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jié)
她卻也沒有直接出宮,心中還記著蕭韶的話。便直奔了南苑去見宣沛。前生在宮中走動的久,蔣阮也知道南苑在什么地方。只是當(dāng)初宣沛卻是個不得寵的,在養(yǎng)在她身邊之前,只住在一個極其偏僻陰森的院子里。如今宣沛在宮中卻是地位大不相同,深得皇帝喜愛?;实鄣南矏刍蛟S是一種毒,會將他擺在一種眾人看得見位置上,無數(shù)的冷箭和暗刀都對準(zhǔn)著他??墒峭瑯拥?,也是一道比什么都有用的護(hù)身符,只要皇帝喜愛他,任何朝他放過去的冷箭,其中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她離南苑越是近,心中就越是緊張。自重生以來,她有這樣緊張的時(shí)刻十分少見,跟在身邊的天竺和連翹都注意到了蔣阮的反常。天竺停下腳步,道:“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對?” 蔣阮驟然回神,搖頭道:“無事?!彼龔?qiáng)迫自己定下心來,如今的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亂想,真相到底是怎樣,誰也說不準(zhǔn)。 待到了南苑的門口,守門的小太監(jiān)老遠(yuǎn)便瞧見了她,立刻躬身行禮道:“奴才見過王妃?!?/br> 蔣阮微微一怔,在宮里大多時(shí)候下人們稱她為弘安郡主。如今乍聞改口叫做“王妃”,其中的深意不得而知。便如公主嫁人,在宮里還是以公主自居,而近日宮里人稱她為王妃。便是從側(cè)面透露出一個意思,錦英王府的王妃這個名頭比弘安郡主來的更尊貴。也更說明了蕭韶在宮里的地位。 一個長相清秀的宮女走了出來,瞧見蔣阮后,先是看了一眼天竺,而后微笑道:“奴婢是十三殿下身邊的明月,殿下要奴婢來迎王妃進(jìn)去。王妃請隨奴婢過來。” 蔣阮自是將這個明月看天竺的那一眼看在眼里,先是有些莫名,隨即便明白過來。而后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蕭韶為什么會將自己的暗衛(wèi)送到宣沛身邊。然而既是蕭韶的人,她也是十足放心的。便跟了明月進(jìn)了南苑中,穿過前殿,瞧見里頭富麗堂皇的擺設(shè),便也心知宣沛如今果然深得圣心,日子過得也十分滋潤。稍稍放下心來。明月在在書房前停下來,微笑道:“殿下就在書房里等著王妃?!闭f罷便退后一步,示意蔣阮一人進(jìn)去。 連翹還有些緊張,生怕蔣阮又著了別人的道,想要跟進(jìn)去。不想天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對她搖了搖頭。天竺出身錦衣衛(wèi),身手了得,連翹自是相信天竺,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再要跟進(jìn)去的意思。蔣阮自己卻不置可否,蕭韶的人她信得過,再者宣沛在她心中永遠(yuǎn)都是前生那個美麗秀氣的孩子。無論變成什么樣,在她面前,他永遠(yuǎn)是一個孩子樣的存在,她不會擔(dān)心宣沛會想要害她,那是一個母親的本能。 所以蔣阮只是微微頓了頓,就頭也不回的推門走了進(jìn)去。 書房里的光很暗,簾子已經(jīng)被人掩上了。所以有些模糊,蔣阮回身將門關(guān)上,朝書桌前走去。書桌前寬大的椅子上正坐著一個小小的人,那人正手持毛筆,似乎是在寫些什么,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因?yàn)閭€頭過小,看著竟是有幾分滑稽,平白的淹沒了平日里顯出的疏離和隔閡感。 蔣阮慢慢的朝他走進(jìn),那孩子低頭寫的認(rèn)真,拿筆的姿勢莫名的眼熟,低著頭看得見秀氣的鼻子和紅潤的嘴,粉雕玉琢的好似一尊精致的玉雕娃娃。蔣阮默默地看著,一邊的光線昏暗中,終是將紙上的字看得清楚了,那竟是四個字。兩個名字,一個是蔣阮,一個是宣沛。 蔣阮如遭雷擊,整個人定在原地。腦中像是被人撕扯出了一幅畫卷,倏然展露在她面前。那是在簡陋的宮宇中,穿著并不合身的衣裳,容貌卻精致秀氣的出奇的孩子笨拙的拿著筆問:“母妃,你看,沛兒學(xué)會寫自己和母妃的名字啦?!?/br> 那孩子笑容歡喜,說出的話卻是聽著令人心酸 。堂堂一國皇子,卻是被忽視至此,連個夫子也未曾請過一個。或許也沒人會注意到這個不受寵的皇子究竟有沒有學(xué)問,不過身為他的母妃,宣沛的字是她手把手的教起來的。她第一次教宣沛寫自己和他的名字,宣沛就是這么說的。 如今那雪白的宣紙上依舊是那兩個名字,而筆跡卻與上一世的一模一樣,甚至于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做的一般無二。眼前的畫面和記憶里的場景猛然間重疊在一起,蔣阮一時(shí)間竟分不清楚,面前究竟是今夕何夕,或許這一切只是南柯一夢,而她在現(xiàn)實(shí),亦或是夢中? 宣沛放下手中的筆,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聲音,終于抬起頭來,瞧見是她,甜甜一笑,道:“母妃,沛兒等你好久啦?!?/br> 蔣阮腳步一頓,驀地往后退了兩步,從來沉穩(wěn)淡定的眸子里竟是一片恍惚和茫然,還有滿滿的不可置信和震驚。她喃喃道:“你說什么?” “母妃還打算認(rèn)我么?我是沛兒?!毙嫒缡堑?。 蔣阮眼睛瞪得極大,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她愣愣的看向面前的秀美少年。他分明生的和前世的沛兒一模一樣,可那笑容精致而含著深意,斷不是前生那個什么都不懂,天真善良的孩子。他比前世的沛兒聰明的多。 宣沛苦笑一聲,仰著頭看著蔣阮,他慢慢的收起笑容,不再用那副做出來的天真模樣對著她。道:“母妃前生死在亂棍之下,沛兒在那之后也隨著進(jìn)了黃泉,本以為一生就此斷送。不想老天再給了我一次生機(jī),更沒想到此生還能與母妃再見一面。”他看向蔣阮:“時(shí)至今日,母妃,你不愿意認(rèn)我么?” 他嘴里的話一字一句都如同重錘敲打在蔣阮心上,這些事情沒有人會知道的,他沒有說謊。便是之前只有一絲的不可置信,如今也盡數(shù)飛去。蔣阮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只覺得有種失而復(fù)得的驚喜。她大步上前,要伸手去摸宣沛的臉,手卻猛然在宣沛面前頓住,一瞬間竟是有些膽怯,第一次有些懷疑道:“你……果真是他?” “母妃教會沛兒寫自己的名字,沛兒將母妃與自己的名字寫在一起,以后就再也不會分開了?!毙婧瑴I微笑道。 蔣阮一怔,當(dāng)初她教會宣沛寫自己和他的名字的時(shí)候。宣沛的確也這么說過。如今此話猶在耳邊,再從宣沛嘴里說出來,蔣阮終于一把將宣沛摟在懷里:“沒錯,你是他,你就是沛兒。我怎么沒想到,當(dāng)初我既然活了過來,你也是可能的。沛兒,都怪我不好,我沒有早些來找你,若是能早點(diǎn)與你相認(rèn)便好了,你一個人在宮里,一定很害怕吧?!?/br> 她的聲音有些激動地顫抖,便是最為親近她的人也沒有瞧見蔣阮有過這個模樣。她就是一塊冷硬的石頭,宣沛就是她唯一的柔軟。前生的宣沛已死,今生她便渾身上下無不堅(jiān)硬,連最后一絲柔軟也沒有了。可宣沛失而復(fù)得,便勾起了她的本性,那個前生已經(jīng)死去的蔣阮身上最為溫和的地方。 “我不害怕。”宣沛反而輕聲的安慰他:“我在宮里生活的很好,我知道如何保護(hù)自己,也想要幫母妃報(bào)仇。我一直以為母妃和前生的母妃不一樣,當(dāng)初母妃在和怡郡主面前幫我解圍,我便想著,這一世只要護(hù)著母妃安好便是。沒有想到……母妃中毒的時(shí)候,從錦英王嘴里,我才知道,母妃還是那個母妃。” 蔣阮一愣,蕭韶如何知道此事。她有些不確定,當(dāng)時(shí)昏迷的時(shí)候自己吐露過一些句子,這一點(diǎn)八歧先生也說過。蕭韶是個聰明人,自然也能從其中推論出一星半點(diǎn),只是他竟是將此事告訴了宣沛,他已經(jīng)猜出了自己和宣沛的關(guān)系? 腦中并沒有特別清晰地頭緒。蔣阮慢慢松開手,她拉著宣沛走到一邊的硬塌上坐下來,仿佛和上一世他們經(jīng)常做的那般,道:“沛兒,前生最后,你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當(dāng)初你又是如何被抓到的?” 宣沛聞言,咬了咬唇,即便如今的他已然同成人的心智沒什么兩樣。可一提到此事,那些被塵封的灰色記憶撲面而來,還是讓人有些心里發(fā)寒。他頓了頓,才道:“當(dāng)初母妃讓白芷jiejie帶我順著密道逃跑,可走到一半就有人沖過來,白芷jiejie被殺死了。我被抓了起來,后來…?!毕氲侥嵌吻璧幕貞?,宣沛閉了閉眼:“后來母妃被亂棍仗殺,我咬掉了那個人的一只耳朵,他勃然大怒,便將我一刀殺了?!?/br> 蔣阮猛地將他摟在懷里:“好了,不要說了?!彼钗跉猓骸笆俏覜]有保護(hù)好你?!?/br> “這和母妃沒有關(guān)系?!毙嬉а赖溃骸斑@一切不過是宣離的詭計(jì)。如果沒有他,母妃又何至于被人冤枉,最后落得一個那樣的結(jié)局。所以自我此生以來,唯一想要做的便是打倒宣沛,不讓他坐穩(wěn) 那個位置。” 這少年眉宇間堅(jiān)毅,提起宣沛時(shí)其中的冷漠與蔣阮如出一轍。蔣阮看著他,心中倏然劃過一絲不知是何感覺的悵惘。她道:“那告訴我,今生你又是做了什么?這些年來過的如何?”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許多年前,原以為只是一場夢?!毙媛溃骸昂髞砦野l(fā)現(xiàn)那不是夢,我改變不了生母已經(jīng)逝世的事實(shí)。恰逢陳貴妃最得寵的幾年,宮中稍稍得父皇看重的皇子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別人不知道是為什么,我卻知道是那母子倆干的好事。”宣沛冷笑一聲:“只可惜我那時(shí)候還太小,能力也實(shí)在太弱,不敢與他們正面抗衡。便裝傻充愣,甘心做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如上一世一般,至少先能保住一條命。” 蔣阮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沛兒做的很好,你很聰明?!?/br> “可這樣實(shí)在是太慢了,”宣沛喃喃道:“我不能只保命,我還要為母妃和自己報(bào)仇。宣沛從來都將自己的籌碼放在朝中,我卻不想要他過的太順心。這些年來,我也暗中培養(yǎng)了一部分的人。有些人在朝中,有些人卻是在宮外。宣離即使在朝中各處都安插的了人,至少在商鋪這一份上,我若想與他使個絆子,卻也是易如反掌?!闭f到這里,宣沛對著蔣阮狡黠一笑:“他要坐穩(wěn)皇位,便需要源源不斷的銀子??摄y子都籠在我手里,他總歸不那么順利。” 蔣阮恍然大悟,難怪前世宣離總是如魚得水,今生卻到了如今一直走下坡路。甚至連前生的幾年前都不如,這其中固然有蔣阮的功勞,可沒想到還有宣沛在其中推了一把。敵明我暗,宣離如論如何都免不了栽跟頭的命運(yùn)。 “你呀?!笔Y阮忍不住笑了:“何時(shí)變得如此滑頭。” “前生母妃護(hù)著我,我卻眼睜睜的看著母妃死在我面前毫無辦法,”宣沛眼中劃過一道冷茫:“今生便由我來守護(hù)母妃。若是有人找母妃的麻煩,我便想盡一切辦法,也要他付出百千十倍的代價(jià)!” 蔣阮目光落到宣沛身上,少年個頭尚且不高,臉蛋上稚氣似乎未脫,生的秀麗而脆弱,像是個精致的娃娃。然而眉宇間的堅(jiān)毅令人不可忽視,說起話來時(shí)擲地有聲,他還是原來的那個宣沛,卻又到底不是個那個宣沛了。 “沛兒,你長大了。”蔣阮微笑道。 “母妃,前世今生加起來,我便也有弱冠之年?!毙嬲A苏Q郏骸澳稿鷶嗖荒苣每葱『⒆拥难酃饪次?。因?yàn)槲冶揪筒皇鞘裁葱『⒆??!彼戳艘谎凼Y阮,忽而笑了:“不過母妃雖然也活了這么長,可模樣還是如前生一般美麗。只是不知道蕭王爺知道自己的妻子竟是比自己大了如此多的歲數(shù),會不會氣的發(fā)狂?!?/br> 第一百九十七章 告狀 想要保護(hù)蔣阮,讓她不受傷害。首先便需要站到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將那些藐視他們的人統(tǒng)統(tǒng)踩在腳下,只有絕對的權(quán)力才是絕對的安全,為了蔣阮,就算帝王之路充滿了殺戮和血腥,那又何妨? 明月不再說話了,知道再問下去宣沛也是不會與她多說的,只是默默地退到一邊。 卻說蔣阮出了南苑,剛沒走幾步,便聽得身后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弘安郡主?!?/br> 她轉(zhuǎn)過身,只瞧見幾個太監(jiān)宮女圍著一個灰衣人走了過來。那人一身長長的灰色長袍,帽子幾乎要將上半截臉蓋住,只看得見一個精致的下頷,聲音竟是有些雌雄莫辨,第一眼瞧上去就給人一種美麗而詭異的感覺。 “閣下是……?”她微微一笑。這人不叫她錦英王妃,而是叫弘安郡主。在大錦朝的皇宮里,這還是頭一回。 “敝人元川,”灰衣人扯出一個笑容來:“自天晉遠(yuǎn)道而來,與錦朝陛下獻(xiàn)上忠心?!?/br> 一邊的太監(jiān)忙解釋道:“回郡主的話,這位元川大人是天晉國的使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