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其時重嫡而輕庶,皇后賢德、太子英明,皆無可挑剔,除后宮椒房之眷屬外,朝中內外的官員多以中宮、太子為正統(tǒng),長慶帝如此舉動,他們不必爭從龍之功,反倒覺得少了許多紛爭,得了無數清凈,自然口呼萬歲,直言其德。 黛玉身為林如海之嫡長女,深受賈敏的教導,又已定了親,和文武百官諸多正妻嫡女一樣萬分擁護長慶帝此旨,心里也十分尊敬俞皇后。 都說上行下效,長慶帝和俞皇后夫妻恩愛,就是下面所有女子的福音。 長安城中曾有官員寵妾滅妻,縱妻族仍有人在,依然任由那姬妾取而代之,主持中饋,行妻責來往于各府,又百般折磨其妻,令其生不如死,不到中年已如老嫗。妻族膽小怕事,且勢不如人,不敢替女兒撐腰,只當不見。旁人雖怒,乃因那官員位高權重,又與太上皇有姨表兄弟,竟然無人敢插手其中。直到長慶帝登基,俞皇后憐憫其妻,長慶帝面對心腹微一露意,立刻有人彈劾那官員,治了那官員以妾為妻之罪,解救其妻于水火之中。事后,俞皇后多次召見那位夫人,又賜了一位嬤嬤相伴左右,方使其家不敢再欺辱于她。 太上皇對此一直視若無睹,也有人說長慶帝和俞皇后多管閑事,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長慶帝和俞皇后居然插手那官員家事,實在不妥,況那官員生平未作大jian大惡之事,不應因這般小事受杖責之辱。黛玉卻覺得事事因小而見大,長慶帝和俞皇后如此,更讓人敬重,那妻子也是長慶帝的子民,難道不該受到朝廷律例的保護? 和那些替那官員鳴不平的一部分人們不同,所有正妻及嫡女等都贊同此舉,人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實男人心才變化多端,她們都是正妻,將來嫡女也都是嫁作正妻,誰不希望將來丈夫寵妾滅妻時有圣人夫妻替自己做主?討回公道? 所以,極多的人擁護長慶帝和俞皇后,紛紛效仿,好得長慶帝另眼相看,那些原本寵妾滅妻的人也怕自己落得和那官員一樣下場,不敢再以妾為妻。 此時此刻,俞皇后亦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久聞其名的林氏黛玉,果然如姣花軟玉一般,清逸超凡,莫說人間少有,便是天上仙子,恐也不及其氣度之萬一,怪道祖母常說,得此佳婦,乃是俞家與俞恒之福。 得一賢妻良母,其族可再續(xù)三代興榮,反之,必敗無疑。 俞皇后自小由俞老太太親自教導,和俞老太太一樣,非常明白這個道理,自己兩個叔叔雖然因俞恒之故略覺疏遠,可是皆因俞老太太親聘其妻,不曾出敗家的媳婦,至今家業(yè)十分興盛。不過,她心里卻是十分慚愧,覺得自己未能看透賢妻良母之責,從前竟未曾勸長慶帝收斂鋒芒,多虧蘇黎得林如海指點,方勸長慶帝得此機緣。 俞皇后不知道上一世長慶帝被廢,后來又成義忠親王,其子也曾與新帝不和,鬧出許多事來,唯有她這位太子妃一直都深受太上皇和新帝的喜愛和敬重,皆因她品性賢良,心思敦厚,亡故后也是以太子妃之禮而葬。 此事僅林如海知曉,旁人便是想破腦袋亦不得而知。 如今世事同上一輩子全然不同,林如海也不會再拿前世的記憶來行今生之事。 待黛玉以國禮參拜,俞皇后忙命攙起,又命送到自己跟前,伸手拉著她,細細地又打量一回,含笑道:“我早就想見見你了,偏生我在宮里不得出去,你在宮外又不跟賈夫人進來,竟不得見,今兒才算見到了,沒想到天底下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br> 黛玉本就具有稀世俊美,絕代姿容,此等贊嘆之語早就不知道聽到多少了,但是俞皇后是俞恒的長姐,聽到她的話,自然霞飛雙頰,謙遜不已。 旁邊的女官思及俞皇后雖然常常賞賜東西給黛玉,今日卻是初見,應備表禮,見俞皇后柔婉相待,便知其心,忙在俞皇后召見內外命婦女眷給各家小姐的表禮上又加厚了一倍送上,卻是宮綢二匹、宮緞二匹、金項圈一對、玉環(huán)一對。 俞皇后微微蹙眉,黛玉乃是她的弟媳,又非旁人,此禮豈不簡薄? 很快,她的眉頭展開,如新生柳葉,笑道:“不是什么好東西,留著賞人罷。有一件東西極配你,我原說留給你,改日叫人送去,你來了,這就給你,倒不必過他人之手了?!?/br> 說畢,命人取來一對紫玉鐲,親自托著黛玉的手腕給她戴上。 黛玉乃是江南水鄉(xiāng)人物,天生的鐘靈毓秀,在俞皇后及其眾人眼中,衣袖滑落,露出的這一段皓腕如玉之潤、似綢之柔、若水之透,襯得玉鐲瑩然生光,剔透無暇,竟不是玉烘托了人,而是人給予玉一份迫人的靈氣。 俞皇后贊嘆道:“怪道你乳名叫黛玉,果然是玉一樣的人物,這玉也只配你戴,別人都沒有這份靈氣。今兒既來了,就留在宮里多住些日子,咱們好生親近些?!?/br> 黛玉見俞皇后和自己母親年紀相差無幾,圓臉杏眸,雖是雍容華貴,渾身上下卻透著一團和氣,并不顯得高高在上,讓人不敢逼視,不覺拘謹微減。待得聽聞俞皇后此語,黛玉忙笑回道:“娘娘厚愛,本不應辭,然數日后便是長兄大婚之日,實不能久居宮中。” 她和曾凈交情極好,早就盼著迎長嫂進門,自然不能在大哥成婚的當日自己卻不在場。 俞皇后想了想,笑道:“噯喲,我竟忘記了,小林卿家的好日子就在眼前?!?/br> 不等黛玉開口說話,她又接著道:“無妨,距離你哥哥成親還有幾日呢,你且在宮里住下,你哥哥大婚前兩日我再打發(fā)人送你回去,也賞些東西賀你哥哥大婚之喜?!?/br> 見黛玉有些猶豫,俞皇后又笑道:“我聽恒兒說你因父母之故,極喜愛讀書,天底下若說藏書,再沒有比宮中更多的了,那些朝中官員編纂的書籍,外面等閑見不得,你難道不想瞧瞧?恒兒從前抄的那些書,不過萬中一二?!?/br> 黛玉聽到這里,眼睛瞬間亮如天上星辰。 想到賈敏之怒,恐無林如海在跟前自己受責,說不定還會被賈敏禁足,不允許自己再進藏書閣,而俞皇后口中的那些書實在誘人,黛玉立刻答應下來。 雖然抄書之舉在當世十分出格,大家閨秀不需要才名,而是賢名,但黛玉自恃才高八斗,自小沒少隨著林如海出門斗詩聯(lián)對,與人一爭長短,實在不想放棄絳珠這個別號及其行事,只好先躲過娘親的怒氣再說。若是在宮里幾日,多記下幾部書籍傳閱民間,那就更妙了。 俞皇后見狀,不覺莞爾。 她到了這個年紀,閑暇時經常手不釋卷,本人也是博覽群書,少有人及,況且她秉承父母之教,認為讀書可開智、明理、做人,不會把目光胸懷局限于一方天地,所以并不覺得黛玉喜歡讀書是一件壞事,事實上她很贊同女孩子讀書識字。 做皇后這么幾年,她見過的官家女眷無數,讀過很多書的和沒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不僅氣度不同,就是見識和胸懷也差之千里,前者心有所忌行事謹慎,后者往往橫行無忌卻不知已犯國法,言語也較為粗野無禮。雖然說讀過書的人也做過不法之事,沒讀過書的人也有循規(guī)蹈矩者,但大部分的女眷就像自己先前所說的那樣。 當然了,不管讀過書,還是沒讀過書,俞皇后最喜歡的還是心思純正之人,心正、身正、行事正,遠比讀書與否更為重要。若是讀書的人用書上的本事行惡,反倒不如不讀書。 俞皇后第一眼看到黛玉,就知道這個女孩子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而且為人端正。 見黛玉愿意在宮中小住幾日,俞皇后當即打發(fā)宮娥太監(jiān)告知賈敏,并取回黛玉的衣裳。 雖然貴為皇后,其實俞皇后的日子過得頗為寂寞,等閑難見宮外之人,也不能出宮,她又不愿意和那些嬪妃談天論地,所以今有黛玉相伴,實是樂事一件。 對于黛玉進宮一事賈敏并不擔憂,她是俞皇后嫡親的弟媳,將來俞恒夫婦是俞皇后母子等人的依靠,不管怎么說,有俞家才有俞皇后,俞家勢盛,俞皇后母子才無人敢欺,能幫襯太子在朝堂上立足行事,俞皇后自然不會為難黛玉,唯獨令她惱火的便是黛玉借絳珠之名在外行事,聞得皇后留宿,她便知黛玉怕自己責難,故而答應。 打點完黛玉的衣裳妝奩等物,在其內又備下打賞的荷包等物,她在宮中少不得要行此事,賈敏親自檢查完,方交到過來的宮娥手中,并派管家媳婦送出。 林睿等報信取衣裳的宮娥太監(jiān)離開,咳嗽兩聲,見賈敏看過來,連忙沖她笑了笑。 林睿有些心虛,黛玉做這些事情可都是自己和弟弟攛掇的。 賈敏哼了一聲,不滿地道:“玉兒雖常出門走動,卻不去市井,如何知道外面缺書?那些子以絳珠為名的書是怎么一回事?你這個做哥哥的怎么不勸勸?” 黛玉現在的身份非比尋常,她訂了親,而且又是俞皇后的娘家人,女孩子的才名常為人所忌憚,她偏生弄出這件事來,若是叫俞家知道了,豈不說她教導無方? 便是他們不在意這些,可是好好一個女孩兒家學那些文人雅士,一旦泄露出去叫人知道,十張嘴都說不清。文人相輕,賈敏比誰都明白那些文人雅士的脾性,他們可以容忍任何一個男人的才華凌駕在他們之上,唯獨不愿意承認他們的才華敗給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人心不古,既然不甘,便會生事,不知道編出多少污言穢語來攻擊其人,令其身敗名裂。 林睿站起身,親自端了一碗茶奉給賈敏,待她呷了一口,方笑道:“母親擔心什么?這些事雖不合世人看法,到底不是大事?!?/br> 賈敏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擔心娓娓道來。 林睿聽完,卻笑道:“難道咱們這兩家還護不住meimei?縱使外面狂風暴雨,咱們家依然能保住meimei。父親常說meimei天資過人,遠勝我和弟弟,若不是女兒身拘束了她的出路,將來的成就必定在我和弟弟之上。既然父親都不拘束meimei,咱們何必學俗人一樣?” 看到賈敏面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他又笑了笑,道:“meimei此舉到底功在民間,不知多少文人感激在心。俞公爺是知道的,亦不在意。就是父親在,必然也是極贊同?!睕]有誰比林如海更疼愛黛玉,更由著黛玉的本性了。 賈敏大驚失色,失聲道:“恒兒已經知道了?”會不會對此不滿? 林睿含笑點了點頭,說道:“咱們家許多事他都知道,又看著meimei長大,meimei換一種字跡瞞得過別人,卻瞞不住他。他都不在意,母親何必憂心?除他之外,母親大可不必擔憂meimei的字跡叫人認出來,meimei的本事母親還能不知道?父親和我、弟弟的字跡meimei都仿得一模一樣,她又擅長多種書法,隨意一種換了字跡,便是最交好的幾家小姐也認不出來?!?/br> 他又說了許多好話寬慰賈敏,可巧林智放學回來,聽說賈敏之憂,忙插科打諢,只說黛玉之功與友人之贊,他天生一副好口舌,說得天花亂墜,好容易才勸得賈敏怒火暫熄,次日又有事可忙,林睿成婚在即,賈敏便無法顧及絳珠之事了。 卻說俞皇后安排黛玉住下后,果然取了許多書籍與她。 俞皇后位列中宮,平時十分繁忙,統(tǒng)領諸妃、諸子女給太上皇、皇太后請安,接受嬪妃、子弟請安,還要料理宮中事務,并不是清閑得百無聊賴,所以看到那些書,黛玉如獲至寶,除給俞皇后請安、閑聊之外,鮮少踏出房門,都在房中讀書。 俞皇后雖然不能做主取看宮中所有藏書,但她能做主的那一部分對黛玉而言也是非常之多。黛玉有過目不忘之才,又一心想多記幾本書,日后傳閱于人,所以讀得極為用心。 倒是俞皇后恐她傷了眼睛,叫自己的女兒元馨公主帶她去御花園中賞景。 公主都是在出嫁之前才有封號,但是元馨公主是嫡出,生得冰雪聰明,又是長慶帝才發(fā)覺自己處境不妙有所改進后所生,心里極愛之,早在登基那一年,冊封皇后和太子后,就正式冊封她為公主,親取元馨的封號,位同親王。 黛玉見元馨公主年紀雖小,身量未足,卻氣度高貴,行事嚴謹,心底不覺一贊,到底是俞皇后教導出來的,處處流露出皇家氣派,讓人不敢小覷。 最讓黛玉覺得親切的是元馨公主長得和俞恒隱隱有幾分相似,不過眉目口鼻卻柔和得多,而且膚光勝雪,不愧是舅舅和外甥女,天生的血緣之親。她身上穿了一件大紅緙絲的衣裳,頸中掛著一串明珠,愈發(fā)顯得小人兒粉妝玉琢,嬌俏可喜。 黛玉行過禮,元馨公主連忙親手扶起她,然后煞有其事地道:“咱們一家人,可千萬別多禮,不然,叫小舅舅知道了,一定不給我?guī)m外的東西了。” 聽了這話,黛玉頓時面紅耳赤,輕道:“我給公主行禮,與他何干?!?/br> 元馨公主瞅著她,眼睛眨了眨,如春波蕩漾,笑嘻嘻地道:“難道你不是我的小舅媽?小舅舅和小舅媽自然就有相干了?!?/br> 別看元馨公主年紀不大,可她生長在皇宮之中,每日都有陰謀詭計熏陶,絕非天真無知之人,她早就聽說過黛玉的名聲,父親位高權重,長兄年少有為,今見她清麗超群,如畫中仙子一般,將來又是自己嫡親的舅母,心里自然甚是親近。 御花園雖在宮中,平時卻只有宮中椒房行走其中,畢竟長慶帝公務繁忙,午前召見群臣,太子并諸位皇子除了給太上皇、皇太后和俞皇后請安外,亦不能頻繁出入后宮。 此時正是晨后,所以黛玉不必擔心碰見外男,守衛(wèi)的太監(jiān)就另當別論了。 黛玉同元馨公主沿路緩行,途中遇到不少嬪妃宮娥,都得給元馨公主行禮,黛玉也不必屈身拜見。有前言在先,嬪妃不能接受公主命婦女眷等叩拜,而元馨公主更加不必給嬪妃見禮。長慶帝當初立下此規(guī)矩時說得明白,哪家哥兒姐兒得給姬妾行禮?所以就是庶出的皇子皇女,只能認皇后為母,便是生母也不必叩拜。 長慶帝未能同生母共享天倫,登基后追封其尊,仍覺其生前之苦,她每日都得面對下面虎視眈眈的嬪妃卻不能表露不滿,他自己生來又要面對諸位兄弟的算計,追根究底,那些嬪妃皇子都覺得自己也能為后、為帝。這份想法隨著歲月并未流逝,反而愈加濃重,所以長慶帝接二連三地推崇正宮嫡子的地位,不允許再發(fā)生自己登基之前的種種奪嫡之戰(zhàn)。 這一道旨意下來后,前朝后宮都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些嬪妃進宮,為的是什么?還不是都想著成功生子,然后借由兒子爭奪皇位,有朝一日母儀天下?可是長慶帝居然立下這樣的規(guī)矩,讓她們有了兒子都不能以母親自居,心里如何不怒?如何不傷悲?于是,椒房眷屬托人上書諫言者甚多。 長慶帝是何等人物,哪能讓人左右自己的意志,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幾個和后宮椒房有關的官員,才讓各處不滿平息下來,不得不接受這道旨意。 長慶帝有一份雄心,自覺不及秦皇漢武,但是他卻想立下正統(tǒng)之道,流芳百世。 很多人說后宮連著前朝,長慶帝不這么認為,他覺得前朝就是前朝,后宮是自己的內宅,根本不用朝臣插手。當時鬧得很厲害,長慶帝只說了一句話,“既然諸位卿家插手朕之后宮,是否朕也能左右爾等之內宅?不管娶妻,還是納妾,朕都能做主?諸位卿家見了父輩之姬妾也得下拜行禮,自稱為子?”一句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他們自恃一家之主,誰都不想旁人來插手自己的妻妾兒女之事,也不想子甘下賤地對長輩之小妾行禮。 德妃在御花園中游玩,迎頭碰見元馨公主和黛玉,立刻就想扭身離開,但是想到長慶帝對元馨公主的寵愛,只得掩下滿心的不愿,僵硬著身子給元馨公主行禮。幸虧后宮中嬪妃也有等級,身為四妃之一的她只需萬福為禮,不必跪地磕頭??v然如此,她也是很不甘心。 元馨公主眼波閃了閃,含笑虛扶,道:“請起,德妃不必多禮?!?/br>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還等她行過禮后才說這話?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了,身份僅僅在皇后之下,沒想到居然受到這般待遇。德妃不滿地想道。 初為太子之妾時,德妃心里非常歡喜且得意洋洋,國之儲君,待成圣人,她便不再是任人欺侮的姬妾之流,而是高高在上的嬪妃,受世人叩拜,并能光宗耀祖,說不定還能倚仗兒子博一個皇太后之位。不曾想,長慶帝登基后尊奉太上皇和皇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冊封皇后,而不是他們,數道圣旨緊接其后,令她們反倒沒有了昔日的風光。 德妃心里深恨,尤其恨俞皇后,哪怕這些是長慶帝的本意根本與她無關。憑什么她能母儀天下,自己卻落得和尋常人家的姬妾一般無二?本來都說就是天家的妾身份亦高于公主王妃誥命等,豈料這些尊榮都沒有了,連面對兒子也不能以母親自居。 最讓德妃忿恨的是,居然連官宦人家的女兒也不必對自己行大禮,長慶帝當真把俞皇后放到了極高的尊貴之位! 縱然滿腹不悅,德妃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只能滿臉堆笑,柔聲細語地道:“圣人立下的規(guī)矩在,哪能對公主失禮呢?公主今兒怎么有空出來游玩?竟不必上學不成?”皇子皆在上書房讀書,公主也有先生教導功課,無時無刻都在忙碌。 黛玉身子一顫,只覺得有一股陰冷之氣襲來,全然沒有在俞皇后跟前的溫煦安然。她凝神看了德妃一眼,頓時看出她是皮笑rou不笑,十分虛偽。 元馨公主微微一笑,道:“多謝德妃惦記,我已請過假了?!?/br> 德妃聽了,目光微微一動,如秋波流轉,落在黛玉身上,猛然吃了一驚:天底下竟有如此人物?豐神如仙子,若叫她久住宮中,哪里還有三千粉黛的立足之地?她本就是以色侍人,且不認得黛玉,見了黛玉之容貌氣度,油然生出一絲忌憚。 壓住心中澎湃之意,德妃含笑道:“不知這是哪家的千金?莫不就是因此令公主請假?我瞧著,竟比咱們宮里的人都比下去了。” 聽了這句話,黛玉眸光一沉,怒意漸生。 元馨公主淡淡地道:“德妃說的是什么話?林姑娘好好兒的,不過是母后想見林姑娘,特特召喚進宮小住,德妃拿林姑娘比咱們宮里做什么?傳出去,成什么了?豈不是叫外面的人說咱們宮里的人心思太多了些?” 聞得是姓林,德妃驀地想到俞恒之妻似乎便是姓林,年紀與面前的少女仿佛,都是十二三歲年紀,心中登時為之一寬,雖覺元馨公主的話極不入耳,面上卻現出三分笑意來,倒比先前多了幾分真誠,忙笑著開口道:“是我的不是了,原來是林姑娘。林姑娘幾時進宮的?咱們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也該見一見?!?/br> 說著,褪下腕上一對赤金累絲鑲紅寶的鐲子命宮女遞給黛玉,笑道:“初次相會,倉促之間竟無敬賀之物,此系太上皇昔年所賜,權當初見之禮。” 鐲子上面的紅寶石攢成海棠花式樣,通紅如血,十分璀璨,一看就知非尋常之物,況且又有太上皇御賜之名。但是黛玉從心里不想接受,她既親近俞皇后,自然不喜嬪妃姬妾之流。她看了元馨公主一眼,待見元馨公主頷首,方道謝接過,轉手叫貼身服侍的宮娥收下。 德妃在她接鐲子的時候,一眼瞥見她腕上的紫玉鐲,回到自己的宮殿之后,遣退跟前大半非心腹的宮娥太監(jiān),然后大發(fā)脾氣。 她身邊的心腹宮女香織不解,一面安慰她消氣,一面詢問究竟。 德妃怒氣沖沖地道:“你沒見到那林姑娘手上戴著的紫玉鐲?天底下紫玉罕見,多進貢圣上,我生平最喜紫色,求了圣上好幾回都不得,沒想到竟然在她手上!” 香織忙道:“娘娘息怒,圣上不給娘娘,必然有圣上的用意。” 德妃聞聽此言,愈加惱怒,沒好氣地道:“什么用意?圣上賞賜東西都有禮部記錄,便是賞賜,也鮮少有這等閨閣之物。我還能不知道,必然又是給了皇后娘娘,然后皇后娘娘賞給自己的弟媳婦!真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但凡是好東西,都想著給她娘家未進門的弟媳婦,明珠是這樣,紫玉還是這樣,也不想想等閑人如何佩戴得起宮中之物?” 香織暗暗嘆氣,勸道:“娘娘快別這么說,仔細叫人聽到了,倒成了咱們的不是。”她是德妃在閨閣時的貼身大丫鬟,故而敢直言相對。 德妃不悅地道:“怕什么?還有太上皇呢!” 說起出身,她和太子還有些親緣,理應比皇后更為親近。她是太上皇中表兄弟最寵愛的女兒,就是先前那位寵妾滅妻的官員之女,不過她非嫡妻原配所出,而是寵妾親生,故而極為看重身外之物,在宮中因太上皇甚重中表兄弟,故而她亦我行我素。 太上皇在有何用?比得上當今圣人的壽算嗎?不管如何,太上皇已經上了年紀,而圣人正當壯年,太上皇總有離去的時候,到那時,秋后算賬好多著呢! 香織想到這一點,連忙勸解德妃,細細與他剖明其中的厲害。 德妃越聽越覺得氣悶,林如海勢盛,深受太上皇和長慶帝兩代帝王信任,就是自己父親也非常忌憚,她得罪不起俞皇后,同樣也得罪不起林慧。次日又聽說皇太后聞得黛玉進宮了,宣召到跟前相見,連太上皇都見了,頗有贊譽,還賞賜了好些書籍東西,并在她出宮前御筆題字賜給林睿,如此一來,德妃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太上皇賜的字是“天作之合”,加蓋了太上皇的印璽,非常之珍貴,賈敏立刻命人刻在匾額上,趕在大婚前一日懸掛正堂,一時竟忘記絳珠之事了。 黛玉不及分送自己在宮中所得之物,便忙著幫賈敏料理事務,巴不得賈敏想不起來。掛上太上皇御筆匾額的第二日就是催妝的日子,整個林家張燈結彩,熱鬧不已,林睿和八個催妝的少年俊才,在鼓樂吹打之間帶回了曾家給曾凈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