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賈敏心里熨帖,笑道:“這倒不曾。姑蘇離揚州近得很,走的又是官道,車里都鋪著錦毯褥子,上上下下都小心謹慎得很,一點兒都不覺得顛簸。倒是老爺,快放下玉兒,去洗澡,等收拾好了,有好些話兒說呢,老爺定然猜不到我們在姑蘇遇到了誰?!?/br> 林如海滿腹疑竇,見她如此,也沒繼續(xù)追問,便低聲跟黛玉說一聲,自去洗澡。 黛玉坐在林如海原先坐的圈椅上,顰眉嘟嘴,頗為不悅。 賈敏和林睿見了,不覺失笑,都知道她舍不得離開林如海,不過賈敏身子重,不敢再抱黛玉,林睿卻不必顧忌,他走近圈椅,蹲在黛玉跟前,看了她手里的宮花一眼,笑吟吟地道:“meimei,把花兒送給哥哥可好?” 林睿自然不喜歡宮花,只是喜歡逗meimei頑。 黛玉抬眼看了看林睿,就在賈敏和林睿都當她舍不得的時候,她卻伸手把一支宮花插在林睿頭發(fā)上,望著林睿咯咯直笑。 賈敏以及洗完澡出來的林如海見到林睿頭頂紅花的樣子,不由得撲哧一笑。 林睿漲紅了臉,正欲開口,卻聽賈敏笑道:“想來咱們玉兒也知道他哥哥有朝一日披紅插花,故先送你一支?!?/br> 林睿摘下宮花,也笑了。 黛玉歪著頭,眼睛盯著林睿手里的宮花,似乎不解林睿要了花,為什么不戴。 林如海抱著黛玉坐回原處,攤開掌心,一個小小的羊脂白玉雕的芙蓉花墜子出現(xiàn)在賈敏母子三人跟前,想是洗完澡后回來拿出的,這玉墜子雕刻得極為精致,不過小指頭大小,薄薄的花瓣晶瑩剔透,花蕊清晰可見,難為匠人竟有這樣的手藝,將水芙蓉雕得栩栩如生。這玉墜用一根五彩絲攢花結宮絳穿著,正好掛在黛玉頸中。 賈敏見了,不覺道:“好精巧東西,哪里來的?” 林如海給黛玉戴好,笑道:“圣人賞賜的東西里有這么一塊好玉,我就想著給你們做些東西,可巧我們來時,途中有一艘尋常的客船進了水,幸而遇到了,方將他們都救到了咱們的船上,其中有一個雕工極精湛的玉雕師傅,我便托他在船上做了這墜子,在下船前一日才得,另外還有一支給你的玉簪,給睿兒的玉佩?!?/br>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遞給站在旁邊的林睿。林睿打開一看,除了林如海說的玉簪,還有三塊玉佩,一大兩小,雕工都十分精致,只是卻比玉墜簡約了許多。 林如海起身拿起玉簪,一手抱著黛玉,一手將那玉簪插在賈敏發(fā)間。 賈敏面上一紅,腮邊紅暈宛若晚霞一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玉簪,口內(nèi)道:“老爺給睿兒玉兒帶來便足矣,何必勞煩別人做這簪子?!?/br> 林如海端詳了半日,復又坐回去,道:“咱們一家人都有?!?/br> 黛玉丟下手里的宮花,一手抓著頸間的玉墜,一手點著錦盒里的玉佩,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著,煞有其事地道:“爹爹,哥哥,弟弟。” 林如海忍不住贊賞道:“玉兒真真聰明,正是爹爹哥哥弟弟一人一塊呢?!?/br> 黛玉聽了,頓時大為得意。 賈敏嗔道:“老爺怎么就知道是個哥兒呢?說不定竟是給睿兒玉兒添個meimei呢?!彼緛碇坏烙蓄河駜鹤阋樱俨辉朐谶@個年紀還能再有孩子,當然了,她盼著這一胎是個哥兒,將來和林睿相互扶持,傳林家百世。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我說的話什么時候不準了?便是個女兒也好?!?/br> 話題一轉(zhuǎn),他問道:“你才說在姑蘇遇到了人,是誰?” 賈敏忙將遇見俞家祖孫兩個的事情說了,又說了靈臺師太說過的話,末了道:“再沒想到的竟會遇到他們,果然是以訛傳訛,好好兒的孩子,偏成了人嘴里的天煞孤星,幸而有靈臺師太,想來日后沒人再這樣說了。靈臺師太還說咱們玉兒來歷不凡,最后還說了一句話,我實在不明白是何意,想來老爺知道,能明白些。” 林如海雙眉一軒,并不如何在意俞家祖孫,卻道:“靈臺師父說了什么話?” 賈敏想了想,猶未言語,只聽黛玉道:“三生石畔絳珠愿,哪敵塵世金玉緣?!闭Z音清脆,嬌嫩異常,竟是將靈臺師父的話記得一絲不錯。 林如海不在家時,黛玉雖會說話,卻極少開口,賈敏和林睿都不知道她竟記住了靈臺師父的話,登時一呆,賈敏脫口而出道:“玉兒,你那樣小,才一歲多,怎么就記住了靈臺師父說的那句話?” 黛玉睜大眼睛望著賈敏,一臉懵懂。她也不知道,只是自然而然就記住了。 林如海念了兩遍,驀地想起薛寶釵和賈寶玉的金玉良緣來,靈臺師父說的金玉緣必然指的是這個,那么三生石畔絳珠愿,三生石他是知道的,絳珠愿是什么?不敵金玉緣,在榮國府寶玉常說不要什么金玉良緣,偏要木石姻緣,黛玉是木,寶玉自認為一塊頑石,最終不曾敵過金玉良緣,可是靈臺師父說的卻是絳珠愿,絳珠是誰? 賈敏等人不知有這一節(jié)緣故,自然想得不深切,林如海連忙問道:“靈臺師父還說了什么?你仔仔細細說給我聽?!?/br> 賈敏暗暗納罕,忙將靈臺師父的話一字不落地說了。 林如海聽完,不由得閉上眼睛。 妙玉的師父果然有些道行,記得她曾經(jīng)對妙玉說不宜回鄉(xiāng),妙玉便留在京城,結果最終賈家敗落,妙玉不遵師囑返鄉(xiāng),終究落得那樣下場。她跟賈敏說的那些話,無不昭示著她已經(jīng)看出自家人命運的改變了。 她既然說這樣的話,那么絳珠指的可是黛玉? 林如海忽然睜開眼睛,難道寶玉和黛玉果然都有些來歷?既不獨黛玉一人,想必妙玉等女子只怕也是如此,不然如何這些鐘靈毓秀的女子全都去了賈家呢。 林如海低頭看著黛玉,見她睜眼回望,天真無邪,哪有上輩子淚盡夭亡的苦楚?他緩緩地緊了緊手臂,不管他們是否有來歷,橫豎黛玉是他的女兒,兩輩子唯一的女兒,他絕不會讓黛玉再落得那樣的下場。 黛玉被他勒得有些痛,蹙眉道:“爹爹,痛?!?/br> 林如海連忙松手,問道:“哪里痛?” 黛玉往自己身上胡亂指了指,她年紀小,只覺得痛,也不知道痛在何處,反倒逗笑了賈敏和林睿,賈敏開口道:“老爺在想什么?可是明白了靈臺師父的話?我是真真不解,靈臺師父還說想見見這個明白人,我是不知道咱們家本本分分的,兢兢業(yè)業(yè),哪有什么明白人?不過靈臺師父說了,咱們家都會平平安安的,別的我也就不多問了?!?/br>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我也不懂,只是覺得靈臺師父道行極深?!?/br> 賈敏笑道:“說來我也佩服得緊。俞家老太太離開后,我又去了蟠香寺幾次,靈臺師父不喜見人,倒常見我們,最喜玉兒呢。還有,老爺再猜不到,我們在那里又見到了誰。” 林如海沒說話,示意她直說,在姑蘇,唯有遇到故人,方能如此。 賈敏道:“我們遇到了邢家人。” 林如海怔了怔,摩挲著黛玉的頸背,道:“邢家人?咱們知道的邢家,只有當初欲和岳母府上結親的邢家,可是他們家?”說到這里,林如海也想起來了,似乎邢岫煙家便是租賃了蟠香寺的房舍居住,因而說妙玉與她有半師之分。 賈敏奇道:“老爺如何知道的?” 林如海一笑,哪能告訴賈敏自己從前世得知的。 賈敏嘆了一口氣,臉上閃過一絲同情,道:“幸虧大哥哥不曾娶邢家的大姑娘,讓我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了。聽說,他們家也有幾分家業(yè),雖說不是大富大貴,卻也豐衣足食,誰承想都被邢家大姑娘做嫁妝帶走了,剩下這兄嫂帶著一家老小賃了蟠香寺的房舍居住。邢家大姑娘的兄嫂也還罷了,有一個女兒倒是生得粉妝玉琢,年紀和玉兒差不多大?!?/br> 林如海道:“邢家和誰家結親了?難道也不拉扯兄長弟妹一把?” 賈敏道:“吝嗇得很呢,邢家媳婦抱怨說,一文錢恨不得都攢起來,姑老爺三年前考中了進士,做了外放的官兒,今已升了六品,就在姑蘇任職,又得了兩個兒子,偏生不肯對他們援手。他們只好寄居在蟠香寺,好歹蟠香寺的租子少,他們做些活計倒夠糊口?!?/br> 邢夫人另嫁他人,竟然有了兩個兒子?此事著實出乎意料,林如海只愣了愣,也是,賈赦好色非常,邢夫人在賈家既不管家,又無兒女依靠,自然吝嗇得很,只想著攢錢,只是如今嫁人生子了,怎么還這樣吝嗇? 又聽賈敏道:“不過我在姑蘇那么些日子,有姑蘇一帶的官員眷屬來拜,我也見了邢家已出閣的大姑娘,溫柔嫻靜,倒不像邢家媳婦說的那樣。后來才知道,邢忠夫婦都是酒糟透之人,性子不好,剩下未出閣的三姑娘和兄弟,都不是什么正派的人,其弟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那邢家早敗落了,哪有什么家私,僅剩一點子因邢大姑娘嫁的是官宦人家,方都帶了去。” 林如海笑道:“他們家的事兒,咱們?nèi)绾沃?,說不定邢大姑娘確實對兄長弟妹不好呢?!?/br> 賈敏搖了搖頭,道:“邢大姑娘自然也有不是,但是她出閣時,兄長早成了家,既有兄長,如何是由她把持家私?竟是他兄長自己敗掉了所得的家業(yè)。再說,并未聽說邢大姑娘對弟妹不聞不問,現(xiàn)今未出閣的那位三姑娘,都是從邢大姑娘陪房王善保家的手里取錢花呢,可見并不是十分無情。邢大姑娘那個兄弟吃喝嫖賭,手里散漫,邢大姑娘哪里肯給。” 林如海想了想,點頭。的確,邢德全真真不是好人,隨著賈珍等人胡鬧了多少時候,他在寧國府里都看得一清二楚,若是邢夫人給錢,簡直就是個白填了無底洞,不給倒好,可惜邢德全抱怨連連,恨不得人人都知道邢夫人對他們的無情。 邢夫人沒能嫁給賈赦做得一等將軍夫人,林如海心里有些愧疚,若非他們夫婦插手,邢夫人此時已經(jīng)是榮國府的大太太了,但是她如今夫君敬愛,一雙愛子,卻比上輩子幸福得多。 人生各有機緣,命運改變了,未必是壞。 賈敏本和邢家沒什么來往,只當笑談說給林如海聽,也說邢夫人丈夫兒子齊全,自己便放心了,畢竟原先她是能嫁進賈家的,現(xiàn)在倒比跟著賈赦好,賈赦那樣的脾性,過了這么些年,也只竇夫人勸著才改了些。 晚間給林如海接風洗塵畢,賈敏看人收拾行李,自己則拆看京城諸位托林如海捎來的書信,有北靜王妃的,有趙安的,有傅夫人的等等,其中自然也有賈母的。 賈敏首先拆開了賈母的書信,看到其中所寫,不禁蹙眉不語。 林如海正在燈下拿著詩經(jīng)教黛玉,黛玉口齒清晰,言語雖然若斷若續(xù),林如海教她念詩時,她順口能學兩句,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便忘記了,只坐在林如海懷里,一時扯著詩經(jīng),一時又抓著玉墜往林如海嘴里塞,淘氣得很。 林如海聽到背后的腳步聲,轉(zhuǎn)身一看,卻是賈敏。 賈敏將母親的書信放在妝臺上,摸了摸肚腹,問道:“老爺在京城,可見過寶玉了?母親常在書信里夸他,我倒不知其好歹?!?/br> 林如海略略一頓,道:“是個極聰穎的孩子,雪團兒似的聰明?!?/br> 林如海的一舉一動賈敏都看在眼里,林如海語氣那么微微一頓,她如何察覺不到,便慢慢走近,笑道:“咱們夫妻一體,彼此間還瞞著什么?老爺不必因為他是我娘家侄兒就不實話實說了。跟我說罷,我好心里有數(shù)?!?/br> 林如海道:“去了賈家兩三次,見他不止一次吃丫鬟嘴上的胭脂。” 此言并非來自前世,他在賈家時,總不能上門就離去,每次都在賈家吃了飯才回去,賈母上了年紀,也不能無時無刻地看著賈寶玉,因此真叫他見到賈寶玉吃丫鬟嘴上胭脂的情景,即便是在丫鬟懷里,也總是往丫鬟脖頸處聞香油氣。 賈母性好風雅,身邊的丫鬟個個都生得極干凈,被寶玉糾纏不過,也都任他妄為,作為一家之主,賈政竟絲毫不知,反倒是下面人人清楚。 這便是瞞上不瞞下了,都說寶玉天生的怪癖,難怪抓周時只抓脂粉釵環(huán)。 林如海知寶玉之才氣品格,對此卻十分不喜,賈寶玉的好處,只因賈家一灘污泥,他便顯得格外出挑了。當然,世俗男子中,少有人似寶玉這般尊重女兒家,天生淳樸,雖然只是因為這些女兒家生得貌美,也是他的長處。如今賈寶玉卻是比不得賈珠賈璉二人了,幸而自己看不上賈寶玉,不然,這樣的女婿不知道怎么讓自己的女兒傷心難過呢。 林如海似乎沒瞧見賈敏皺眉的模樣,又道:“我見寶玉最是愛紅,除了愛吃胭脂,也愛香粉,竟瞧不出是個男兒,卻是個女兒家,也極愛和姐妹們廝混,聽說住的竟是個繡房?!?/br> 賈敏斥道:“才多大?就學這些?母親和二哥是怎么教導他的?”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岳母極溺愛,旁人如何教導?我也說了,若是好生教導,必然勝過璉兒珠兒,可惜,竟沒人當做一回事?!?/br> 賈敏道:“明兒見了睿兒,我得好生叮囑一番。睿兒年下就十歲了,也到了漸漸明白人事的時候,免得受到下面小丫頭子的調(diào)唆,吃什么嘴上的胭脂!寶玉才多大,不過就兩歲,這般做派,老爺快別說了,真真是玷辱了我和玉兒的耳朵!” 賈敏雖當盛怒,語音卻十分柔和,宛若玉珠墜落翡翠盤。 林如海故作不知賈母書信,含笑道:“咱們遠離千里,總不能事事過問,你惱什么?他們家有珠兒繼承家業(yè),也足矣。” 賈敏回身將賈母的書信拿過來,遞到林如海跟前,氣憤地道:“母親從來都是耳聰目明的人物,如今家里上下哪里瞞得過她老人家,我絕不信寶玉這些脾性兒母親不知道。既然知道,怎么還說要跟咱們家定親?當我是什么人了?又把我們玉兒當做什么了?” 林如海心頭一喜,面上卻驚訝道:“岳母要和咱們家定親?難道是寶玉和玉兒?”沒想到賈母竟真的在書信中跟賈敏說了,急迫如斯。 賈敏臉上猶有三分怒色,道:“可不是!玉兒今年才一歲多,哪里就到說親的時候了?往常我說,很不該定親早,免得不知脾性,或者定了親,倒有一方的孩子沒了,白落一個克夫克妻的名聲。在璉兒的婚事上,我尚且如此謹慎,在我自己的兒女身上,我難道就不仔細了?再過十年,我都未必給玉兒定親呢。真真讓我無話可說。我沒別的想頭,只盼著睿兒娶一房賢妻,玉兒嫁個好夫婿,這就是四角俱全了。寶玉若好,也還罷了,偏生他這么小就這樣古怪,竟生生送了咱們玉兒過去任由他們作踐不成?何況二嫂和我素來不睦,老爺去年又斬殺了他們王家的人,哪里能不記恨咱們家?又如何善待玉兒?” 賈敏進門后,因賈代善尚在,榮國府風光無匹,自己又不是刻薄的人,婆婆性子十分和善,倒不曾經(jīng)歷過婆媳不和的事情,但是別人家婆媳不睦的事兒她見得多了,賈母對李夫人和王夫人不滿時如何作為,她都瞧在眼里。莫說寶玉如今頑劣不堪,便是他和賈珠賈璉一樣爭氣,自己也不會把女兒嫁到娘家,任由王夫人名正言順地折磨。 賈母在信中說,黛玉嫁到別人家,未免受婆母翁姑的委屈,和寶玉結親,有自己這個外祖母疼著,別人必然不敢欺負了她,可是賈母如今已經(jīng)上了年紀,到黛玉及笄便有八十歲了,又能護著黛玉幾年?最終還不是落在王夫人手里? 賈敏想到這里便覺得驚心,娘家行事愈加張揚,她不是不知道,將來還不知道如何,怎么會送女兒去這樣的人家。兩家行事方式不同,便是吃飯喝茶自己也都是到了林家之后方改了,女兒過去,如何適應?只是娘家好歹教養(yǎng)出了賈珠賈璉兩個,余者也都沒有自己說話的余地,她現(xiàn)今先有夫,后有子,再有女兒,哪能事事以娘家事為先? 黛玉懵懵懂懂,聽賈敏屢次叫自己的名字,立即轉(zhuǎn)頭看向賈敏,似乎不明白賈敏為何一臉惱怒,蹙了蹙眉頭,揉了揉耳朵,嬌聲道:“mama,悄悄說。” 賈敏一怔,方明白自己說話不由自主地聲音漸高,讓黛玉擔心了,忙降低聲音,安撫了她一下,對林如海道:“這件事,母親可曾跟老爺提起?” 林如海把書信放在一旁,并未細看,道:“不曾提起,只無數(shù)次夸贊寶玉?!?/br> 賈敏松了一口氣,自坐在另一張椅上,道:“先前大嫂書信里說的那些,我還不信,誰知老爺都瞧見了,說的竟是真的,這個脾性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好。若是母親提起此事,老爺千萬別答應,我瞧著寶玉像是不學好的樣子,難怪二哥說他將來是酒色之徒。咱們玉兒來歷不凡,生得聰明清秀,將來說親,縱然沒有老爺說的那么些條件,也不能是寶玉,他哪里配得上玉兒。既說門當戶對,也總不能相差太遠才是,老爺?shù)钠芳壙杀榷鐝娏耸度ァ!?/br> 一語未了,賈敏忍不住嘆息,賈政和林如海都是從六品官做起的,林如海如今已經(jīng)是二品蘭臺寺大夫,實權從三品,管著鹽政,哪知賈政十多年只升了一品,聽說庸庸碌碌,并不得上頭滿意,竟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了。林如海極少瞞著她官場上的事情,她自然聽說了一些官場上別人對賈政的評價,評價之低,讓她在林如海跟前都抬不起頭來。 林如海卻道:“你放心,我自己的女兒我難道不疼?十個寶玉都比不上我一個玉兒。那時我同你說的話,并不是隨口說笑,給玉兒擇婿,總得讓我色、色滿意才好?!?/br> 賈敏笑道:“玉兒還小,十年后老爺再說這話不遲?!?/br> 次日,賈敏又看了別人的書信,對京城之事明白得七七八八了,方回賈母書信,信中只說黛玉年紀還小,另又將林如海擇婿的條件附上,余者便只是問候賈母的話了。賈敏心疼女兒,回信時,難免有些火氣。賈敏自小嬌生慣養(yǎng),何嘗受過委屈,字里行間也就爽利了些。 在書信送出之前,林如海已經(jīng)看了一遍,暗暗一笑,卻又一嘆。 上輩子自己若是記得賈敏對寶玉的種種評價,若是在黛玉住在賈家時仔細查訪黛玉的處境,又怎會答應賈母結親的意思?雖說他怨恨賈家不曾善待黛玉,可是追根究底,還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太過剛愎自用,沒有考慮到人心難測。 賈家行事,張揚太過,林如海自覺不必出手,便能看他們大廈傾、猢猻散,因此自始至終就沒打算出手,讓他們自作自受豈不是更好? 林如海一時顧不得這些前塵往事,他這此進京,一來一去便是兩個多月,著實積累了許多公務,回到家的第二日便去衙門,查問自己不在時所有的公務,又細細盤了一回賬目,按例發(fā)放了一些鹽引,忙了七八日方得清閑。 林如海清閑下來,自是教養(yǎng)女兒為樂,別的總不深管,那些下屬官員鹽商來請去赴宴吃酒,他亦多不大過去,只有選了風雅之處,方去一兩次,便是去了這幾次,也只是怕他們給自己添煩惱,又不想太過遺世獨立。下面鹽商十分奉承林如海,一任鹽課是重臣,連任絕對是宣康帝的心腹,指不定林如海能連任幾年呢,如何不恭敬,若是林如海看重他們家,多發(fā)一些鹽引,他們便能得許多好處,只可惜林如海十分無私,并沒有做過這些事。 林如海毫不在意,坦然受之,卻不愿超支鹽引給他們,好在他雖然令淮揚一帶少了許多鹽梟,卻沒有阻礙鹽商發(fā)財,倒也沒人愿意動他的官職。 作者有話要說: 邢家兄妹,是三姐妹,倆兄弟,邢岫煙父母是邢夫人的兄嫂,邢大舅邢德全是邢夫人幼弟。 關于邢岫煙的年紀,糾結中,原著太混亂了,既是邢夫人兄嫂之女,年紀應該不會小,賈寶玉叫的是jiejie,但是她又叫寶釵迎春探春是jiejie,嫁的也是寶釵的堂弟,不過呢,現(xiàn)在應該出生了,她和妙玉做了十年鄰居,按此時算起,不到十年妙玉就在京城了,所以現(xiàn)在改動一下,改和黛玉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