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吁!”頭戴斗笠身穿短褐的車夫輕輕一扯馬韁,前頭賣力拉車的兩匹馬兒便“咴兒咴兒”的停下了下來。 他跳下馬車、伸手拎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隨后對著后頭吆喝一聲:“嘿喲,諸位客官吶咱到了。” 車簾被一雙寬厚的手掀開來,隨后就是裴云平的腦袋往外探了探,他抬頭望了眼被云霧繚繞的虞山,隨后對著候在車邊的車夫說:“你趕車的手藝不錯,這么快就到了!”說罷便利落的跳下了馬車。 裴云平從話里掏出一個小銀錠,掂掂分量覺得差不多便直接扔給了車夫,說道:“不用找了,剩下的零頭便當(dāng)做賞你一頓酒錢罷?!?/br> 車夫得了賞錢是喜得合不攏嘴,這會兒說話都伶俐了不少:“誒喲,這位爺,您幾位這是去虞山參加哪個論劍……的吧?” 裴云平大感意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道:“哦?竟然你也知道?” “唉,小人在這一帶駕車也多年了,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客官都是這時候來虞山的。一來二去的……也就知道了那么點兒。”車夫捏著銀錠,笑得愈發(fā)殷勤了些。 裴云平聽得哈哈大笑,心說不知不覺虞山論劍竟然也熱鬧到車夫都知道的地步了,說不定有一日會成為整個華州大陸的盛會呢……他想得出神,竟是連自家女兒走到身邊都未曾察覺到。 裴盈盈本就是個頑皮的性子,見父親出神的樣子便不由的惡從膽邊生,伸出手猛地推了一把裴云平的肩膀。 裴云平被推得一個釀蹌,反應(yīng)過來后卻也不惱,反而笑呵呵的與女兒好生鬧了一番。 殊不知十幾年后,虞山論劍真的成為了燕國乃至整個華洲大陸武林人士所向往的盛會。而裴云平等人,也因此出了好大的名。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現(xiàn)下暫且不提。 紀(jì)啟順從馬車上跳下來,看到的便是嬉鬧在一處的裴氏父女二人。不由觸景生情,想起了遠(yuǎn)在魏國皇宮中的魏王。她覺得只要自己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魏王端坐在龍椅上的樣子—— 龍涎香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唯一伴隨香氣殘留在腦海中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態(tài)。 這樣的一個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國家的帝王。 紀(jì)啟順眸子轉(zhuǎn)動,視線輕輕的落在裴云平身上。這樣的才是父親,她心中想著。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裴云平停下動作轉(zhuǎn)頭看了看紀(jì)啟順,隨即大步走過來。一邊摸著胡茬,一邊帶著些許歉意的道:“叫衛(wèi)小哥看笑話了?!?/br> 紀(jì)啟順搖了搖腦袋,誠懇的說:“裴先生客氣了,令嬡和您的感情甚好?!?/br> “哈哈哈,也沒啥就是從小在家里和我一起野慣了,也就自然親近些?!迸嵩破讲嬷?,一張冷峻的面孔溢滿愛憐,“小哥不知道啊,這丫頭片子這幾天看著文靜的很,以前在家里野的跟個小子似的??!” “爹啊!”裴盈盈湊到他倆身邊,不滿的扯了一下自己父親的袖子以示不滿。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 虞山雖然模樣靈秀雋美,但是論高度比不上太虛銅陵山諸峰,論艱險陡峭更是沒有齊云山的十分之一。是以紀(jì)啟順爬起虞山那叫一個如履平地,那叫一個步伐輕盈??墒且灿腥饲∏∠喾础?/br> 裴盈盈原本前四日趕路的時候腿上就被磨出了水泡,昨晚又為虞山論劍興奮了半宿,所以這會兒才走了三刻鐘未到,身形就已經(jīng)開始打晃了。 裴云平等人畢竟是粗心的糙老爺們,光顧著大談他們的“宏圖大業(yè)”哪里有注意別的?唯有紀(jì)啟順這個假漢子還算細(xì)心,余光瞄到裴盈盈不太對勁,便慢慢地從隊伍中落了下來。 站在原地等著裴盈盈趕上來后,她便不聲不響的和裴盈盈并肩而行,兩人的肩膀隔了一步之距。走了一會兒,她才冷不丁出聲:“姑娘為何不去馬車上歇息?” 裴盈盈一心低著腦袋走路竟未曾發(fā)現(xiàn)身邊多出了一個人,此刻驀地聽到聲響頓時被嚇得夠嗆,發(fā)現(xiàn)是紀(jì)啟順后才愣了下低聲回答:“自己走不行嗎?” 紀(jì)啟順下頜微揚,目光定格在愈發(fā)湛藍(lán)的天空:“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我覺得裴姑娘似乎身體不太舒服,與其勉強自己,為何不在馬車中歇息?” “衛(wèi)公子難道也是那種輕視女子之人么?”裴盈盈努力掩飾住自己的心跳,故意撇著嘴擺出挑釁的姿態(tài),似乎對面是她最為厭惡的人一般。 紀(jì)啟順愣了愣,轉(zhuǎn)過頭去看了她一眼。就見小姑娘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嬌嫩的面頰上浮著一層紅暈。 她雙手負(fù)于身后,輕笑一聲:“我生平最敬重女子,無論是市井婦人還是宮中妃嬪。因為她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的繁育后代;因為她們足不出戶相夫教子,為了家庭放棄自我;更因為,我的母親也是一個這樣一個——偉大的女子?!?/br> …… “我敬重所有女子,我也希望被我所敬重的人,可以好生愛惜自己?!?/br> …… 目送裴盈盈上了馬車,那馬車是荀秀所坐的,一直跟在他們這些人身后。大約是荀秀怕自己女兒累壞吧,紀(jì)啟順垂著眼睛想。鼻尖驀地一酸,她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 第52章 第十九章·虞山論劍【叁】 清晨的薄光靈巧的穿過窗欞,在屋中籠上一層朦朦的清光,也將此間主人從徹夜的觀想中喚醒。 心境平和的退出定中,紀(jì)啟順闔著眼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靜坐片刻后才不緊不慢的睜開眼,烏黑的瞳仁輕微的顫了一顫,然后自然而然的將視線定格在了面前的涼榻上。 涼榻的席面不知是用什么編織而成的。不僅紋飾精致清雅,且觸手十分溫潤、其上泛著一層自然的光澤。 她伸出手細(xì)細(xì)描摹涼榻上的斑駁晨光,光影隨著她的動作爬上光潔的手背。修長的手指頓了頓,然后整個手掌慢慢的貼在了涼榻上。 紀(jì)啟順垂著眼瞼,認(rèn)真而專注的端詳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的肌膚雖沒有吹彈可破那樣夸張,但也絕對擔(dān)得上細(xì)膩二字了;視線往前遞了遞,修長的手指指骨勻稱,分外悅目。 乍一看似乎是一雙金尊玉貴的手,實則不然。 她將手一翻,露出遠(yuǎn)比手背粗糙的手心。掌心薄薄的繭,是因為長久握著劍柄而留下的?;⒖跍\淺的褐色疤痕,是以前在齊云山練基本功時留下的。還有許多細(xì)碎的傷痕,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是什么時候留下的、又是因什么而留下的了。 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攥成拳頭,十分結(jié)實有力的模樣。因為鍛體時常常握劍的原因,她的手指甲剪得很干凈。是以即便現(xiàn)在拳頭握得死緊,指甲也沒有硌到手。 她嘆息一聲,將滿手或深或淺的疤痕又捏的緊了些。她下山的時候是五月,這會兒都已經(jīng)七月了。莫說是突破大周天了,就連大周天的邊兒都摸著。而且下山之后,發(fā)現(xiàn)俗世戰(zhàn)亂烽起。 柳隨波沒見成,解決了幾個投靠金國的混賬東西。然后靜下心來準(zhǔn)備在燕國磨礪一番,結(jié)果居然被一群草寇打劫了。然后她從善如流的接受了裴云平的邀請來到虞山,準(zhǔn)備看看這個虞山論劍…… 于是原本定在六月的論劍居然生生往后拖了近乎一個月時間,說是英雄豪杰們被戰(zhàn)亂絆住了,要等到七月初才能開始。這何止是諸事不順,簡直是衰神附體??! 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幸而這幾日各路英豪們都一一到位了,不然再等下去……再久紀(jì)啟順也不愿等了,她是下山游歷來的,又不是來觀禮的。 她抱怨到一半猛地一頓,心中冒出一句話來:“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