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祭祖，算得上是大事。

    阿月也見到了許久沒見的慕玉瑩，比起最后一次見她，實在瘦的嚇人。兩眼深陷，目光對上，更覺狠戾，嚇的她不敢去看。倒是慕紫不驚不怕，見了她，已學會收斂神色的她難得不再掩飾，直直看去，盡是嘲諷。她如今很能忍，但唯獨不能忍受三番兩次欺辱陷害自己的人。

    慕玉瑩多盯了她幾眼，忽然胳膊一痛，被父親抓住肩膀往后一拉，便被父親的身軀擋住了視線。抬頭看去，慕立成低頭盯著，目光并不兇，卻看的她心頭顫顫。想往哥哥那邊去，他卻并不怎么理會自己。

    也對，從小兩人多數(shù)都是一個由父親帶，一個由母親帶。兩人也只有請早問安時見的多。她也因哥哥自小就享盡父愛，而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都總是被父親忽略，對這嫡親哥哥也有嫉妒生疏。說是一母同胞，卻還比不過路人親近。

    自小跟慣了母親，如今母親被趕出家門，慕玉瑩幾乎都被關在家中，無人同她說話，性子更是孤僻。

    祭祖完，慕玉瑩已是一上午不發(fā)一言。在這里，誰都不待見她。她恨不得這祖屋突然坍塌，大家全死在這里好，那就不用去想那么多。

    宋氏因孔氏的事多留意了幾分慕玉瑩，三個時辰里都見她目露兇光，看的她心驚膽戰(zhàn)。這祭祖儀式結(jié)束后，老太太先行回屋休息，兩個嫡媳婦也一同離開。方巧巧見她面色慘白，低聲問道：“這是怎么了？身子不適的話午后家宴就由我來cao持吧。”

    “大嫂?！彼问咸氐赝磉吙戳藥籽郏坝瘳撘桓焙薏坏靡獨⒘宋业哪?，看的我心里到現(xiàn)在還不安。”

    方巧巧剛緊隨丁氏一旁，專注上香祭拜的事，沒留意到她。這一說，蹙眉道：“那孩子的戾氣越發(fā)重了。”

    宋氏說道：“當初真應該狠心跪跪老太太，趁機讓公公和二房斷絕關系才是?！?/br>
    方巧巧輕輕擺手：“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多說無益，讓人聽了去，在這團圓日要挨罵的?！彼缃褡顡牡囊患?，就是慕立成會趁機回來，貪心不足蛇吞象，就算重新?lián)芙o月錢，只怕也不能滿足他的貪欲。

    午宴雖然豐盛，但也比不過明月當空時的晚宴。

    每年晚宴cao持的都是丁氏，今年丁氏有意讓兩個兒媳試試，因此全權(quán)交給方巧巧和宋氏。宋氏家世并不差，母親又是家中主母，自小她看著母親做事，母親也是將她當做未來某家主母來教養(yǎng)，做好這種家宴并不算什么。不過她既然攀附大房，也多是輔助。方巧巧并不愚笨，有宋氏從旁協(xié)助，這晚宴也順當，并沒出錯。老太太極為滿意，丁氏也想將大權(quán)再放放，好早日讓她們真正內(nèi)宅當家。

    慕宣今年過的最是舒心，一下多了三個孫兒繞膝，又都懂事，熱熱鬧鬧的看著也覺舒坦。更有他同慕韶華的關系日漸緩解，不似之前那般總是水火不容，他也愿靜心聽自己說教。

    吃過晚飯，丁氏在旁命人切月餅，讓孩子早早吃完好去玩，再等久一點，他們就該鬧騰了。瞧著院子里追玩的孩子，又見著兒媳宋氏，驀地想起英年早逝的獨子，正是月夜團圓，卻是陰陽兩隔，這頭一低，淚差點涌出。急忙抬頭望著天穹明月，將淚咽入腹中，祈盼兒子已投到好人家，能到白頭。

    月餅入腹，老太太才讓孩子去玩。

    阿月先出門，她還得去找陸澤。午后說了一聲，也不知他現(xiàn)在是不是等急了。敲了陸家門，出來的果然是范大。阿月手里還捧了碟子，拿了剔杖給他，清淺淺的笑著：“范叔叔吃月餅?！?/br>
    慕三姑娘素來親近人，范大也喜這小姑娘，笑道：“叔叔不吃，而且這切了五份，缺了一角讓七少爺看見，怕要以為是阿月偷吃了?！?/br>
    阿月誠懇道：“那就讓陸哥哥以為我偷吃了吧?！?/br>
    盛情難卻，惹的范大也真心笑了，接過剔杖插了一塊：“謝過阿月了。”

    有人時都客客氣氣喊她慕三小姐，沒人的時候就喊她阿月，阿月想，在他心里，應當是把自己當做朋友的。見陸家大宅不似自家那樣熱鬧，不由好奇：“陸伯伯他們都在后院賞月嗎？”

    范大說道：“傍晚就出門去沖天塔，和圣上一同登高賞月了。”見她微頓，笑道，“七少爺還在里頭，阿月只管進去?！?/br>
    阿月詫異道：“陸哥哥沒去皇宮嗎？”

    “七少爺同阿月不是有約定么？那自然是沒去的?！?/br>
    阿月又是驚異，陸大神童竟然連皇伯伯的邀約都能推掉，果真厲害。誒，不對，應當說他陪自己去玩，把皇伯伯給推開了。這樣一想，真是又感動又糾結(jié)——那就是說他一個人在家里等了一個多時辰啊。

    想到這，急忙那陸澤的馨和園跑去。到了那，廊道上的燈籠風中飄搖，映的地面紅彤彤，這廊道又長，一眼看去，像紅色的阿鼻地獄。阿月再大膽，也是個七歲小姑娘，每走一步都要耗費許多氣力。

    平日都是白日來，根本沒發(fā)現(xiàn)這里這樣恐怖呀。

    邊走邊顫聲喊著陸澤，卻只聽見風聲在搖曳燈籠的細碎聲響，在這靜悄悄的院子里聽來更是恐怖。

    陸家下人少她知道，陸澤不愛下人到處走她也知道，所以這里才這樣清冷，清冷至詭異了呀。

    才走到一半，忽然聽見腳步聲，差點軟了雙腿，抬眼看去，一張俊秀的臉從燈火下出現(xiàn)，阿月吸了吸鼻子，再開口都帶了哭腔：“陸哥哥?！?/br>
    陸澤見她滿臉委屈，因燈火緣故，瞧不出她被嚇的臉色劇變：“還以為不是你，出來瞧瞧，卻不想……阿月你怎么了？”

    阿月已是一手緊抓他胳膊：“我被嚇著了，夜里來你這太可怕了。”

    陸澤看了看四下：“哪里可怕？”

    阿月認真道：“哪里都可怕。紅燈籠、長廊道，晚風冷颼颼的，跟書里說的鬼故事一樣，我剛看見你，還以為真的有鬼?！?/br>
    陸澤意外道：“你平日竟還看那些書?！?/br>
    阿月頓時得意了，什么驚怕一瞬全無：“我可是博覽群書的阿月。”

    陸澤頓時被她逗樂：“先出去吧。”

    “對了，我還帶了月餅給你。還有，既然皇伯伯讓你們?nèi)雽m賞月，陸哥哥讓人過來跟阿月說一聲就好，也不算違約，一個人在這里等阿月心里難過。”

    陸澤說道：“不是‘讓’，是請。所以不去也無妨，較之圣上，還是跟阿月一起好?！?/br>
    在他心目中自己竟然比皇伯伯的地位還高，阿月頓覺脊背都挺的更直了。

    慕長青已領著慕長善、慕紫在陸家門外等，見阿月抓著陸澤的衣裳出來，都稍稍有些走樣了，陸澤卻依舊一如往常鎮(zhèn)定自若。自己比起他來，確實是有不足的地方。但仔細想想，當日他跟阿月夸贊自己，應當是真心的。他那樣的人，其實并非偽君子。

    阿月有意讓哥哥心無芥蒂，將那月餅往陸澤嘴里塞了一塊，便全交給范大，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哥哥往前走“去玩咯，猜謎拿花燈去”。

    慕長青于陸澤還有幾分生疏，陸澤也不是多話的人，出到巷子都是阿月在說話，真是聒噪的阿月呀。

    到了巷口，跟在后面的慕長善見阿月停下，東張西望。走上前也隨她一塊看：“阿月，你又丟東西啦？”

    阿月笑笑：“在等馬車呢?！?/br>
    “鄰街不就是猜謎的地方，你什么時候這么嬌氣了?！?/br>
    慕長青知道現(xiàn)在等的是寧如玉，笑笑說道：“meimei不愿走，你這做兄長的還打落她，這習慣不好?！?/br>
    慕長善這才不說話，一會卻見馬車從街道趕來，而非后頭。一看那馬車，這才知道阿月在等的人是誰。

    馬車一停，下來的果然是寧如玉。她一眼就瞧見了慕長善，本來在車上念叨了一百遍不要氣不要氣，要嫻靜要嫻靜，結(jié)果目光一對上，就忍不住偏頭哼了一聲。余音未停，又后悔了。

    慕長善只覺今晚要過的糟糕了。

    陸澤見車上又下來一人，微微皺眉：“你不是說今晚有事么？”

    那人正是寧謙齊，笑道：“阿玉說來找阿月玩，母親就將我推上馬車了?！?/br>
    隊伍壯大，阿月忽然覺得今晚可以橫掃花燈街，嬤嬤說猜中謎題可以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信心大增?？珊坪剖幨幍搅四抢?，還在街頭就被人山人海震懾了。

    寸步難行！

    家丁在前開路，努力給幾人擠路。阿月覺得自己都要被擠成扁扁的月餅啦！

    寧謙齊要保護自家meimei，誰想她竟然早早就跟在了慕長善身后，不由苦笑。等回過神要去護著阿月，陸澤和慕長青已護的好好的，他也沒用武之地。見慕紫被擠的東倒西歪，本著男子漢就該保護姑娘，擠到一旁說道：“慕大姑娘你也要被擠成rou餅了嗎？”

    慕紫看他一眼，總有些人好好的話不能好好說。

    慕長善見寧如玉跌跌撞撞，終于覺得她像個正常的小姑娘了，平日氣焰卻那樣盛。抓了她的袖子說道：“不要跟丟了?！?/br>
    寧如玉扁了嘴：“你不是慪氣了？”

    慕長善說道：“不慪了。”

    寧如玉笑笑：“我也不慪了。”

    幾人突破重重障礙，終于到了一個猜謎臺。原以為走了很遠，誰想高個家丁一瞧，說不過往前走了十丈，幾人頓時覺得今晚這條街是走不玩了。

    有著勃勃野心要橫掃整條街的阿月也放棄了偉大理想，將目標定在這個猜謎臺上——還是橫掃這里就好，其他的就算了吧。

    燈主見一眾孩童圍在這，笑道：“幾位小少爺小姐要猜謎么？撕下這紅條，猜對三條，便可開始贏得東西。答的越多，領的也越多。”

    阿月墊腳指著前頭那似乎比她還要大的大雁紙鳶：“那個要答對幾個？”

    燈主笑吟吟說道：“二十個?！?/br>
    慕長青問道：“meimei想要那個？”

    阿月努力點頭，寧如玉也趴了過來：“好大的紙鳶，今晚贏回去，明天我們就去放風箏吧?！?/br>
    慕紫終究也是孩童，瞧著也心儀，同她們一塊趴在那眼巴巴看著。

    寧謙齊微挽袖子，一派雄心壯志，驀地拍拍旁人：“陸大神童靠你了?！?/br>
    阿月也學著他的模樣拍拍自家大哥：“哥哥交給你了?！?/br>
    慕長青唯有和陸澤一起無語，慕長善瞅著那燈謎，嘖嘖搖頭，無字天書呀這是。

    兩人看了一圈，紛紛撕下幾張“一輪明月照窗前——光臨舍下”“清風拂面中秋夜——明月清風”“中秋過后又重陽——一節(jié)復一節(jié)”“舉頭望明月——當歸”。寧謙齊也按捺不住，也去湊熱鬧。

    答題如流水，驚的燈主也再不用看孩童的眼神看他們。阿月喜滋滋看著他們，只想著一件事，風箏到手啦，到手啦。

    題答到后頭愈發(fā)難，合力解了幾道，終于是交了二十題，順利贏了紙鳶。燈主還怕他們被人群擠壓，開了后門讓他們往臨街走。阿月便將紙鳶交給下人先帶回去，幾人繼續(xù)去玩。

    阿月和寧如玉跑在前頭，陸澤和慕長青在最后。走了半日無話，最后慕長青說道：“圓月明亮，又無云朵，明日應當是晴朗天，放紙鳶的好日子。趁著阿月興致高，不如……一塊去郊外游玩?！?/br>
    陸澤想的不多，他初次相邀，只覺似有哪里不同，一時猜不透，但也點頭：“好。”

    一字落下，毫不猶豫，慕長青更覺他的確是誤會了這人。

    所幸，誤會解開的并不晚。

    圓月當空，散了明月清冷氣，暖了月下幾人心。

    ☆、第48章 桃花潭水深如千尺

    第四十八章桃花潭水深如千尺

    已快夜深,七人去河里放完河燈，才各自回家。到了慕家巷口,寧家兄妹和他們道別,乘馬車回去了。

    紙鳶交由阿月保管，明日辰時就往東郊去，那里有一大片平地，如果不是風箏斷線，高大的樹木也擋不住高飛紙鳶。

    阿月拿著將近一人高的大雁，臉幾乎貼在上面,一路看來,愛不釋手。風箏以絹為rou,竹篾為骨，擰纏兩條線,十分牢固：“以前我只玩過紙風箏，風一大就刮破了?！彼偷戎每?，將祖母送她的那幾個拿去玩，沒想到在這前夕，卻又得了一個更大的。

    慕紫自小就長在慕家，絹于她來說并不昂貴，見阿月如此坦白，不知是她毫不避諱往日寒門出身，還是見識短淺，但是旁邊還有陸家人，她真不怕丟臉。想罷，一言不發(fā)，橫豎跟自己沒關系。

    慕長青笑道：“這回不怕破了，還能將阿月帶上天去。”

    阿月頓時歡喜：“像娘親說的那樣，坐著大鳥在天上看云朵嗎？”她一直覺得母親是神仙，見過許多別人都沒見過的東西，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慕長青畢竟比阿月長幾歲，越大就越清楚母親說的是玩笑話，可阿月還在當真，一如當年的自己。

    兄妹倆說著話，陸澤低頭看看，笑笑：“這是風箏，不是紙鳶，阿月應當更喜歡了?！?/br>
    阿月好奇問道：“風箏不就是紙鳶，紙鳶不就是風箏？”

    陸澤說道：“不能發(fā)出響聲的叫紙鳶，能發(fā)出聲響的叫風箏。阿月你這只大雁以竹作笛，飛上天被風急吹，會有聲音的?！?/br>
    慕長青笑道：“對，古書有言‘五代李鄴于宮中作紙鳶，引線乘風為戲，后于鳶首以竹為笛，使風入竹，聲如箏鳴，故名風箏’?！?/br>
    慕長善和慕紫一聽，也湊過來瞧，果真見了條細小管子，這倒是沒發(fā)現(xiàn)過的。阿月真想拍手慶賀：“出來玩也能長見識，以后我要多出來玩才對。”

    慕長善朗聲笑她：“想玩還這么義正言辭，更何況阿月玩的還不夠嗎？我都快整日見不到你人了。”

    阿月只是彎著眉眼笑，爹娘說的，玩可以，但前提是正事做完做好了才能玩，很顯然她做的還可以，默默一想，還是挺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