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又道:“咱們家的人又挖出這么大的烏木,送上去,更加坐實祥瑞一說了?!?/br> 賈敏聞言一怔,問道:“烏木要進上?”隨即若有所思。林如海的決定完全在她意料之中,烏木雖好,卻不是他們家能留得住的,所以如意說了那話時,她就覺得不妥,他們家再嬌寵女兒,行事也不會很出了格兒。 林如海道:“咱們家得了這個留下,指不定外面如何說咱們,又不知道如何被人忌憚。烏木辟邪,乃為祥瑞,誰得了這么大的烏木不送上面邀寵去?我雖不是為了邀寵,可是咱們家佃戶都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何況你我?臘月是萬壽節(jié),咱們派人將其和萬壽節(jié)禮一并送進京城,得了圣人的意,官途如意,為百姓也多做些事?!?/br> 賈敏如何不知其中的道理,唯有嘆息罷了,聽林如海提及萬壽節(jié)禮,道:“也好,萬壽節(jié)禮早就預備好了,和往常一樣,就是多了一架大紅緞子緙絲萬壽圖的屏風,和幾匹卍字不斷頭的錦緞。如今又有了烏木,圣人見了,必定歡喜?!?/br> 林如海點了點頭,每年萬壽節(jié)禮千秋節(jié)禮并太子諸皇子生辰,皆是一筆極大的支出。 一時又談及宋婆家的事情,賈敏猶豫片刻,道:“我看咱們家今年的收成倒好,咱們家上上下下吃不完這么許多,四五年都吃不完呢,不知老爺有什么主意?” 林如海問道:“你說呢?” 賈敏見他目中露出一絲笑意,心神一定,嘆道:“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咱們家已經(jīng)富貴如斯,沒了這些進項也使得,若是能救人,便是給咱們家積陰德了。明知宋婆慘狀,我們?nèi)绾文苄陌怖淼玫爻院韧鏄罚烤褪瞧兴_也不容呢?!?/br> 賈敏本就常隨林如海積德行善,自從做了那場噩夢,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家必定是積了極大的陰德,才有今日夫婦情深,兒女雙全,她到了這樣的年紀,更愿意去做這些。 林如海道:“哪一處沒有鬧災的地方?賑災之處也未必妥當。我看,留下二年的嚼用,其他的都用來救人罷。不過,咱們也不能白白如此,救濟災民時,按地畝之價,一畝良田本該換十石白米,一畝薄田本該換七石白米,但是咱們家并沒有那么許多,因此各減三石,總比其他財主強,他們無錢,算是用地來換了。不是我小氣,畢竟升米恩斗米仇,若是咱們什么都不要,反而讓人覺得咱們家散財送米理所當然了。日后因此而生事,那才是后悔莫及?!?/br> 賈敏聽了,深以為然,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她聽得亦多,自己家萬萬不能如此,林如海所慮極是,道:“不僅如此,還得限每家只許換一畝地,幾石糧食也夠他們嚼用了,咱們還能多幫些人,若是一家子巴巴兒地來換十畝地的糧食,咱們家那些白米救不了多少人。” 林如海點頭笑道:“我正有此意。” 黛玉今日見宋婆雖是求上門,言語神態(tài)卻落落大方,而且也是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才來,心里深受震動,瞧著自己身上錦衣,口中玉食,頓覺身上如針扎,口里如黃連,百般不是滋味,問道:“爹爹有心賑災,不能上書讓圣上知道宋婆那邊的事情?” 林如海不由得冷笑一聲,讓他們知道又如何?千里迢迢,寒冬之時,有幾人愿意過來呢?還不是交給劉知府料理?望著女兒的神色,林如海良久方道:“我既然知道了,不能不管,放心罷,折子是要上的。” 賈敏忙道:“老爺管的是鹽政,難道能插手劉知府的事情不成?依我看,先跟劉知府說一聲,死了那么多人,叫上頭知道,少不得治他一個失職之罪?!?/br> 林如海道:“放心,我知道該當如何。” 他雖然只管著鹽政,奈何折子卻是直達天聽,于江南一帶有什么看不過去的都可告知宣康帝,不過劉知府為人倒好,品格官聲都十分清白,自己不能因此上了折子,反而使他獲罪,還是先打聽宋婆那里是什么情況,然后跟劉瑛說一聲,看他如何料理。 除此之外,林家意欲賑災的事情也得跟宣康帝說,免得讓他以為自己家趁機拉攏人心。 作此打算,林如海面色和緩,忽然問黛玉道:“玉兒可還記得前兒我教你的一支曲子?” 黛玉一怔,曼聲道:“漫天墜,撲地飛,白占許多田地。凍殺吳民都是你!難道是國家祥瑞?爹爹說的可是這個?爹爹不提,我也想到了呢。宋婆真真是可憐,爹爹沒見她身上襖破鞋破手腳皆破,就是咱們家下三等的粗使婆子,也比她強。” 林如海細細教導她道:“天底下的百姓,十之八、九都和宋婆一般,哪怕是風調(diào)雨順,他們也未必能得溫飽,只是比災荒之年好上幾分罷了?!?/br> 黛玉疑惑道:“這是為何?” 林如海嘆息一聲,道:“大多數(shù)的良田都被權(quán)貴所占,無權(quán)無勢的,種的都是薄田貧地,收成極少,全然不夠糊口。因此,更多的百姓都是租賃權(quán)貴的地耕種,每年的收成,先交了三成的稅,剩下的還要交租,有七成的,也有六成的,也有五成的,不一而足,何況還有一干人等,收的租子都是稅前收成,落在佃戶身上的稅就更重了?!?/br> 黛玉咬了咬嘴唇,聽得驚心,道:“難道沒有人管嗎?” 管?林如海輕笑,掩飾不住面上的冷笑,道:“怎么管?誰來管?賃地給佃戶,收租高低無非看的是東家品行,并不在律例之列。因此,玉兒,咱們家雖然富貴,日后卻不能無端看低了他人,不管如何,只要品行良善,又何必太過在意其出身?世人看出身,咱們家的子孫卻不能如此,不然,豈非和世人一般無二了?” 黛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雖然沒有全部都明白,但是她相信自己父親的說法必定是對的,假以時日,她長大后一定要照做。 林如海又說道:“百姓之苦,非咱們所能想到的,不僅賦稅重,徭役亦重?!?/br> 民不聊生,哪怕太平與否。 黛玉道:“咱們家不必服徭役么?我記得宋婆說了呢,她的兒子就是服徭役死的。” 林如海道:“達官顯貴,用不著如此,不僅不必服徭役,而且多不必交稅,田產(chǎn)商鋪皆不必。世人常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乃因秀才不必服徭役,見官不跪,舉人不必交稅,所以有些老童生考到五六十歲不中都不肯放棄。” 黛玉連忙道:“說到底,大多數(shù)的人還是為了名利才讀書做官?!?/br> 林如海搖頭一笑,道:“世間的人本就是有好有壞,讀書人中有壞的,平民百姓中亦有偷雞摸狗的,皆不能以偏概全。讀書人中,有為了名利讀書,但也有為國為民的,并不都是祿蠹,畢竟民不與官斗,做了官,不管其他,首先便能保全自家,不受他人欺負。最值得敬佩的,還是為國為民者,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br> 賈敏在一旁一臉無奈,黛玉才多大,就教導她這些,她明白又能如何? 黛玉道:“爹爹,我雖然還不大明白,但是爹爹是讀書做官的,哥哥將來也要讀書做官,弟弟將來也要讀書,因此我覺得做人理應上進,當然,我不會看不起宋婆的,聽爹爹這么一說,我才知道他們不容易得很?!?/br> 林如海聽了,頓時滿臉贊許。 林如海至今猶記得榮國府上上下下,包括黛玉在內(nèi),所有人都拿劉姥姥取笑,黛玉更封她為母蝗蟲,當然,林如海知道自己女兒的品行,她和鳳姐鴛鴦等人當劉姥姥是女篾片不同,她諷刺的是劉姥姥為了博眾人喜歡,故作瘋癲之狀,實在是讓人看不起。林如海暗暗一嘆,實不知劉姥姥卻是知恩圖報的厚道人,賈家落難,別人或是避而遠之,或是落井下石,或是恩將仇報,唯有劉姥姥記得賈家的恩德,不但探獄,而且傾家蕩產(chǎn)不遠千里地找回巧姐兒,更不嫌棄她是從青樓楚館中出來的,娶作板兒之妻。這樣的老人家,哪怕僅僅是莊稼人,其品行亦讓林如海心存敬意,因此不愿女兒太過目中無人,鄙棄莊稼人。 林如海不知別人如何對待平民百姓,但是他如今一衣一食,皆是取之于民,不愿再同上一世那般,雖立志為國為民,實際上并未做到愛民如子的地步,實在是愧甚。 黛玉不知林如海所想,她卻十分聽話,把林如海的教導牢記在心。 次日,林如海出門,料理此事。 宋婆所在的山村隸屬揚州麾下,他們這一縣從原本的一萬八千人,銳減到了現(xiàn)今不到一萬人,之所以遲遲沒有上報,乃因其縣的縣令將糧倉的糧食全部賣光了,導致餓殍遍野,沒有糧食發(fā)放給百姓,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哪里肯叫外面知道一星半點?甚至還封了城,虧得宋婆機靈,繞了山路出來。林如海二話不說,打發(fā)人送了一封信給劉瑛。 劉瑛得到消息后,頓時氣得渾身顫抖,“王大志,你害死我了!” 王大志正是那個賣掉存糧的縣令,自己治下的縣發(fā)生這等事情,壓根兒就藏不住,揚州富庶,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自己的位子呢!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下面竟然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死了這么多人,自己的升遷恐怕又沒有指望了。王大志做出此事,自己亦是難逃失察之罪,不行,這件事一定要先解決了,將功贖罪! 壞了他的前程,王大志這個縣令也別做了,橫豎王大志做出此事,官途也到頭了。 劉瑛氣惱之余,急忙調(diào)派人手,開了府衙的糧倉,運送糧食過去。江南富甲天下,本是魚米之鄉(xiāng),糧食十分豐足,不必朝廷撥款,許多大小鹽商并商賈們踴躍出錢出糧,救濟一縣之人綽綽有余,同時又做主把縣下無主之地分給僅存的百姓,到時再發(fā)糧種,有了地,有了種,明年收成可期,民怨稍解,料理完此事后,他方上折子請罪。 王大志的縣令做不得了,劉瑛心想,無論如何得為自己人謀得此缺,這樣遇到什么事不必手忙腳亂,只需他賑災得宜,令治下百姓休養(yǎng)生息,無功無過,亦算功勞了。 劉瑛親自去賑災的時候,林如海和賈敏亦按照那日商量的去辦,先送了折子敘說厲害,包括災事和自己家的打算,同時萬壽節(jié)禮和烏木也送去了。揚州城下并不止宋婆一處有災,林家拿出數(shù)千石白米,皆用來換地,果然有無數(shù)的百姓趨之若鶩??h衙賑災又如何?那幾斗米如何夠一家老小嚼用?何況林家給的實在是多,都愿意換,沒兩日就換完了,來晚的伏地大哭,后悔不及,只能去領(lǐng)賑災的幾斗糧食。 一時之間,林家在江南的名聲更上一層樓。他們本就做了極多的善事,如今又如此,誰提起林家不說一聲好,若是有誰敢說林家一句不是,立時便有人反唇相譏。 林如海倒不在意名聲如何,行事只盡本心罷了。 又過了幾日后,諸事妥帖,送宋婆家去的人亦回來了,前去回話。 林如海和賈敏都在房中,叫進來細問,卻聽說道:“早該回來了,不想知府大人派人放糧,宋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少不得幫襯一回?!?/br> 賈敏在里間隔著一道屏風,忙問道:“宋婆家里如何了?宋婆的外孫女病情如何?” 提起這事,去的小廝忍不住滿臉贊嘆,道:“雖然外面大災大難的,但是宋婆家里三間瓦房收拾得極干凈,不過家具棉衣早就典當?shù)酶蓛袅?。我們也見了外孫女和外孫女婿,外孫女是產(chǎn)后調(diào)理不當,臥病在床,已經(jīng)三年,下紅不斷,大夫已經(jīng)開了藥,只好慢慢將養(yǎng)。外孫女婿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們在那里打聽了好些,原來宋婆本不是那里的人,因兒女皆逝,家產(chǎn)被族里收回,孤苦伶仃一老人,故被外孫女婿接過來養(yǎng)活,已經(jīng)七八年了?!?/br> 林如海聽到這里,贊道:“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br> 小廝笑道:“不止如此呢,現(xiàn)今宋婆的外孫女病著,病得那樣厲害,外孫女婿依舊不離不棄,誰不說他極厚道?老爺太太不知,他們村子里就有一家人,因妻子產(chǎn)后失于調(diào)養(yǎng),病得厲害,那男人不顧膝下有兒有女,立時便休妻另娶呢!宋婆淌眼抹淚地說,上輩子不知道修了什么福,得了這樣好的外孫女婿,他們家原先是村里的殷實之家,外孫女婿長得好,天生一把子力氣,村里族里不少人都勸他休了宋婆的外孫女,說這樣的妻子生病吃藥花錢,還不能服侍他,眼里嘴里嫌棄得很,是他執(zhí)意不肯,仍舊照料妻子。” 惡疾,在七出之條中。 林如海和賈敏夫妻情深,底下人都看在眼里,自然一一效仿,從林家出去的,哪怕捐了官兒,也沒有納妾的。這小廝不過十七八歲,還未到娶親的年紀,但是對此卻羨慕得很,樂得在林如海和賈敏跟前說起,好叫賈敏知道沒救錯人,確實是極好的人家。 這小廝暗暗感慨,那人休妻有理,但是如果被休棄的是自己的親娘親姐妹,便不覺得如何有理了,還是宋婆的外孫女婿好,這才是做人的本色呢! 經(jīng)林如海的熏陶,林家上下都是重情重義的,偶有一二人品涼薄的,早被打發(fā)了。 賈敏聽了,果然對宋婆的外孫女婿十分贊賞,人生在世,就該如此。賈敏也是女子,如何不知女子病重時被休是何等凄慘,宋婆的外孫女能遇到如此良人,也是她的造化。想起小廝嘴里說的和他們同村之人,賈敏不禁生出鄙棄之心。 林如海亦覺得其人品不錯,問道:“宋婆的外孫女婿叫什么名字?” 小廝看到林如海面上的滿意之色,答道:“宋婆的外孫女姓徐,女婿姓張,沒有什么名字,人人都叫他二牛。我們?nèi)r,他們正熬米湯喝,米粒兒都給妻兒了,二牛自己就是一碗清湯,宋婆出門時換的二十斤陳米,還剩十七斤呢,一點兒都不敢浪費?!?/br> 說著,又道:“見到咱們送的糧食衣物被褥藥材,他們感激不已,對著老爺太太所在磕頭謝恩呢!那些東西我們都是悄悄兒送到家里的,去時,還特特換了極舊的衣裳,并沒有一股腦兒都去,偶然遇到鄰居,只讓宋婆說給她外孫女婿請了個大夫看病,因此倒也沒被人知道,吃食都藏在他們家地窖里了,說夠他們家一年的嚼用?!?/br> 聞得宋婆家中一切平安,且都妥當了,林如海和賈敏頓時放下心來。 誰家都有幾門窮親戚,端的看為人處事如何,若是知道上進,品行又好的,他們樂得幫襯一二,并且有所來往,正如林如海前世所見,誰能說將來一定平平安安呢?賈家那樣富貴,鳳姐那樣威風,最終還不是全賴劉姥姥救了巧姐? 一飲一啄,皆是天定。 這一回林家送出了糧食,換來了田地,那些地良莠不齊,分的又散,數(shù)量也不多,實在不好派人料理,林如海略一沉吟,想到這些地多在宋婆的所在之地,便交給張二牛管。 張二牛的為人品行,頗值得林如海看重。 林如海又說等將來收成了,張二牛可以從中抽成,每年收上來的租子,分他一成。 宋婆頓時喜出望外,此時他們一家得救,外孫女又有了起色,日后外孫 女婿還有進項,忙命張二牛過來磕頭。張二牛也沒想到外祖母和林家有那么一點子瓜葛,本以為得到糧食衣物等已是十分好的事情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替林家管那么些的地。不過他們家都是本分之人,愿意替林家管地,卻不愿意拿收成。林如海和賈敏知道后,愈加贊許。 轉(zhuǎn)眼到了年底,劉知府接到旨意,將功折罪,并沒有得到十分訓斥,但是新任的縣令也不是劉知府的自己人,而是從京城中直接調(diào)任一位庶吉士過來,竟是林如海族中旁支的一個子弟林靜,全賴林如海資助方上學讀書考中了進士,赴任后便來謝過林如海。 前世這個林靜無人教導,家里又貧寒,是個地痞無賴,不學無術(shù),并沒有如此前程,林如海今日見他,卻是一表人才,談吐有致,難免夸贊勉勵幾句,讓他好生為官。 林靜最感激敬佩林如海,激動地滿口答應。 劉知府對林如海感激萬分,對林靜自然額外有所照應。 林家的烏木送上去后,在林靜上任不久,林如海也得了來自京城的封賞,鹽運使一職依舊未動,但是卻從蘭臺寺大夫加封為尚書銜,連帶賈敏的鳳冠霞帔一并賞賜下來了。此時恰逢正月,各處吃酒請客的人又多了許多。 因烏木而得封賞,旁人羨慕非常,林如海并不覺得得意,反自嘲不已。賈敏亦是嘆息一陣,擔心林睿今年考試,索性收拾行囊,出了正月,便去姑蘇照料,讓他好生考試。 賈敏本欲帶黛玉林智一同,不料黛玉卻說林如海寂寞,留了下來。 黛玉既不去,林智自然也不去了。 林如海心里不知道何等熨貼,他不想讓賈敏過去,上輩子賈敏就是在今年夏日一病而亡,他如何能放賈敏獨自啟程?不料賈敏自恃身強體壯,沒有一點兒虛弱之狀,心里又著實擔心林睿,執(zhí)意要去姑蘇。林如海無奈,只能派了兩個極好的大夫隨行,又特特囑咐賈敏日日都派人傳送消息,賈敏聽他如此關(guān)心自己,心里十分甜蜜,答應不提。 賈敏不在家,萬事都交給了黛玉,黛玉雖小,經(jīng)賈敏言傳身教,管家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 這日黛玉正在叫人做春衫,吩咐道:“給住在大明寺的秀哥兒做兩身,過些日子就送過去,他雖不愿依附咱們家,咱們家卻不能小看了他,衣裳做得太華麗了不可,竟是素凈些?!迸f年做四季衣裳時賈敏都沒有忘記喬秀,黛玉亦不曾忘。 雪雁答應一聲,自去傳話。 曾明之女曾凈忽然來找黛玉論詩書,黛玉忙撂下手里事務(wù),親自迎了進來。 曾凈今年十歲,自幼皆由曾明教導讀書,其聰明伶俐比她哥哥曾冼還強幾分,本身見多識廣,做的詩詞極好,她又是個性子溫柔體貼的,黛玉羨慕非常,佩服不已,常常一同切磋,不過幾個月的工夫,兩人做的詩詞能訂成一冊了,各有長進。 姐妹兩個相見,尚未打開自己近日做的詩詞,曾凈笑道:“世嬸不在家,旁人請你,你也不出門,你不知道,昨兒我們?nèi)ジ把纾l都不肯理楊家的姑娘呢。” 曾明雖未做過官,但是曾晉舊交甚多,兼之曾明的夫人乃是北靜王之妹,封號文德,因此住在揚州后,拜訪者絡(luò)繹不絕,不過文德郡主性子沉靜,身體又不好,所以深居簡出,甚少出門會客,如今多是長媳羅氏和曾凈姑嫂兩個應酬交際。 黛玉問道:“這是何故?大家都不是心胸狹小的人,怎么還不和她說話呢?” 曾凈莞爾一笑,道:“楊家勢大,不是沒人愿意和她結(jié)交,只是她目中無人,前幾日又得罪了同知家的姑娘,所以大家就對她敬而遠之了。” 說來,還是那日賈敏親自去給她過生日惹的。曾凈曾和母親說過一回,怎么那日賈敏偏偏親自去了,按理,不該去的。不料她母親卻說,似近實遠,唯有明眼人才能看出來,其中的原故卻同了曾凈說過,這些話曾凈自然不能同黛玉說,正欲再說時,忽然聽外面有人進來,通報說:“姑娘,葉太太打發(fā)人送東西來?!?/br> 黛玉聽了,忙向曾凈告罪。 曾凈笑道:“meimei先料理事情要緊,我先看meimei近日的功課?!?/br> 黛玉點點頭,去了前廳,小王氏打發(fā)了心腹婆子過來,送上四色禮物,恭敬地道:“太太意欲來辭別的,聽說林太太不在,便命我將給這些送給姑娘,權(quán)作姑娘芳辰之賀,等到姑娘生日時,我們太太竟是不能來了?!?/br> 葉停和林如海不和黛玉深知,但是小王氏卻和賈敏頗好,待自己亦極和善,聽聞辭別之意,忙問道:“這是要去哪里?怎么沒有一點兒征兆?” 來人見黛玉言談舉止不俗,想起小王氏的囑咐,便笑道:“京城里給我們老爺謀了個從四品的缺兒,在工部任職,吏部文書還沒下來,消息先送來了。我們太太先行一步,等明兒文書下來了,我們老爺也啟程回京?!?/br> 黛玉聽了,忙賀喜道:“恭喜,此事我們竟不知,等大家都知道了,必定上門道賀?!?/br> 來人不禁笑了,連稱不敢。 從林家出來,這婆子先去回小王氏,滿嘴夸贊黛玉,小王氏道:“林姑娘打小兒就伶俐得很,我看著長大的,你才見到多一點子?可惜咱們家兩個哥兒都是淘氣的,也不敢妄想,誰若是做了林家的東床,那才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積了幾輩子的陰德。” 婆子笑道:“太太說得極是,不過咱們大爺二爺都是好的?!?/br> 小王氏不以為然地道:“他們好不好,我還能不知道?你看看,多少人打著林家哥兒姐兒們的主意呢,竟也到我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