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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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紫微殿的途中,葉薇與皇帝同乘一輦,整個過程氣氛都有些詭異,她卻始終想不出詭異的源頭在哪里。 正如妙蕊那天所說,皇帝這兩日不曾來披香殿,而之前七八天他每晚都會過來陪她入眠,在她被噩夢驚醒時耐心寬慰。鑒于這位陛下有“心里藏著事便不理人”的習(xí)慣,葉薇也想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沒察覺,后來又覺得簡直有病。他不就是兩天沒過來,換做半年前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如今都開始想東想西了? 莫名其妙! 轎輦抵達(dá)建章宮大門時,葉薇終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對勁。她和皇帝并肩坐著,默然走神時總覺得他在看她,可是當(dāng)她扭過頭,他卻神情淡漠地看著前方。 她眉頭不自覺蹙起,懷疑究竟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他真的在偷偷打量她。 這人怎么回事兒? 她看得太認(rèn)真,他眾人承受不住,默默轉(zhuǎn)過頭。濃眉微軒,“怎么?” 葉薇咬了咬唇,“臣妾今日的妝容可有哪里不妥?” 他聞言審視片刻,道:“無?!?/br> “哦。臣妾還以為,晨起的時候攬鏡自照沒看仔細(xì),有哪里出了紕漏。一會兒就要面見上皇,把人丟到建章宮便不好了?!?/br> “怕丟人?也不知適才是誰在永乾殿里打瞌睡,就不怕朕的宮人笑話你?” “那些是陛下的人嘛,看到便看到了??扇羰窃诮ㄕ聦m鬧笑話,丟的也是陛下的面子啊?!?/br> “哦,原來你還是在為朕考慮……” “臣妾近日被夢魘所困,還好有陛下龍威安枕,臣妾心中感激,自然要為您考慮……” 他面上本就稀薄的笑容徹底消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葉薇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見狀微微發(fā)愣,卻不妨他突然扭頭,攥住她手腕就把人拉近。 面龐相對、呼吸糾纏,他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道:“阿薇,朕有沒有告訴過你,從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很面熟?!?/br> “……啊?” “你讓我想到一個人?!?/br> 他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然而這次葉薇卻感覺到莫名的心慌。仿佛走鋼絲的雜技藝人,稍有不慎便會從高處跌落,粉身碎骨。 “您、您說過,是那個您臆想中的女子,對吧?” 他搖頭,“不,不是臆想。她真的存在。那個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的姑娘,不是我的幻覺。” 葉薇先是驚訝,繼而滿臉困惑,“臣妾都被您弄糊涂了,一會兒是真的,一會兒是假的,到底怎么回事?您不是說,那個什么救了您的女子,是廢后聽從左相的吩咐作的戲么?” “你不知道?”他挑眉,黑眸中有壓抑的光影,就好像他自己也在承受著百種念頭撕扯的痛苦,“你真的不知道嗎?阿薇。” 轎輦穩(wěn)穩(wěn)落下,高安世的聲音隔著帷幕傳來,“陛下,昭儀娘娘,紫微殿到了。” 皇帝轉(zhuǎn)過頭,敲了下轎輦的內(nèi)壁。立刻有人將帷幕掀開,他率先出去,葉薇在原地坐了片刻,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心臟,也跟著出了轎輦。 一定是被謝懷的事情刺激了,剛才有一瞬居然以為皇帝知道了她的身份! 怎么可能!他連宋楚惜的模樣都沒看清過,如今又怎么能知道這樣的事! 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天上飄著細(xì)雨,高安世撐開四十八骨的紫竹傘張在皇帝頭頂,他卻順手接過傘柄,示意他退后。撐著傘轉(zhuǎn)頭看向葉薇,無需多說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提起裙角走了過去。 紫微殿前也有臺階,雖不如三清殿的長,站在下面也難以看清上頭的情形。所以當(dāng)二人走到臺階盡頭的空地上時,才驚訝地看到吳國大長公主攥著姚嘉若的胳膊,搖搖欲墜地立在大殿門口,臉色煞白。 “阿母,阿母你別這樣……”姚嘉若神情驚慌,“你別嚇女兒?!?/br> 大長公主嘴唇狠顫,片刻后忽然甩開她的手,幾步走到殿前跪下,高聲道:“阿兄!阿兄你真的不肯原諒meimei嗎?我知道我做錯了事,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你不要趕我走?。“⒛鸽x去時你明明答允過她,會保護(hù)我、包容我,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都會永遠(yuǎn)保護(hù)你的同胞meimei,這些你都忘了嗎?阿兄!” 她一壁說,一壁朝殿內(nèi)磕頭,地上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有幾處還積了不大的水潭,她這么跪下去很快就弄得渾身濕透。太主這樣激動,宮人也不敢上去為她撐傘,就由著她跪在細(xì)雨中悲痛哭求。 姚嘉若在那里立了片刻,也走到旁邊跪下,卻不像太主那樣失態(tài)。背脊挺直、面無表情,明明白白告訴旁人,她只是陪母親同跪,并無半分心虛理虧之處。 恰好此時,宮人們也發(fā)現(xiàn)了皇帝,忙不迭下跪行禮。周兆快步走近,磕了個頭才問道:“陛下過來怎么也不通報一聲,臣等有失遠(yuǎn)迎,罪該萬死!” “周大人客氣了。你只需告訴朕,這是怎么回事,便不怪你失禮之罪。” 周兆壓低了聲音,“微臣也正想找機(jī)會稟報陛下。唉,還是因為之前的事兒。大長公主在這里也跪了一天一夜了,今兒一大早,太上終于松口召她進(jìn)去,卻不是表達(dá)寬宥,反而明明白白告訴太主,讓她趕緊會公主府打點行裝,半個月后起程上路,去靳陽找姚都尉。太主一時接受不了,就……就成這樣了……” 雨勢忽然加大,傘面劈啪作響,葉薇裙擺被雨水濺到一點,小心地把它往上提了提。而大殿門口,被太上用整個國家的權(quán)勢嬌養(yǎng)得倨傲無比的大公主卻依然跪在大雨之中,所有想為她撐傘的宮人都被推翻。冬雨冰寒刺骨,她卻渾然不覺,任憑衣衫濕透也不肯離去。 絲履踩著磚地,尖端的云紋已經(jīng)被浸濕,皇帝慢慢走到她旁邊,輕聲道:“姑母,你這又是何必?” 大長公主遽然回首,適時一道閃電劈下,她的面龐被白光映照,竟慘然如鬼。烏黑的瞳仁里滿是驚怒和仇恨,可當(dāng)著眾人的面卻什么也不能說,最終只是咬牙笑了笑,“陛下……” “父皇讓您去靳陽,也是為了您好。夫妻團(tuán)圓,難道不是美事一樁?朕知道姑母放心不下嘉若,可有朕在,還能有誰欺負(fù)她不成?姑母,不要一錯再錯,父皇對你已經(jīng)夠仁慈了?!?/br> 水蔥似的指甲掐著掌心的皮rou,她恨得連牙根兒都快咬碎了,眼前的男人居然還不依不饒,說著這些狀似規(guī)勸安慰、實則幸災(zāi)樂禍的話!他擺出了副敦敦教導(dǎo)、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越發(fā)襯得她蠢鈍不堪,若傳到皇兄耳中,定然要再厭惡她三分! 顫抖著身子控制住自己,她把視線往旁邊挪了點,卻對上了翩然而立的白衣女子。那樣熟悉的一張臉,是她如今的死仇,她知道她會來看她的笑話,卻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瓢潑大雨中,大長公主與慧昭儀沉默對視,年輕的昭儀娘娘神情一開始很冷淡,然而慢慢的,里面流露出譏誚與憐憫。她彎了彎唇,用一種看乞丐的眼神看著她,嘲諷之意溢于言表。 大長公主腦內(nèi)轟然炸響,仿佛有閃電再次劈下,四海八荒都不得安寧。 雨水順著臉頰流淌,不用旁人告訴,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一副什么模樣。濕發(fā)凌亂地糊在臉上,衣裙上也全是泥水,整個一市井潑婦。與之相對的,她卻儀容整潔、貌美如花,君王為她撐著傘,而她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眼睛里是勝利者看向落敗者的奚落和憐憫。 更不消說周圍那些旁觀的宮人了! 活了四十多年,大長公主還從未受過此等大辱,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不待身邊的人反應(yīng)過來,便直愣愣地朝前砸去,就這么暈倒在漫天風(fēng)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