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皋眼睛垂下, 盯著還剩一半的面包, 疏離道：“母親?！?/br>
    聽到兒子對她的稱呼，程蘭滿心苦澀, 對九皋來說，母親只是一個符號，沒有溫情，沒有依戀, 她能怪誰，只能怪自己，在兒子成長過程中長達十五年的缺席，失去的時間永遠追不回來, 如今她想補償兒子, 卻感到無能為力。

    程蘭強顏歡笑，柔聲說：“我聽溫修筠說你從巴黎回國了, 為什么不來家里，我讓阿姨燒了你愛吃的菜?！?/br>
    家？賀九皋反應過來母親說的是西郊紫微宮, 他很想對母親說，我們不要互相勉強了，你不適應母親的身份, 我也沒辦法裝乖兒子。

    但母慈子孝的假象還要維持, 這是他們母子間的默契。

    “九皋？”程蘭又喚了一聲，企圖拉回兒子的注意力。

    賀九皋低低“嗯”了聲，語氣平淡道：“我現(xiàn)在辦公室，積壓了很多文件需要處理, 我就不過去了，您用餐吧，不必等我?！?/br>
    程蘭退而求其次，“那我讓阿姨打包幾樣小菜送到你住處，你記得吃，知道嗎？”

    賀九皋應道：“好的，我記住了，謝謝?！?/br>
    程蘭不想掛電話，尚有一事有待確認，她猶疑著問道：“你對郁銀——”，話剛出口，被賀九皋打斷，“您如果想問我和郁銀有沒有可能，我可以告訴您不可能，現(xiàn)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我和她父親的企業(yè)只是合作關(guān)系，聯(lián)手收購外國的項目，成立公司，運作上市，這就是全部?！?/br>
    程蘭訥訥，“郁銀是個好姑娘，我希望你幸福?！?/br>
    賀九皋說：“我明白，但請您尊重我的私生活，感情上的事我會自己拿主意，不需要旁人‘幫忙’?！?/br>
    程蘭語塞，“你指的旁人是……”

    賀九皋笑笑，“您請的幫手啊，不然我想不通她為何如此積極，您有對她承諾什么嗎？”

    既然被兒子看出來，程蘭不再隱瞞，承認道：“我請譚小姐多給你和郁銀創(chuàng)造機會，我是她的vip客戶，她不會拒絕我，你不要為難她，她只是聽命行事?！?/br>
    果然……賀九皋眼中閃過一抹諷色，“好的，我知道了，另外不妨告訴您，我結(jié)婚的話，是不準備離婚的，所以我會非常慎重得對待感情，如果找不到合意的人，我寧可獨身，至于性格好不好，我不在乎，我只注重感覺，感覺對了一切都好說，沒感覺，她是圣母又如何？”

    看來自己和賀君言離婚對九皋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程蘭不想辯解，婚姻這門課，她都考試不及格，何來的立場去指導兒子。

    賀九皋并不在意母親是否因為自己的話傷心，微笑著說：“您沉默，我就當您了解我對感情的看法了，我希望類似事情不再發(fā)生，那么，再見。”

    放下手機，他嘆氣，譚佳人，你還真盡忠職守……

    然而可笑的是他，自作多情，太丟人了，賀九皋雙手捂住臉，狠狠搓了搓，振作精神，伏案全神貫注工作。

    譚佳人并不知道自己對潛在vip客戶造成了一萬點傷害，吃過午飯，全家人坐在一起吃譚心悅從南國精品超市買回來的進口水果。

    譚義說：“進口水果太貴了，就說這芒果吧，咱們海南也產(chǎn)啊，應該支持本土果農(nóng)?！?/br>
    譚勁恒附和叔叔，“我也覺得，本土也有很多好吃的水果，咱們多吃時令水果，除了芒果，還有山竹，明天上班我買回來?！?/br>
    譚敬也覺得大女兒破費了，水果么還不都一樣，剛剛她說一串叫陽光又叫什么玫瑰的葡萄，那老貴了，一串頂好幾箱龍須面。

    譚勤端起水果，招呼兩個侄女，“走走走，咱們?nèi)ト龢浅?，就他們屁話多，給你們買了就吃唄，唧唧歪歪的，不懂享受?！?/br>
    譚義對自家老姐極度無語，“你說你一女的總是粗話連篇的，難怪嫁不出去。”

    譚勤還嘴，“不是每一個女人都以結(jié)婚為目標的，話又說回來，你倒是結(jié)婚了，不也離了嗎？”

    “你，你，你——”譚義氣得說不出話。

    譚敬打圓場，“好了好了，她們玩她們的，咱們爺三去村口的澡堂子泡泡澡解解乏怎么樣，路上買點酒買倆小菜，泡完澡，咱們喝點?！?/br>
    譚義和譚勁恒異口同聲說：“好！”

    譚家男女兩撥人“分道揚鑣”，譚勤率領(lǐng)女將上三樓，一邊吃著葡萄一邊吐槽弟弟，“你叔就是情商低，就這個說話得罪人的毛病搞得工作丟了，生活也一團糟，他還意識不到，也就血親包容他，你換別人試試，不得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譚佳人聽了哈哈笑，“姑姑，講道理，我叔被裁員和行業(yè)不景氣關(guān)系比較大，跟情商沒關(guān)系吧，他是做技術(shù)的，又不需要搞人事?！?/br>
    譚勤嗤之以鼻，“得了吧，要真沒關(guān)系的話，怎么裁他不裁他副手，踢走他，副手接班，甭管外國人還是中國人，都喜歡會來事的?！?/br>
    譚心悅點頭，“沒錯，無論在哪個公司，嘴甜會來事的人都混得挺好，領(lǐng)導也器重?！?/br>
    譚佳人同意，“這倒是，尤其我們這行和人打交道，評判的標準就是你能不能讓客戶開心，我叔這種個性估計一天都做不下去?！?/br>
    正說著，手機響了，她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聽。

    “譚佳人”，聽筒傳來喬寧寧冷冷的聲音。

    讓客戶開心——譚佳人馬上推翻自己的話，那也要看是哪個客戶。

    “干嗎”，她口氣對等，也很冷。

    喬寧寧別別扭扭說：“麻煩你來濟世醫(yī)院接我一趟?！?/br>
    譚佳人一口拒絕，“我喝酒了，你找別人吧?！?/br>
    喬寧寧急道：“譚佳人你對我擺架子呢，你不來，我就去找你，今天咱們必須把話說清楚?！?/br>
    譚佳人煩的不行，心想也好，不管好話歹話一次說清，“你把病房號發(fā)我手機，等著吧，我打車過去。”

    譚勤等她掛掉手機問：“不會吧，你剛出差回來，你們老板又派活了？”

    譚佳人說：“我一同學在醫(yī)院，讓我接她。”

    記憶中侄女沒帶過要好的同學回家，聽她說出同學倆字覺得新鮮，“是嗎，看來你們關(guān)系不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譚佳人起身，“女同學。”

    譚勤迅速喪失追問的興趣。

    譚佳人對jiejie說：“給你帶的護膚品放洗手臺下的柜子里了。”

    譚心悅說：“你之前送我的護膚品還沒用完呢?！?/br>
    “囤著吧，那我先出門了。”

    譚佳人叫了網(wǎng)約車趕到濟世醫(yī)院，上樓的電梯擠滿人，她站在角落，不經(jīng)意看到一個熟人。

    杜可兒，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是巧啊。

    她隨著杜可兒走出電梯，保持距離，跟在后面。

    杜可兒走進病房，譚佳人收住腳步，病房不大，放了五張病床，加上陪護坐的板凳和躺椅，過道都沒有下腳的地方，杜可兒坐在床前給一個虛弱的中年女人喂飯，女人瘦的脫相，兩頰凹陷，眼睛也深深地陷進去，嘴唇發(fā)紫，仿佛呼吸不暢，吃了幾口飯，便停下大聲咳嗽起來。

    眼前所見令譚佳人回想起母親去世前的情景，也是在這樣擁擠不堪的病房，住的都是癌癥患者，母親被劇痛折磨，吃什么吐什么，大口大口的嘔血，她說：“譚敬，你去求求醫(yī)生，讓我去吧，我太疼了，想死。”

    ……

    譚佳人眼睛濕潤，離開呼吸內(nèi)科，繼續(xù)搭電梯上17樓，杜可兒對她做過的事，她不會再追究，以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喬寧寧收拾妥當，坐在沙發(fā)上等譚佳人，聽到敲門聲，她清清嗓子，裝作冷淡的樣子說：“門沒鎖，進來吧?！?/br>
    譚佳人走進vip病房，打量不亞于酒店的環(huán)境，有電視，有沙發(fā)，有電腦，有餐桌，燈光溫馨，和普通病房的白織燈截然不同，這里不會讓人想起生離死別。

    “喂，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這么晚來？”

    張口還是喬寧寧慣常頤指氣使那股勁兒，可見她確實“恢復如初”，譚佳人反唇相譏，“你真病了，不會是裝病吧，臉色未免也太好了吧?！?/br>
    喬寧寧瞪譚佳人，“你過分了啊，我本來想道歉，你瞧你的樣兒，小里小氣?！?/br>
    譚佳人上下掃視她，“咱倆誰過分，你跑到酒吧不問青紅皂白，自己演狗血泰劇，不講道理，毫無邏輯地發(fā)瘋，把自己氣進醫(yī)院，還有臉說別人小氣，倒不如勸勸自己放開胸懷，別整天疑神疑鬼的，搞得特別drama！”

    喬寧寧蹭得站起來，“譚佳人！”

    譚佳人笑，“干嗎，要打一架嗎？不過我建議你文明點，千萬別做出有失身份的事，顧笑不在，別指望你裝暈，有人恰好能接住你，地板挺硬，不怕疼你就試試?！?/br>
    喬寧寧想明白了，譚佳人這是故意氣她呢，她可不上當，笑笑說：“譚佳人，你別誆我了，你和顧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我問過coco沈，她說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做你們這行的要守職業(yè)道德的，想傍大款，離職再說，不然公私不分，傳出去，你們工作室還怎么混?！?/br>
    譚佳人翻個白眼，“不可能，coco最多告訴你我這一周出差了，剩下的都是你杜撰的吧，我們做高端禮賓服務的確要守職業(yè)道德，比如不得利用工作便利勾引非單身客戶，顧笑不在這個范圍，他自稱單身?！?/br>
    被猜了個準，喬寧寧索性直白說：“對，顧笑單身，說明你連他的衣角都沒挨上，就別自作多情了，退一萬步，即使你和顧笑談上了又能怎么樣，他的父母不會接受你的，他們只會為兒子找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除非你覺得你家能比得過我家。”

    譚佳人嗤了聲，“那就不勞你cao心了，都多大的人了，動不動搬出父母，難道你不知道，戀愛這種事，要看感覺的，顧笑家窮到需要靠他聯(lián)姻嗎，又不是拍三流偶像劇?！?/br>
    喬寧寧被說到痛點，顧笑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聯(lián)姻，她悶悶地說：“顧笑不喜歡我，也未必喜歡你?！?/br>
    這種攻擊，譚佳人不痛不癢，“那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嘍?！?/br>
    喬寧寧在醫(yī)院裝病期間，冷靜下來，通盤想了一遍，顧笑談過的女朋友都不是譚佳人這款的，他不喜歡明艷臉，偏愛小白花類型，她淡定地笑笑，“說點正經(jīng)的，酒吧那晚，發(fā)消息給我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第38章 認證禮物   連昵稱都不起，直接叫賀九皋……

    喬寧寧得意洋洋地賣關(guān)子, “提醒你一下，是你同事干的，可見你人緣混得多差。”

    譚佳人忍俊不禁, “你呢, 人家要整我，你上趕著給她利用, 上躥下跳折騰進醫(yī)院才醒悟，反射弧太長了吧？”

    喬寧寧臉色遽變，“你知道是誰？”

    譚佳人默認，“她覺得自己很正義, 酒吧那晚，明明除了我和顧笑，還有三個人在場，她有選擇有針對性地只拍讓你誤會的照片, 簡直直購釣魚, 你也能上鉤，如果顧笑是你男朋友或老公, 我還能理解你的感受，關(guān)鍵是你和顧笑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 你那么著急上火干嗎，就不能仔細斟酌一下再行動？”

    喬寧寧想到自己愛過顧笑的歲月，只換來“沒關(guān)系”三個字, 她眼中涌上淚水, 硬下心說：“我不會再喜歡他了，你不用諷刺我，就事論事，杜可兒你打算怎么辦？”

    譚佳人說：“我還以為你不動腦子呢, 原來想明白了，撇開動機不談，她的行為惡意滿滿，我已經(jīng)警告過她不要再搞小動作，就看有沒有下回了，敵不動，我不動?！?/br>
    喬寧寧難以置信，“這就完了？你什么時候變圣母了，懟我倒挺起勁兒，你知道嗎，你帶著她幫我籌備生日party，她背地里挖你墻角，給我留手機號，讓我有事咨詢她。”

    高端禮賓服務行業(yè)有條潛規(guī)則，那就是不鼓勵同事間互相撬客戶，客戶主動要求換生活方式管理人另當別論。

    換作以前，譚佳人肯定要找杜可兒對線，現(xiàn)在么，喬寧寧和杜可兒挺搭的，一個盲聽盲信，一個胡編亂造，不在一起可惜。

    “我跟杜可兒對質(zhì)過，該說的該談的都擺在明面上，諒她不敢再玩陰的，不然還做什么，我總不能找人揍她一頓吧，順帶一提，coco沈應該也知道這件事，但只關(guān)起門和杜可兒談話，沒辭退她，畢竟杜可兒對工作室沒造成實質(zhì)性危害?！?/br>
    “就這樣放過杜可兒？”喬寧寧皺眉，“我不管，她拿我當傻子遛，我一定要她好看?！?/br>
    “那是你的事”，譚佳人不耐煩，“你還走不走，我今天剛回國，累得要死，想快點回家休息?！?/br>
    喬寧寧指指放在腳下的lv keepall旅行袋，“幫我拎吧?！?/br>
    譚佳人微微冷笑，“你沒長手？”

    喬寧寧說：“你出差期間，我和coco沈續(xù)約，指定你繼續(xù)為我服務，既然我花錢了，讓你拎包有什么問題。”

    譚佳人氣結(jié)，“你真病的不輕，花錢找不痛快，圖啥呢？”

    喬寧寧笑嘻嘻，“我痛不痛快無所謂，只要你不痛快我就開心，還有，盯住你，好讓你沒時間打顧笑主意，不過我可能多慮了，顧笑不喜歡你這種類型，你不信邪就試試嘍。”

    譚佳人無奈，“真是傻子洗泥巴，閑著沒事干，隨便你。”

    喬寧寧看她乖乖拎起旅行袋，用占據(jù)上風的口吻，高興地說：“你不用覺得太委屈，coco沈會給你獎金，因為我說了看你面子才續(xù)約的?！?/br>
    譚佳人咬牙切齒，“我謝謝你的‘好心’?！?/br>
    下樓時又看見杜可兒，她推mama去做檢查。

    譚佳人裝作不知，垂下目光，喬寧寧犯嘀咕兒，“剛才那女的是不是杜可兒，我怎么感覺有點眼熟呢?！?/br>
    譚佳人說：“你見過杜可兒幾次，名字和臉能對上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