第30節(jié)
金夫人聞言,眼睛登時一亮,此時晴空便在賈敏跟前,身形苗條,容顏俏麗,言談舉止無不十分出眾,便是自己的女兒也頗有不及,金夫人忽然想起自家小叔來,忙道:“我們家二爺?shù)购颓缈展媚锬昙o相仿,這幾年因生意不如從前,旁人也怕被我們連累,說了幾次親都不好,如今尚未娶親,雖然是商賈人家,自小也請了先生讀書識字,只是不能考科舉,便在家里幫襯我們老爺,若是太太不嫌棄,我倒想求太太一個恩典,許了這樁婚事?!?/br> 賈敏笑道:“容我打聽打聽再說罷,晴空跟我多年,總不能隨便許親?!?/br> 金夫人聽了,連忙稱是,只道應該如此。若真能結親,那就太好了,晴空是賈敏跟前的人,十分體面,嫁到了他們家,旁人知曉了,總會顧忌幾分,若有了為難的事兒,晴空也能求到賈敏跟前。他們家二爺今年二十五歲,人品模樣都好,想來會讓賈敏滿意。 晴空早羞得跑出去了,在院中望著花樹發(fā)呆。 等金夫人去了,她方回到屋里。 賈敏拉著她語重心長地道:“你對我如何忠心,我都看在眼里,自然不會誤了你。先前老爺處理王豪之事時,已打聽過金家為人,他們家二爺比你小一歲,也是知道他們家二爺這樣好,我才有今日的言語,你嫁過去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奶奶,我心里也放心些?!?/br> 晴空雙眼含淚,道:“我一個丫頭罷了,哪里當?shù)闷鹛绱速M心?!?/br> 賈敏想起晴空在自己身邊陪伴了將近二十年,從小丫頭做到大丫頭,不禁笑道:“我說你當?shù)?,你就當?shù)闷?。只管等好消息罷,在我們去揚州前把你們的婚事都辦了?!?/br> 金家行事十分果斷,金夫人同金鳳一說,金鳳又與兄弟金凰說了,都覺得妥當,在賈敏跟前晴空一看便知是有體面之人,金夫人便又上門一次,聽得賈敏應允,立時便請媒人登門提親,聘禮極重。賈敏也沒收下聘禮和聘金,都給晴空做嫁妝了,婚事辦得也熱鬧。 送走晴空后,賈敏方收拾東西,預備啟程。 卻說林如海在查抄王家時,共計得銀四十八萬兩有幾,王豪在此處為官也只三年而已,竟貪墨如此之多,金銀器皿綾羅綢緞古玩書畫田莊商鋪無數(shù),折變又是數(shù)十萬兩,悉數(shù)充入國庫,陳述此事的折子快馬送進京城,呈到宣康帝跟前。 塵埃落定后,林如海一面與新到任的知府交接,一面收拾行囊前往揚州,一面修書一封與折子一路送往京城給賈政,信中別無他話,唯有王豪罪狀,他料想看到這些,賈政自恃清正剛直,決計說不出輕饒的話來。 果然不出林如海所料,賈政看了信,立時便惱了,道:“這樣的人罪有應得。” 可巧賈政接到書信的時候,王子騰和王夫人也接到了王豪家的消息,兄妹二人盡皆變色,王夫人回稟賈母一聲去了王家,不禁怒道:“都是親戚,怎能還下此狠手?” 王子騰更是惱怒,冷笑道:“你問我?我如何知道?瞧來他林如海也沒把你們府上放在眼里才是,你們老爺?shù)脑捑挂膊宦?。若只是王豪之死也罷了,偏生折子送到京城御前,圣人看了,反斥責了我?guī)拙?,說咱們家的人竟這樣罔顧國法,實在是該死。” 王夫人大吃一驚,忙道:“竟連累到哥哥了?” 王子騰點點頭,面上猶有三分怒色。 王夫人聽了,胸臆之間盡是怒火,道:“實在是不該!誰家不是沾親帶故的?大家行事留些余地,日后相見也好說話,誰能說日后不會煩勞對方幫忙呢?偏他林如海竟做了鐵面無私的包青天,拿我們王家做那殺雞儆猴的雞!” 王子騰冷笑道:“咱們王家雖不濟,卻也不是任人欺負的?!?/br> 王夫人不禁有些猶豫,一則王豪罪有應得,倒不是無辜,林如海行事雖然不妥,卻也的確非林如海之過,只是她心中為自己族弟不平,故來抱怨罷了。二則林如海畢竟是榮國府的女婿,又深得圣人之心,若是對付不了他,反倒惹出事來,得不償失。 王子騰忽然眉頭一頭,計上心來,道:“我有主意了?!?/br> 王夫人心頭一凜,忙問是何主意。 欲知王子騰出了何等歹計算計林如海,且聽下回分解。 ☆、第036章: 卻說上回王子騰深恨林如海不肯手下留情,饒族弟性命,自覺面上無光,遂起心報復,王夫人亦覺林如海不該如此鐵面無私,聞得王子騰此言,詢問究竟,只聽王子騰慢慢地開口說道:“倘或我沒有記錯的話,林家似乎曾經得罪過南安王府?” 王夫人聞言一怔,搖頭道:“何曾是林家得罪了南安王府?卻是南安王府得罪了林家才是,為了那件事,南安王府特特請老太太做中人,設宴吃酒方和解了?!?/br> 每每想到此事,王夫人便覺十分好笑,實不知霍燦從哪里學來才子佳人的做派,竟妄想取代賈敏,只因林如海生得清俊,又有才華。若是賈家無權無勢,說不定真讓她得逞了,幸而賈林兩家都非尋常,方得南安王府賠罪。王夫人雖與賈敏素有嫌隙,今日亦怒林如海之舉,然同為原配正室,又有趙姨娘處處扎眼,極得賈政之寵,難免鄙棄霍燦所為。 想到往事,王夫人一面搖頭,一面笑,道:“哥哥忽然提起南安王府,這是何故?” 王子騰瞇眼一笑,嘴角流露出一絲狡猾之色,道:“便是對付林如海,也不該咱們親自出手,若叫你們府上知道,你不好做人?!?/br> 王夫人心中感動,畢竟是兄妹,她忽然福至心靈,低聲道:“哥哥打算借刀殺人?” 王子騰含笑點了點頭。 賈史王薛四家,第三代子孫中,撇開賈赦賈政兄弟,史家不必說了,除了長子外,史鼐史鼎亦都頗為上進,薛家能娶到王家姑娘,亦非簡單,王子騰更是其中翹楚,做到如今的官職,全憑自己本事,他原也是聰明人,但是無論何等英明果斷之人,能做到大義滅親的卻是寥寥無幾,別人常常義正言辭地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可輪到自己,決計不肯送自家人的性命,因此心傷于族弟之死,對林如海王子騰自是難以諒解,唯覺憤怒不已。 世上本就是官官相護,王夫人借此不知攬了多少事,賺了多少錢,聽了王子騰的打算,不禁說道:“哪有那么容易?南安王府在京城,便是南安王爺戍守西海沿子,郡主與之同居那里,也離江南有數(shù)千里之遠,哥哥如何借他們的刀?” 王子騰呵呵一笑,眉眼間盡是厲色,又覺精明無比,道:“我卻聽說葉停在江南謀了個缺兒呢,不日便將南下赴任揚州,可不是林如海的所在?” 葉停即霍燦之表兄,其妹卻是賈敏之表嫂,按理說,葉林兩家也算得上是有一點兒沾親帶故,然而葉停自小從霍燦一起長大,最喜霍燦,故不喜林如海,王子騰平常見了他,總能聽到他對林如海念念不忘,不過卻非掛念,而是憤恨。 原來王子騰從他嘴里得知,霍燦如今在西海沿子過得并不如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年她還沒到西海沿子,那里的出眾俊才定親的定親,成婚的成婚,竟而再挑不到好人選做郡馬了,最終掂量再三,南安郡王只得選了云南總督楊昊的嫡三子,定親時楊昊僅是四品,其子也只是出身門第模樣強些,半點本事都無,唯知斗雞走狗,花天酒地,沒日沒夜地和霍燦大吵大鬧。 南安王爺雖有心庇護女兒,但是畢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婚事宣康帝連問都沒問過,楊昊又總管云南一切事務,離西海沿子不遠,但凡西海沿子所需糧餉,多從楊昊手中過,因著這些緣故,小夫妻拌嘴,南安王爺亦無法插手其中。 因此,這些年葉停越發(fā)惱恨林如海了,葉停既去了江南,少不得給林如海尋些煩惱。 王夫人聽了來龍去脈,亦覺驚心,又有些害怕,忙勸道:“我勸哥哥竟是消停些的好,別因小失大,反而惹禍上身。想當初,南安王府的郡主在京城橫行,何等頤指氣使?現(xiàn)今如何?竟連個好郡馬都選不得,只嫁個紈绔。若說其中沒有林如海的手筆,我卻不信,怎么就那樣巧,郡主抵達西海沿子前偏就沒了未成親的俊才?這么些年來,我瞧林如海此人貌似儒雅,實則果斷,性子又狠辣太過,半點不留情,不然也不會一日三遷,做了兩淮鹽運使。要知道,甄大人今年進京述職,也盯著鹽課御史呢,偏生被林如海得了去。” 說話之間,王夫人忽然想起林如海母舅家的表兄似乎曾在云南為官,也有什么同年故舊亦在云南做過官,是否已經左遷王夫人便不知道了。 王子騰聽了,不禁沉吟起來,隨即卻搖頭道:“無妨,橫豎我不出面,事情是葉停做的,與我有什么相干?便是林如海查出來,也只會查到葉停頭上,葉家已敗,葉停沒了父母,自己又無本事,諒他想不到我的身上?!?/br> 王夫人嘆道:“我只怕連累哥哥?!蓖鹾乐拦倘涣钊诵耐?,但是比起他,王子騰卻是她的娘家依靠,王豪算什么?終究有些事還依靠他們榮國府呢。 又問道:“哥哥到底是什么主意?如何借刀?如何殺人?” 王子騰淡淡地道:“他林如海不是秉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么?他如今可是身在揚州,聽說揚州山清水秀美人兒眾多,才子佳人俱是佳話?!?/br> 王夫人登時聽住了。她雖是內宅婦人,卻也知道揚州花街柳巷之名,更有本地許多鹽商大賈單買許多細巧瘦弱美貌的女子調、教,授以琴棋書畫歌韻舞藝,都說是養(yǎng)女,送與過往官員,好請諸位官員額外照應一番,難道哥哥竟想引得葉停設法將林如海誘入花街柳巷?又或者送人進林家,好亂其內宅?早聽說朝廷律例,不許官員涉足花街柳巷等處。 王夫人欲待細問,卻覺得此事極不堪入耳,遂不再言語了。 她卻不知王子騰之計比她想的更為歹毒幾分,葉停又暗暗籌劃,竟想讓林如海就此身敗名裂,直到后來得知后她亦驚心不已,卻是后話不提了。 王夫人又同哥哥嫂嫂說了些家務事,用了一頓午飯,方起身回府,先去給賈母請安。 賈母所居院落本就是榮國府中一等一的所在,雖無榮禧堂之軒昂壯麗,亦無東院之小巧別致,但是賈母生性風雅,三進大院疏落有致,布置精雅。今已進九月里了,黃花如醉,紅楓似火,越發(fā)有一種熱鬧的好看,風一吹,桂子飄香,更覺沁人心脾。 王夫人有些恍惚,不知不覺,距離寶玉抓周也有數(shù)月了,想到賈政因那日之故不喜寶玉,心中不由得十分擔憂,幸而還有賈珠爭氣,極得賈政喜愛。 想到這里,王夫人一面嘆氣,一面往里走去,忽見幾個婆子抬了兩盆白海棠花走在前面,枝葉如碧,花瓣似雪,便揚聲問道:“哪來的花兒?送到老太太房里的?竟是白海棠,倒少見。誰家送的花兒?我才回來,還沒見帖子呢?!?/br> 婆子聽到聲音,忙站住腳,轉身道:“回太太,是賴家孝敬的?!?/br> 王夫人聽說是賴家,眉頭一松,賴家極得賈母心意,賴嬤嬤又是賈母的心腹,賴家父子都是管家,現(xiàn)今賴嬤嬤的孫兒賴尚榮更是得了恩典放出去,也讀書識字的,奶娘丫頭婆子服侍著,便是王夫人也不敢小覷他們家,遂笑道:“他們家有心了。” 婆子們聽了,乘機笑道:“可不是,這是送給寶玉的呢?!?/br> 王夫人聞言一愣,道:“寶玉素來愛紅,玫瑰花兒、石榴花兒都是他所鐘愛的,再不濟,桃花也使得,怎么今兒卻改了性子,喜歡白海棠了?” 婆子們何嘗不知寶玉的癖性,便是丫鬟嘴上的胭脂他也愛到了十分,常常吵著要吃,只不敢讓賈政知道罷了,遂笑道:“清早鴛鴦姑娘抱著寶玉去園子里,寶玉便說白海棠潔凈,可巧讓賴大家的聽到了,這不,就送了兩盆極好的白海棠來給寶玉擺在房里?!?/br> 王夫人點點頭,當先一步進去了,婆子們抬著白海棠跟在其后。 卻見鴛鴦抱著寶玉在廊下看鸚鵡,逗得寶玉一張臉兒如春花初綻,湊在鴛鴦脖頸處聞她臉上的香油氣,見到王夫人,鴛鴦忙走過來,輕聲提醒道:“老太太今兒心里不爽快呢,太太且仔細些,先去換件衣裳再來罷。” 王夫人亦悄聲問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兒?” 鴛鴦道:“史家大老爺今兒一早沒了,偏太太出去了,故只打發(fā)大太太去了?!?/br> 王夫人心內著實吃了一驚,臉上亦帶了些驚疑之色,道:“好好兒的,史家大老爺怎么沒了?前兒不是說只是風寒么?原非大病,咱們還送了好些藥呢。” 鴛鴦嘆了一口氣,面上帶了點惋惜,說道:“便是小病才要了命呢!史大老爺那樣身強體壯,早先誰不說史大老爺將來繼承爵位,從了軍,再有二老爺三老爺幫襯,定能光宗耀祖。誰承想命運不濟,史家舅太爺尚且無事,大老爺卻沒了,身后也沒個兒子,這一房竟絕了?!?/br> 王夫人奇道:“何出此言?史家大太太不是有了身子?哪能絕了呢?” 鴛鴦?chuàng)u頭道:“若真是個哥兒倒好,將來爵位還是大老爺這一房的,偏生大老爺一病沒了,史家大太太傷痛不已,動了胎氣早產,掙扎著生下一個姐兒,便因血崩沒了?!?/br> 王夫人聽了,心頭大慟,想起素日兩家交情,不覺流下淚來,語氣略帶哽咽,道:“怎么偏他們這樣多災多難,不說史舅太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便是這個才落草的姐兒,生來就沒了父母,將來可如何是好呢?” 鴛鴦也嘆道:“可不是這么說呢,舅太爺覺得史大姑娘命不好,克著父母了,又是個女兒,心里好生不喜,連問都不曾問,如今都是史家二太太抱在身邊照料著?!?/br> 王夫人聽了,嘆息不已,忙去換了一身素服,方去賈母房中道惱。 賈母正在房內倚著靠枕垂淚,角落里正放著兩盆才送來的白海棠,寶玉蹲在花盆前揪花瓣兒,身邊站著鴛鴦玻璃等丫鬟,見到王夫人,賈母便道:“真真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昨兒個還好好的呢,說想吃東西,家里沒有,特特打發(fā)人去外面買回來,不曾想,今兒一早起來,氣兒都沒了,我就這么一個大侄子,怎能不讓我傷心呢?” 王夫人只好上前安慰道:“史家大老爺已經去了,逝者已矣,老太太好歹留心自個兒的身子,莫悲痛太過了,反讓史家大老爺?shù)叵虏话??!?/br> 賈母抹了淚,道:“我理會得,史家料理兩個人的喪事,你們也精心些?!?/br> 王夫人連忙滿口答應,次日果然與竇夫人同去。 竇夫人的兄弟竇晨已于今春中了進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端的清貴,平常教導賈璉時,賈璉亦常帶賈珠同往,故王夫人待竇夫人不同往日,將昔日之心盡皆收了。 因史家老太爺此時尚在,悲痛太過,其子其媳的喪事辦得并不是十分熱鬧,饒是這么著,也是人來人往。史鼐史鼎都告了假,兩對夫婦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史鼐,既要招呼來客,史鼐的夫人又要照顧未足月之侄女,更比旁人忙了十二分。 忙完喪事,史家老太爺再承受不住喪子之痛,就此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