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這話是以前衛(wèi)貴嬪常常說的一句禪語。 ** 青煙從香爐頂上的金蟾蜍口中溢出來,裊裊的在半空中聚散和離,其味清淡平和約摸是檀香。 女人頭上盤了一個簡單的圓髻,其上唯有一支點翠簪子,樸樸素素的樣子。她跪坐在蒲團上,低垂的眸子和佛籠中的菩薩十分相似,似乎什么都看在眼中、又似什么都未曾看見一般。 “婕妤在看什么。”稚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女人并不回頭依舊低垂著眼,素手輕輕的撥動念珠:“殿下,我在看佛經(jīng)?!?/br> “哦?”進來的是一個杏色衫子的丱發(fā)女孩,她站在女人身后,“婕妤信佛?” “我不信” “那為何要念經(jīng)?” “不信,不代表它不對。” 女孩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小大人味十足:“那婕妤覺得什么是對的呢?” 女人撥動念珠的手頓了頓,輕聲吟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br> 她眸子微動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意味深長道:“人生在世間時時刻刻像處于荊棘叢林之中一樣,處處暗藏危險或者誘惑。只有不動妄心,不存妄想,心如止水,才能使自己的行動無偏頗,從而有效地規(guī)避風(fēng)險,抵制誘惑。否則就會痛苦繞身?!?/br> ** 紀啟順從回憶中醒悟過來,若有所思的“咀嚼”著:“不動則不傷……不動……不動?!彼睦锖龅摹翱┼狻币幌?,捏成拳頭的右手又緊了緊,用力抵在涼榻上。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焦躁的?來燕國之前、下山之前、還是從未平靜?為何每日壓迫自己觀想、修煉、乃至一刻不得停息?難道真的是一心向道?還是那顆想要勝過他人的虛榮心?” “柳先生又為何屢屢提及及笄前需養(yǎng)氣圓滿?是真心鞭策……還是對道心的考驗?” 她面色慘然的松開拳頭,只覺得腦中仿佛漿糊一片,對這些似乎是從心底深處鉆出來的問題毫無招架之力。 ** 扣扣扣……扣扣…… 裴盈盈輕輕的敲著門,好一會兒屋中都毫無動靜。她有些猶豫的回頭看了看身后的荀秀,皺著一雙秀眉有些擔心道:“娘,衛(wèi)公子他……” 荀秀抿了抿嘴,輕喊道:“衛(wèi)少俠你可聽得見?” 話音落下后,屋中依舊是一片寂靜。 裴盈盈終于忍耐不住,抬手“哐哐哐”的敲了幾下門板,同時大聲喚道:“衛(wèi)子循!論劍快開始了!衛(wèi)子循!” 裴盈盈的聲音撞在山壁上,回音在空曠的山中漾出圈圈漣漪。似乎有無數(shù)人在輕輕的呼喚:“衛(wèi)子循、衛(wèi)子循、衛(wèi)子循……” 不知道是敲門聲太過劇烈,還是滿山的回音起了作用,總之屋中終于有了動靜。 隔著門板,裴盈盈聽到“哐當”一聲,大約是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然后就是“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聽著并不怎么穩(wěn)當,像是一個醉鬼扶著墻歪歪扭扭的走路。以前裴云平喝醉的時候就這樣,走路像是踩棉花似的,她這樣想著。 就在她回憶父親醉態(tài)的時候,面前的梨花木門“吱——呀”一聲的被拉開了。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屋內(nèi)的人,卻被嚇得后退了一步,然后撞上了身后的荀秀。 她顧不得去關(guān)心自己的母親,而是愣愣的看著面前這個面色煞白的人。隨后就聽見荀秀驚訝的聲音:“衛(wèi)……少俠?” 她這才眨了眨眼睛緩過來,然后有些不可思議的皺起了眉頭。 裴氏母女如此驚訝自然是有原因的。這時候的紀啟順全然沒了以往的意氣風(fēng)發(fā),她手扶門框身子軟軟的斜倚著,眼皮耷拉似乎還沒睡醒。衣冠整潔異常,但是面色慘白,如果細心些甚至能看見她額角的冷汗。 荀秀關(guān)切道:“衛(wèi)少俠,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紀啟順有氣無力的抬了抬眼睛,掃了裴氏母女一眼,隨即一愣似乎才醒過神一般。她皺著眉想要回復(fù)一個體面的說辭,但是心底還是不斷地冒出質(zhì)疑的聲音,于是這么會兒功夫她的臉色又白了些。 “衛(wèi)公子……” 紀啟順深吸一口氣,緊緊的捏著門框用力道:“抱歉,似乎是晚上著了涼,我這便隨你們?nèi)??!?/br> 他們拾階而上,走了不多久便到了山頂。此時各路英雄豪杰們都已到場,圍在一座擂臺邊。這座擂臺乃是一片兩人高的梅花樁構(gòu)成的,每根樁面不過半個腳掌大小。功力差些的恐怕都上不去,何況在上面過招? 裴盈盈頭戴斗笠,十分興奮的握了握拳:“這論劍的規(guī)矩就是,兩人在擂臺之上過招,限時一刻鐘。誰先掉下臺,誰就輸了。這次的擂臺居然是梅花樁,想必這次的論劍定是十分精彩的!衛(wèi)公子你看是吧!” 紀啟順倚在一棵樹上,面色依舊不是很好的樣子,卻還是低低的應(yīng)了一聲:“是啊,會很精彩的?!?/br> 裴盈盈撅了撅嘴,似乎不太滿意她的敷衍,正要開口說些什么,肩上卻被輕輕拍了一下。她回頭一看,就見荀秀無聲道:“人家身體不舒服。”自家母親都發(fā)了話,她只好氣鼓鼓的回頭繼續(xù)看了起來。 紀啟順根本無心去看什么論劍,她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聲音,忽而是衛(wèi)貴嬪念經(jīng)的聲音,忽而是一句句嚴厲的質(zhì)問,忽而又是柳隨波的囑咐。 她皺著眉用手捂住耳朵,想要堵著這些聲音,但是那些聲音卻無孔不入的鉆進她耳中、由遠及近。她抬起頭,看到無數(shù)個人影走過來。這些人影都穿玄色道袍、道髻整齊一絲不茍,面容清雋修眉英氣,竟是和紀啟順長得一般無二! 她惶恐的張開嘴,卻叫不出聲。只見到無數(shù)個自己穿過人群、穿過山壁,向她走過來。越走越近,將她圍在一個無形的圈中。甚至那些擂臺邊的人群也轉(zhuǎn)過頭來,頭上都是一張紀啟順的臉。 身邊的裴盈盈和荀秀也低下頭看著她,竟然也生了一張紀啟順的臉。她們都皺著眉,一張張嘴開開合合的說著什么: “人生在世如處荊棘林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為何每日壓迫自己觀想、修煉、乃至一刻不得停息?” “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 “及笄前需養(yǎng)氣圓滿……” “于是體會到人世間諸般痛苦……” 她瞪大眼睛,看著那些自己擠作一團,甚至將面容都擠得扭曲,但還是不斷的說著什么。 直到“咚!”的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開,她才驚叫出聲,她原以為會是一聲響亮的尖叫,卻發(fā)現(xiàn)只是氣若游絲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