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陳昭平日里就喜歡在梨園底下睡大覺,今日也跟往常一般,冷不防聽到有女子說話聲音,于他來說無異于貓兒見了腥氣的魚,立刻就循聲看過去,不想一看就愣了。 蔣阮今日穿著與昨日一樣,只白芷沒有為她梳團子髻,將前面的頭發(fā)的一小部分在后頭挽了個芙蓉髻,剩下的隨意披在肩上,顯得年長了些,竟多了些美艷的味道。 梨園中的梨花尚未開放,但枝頭沉甸甸的積了一層積雪,仿佛綻開的梨花,然而她的皮膚比白雪還要白皙,臉龐比梨花還要皎潔,神情冷淡,眸光卻似乎隔著叢叢樹枝漫不經(jīng)心的掃過來,如一汪清冽的泉水柔柔的漾過人的心頭,勾的人心癢癢。她的聲音隔得太遠聽不清楚,卻能想象的到那清脆動人的音色,她微微仰起頭看枝頭上掛著的冰晶,露出的脖頸如天鵝一般優(yōu)美。 陳昭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遠處蔣阮瘦削的身子上,棉襖太過寬大,掩飾了她窈窕的腰肢,雖說年紀不大,看起來到底是個小姑娘的身子,卻有一種活色生香的靈動,仿佛成年女子的風情與小女孩的稚嫩全在她一人身上展現(xiàn)了,從前還未發(fā)現(xiàn),大病一場后的蔣阮竟有如此麗質(zhì),實在是天生的尤物。 這等的尤物,若是能為自己所有,夜夜與之瘋狂,實在是人間美事。陳昭神色不定,不知想到什么,站在原地沉思。 不遠處的連翹也發(fā)現(xiàn)了陳昭的身影,臉色一沉:“姑娘,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這園子里有不干凈的人。仔細著別惹了麻煩上身。” 蔣阮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彎了彎唇輕輕一笑:“好?!?/br> 陳昭正怔怔的盯著蔣阮出神,冷不防看見小美人對自己展顏一笑,這笑容含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竟不像一個小女孩該有的天真或是羞澀,只有一種淡淡的誘惑,像含著淡淡冷香的曇花,短暫清高,又含著夜色的嫵媚。 陳昭不由得癡了,直到蔣阮兩人離開梨園,都沒有從那一笑的驚艷中回過神來。 這件事很快就被蔣阮和連翹拋在腦后,日子平靜的過了三日,這三日里,每天蔣阮都在莊子上隨意走走,偶爾也會遇上陳昭,出乎意料的是陳昭卻比以往規(guī)矩的多,并不像從前蒼蠅般的黏上來,連翹才放心許多。不過也有不省心的事情,就是眼看著交繡帕的日子快到了,蔣阮的繡帕卻一方都還未繡。 蔣阮落水后,張?zhí)m暫時沒有提起繡帕的事情,只想著緩一緩再繡,前些日子陳芳故意提及,又使連翹和白芷犯了難。 如今蔣阮身子還未大好,她們兩人自然是不能讓蔣阮做這件事的,只蔣阮自己不繡便罷了,還不許她們兩人跟著繡。 “姑娘,”連翹不贊同的看著倚窗看書的蔣阮:“眼看著就要交繡帕了,姑娘怎地還如此輕松?” “不必擔心。”蔣阮翻了一頁書。 “怎么能不擔心,”連翹苦著臉道:“若是交不上繡帕,那些人又該找理由苛刻姑娘的用度了?!?/br> 蔣阮嘆了口氣,合上手中的書頁。當初她剛來莊子上時帶了三口箱子,一口是衣物器皿,一口是銀子首飾,還有一口是書籍,這些都是娘親留給她的東西,本以為帶在身邊有個念想,卻是進了虎狼窩,張?zhí)m家的貪婪刻薄,明偷暗搶,最后剩下沒被帶走的,竟只有這一箱書籍了。 “等不到發(fā)用度的日子,我們就該回府了?!笔Y阮撫摸著書面封皮上的大字:“別擔心。” 連翹皺了皺眉,還想說什么,只見白芷推開門走了進來:“姑娘,芳姑娘來了。” 連翹一愣,白芷身后出現(xiàn)一個粉色身影,陳芳笑道:“小姐?!?/br> 今日她穿著一件粉色繡蝴蝶棉夾襖,下身是一條同色系的小粉裙,腳踏紅色小皮靴。頭發(fā)梳了一個精致的流云髻,耳朵上是沉甸甸的金翅刻花耳墜子,頭上插著一根琺瑯金絲簪。 連翹冷笑一聲,看著陳芳的目光充滿鄙夷。這一身從頭到腳,全都是蔣阮的東西,也虧得她拉的下臉皮,堂而皇之的將這些東西戴在身上出現(xiàn)在主人面前,果然當?shù)闷饛姳I二字。 蔣阮伸手支著下巴,淡淡一笑,強盜們有恃無恐,近些日子越發(fā)猖狂了,可是沒有關(guān)系,既然是討債的,吃了她的東西,總會一滴不剩的給她全部吐出來。 ------題外話------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所以,交出收藏哇卡卡卡卡~ 第十二章 月下美人花 蔣阮端起桌上的茶水,淺淺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一邊的陳芳。 陳芳緊緊咬著唇,在莊子上的這些年她早已習慣蔣阮的落魄陰沉,誰知自落水后,蔣阮卻似乎變了一個人般,就像一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花突然得了無限的生機,重新開始綻放起來。蔣阮身上的氣質(zhì)是陳芳所陌生的,這個官家小姐如今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美感,似乎是習慣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帶著一種高貴的鳳儀。 陳芳自然不知道,上一世蔣阮被送到宮中后,宮中不乏陰謀陽謀,一個不慎就會被人揪住小辮子,行為舉止更不能有一步差池。宮中規(guī)矩很嚴,教養(yǎng)嬤嬤近乎苛刻的訓練令她對禮儀把握的爐火純青,而常年身處宮中特有的環(huán)境中,高貴的氣質(zhì)也就自然養(yǎng)成了。這樣的禮儀出現(xiàn)在宮中美人身上并沒有什么不得了,但是當一個常年居住在鄉(xiāng)下莊子上,年歲尚小的落魄小姐身上之時,就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風度。 “有什么事?”蔣阮開口問。 這樣的態(tài)度仿佛真是一個主人家在與自己的奴仆講話,陳芳面上閃過一絲憤恨,勉強壓抑下來,摸了摸自己的發(fā)簪,笑道:“小姐,前些日子外頭送了一盆月下美人來,一直好好長養(yǎng)著,這些日子花苞越長越大,看樣子今夜便會花開了,小姐若是有興趣,不如去看一看?!?/br> “月下美人?”蔣阮沉吟道:“這個時節(jié),似乎不是月下美人開花的季節(jié)?!?/br> 陳芳連忙道:“可不是,一般的月下美人夏秋季才開,這盆卻是早早的就開了,罕見的很,小姐不如去看看吧。” 不等蔣阮開口,連翹便道:“大晚上的,外面天寒地凍,怎么能讓姑娘四處走動,受了寒氣怎么辦,姑娘如今的身子可經(jīng)不起折騰。” 白芷也道:“不如將月下美人擺進屋里吧,姑娘可以在屋里看?!?/br> 陳芳皺了皺眉:“月下美人,顧名思義就是要在月亮下賞玩才有趣,若是在屋里看,和平常的花兒一樣,那有什么意思。再說這月下美人是上了賬本的,隨意搬動,奴婢做不了這個主。” 連翹還要再說話,蔣阮卻微微一笑:“既然這樣,那今夜便去看看吧?!?/br> “姑娘,”白芷勸阻:“外頭太冷了,凍壞了身子可麻煩?!?/br> 陳芳捂嘴一笑:“白芷jiejie,連翹jiejie,小姐都答應(yīng)了,你們還在說些什么話呢,咱們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聽主子的吩咐,你們怎么能隨意為小姐拿主意,豈不是欺負小姐。” 這話說的誅心,連翹和白芷都變了臉色。蔣阮放下茶盞,慢慢道:“芳兒說得對,不過我的人自己管教就好。倒是芳兒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也喜歡月下賞花這樣的風雅之事。” 陳芳撫了撫垂在胸前的一綹長發(fā):“奴婢雖然是莊子上長大的,平日卻也喜歡讀些詩詞,月下賞花是雅事,奴婢也是很喜歡的?!毕肓讼?,陳芳又道:“對了,今夜子時,小姐可要依約到梨園,月下美人就擺在梨園門口處,奴婢到時也會過去?!?/br> “我知道了。”蔣阮點頭。 陳芳松了口氣:“奴婢這就先退下,小姐可別忘了?!闭f罷目光又在屋中逡巡一番,才頗為喜悅的離開。 等陳芳離開后,連翹憤憤道:“什么玩意兒,還風雅,我呸,以為穿了別人的衣服就真當自己是主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誰,厚顏無恥!” 白芷擔憂的看著蔣阮:“姑娘真的要去梨園,姑娘,奴婢有一話不得不講,陳芳此人尖酸刻薄,如此示好實在反常,小心有什么別的心思?!?/br> 蔣阮淡淡一笑,白芷和連翹兩個丫鬟,上一世入宮之前,連翹便因?qū)⑹Y權(quán)出言不遜被杖斃至死,其實只不過是連翹不甘自己代替蔣素素入宮,找到蔣權(quán)求情,不知怎的卻惹怒蔣權(quán),落到一個慘死的下場。說來說去都是為了維護自己心切,連翹雖然潑辣爽快,卻是個有分寸的,想來蔣權(quán)暴怒,其中也有蔣素素母女的功勞。 白芷倒是陪著自己平安入宮,想必是蔣素素母女看白芷性子溫和掀不起波浪,才放心讓她陪著。逼宮之時自己讓白芷抱著沛兒逃走,沛兒最終被捉住,想來白芷也是兇多吉少。 這兩個丫鬟陪伴她短暫而悲慘的前世,盡心盡力的陪伴她,她卻一個都沒保住。就如同沛兒和大哥一樣。 白芷和連翹見蔣阮遲遲不回答,有些疑惑的看向她,被蔣阮眼中的冷冽驚了一驚。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蔣阮卻又笑了,剛才的冷冽瞬間一掃而光:“我知道。” “知道她不懷好意,姑娘還是要去嗎?”連翹問:“太冒險了?!?/br> “這個約定一定要赴的。”蔣阮道:“只是不是去賞花,只是去討債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