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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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在衣服里的賀蘭謹被他氣得怒極反笑:“你得罪人的本事真是讓人望塵莫及啊?!?/br> 凱墨隴嘴角勾起一抹懷念的笑。第一次擁抱竟然是這樣哭笑不得的場景,真是畢生的遺憾啊,學(xué)長。但是對那時的我來說,卻是那么充實又滿足。我抱著你在心里倒數(shù)一百秒,數(shù)到99時,就已經(jīng)舍不得往下數(shù)了。 窗臺上的小麻雀撲扇著翅膀飛走,凱墨隴的目光一分分黯下來?,F(xiàn)在……我必須要再一次倒數(shù)了嗎。 聽證會進入最后陳詞階段,眼看著法官一行已經(jīng)徹底倒向檢方,律師團的眾人無不垂頭喪氣一籌莫展。檢察官發(fā)言完畢后轉(zhuǎn)身回到座位上,帶著勝券在握的表情沖女搭檔點點頭。凱墨隴在這時收回視線,筆直地看向?qū)Ψ剑?/br> “一定要試探我的底線嗎?!?/br> 這是兩個多小時來凱墨隴在法庭上說的唯一一句話,他的聲音十分平緩,在狹窄悶熱的空間里像是一縷幽幽滲入的寒流,法官都忘了提醒注意法庭秩序,因為這個年輕人此刻不像坐在被告席中,卻像坐在談判桌的一端。兩位檢察官不約而同垂首于手中的資料,沒有回應(yīng)凱墨隴的目光。 凱墨隴的眼睛依舊直視著兩名兀自埋著頭的檢察官,頭也不轉(zhuǎn)地問法官道:“最后的陳詞由我來做,可以嗎?!?/br> 法官詢問律師團,律師團沒有意見,反正敗局已定,由誰來說最后這番話也無關(guān)緊要了。 凱墨隴起身,白襯衣的領(lǐng)口處和領(lǐng)帶的下方已經(jīng)隱隱能看見汗?jié)竦暮圹E,汗水讓他西裝革履的形象有了瑕疵,然而瑕疵并沒有有損他與生俱來的倨傲。 “老實說,到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眲P墨隴瞇縫著眼望著窗外,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在場有多少人看了今天早上的國際新聞,法賈爾將軍在今天凌晨兩點二十四分過世了?!?/br> 法庭上一片安靜,所有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是怎么回事。 “法賈爾將軍是一位我很敬重的人,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凱墨隴繼續(xù)道,“相比他曾經(jīng)給過我的幫助,我給他的幫助稱得上微不足道。他將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他的同胞和祖國。沒有幾個人能擔(dān)當?shù)蒙稀瞰I’這個詞,因為很少有人在為別人做些什么時是真的毫無私心不計代價的。至少我不是。我?guī)椭ㄙZ爾,幫助島國,并不是為了回報他當年曾對我施過的援手,只是因為那個被東西方制約,內(nèi)亂不斷,自身難保的小島讓我想起我自己,那么多沉重的枷鎖,即便是巨人也早已匍匐在地上被壓彎了脊梁。” 他說這些話時聲音意外地輕緩,像是不想驚擾了遠方友人的長眠,審判席上的法官不由放下手中擦汗的紙巾,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么房間里熱成這樣,凱墨隴卻連領(lǐng)帶袖口也沒有松一下,自始至終保持著整肅的著裝。 “我相信這里絕大部分人都只聽說過那個國家,就在幾年前,這個國家的供水系統(tǒng)還比十九世紀英國倫敦的供水系統(tǒng)好不了多少,因為霍亂死亡的人數(shù)不比內(nèi)|戰(zhàn)少,十歲的孩子被武裝分子注射可卡因好讓他們扛槍上戰(zhàn)場,這是一個曾經(jīng)連候鳥都不愿飛越的國家?!眲P墨隴說,“但是現(xiàn)在,這個國家有了第一所大學(xué),城市的供電時間能達到每天八小時了,它有了自己的電視臺,國民們能從電視上看到他們的選手參加國際田徑錦標賽的畫面。法賈爾讓這個巨人站了起來,也許它還沒有掙脫所有的枷鎖,但是它的脊梁一旦挺直,就不會再輕易彎下。我很榮幸能和這個巨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當我每看見它斬斷一條枷鎖,就會覺得渾身充滿力量?!?/br> 法官猶豫著是不是要打斷他,這一番陳訴看起來和本次聽證會的主題沒有丁點關(guān)系,但是凱墨隴身上黑鐵一般的黑色,將那份不容人褻瀆的肅穆氣氛帶到了整座法庭。 “法賈爾還有許多夢想,他希望教會這個蘇醒得太晚的巨人如何穩(wěn)健地行走,如何揮舞拳頭保護他的子民,那個時候他就總是告訴我,‘caesar,the best is yet to e’。”至此,凱墨隴的目光才從遠方收回,“這份總結(jié)陳詞,一半送給那位我最敬重的人,我的恩人,我的朋友,肖斯塔法賈爾將軍,即使在天上,你也會看見這個國家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另一半送給我自己,”他看向坐在法庭對面的兩位檢察官,口吻從肅穆變得冰涼,“我大概是得了某種脊柱病,彎腰的那一刻,就是我死的那一天?!?/br> 女檢察官驚駭?shù)貜埓笱?,男檢察官攥緊了手中的水筆。凱墨隴頭也不回地朝法官道:“我的話說完……” 話尾被“砰”的一聲推門聲打斷。 法庭里所有人聞聲看向大門方向。戴著大黑框鏡,一身白襯衫卡其色棉質(zhì)長褲,一看就是來不及換衣服的青年頂著一頭亂發(fā)氣喘吁吁推門而入。 賀蘭霸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彎腰停在門口緩了一會兒,而后直起身,手指推了推泛起霧氣的眼鏡,看向站在被告席后神情難掩詫異的凱墨隴,開口時聲音已然從奔跑的狼狽中平靜下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br> . 獲得法官允許后,賀蘭霸將移動硬盤接到法庭的電腦上,硬盤上只有一個視頻文件,他回頭瞧了一眼蹙著眉頭不解的凱墨隴,點開了視頻。 畫面甫一出現(xiàn)在投影屏幕上,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氣。 頭發(fā)花白臉頰消瘦的法賈爾將軍正裝坐在一張簡樸的辦公桌后,桌上插著島國的藍白綠三色國旗。雖然他坐得并不是很直,從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枯瘦手腕也看得人觸目驚心,但是看上去精神狀況卻出奇的好。在接到攝影師的手勢信號后,法賈爾面向鏡頭,神色鄭重地開始講話。 這似乎是為電視臺錄制的,面向全國的發(fā)言,用的是本國的官方語言,法庭上幾乎所有人都聽不懂。賀蘭霸回頭看向凱墨隴,小兩個月的海豚王子神色凝重地注視著屏幕中聲音嘶啞的老人,凱墨隴臉上和襯衫胸口都是汗,賀蘭霸看著一道汗水沿著額頭滑下來,浸濕了凱墨隴的眼角,忽然懊惱自己為什么沒能帶一束菊花過來,這個時候的凱墨隴一定非常自責(zé)沒能親自送這位友人一程。 發(fā)言持續(xù)了有七八分鐘,兩名檢察官顯得有些不耐:“這到底是什么?” 賀蘭霸平靜地注視著投影屏幕:“就要開始了。” 檢察官二人只得又閉了嘴,法賈爾的發(fā)言進入尾聲,最后他似乎是說了一句鼓舞民眾的話,病容爬滿的臉上露出一個軍人般驕傲剛毅的笑容。 攝像師大概是表示ok了,老人臉上的笑容褪去,肩膀整個松懈下來,卻在鏡頭要撤走前忽然抬手:“啊,請不要關(guān)閉攝像機,我還有一些很重要的話想要留給一位特別的朋友?!狈ㄙZ爾的私人助理和一名大夫在這時上前,法賈爾朝兩人擺擺手,特別助理這才勉為其難朝著攝像師的方向點點頭,法賈爾又重新注視著鏡頭,帶著與方才的鄭重全然不同的神色,疲憊卻放松地道,“凱薩,我從你朋友那兒得知你現(xiàn)在遇上一些很不好的事,你為這個國家做了那么多,可惜我卻沒有機會為你做些什么。” 不僅是檢察官和法官,連律師團的眾人也不禁大驚失色。這位法賈爾將軍口中的特別的朋友,毫無疑問正是凱墨隴。 “雖然論年齡我已經(jīng)可以做你的父親,但是你卻讓我想起小時候父親和我講過的神話故事,”屏幕上的法賈爾娓娓道,“他說我的祖先們因為竊取了天國的火種被神放逐到無邊的汪洋上,在漂泊了幾個世紀后,有一天一只受傷的信天翁墜到海中,我的祖先們將那只信天翁救上船,治好它的傷口放飛了它,當晚首領(lǐng)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位先知告訴他,向著南方前進,你們將遭遇□□以來最可怕的風(fēng)暴,但是會有白衣的騎士從天而降,他騎著長有足翅的白馬,輝煌耀眼猶如太陽,凡他所到之處,海水亦會為他讓道,他將帶領(lǐng)你們穿越風(fēng)暴,前往應(yīng)許之地?!?/br> 這樣的故事從這樣一位領(lǐng)袖的口中道出,顯得有些過于天真了,但是人們很難不被他的神情打動,分明已是渾濁不堪的眼睛,卻仿若閃爍著星輝。法庭里聽不見一絲咳嗽聲,賀蘭霸的心情卻和在場其他人都不同,他在寫劇本時參考了許多資料,對這個故事竟然并不陌生,因為它被寫進了這個國家的國歌之中——《乘風(fēng)破浪,應(yīng)許之地》。藍白綠的三色國旗,代表的正是大海,信天翁和綠色的島嶼。 “這是我聽過的關(guān)于白騎士最美的傳說?!狈ㄙZ爾直視著,“凱薩,我覺得你就是那位白騎士。我代表我的同胞們,謝謝你帶給我們這片應(yīng)許之地,謝謝你曾替我們守護它,他們可能不知道你是誰,但是這個傳說會一直流傳下去,所有人都會記得,曾經(jīng)有這么一位白騎士,因為他,當所有候鳥都不愿飛越我們的土地時,揮開硝煙,我們總是能看見展翅飛過的信天翁。他是我們的英雄。最后,希望這段留言能幫到你,希望有朝一日你還能來陪我下棋,就像我們約定的那樣,”老人微笑著說,像對著闊別已久的好友,“the best is yet to e?!?/br> 這一番話是用英文說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聽懂了,沒聽懂的也不難猜到大意。視頻到此結(jié)束。兩名檢察官在愣怔許久后果不其然起身提出質(zhì)疑,懷疑視頻是偽造的。 賀蘭霸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再過一個小時法賈爾對國民的發(fā)言將會在半島電視臺播放,這段視頻是真是假到時就知道了。” 這是法賈爾過世前兩天錄制的,本意是為了辟謠,卻沒想到不過四十八小時法賈爾就忽然病危。因為法賈爾的意外身故,他身邊從助理到幕僚一干人等都亂了手腳,賀蘭霸也是直到今早才拿到拷貝的視頻文件。 其實說起來這并不是他的功勞,他只是在登陸gmail時碰上了安琪,真正幫他聯(lián)系上法賈爾政府的人是安琪,似乎她也曾經(jīng)在島國待過一段時間,和將軍本人有過一面之緣。 雖然來得有點遲,但是卻沒有遲到,這位老人在生命走到盡頭時向那位白騎士伸出了最有力的援手。 . 因為無法排除政治迫害的可能性,法官最終沒有通過引渡申請。 凱墨隴因為襲警在拘留所待了幾日,賀蘭霸設(shè)置手機鬧鐘提醒自己到時候去提人,卻還是在書桌上睡趴了過去,直到感覺有人敲他腦袋,稀里糊涂睜開眼,透過歪斜的眼鏡,只看見凱墨隴穿著那件寬松的黑毛衣站在書桌旁,英俊的臉隱藏在窗外清澈透亮的陽光中,他虛起眼也看不清。 四周彌漫著夢幻般的白光,陽光好像無處不在,既靜謐又溫暖。他聽見凱墨隴的聲音回響在周遭無邊的寧靜中,像投進暖流的一顆小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怎么不來接我?” “哈?”他抬起頭,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坐在高中時的教室里,他還穿著那時的黑色西裝制服。穿著黑毛衣的凱墨隴在他的課桌邊蹲下,抬頭直視他睡眼惺忪的眼睛,露出他熟悉的暖男的笑容,輕聲道:“學(xué)長,快來接我?!?/br> 賀蘭霸猛醒過來,一看電腦上的時間,已經(jīng)快中午了,心中罵了聲糟,連電腦都來不及關(guān),急忙換好衣服沖進洗手間。一個小時后,他開著小金杯到了拘留所,給凱墨隴撥了電話,連撥了三遍手機那頭才有人接起。 “不好意思哈,路上——”話到嘴邊又突然吞下,沖后視鏡上的自己搖頭笑了笑,改口道,“我一不小心睡過頭了。你在哪兒啊?出來了嗎,我怎么沒瞧見你?” “往左邊看。” 賀蘭霸放慢車速朝左邊看去,搖下的車窗像一個長鏡頭,細雨靡靡的街景在鏡頭下展開,掃過街邊的小書店,快遞員的摩托車,花店門前徘徊的斑紋貓,最后框在行道樹下紅色的電話亭上。一身黑色短夾克的凱墨隴雙手揣在衣兜里,靠在電話亭中,隔著一條馬路注視著他。 賀蘭霸將車靠邊停下,凱墨隴推開玻璃門穿越馬路,他連斑馬線都懶得走,徑直從一輛大巴和幾輛小車間從容地穿過來。 凱墨隴拉開車門上車時帶進微涼的雨水,賀蘭霸敏感的鼻子打了個噴嚏,再看凱墨隴時不禁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凱墨隴似乎不用問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只低頭扣好安全帶:“別這么看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