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jié)
“是啊,”蔣阮嘆息一聲,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我也很想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 那雙上揚(yáng)的媚眼中目光凌厲,似乎要?jiǎng)冮_人全部的偽裝,心中的所有想法在這雙明眸面前似乎都無所遁形。白芷直看得有些心神不定,她咬了咬牙,堅(jiān)持的看著蔣阮。 “你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不就是要告訴我真相嗎?”蔣阮的聲音輕柔,似乎含著一種誘導(dǎo)和蠱惑,讓人不由自主的說出自己的心里話:“白芷,你有什么苦衷,大可以告訴我。這不僅是對我的交代,也是對你自己的交代。被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的丫鬟背叛,你至少應(yīng)該給我一個(gè)說法,否則,我也會以為,我是這般留不住人的主子?!?/br> 露珠和連翹都看著白芷,身為朝夕相處的姐妹,在一夜之間便成了自己的敵人。這實(shí)在是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shí),連翹道:“白芷,你至少應(yīng)該告訴我們,到底是因?yàn)槭裁??!?/br> 白芷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下,終于還是垂下了頭,再抬眼時(shí),目光里已然十分平靜,仿佛做了一個(gè)什么重大的決定一般。她道:“姑娘猜的沒錯(cuò),并非姑娘不會留人。白芷之所以做了引毒的人,只是因?yàn)?,白芷本就是大夫人的人?!?/br> “怎么會?”露珠驚訝道:“大夫人早已死了,怎么能讓你再給姑娘下毒?” “當(dāng)初奴婢和連翹一起被先夫人挑中給了姑娘,但奴婢和連翹不同,連翹底子是干凈的,是尚書府的家生子。奴婢的家人卻是在尚書府下的一處莊子中,奴婢的哥哥在大夫人的管家手下做事,大夫人要奴婢跟過來照顧姑娘,卻將奴婢一家的賣身契捏在手里。” 連翹沒料到還有這么一茬,她一直以為白芷和她一樣,是趙眉親自選進(jìn)來伺候蔣阮,底子自然也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誰知道白芷送進(jìn)來的目的便不單純。 “大夫人雖然要奴婢跟在姑娘身邊,卻一直沒有要奴婢做什么事情,只是偶爾問一些姑娘的情況。奴婢不敢阻擋。后來姑娘去了莊子上,奴婢的家人有幸脫了奴籍,奴婢也一直跟在姑娘身邊,因?yàn)闆]有了威脅,想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姑娘,算是前些年的補(bǔ)償?!彼D了頓,笑起來:“從前姑娘性子軟和,時(shí)常被欺負(fù),后來在莊子山不知怎地,竟是變了一個(gè)性子,奴婢真心替姑娘感到高興。再后來大夫人也死了,奴婢以為當(dāng)初的事情便是永遠(yuǎn)過去了,只要一直和姑娘這么過下去便好。誰知道前些日子,卻有人拿了我娘的信物給我,有人找到了奴婢的家人,要奴婢給姑娘下一味藥,否則奴婢家人的性命便會不保?!?/br> “所以你為了保護(hù)你家人,就對姑娘用了毒?”連翹驚訝道。這或許是情有可原,可身為一個(gè)下人,永遠(yuǎn)不能對自己的主子起背叛之心,所以白芷的這個(gè)行為看在連翹眼里,還是十分不贊同的。登時(shí)便道:“即便如此,可你這樣做的時(shí)候有沒有想過姑娘?從前的事情姑且不提,便是現(xiàn)在,你大可以將此事告知姑娘,姑娘那么聰明,一定會想法子為你解決的!” “你不懂!”白芷大喝一聲:“連翹,你的家人清清白白,大可以做主子面前的忠仆??晌冶揪褪谴蠓蛉说娜?,若是此事牽扯出來,即便沒有對姑娘做些什么,從前的事情翻出來,姑娘日后看我豈能就沒有隔閡。這事情一說,我便永遠(yuǎn)也不能回到從前了。再者,姑娘再如何神通廣大,我卻是萬萬不敢拿家人的性命戲耍的。我還有哥哥和弟弟,我不能因?yàn)樽约阂蝗俗屗麄兿萑腚U(xiǎn)境?!?/br> “你簡直冥頑不靈!”連翹怒道。 “你說我也好,怨我也罷,橫豎我是不在意的。”白芷笑的凄苦:“總歸我犯下了這滔天大罪,姑娘如何懲治我,我都無怨無悔?!?/br> “那那個(gè)讓你給姑娘引毒的人到底是誰?”露珠急切的問道。 “我不知道?!卑总茡u頭:“他是以飛鏢綁著紙條與我傳遞消息的,我不知道那個(gè)人是誰,隔著墻,也不知道他長得什么樣子?!?/br> “我只問你一句話,”蔣阮淡淡道:“十幾年前,蔣丹給我娘下毒的時(shí)候,你可知道?” 露珠連翹皆是一驚,她們卻是不知道還有蔣丹下毒這一幕。原先還不知道那背后夏府的人是誰,原來竟是蔣丹么? 白芷沉默了片刻,才點(diǎn)點(diǎn)頭。 nb sp;蔣阮冷冷的看著她,若說她之前待白芷的態(tài)度總還是溫和并沒有表現(xiàn)出被背叛的憤怒來,此刻卻是冷漠的讓人覺得心涼。她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如你所說,也沒有做出什么傷害我的事情。在最困難的時(shí)候,是你和連翹陪在我身邊,我雖然不說,可只要在這世上安然一日,必會用盡權(quán)力護(hù)你們周全。白芷,你對我引毒的事情我并不追究,你為了你的家人做這些事情,換做是我,未必也會做的比你好一些??赡阊郾牨牭目粗夷锉皇Y丹下毒所害,你本可以如今日一般主動露出馬腳來提醒我的。你什么都沒說,雖然各位其主,也情有可原,可這一點(diǎn),我永遠(yuǎn)無法原諒你。” 白芷一驚,猛地抬起頭來看著蔣阮,蔣阮從來性情偏冷淡,表面上瞧著對任何事情都不怎么上心,所以對于下人犯的過錯(cuò)一向十分寬容??芍挥杏H近她的人才知道,她在某些事情上有著十分瘋狂地偏執(zhí)。若說之前白芷篤定蔣阮會因?yàn)榇耸聦λ蓞s不會因此而真正的遷怒與她。如今蔣阮的這番話,卻是明確的表達(dá)了,她與她是兩個(gè)敵對的陣營。 “你對我引毒,我無話可說??粗夷镄涫峙杂^,我無法原諒。白芷,你我之間,主仆之義,今世此地,再無瓜葛?!?/br>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蔣阮言語不容置疑,連翹和露珠天竺沉默的立在一邊,誰也沒有說話。白芷呆若木雞,小雪紛紛的落在她的身上,火光在雪地里無聲燃燒,而她覺得十分孤獨(dú),好似天地萬物都拋棄了她一般。 片刻后,她突然輕輕笑了起來,然后笑的越來越大,幾乎要笑出了眼淚,她道:“我沒有完成那人的任務(wù),到底他也饒不了我,怕我又攀咬出他。到底只有一個(gè)辦法了?!痹捯粑绰?,便猛地一頭撞向石墻。她本就離石墻離得近,功夫最好的天竺又護(hù)在蔣阮身邊,根本來不及去救她。白芷這一下又是下了十足力氣,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只聽得一聲悶響,連翹驚呼一聲,白芷軟綿綿的倒了下來,額上的鮮血觸目驚心。 她大口大口的呼氣,血水從嘴巴里不停地冒出來,將身下的雪地打濕成一片嫣紅。她喘著氣,聲音像破了的風(fēng)箱,勉強(qiáng)能聽出一句不成文的話:“抱歉……?!?/br> 雪地里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什么聲音也沒有,大片大片的雪粒掉了下來,幾乎很快的要將地上的血跡淹沒。蔣阮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道:“安葬了吧。” 她轉(zhuǎn)身往院子外走,長長的緋紅裙裾同地上的血色連成一片,她神情冰冷,脊背挺得筆直,走的冷硬而堅(jiān)決,再也不回頭看那地上的身影一眼。然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幾乎是要在雪地里小跑了起來,終于在沖出院子后猛地停了下來,一手扶住旁邊的朱紅色柱子,只覺得渾身上下冷得出奇。 她緊緊抿著唇,嘴角僵硬,眼眶卻微微發(fā)紅。 一道冷清的身影從她身后走了出來,站在她身后,慢慢的扳過她肩頭,將她擁在懷中,青年容顏俊美,修長的身影卻似含著讓人安心的無限力量,在這寒冷的冬日里有了一絲暖意。 “蕭韶,我很難過?!笔Y阮的聲音有種平日里沒有的疲憊,她伸手回抱住面前青年勁瘦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肩上:“你不要背叛我?!?/br>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母子 蕭韶垂眸看向懷中女子,他在院外雖然沒有進(jìn)去,發(fā)生什么事情卻是一清二楚。知道蔣阮平日里瞧著對待什么事都不上心,實(shí)則只是不習(xí)慣外露罷了。這幾個(gè)丫鬟都是一直跟在她身邊長大的,人對于扶持相交的伙伴總是付諸十二萬分的信任,而最后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一場以忠義為名的騙局,她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 他拍了拍蔣阮的背,沒有說話。 在這樣寬厚溫和的懷中,蔣阮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其實(shí)她是最不愿意懷疑白芷的,今生的這些人,前生陪她走到最后的只有白芷。如今看來,白芷是一開始就是夏研的人,雖然夏研沒有令她做出什么傷害自己的事情,可立場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而最后她將沛兒交給白芷希望白芷能帶沛兒逃出去,可最后沛兒還是落到了李棟的手中?;蛟S是白芷根本就是將沛兒交給了蔣素素,又或者這一切不過是她真的沒逃出去。可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況,只有前世的白芷才能回答了??蛇@事便如一根刺一般的卡在她喉嚨,只要一想起此事,她便會懷疑,最后是不是白芷親手將沛兒送上了絕路。她本是性子偏執(zhí)的人,一旦有了這個(gè)猜想,便永遠(yuǎn)無法對白芷釋然。世上之事便是有這么多的陰差陽錯(cuò),誰能知道呢? 她輕輕掙開蕭韶的懷抱,只覺得方才實(shí)在是有些失態(tài)了,蕭韶見狀,想了想,道:“明日你進(jìn)宮一趟吧,去宣沛那里看一看?!?/br> 蔣阮一怔,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蕭韶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因果。試探道:“為什么?” “他似乎有些話想與你說?!笔捝孛蛄嗣虼剑骸澳阋苍S久未曾進(jìn)宮了?!?/br> 誠然,他這話有些想要轉(zhuǎn)移蔣阮注意力,讓她心情別那么沉重的意思,但還是令蔣阮心中驚了一驚。宣沛能與她有什么話說,這一生,他們兩人幾乎毫無瓜葛??墒捝氐囊馑紖s是,宣沛主動要找他。當(dāng)初心中浮起的那個(gè)猜想再一次出現(xiàn)在腦海中,蔣阮克制自己讓自己不要去想那個(gè)念頭,可總是不自覺地往那邊想去。 “不必?fù)?dān)心?!笔捝厮剖强闯隽怂牟话?,寬慰道:“去了便知是何事,我總歸會護(hù)著你?!?/br> 他每每都直截了當(dāng)?shù)谋磉_(dá)跟自己站在一邊的立場,蔣阮抬眸看去,青年容顏冷冰秀美,說出的話卻有著讓人信服的力量,好似只要是從他嘴里說出來,便一定能做到似的。她微微一笑,暫時(shí)壓制住了心底的不安,只對蕭韶道:“好?!?/br> ……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起來的時(shí)候,新雪將地上的血跡覆蓋,昨夜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痕跡消失不見,一切平靜的好似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離王府不遠(yuǎn)的地方,新修的墳冢似是一夜間蓋了起來,并不華麗,卻也不粗糙,處處顯出細(xì)致的很。一面石碑,上頭一個(gè)字也無,也不知是誰立的。兩個(gè)年輕女子蹲在墳冢前,面前一個(gè)鐵盆里盡是燃燒的紙錢。香爐里立著幾根香。 連翹一邊燒錢一邊微微哽咽道:“白芷,今生我們也算姐妹一場,投個(gè)好胎,下輩子別做下人了,就如你說的,便是當(dāng)個(gè)農(nóng)家小姐也是好的,命運(yùn)總歸掌握在自己手中?!?/br> 露珠雖然氣憤白芷給蔣阮引毒,昨夜那般慘烈的情況下卻也讓她心中唏噓。她本就是個(gè)心軟的人,加之自從跟了蔣阮,與白芷也朝夕相處了這么多年,白芷性情溫柔,每每像個(gè)大jiejie一樣的照顧她,想起這些,露珠的眼圈也有些發(fā)紅。聲音有些發(fā)堵:“白芷jiejie,若是有來生,再相見時(shí),愿還有幸與你做姐妹。” 兩人都有些心有戚戚焉,待好容易將銀盆里的紙錢燒完后,從來性子跳脫的兩人都有些沉重。蔣阮沒有來吊唁,主仆一場,如今卻是不知道以何種面目相見,也實(shí)在是荒謬了。回到王府里,錦二瞧見露珠神色黯然的模樣,第一次沒有故意戲弄她,而是站在她身后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去遞給她一方帕子:“喂,你哭起來丑死了。”露珠卻是沒有心思與他斗嘴,垂著頭沒有接他的帕子。錦二見狀,從來游戲花叢的老手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猶豫著湊了過去,自個(gè)人將帕子攥緊了站到露珠面前。露出愕然抬頭看著他,錦二便握著帕子替她擦去臉上淚水,頗不自然道:“王府里怎么能有人哭哭啼啼的,實(shí)在是礙人觀瞻?!?/br> 露珠站著不同,似是在忍耐什么,錦二的手便不由得一僵,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她,終于忍不住第一次放柔了聲音道:“你怎么了?” 話音剛落,露珠終于忍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臉埋在他的衣襟里放聲大哭起來。錦二的身子有些僵硬,不知所措的看著抓著他衣裳的露珠。露珠在王府里從來都是一個(gè)愛笑的姑娘,笑起來也十分有感染力,好似天大的事情在她這里都沒什么大不了一般,如今還是第一次看她這么傷心的模樣。錦二只覺得她哭的自己心都疼了,終于鼓起勇氣伸手將她拉到自己懷里,低聲的勸慰起來。 露珠和錦二的事情到底蔣阮不知道,等連翹回府后,她便帶著連翹和天竺進(jìn)了宮。自從中毒之后,她便再也沒有進(jìn)宮過。便是懿德太后那里也說不過去,今日便也借著這個(gè)機(jī)會進(jìn)宮。蔣阮先去了慈寧宮見過懿德太后,懿德太后這許久沒見到蔣阮還覺得有些奇怪,蔣阮只說自己感染了風(fēng)寒便在王府里休養(yǎng)了十幾日。懿德太后這才放下心來,又拉著她問了一會兒與蕭韶夫妻之間相處的還算和睦,蔣阮一一作答。懿德太后對她和蕭韶相處平和感到十分滿意,大約是也為自己做的這個(gè)金玉良緣感到歡喜,便又留了蔣阮用過午膳,只是蔣阮如今既然已經(jīng)嫁為人婦,成了錦英王妃,自然沒有再住在公主殿的規(guī)矩。等懿德太后午休的時(shí)候,蔣阮便與楊姑姑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