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金福公公苦著臉,兩手捧著酒壺,悄悄瞅了眼謝錦言,她低著頭正捂嘴偷笑。 正主都走了,剩下的人也意興闌珊起來,各自打了聲招呼也就散了,她們倒還算盡興而歸。 許昭儀被眾人簇?fù)碇狭宿I,姿態(tài)擺得高高的,柳昭然幾度想和她搭話她都只做沒聽見。她沒怎么吃酒,蕭慎離了席就派身邊的宮女去打聽皇上是去哪了。 走了一段那宮女回來復(fù)命,“娘娘,皇上的御輦往玉華宮的方向去了?!?/br> 許昭儀聞言面上倒沒露出不高興的樣子,只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爾后放下簾子。就這樣回到自個寢宮,她一句話也沒和柳昭然說,渾像忘了這號人似得。 就是柳昭然的貼身宮女也腆著臉小聲問:“主子,還跟著進(jìn)去嗎?” “去!為何不去?”柳昭然咬住下唇,“都做到這個地步了,不差這一星半點?!比缃窀感诌€沒謀得實差,上下打點卻已花了不少銀子,那點俸祿都快養(yǎng)不起一大家子人了,娘親遞個信只會哭窮。許昭儀娘家如日中天,人又清高得緊,對她的態(tài)度是越發(fā)不好了。既然家里靠不住,她只得自己籌謀。 夜風(fēng)吹過,雪花點在臉上,透骨的涼。手爐早沒熱乎氣了,握在手中活像一塊冰,柳昭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她望了望眼前這華美的宮殿,心頭冷笑,且等著瞧吧。 謝錦言才解下斗篷踱步進(jìn)了內(nèi)室,就聽見蕭慎似笑非笑的聲音:“金福!” “小的在!”金福公公平常不跟著進(jìn)內(nèi)室,今天卻杵在蕭慎跟前中規(guī)中矩地站著。 “還不快把溫好的酒給昭容嘗嘗。”蕭慎笑睇著他,“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了。” 謝錦言可不怵他這副模樣,臉上的笑容明媚得很,坐到他對面,舉手把遞過來的酒杯擋了,笑道:“你身上有傷,不宜飲酒。是我使喚金福公公給換的白水了,你要怪便怪我好了?!鼻平鸶9凰麌樆5?,胖臉上汗淋淋的,端是可憐。 “沒想到錦言吩咐下去,我身邊的內(nèi)侍沒問我一聲便敢自作主張了?!笔捝魇种篙p扣炕桌,“以后可萬不敢得罪昭容娘娘,不然連酒也喝不得了?!?/br> 他這話別有意味,金福胸口噗噗的跳,就要跪下表忠心,卻聽謝錦言捂嘴笑道:“說的我有三頭六臂一樣,我要真有那本事,你吃什么喝什么都能給管了。”纖纖細(xì)指點了點他,一想到席上別人喝酒他卻飲著淡而無味的白水,偏偏還要裝作品嘗佳釀的神情來便止不住好笑,“天天給你灌一碗*湯,讓你什么都聽我的。” 蕭慎端著冷臉只會讓人家笑得更歡快,簡直拿她毫無辦法,無奈地?fù)u了搖頭,“下不為例,下去吧。” 這話是對金福說的,換酒的事就不追究了。金福掀開簾子到了外面,整個人險些癱軟下來??偹闶菦]出紕漏,今這事何嘗不是他冒險做的一個試探,測測謝昭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反正只是換酒不是下毒,皇上即使不高興也不會對身懷六甲的昭容發(fā)作。而昭容自會為他求情說好話,討好了皇上的心尖尖,總管之位只會坐得更穩(wěn)當(dāng)。 得祿這個二總管,還妄想翻身?沒半點眼力界,也不墊墊自己的斤兩。 禁宮里的太監(jiān)公公,還有誰會比他更了解陛下的呢? 軟榻上謝錦言樂了一會兒沒再笑下去,走到蕭慎身邊,去拉他的袖子,“阿慎可別惱我?!?/br> 她這樣也不是真心實意來服軟的,但蕭慎就喜歡她對自己親厚,哪對她生得氣來,點了點她的鼻子,“怎么?不給我灌*湯了?” “說笑罷了,不能當(dāng)真?!敝x錦言把他受傷的那只手臂搭在腿上,撩開袖子又看了看,見沒再滲出血,松了口氣。鬧歸鬧,她還是記掛他的傷的?!斑€痛不痛?” 他一下把她攬到懷里,舔了舔她白凈的耳垂,輕聲道:“錦言不必灌*湯已經(jīng)將我迷得神魂顛倒了?!?/br> 小兩口膩歪一陣,蕭慎到底旅途勞累,燭火通亮,他卻泛起困來,兩人相攜睡下,謝錦言低語道:“你好好躺著,別又伸出手來抱著我?!?/br> 蕭慎不樂意,先不說只是皮外傷,他還有一只手好好的,一點事沒有,怎不能靠著她入睡了? 謝錦言主動往他身邊湊近,伸出手去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換我抱著你睡。” “……嗯。”他低低笑著應(yīng)了一聲,親吻她的額頭。 第二天一早,蕭慎照舊天不亮去上早朝,太后那昨晚交代她要歇兩天,眾妃不用過去請安,謝錦言便多睡了會兒。醒來時,天光大亮,外頭沒下雪,天氣還不錯的模樣。小莫淵已經(jīng)鬧了一早晨了,伺候他的宮女不敢打擾主子休息,怎也哄不好孩子,好不容易挨到謝錦言起身,忙不迭把人抱了過來。 “姨姨,我要回家?!蹦獪Y見著謝錦言倒不哭了,只捏了捏衣角,一臉的委屈。 謝錦言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柔聲道:“淵哥兒不吃糕點了?” 聽見有好吃的,小吃貨明顯猶豫了下,才抽抽搭搭回道:“回家看娘親,糕糕下次吃?!敝車际悄吧耍艘桃陶l也不認(rèn)識,早晨都是奶娘喚他起床,住大屋子的新鮮勁過了,小東西也覺得害怕了。 “好孩子?!敝x錦言笑了,問過伺候的宮女小侄子還沒吃過朝食,叫了甜粥,哄著他吃下才派人送他出宮。也不好叫侄兒白來一趟,從盒里挑個赤金的長命鎖掛在他脖子上。 好不容易得了清凈,謝錦言才想起問云嬤嬤:“紅繡呢?從昨個回來就沒見著她?!毕惹按饝?yīng)冬至送紅繡回謝家住兩天,她惦記著這事,不愿失信于人。 庫里的鑰匙都是紅繡掌管,今兒卻是云嬤嬤親自去開鎖的。 “老奴把紅繡那小蹄子挪到偏殿養(yǎng)病去了?!痹茓邒呙C容道,“老奴識人不清,險些害了娘娘。紅繡心術(shù)不正,竟在她給娘娘做的衣服添了害人的東西!” 謝錦言吃用的東西都是層層勘驗過的,屋子里不熏香,容易磕磕碰碰的家具也收了起來,再小心不過了。 紅繡給謝錦言做那件百花裙,針腳密密麻麻,花了好幾個月的工夫才完成。謝錦言見了就喜歡,只等同花色的謝做好了一塊穿。云嬤嬤翻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衣裳上面有淡淡的香氣…… “可查清楚了?別冤枉了好人?!敝x錦言放下手上的茶盅,很是吃驚。 “錯不了。”云嬤嬤搖搖頭,她可是后怕得緊,她一向把紅繡當(dāng)自己人,這次細(xì)查,卻發(fā)現(xiàn)紅繡最近做的衣裳帕子,用的都是藥物熏染過的絲線,幸好日子淺,沒釀出大禍來。“老奴把此事按下,想揪出指使這賤婢的幕后主使,誰知她嘴硬得很,死活不肯招供?!?/br> “抹衣裳那藥是個什么作用?”謝錦言冷靜下來,也覺得骨頭發(fā)涼。 “長久侵之,可致產(chǎn)婦早產(chǎn)血崩。”紅繡和碧綺是云嬤嬤親自過眼挑的,現(xiàn)在她只恨自己有眼無珠,“娘娘待她們親厚,不聲不響卻養(yǎng)出了個白眼狼?!?/br> 映雪機(jī)靈,眼里都是事,紅繡與外人過往叢密,也是她向云嬤嬤告的狀,“啟稟娘娘,玉華宮外那片地本不該咱們主殿的人管,奴婢卻瞧見紅繡和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好幾次躲在一塊說話。有一回兒奴婢當(dāng)面撞上了,紅繡還嚇得一跳,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么?” 說到最后,映雪還不忘表了表忠心。謝錦言勉勵她幾句,把她打發(fā)出去,回過頭來便對云嬤嬤道:“讓碧綺親自去問,若紅繡還是不招,就把她送到尚宮局聽候發(fā)落?!?/br> 進(jìn)了尚宮局的牢門,即使無罪也得脫層皮,更何況這樣罪證確鑿的宮女。 碧綺歡喜地回來,不想受了這晴天霹靂。紅繡比她年長,性情溫和,她一向看作親jiejie似得人,怎會做下謀害主子的事?她不愿相信,但云嬤嬤神情冷冷的,眼神比外頭的冰渣子還涼,只讓她去問話。 跨進(jìn)了偏殿的大門,碧綺還恍恍惚惚的。 紅繡比她還恍惚,對外面的動靜沒有絲毫反應(yīng),只聽見是碧綺的聲音才木然地抬起頭,自從云嬤嬤查出下藥之事,她被關(guān)到這間暗室,已經(jīng)三天沒進(jìn)過食了,嘴唇干裂,手腳被凍得都快失去知覺。 碧綺解下自己的大衣裳披在她身上,眼圈一紅落下淚來,“你……是不是真的害娘娘了?娘娘那樣好的人不會冤枉你,是不是映雪陷害?” 紅繡低下頭,沉默不語。 碧綺只覺心涼了半截,“是真的?” “我真是羨慕娘娘?!奔t繡張了張嘴,嗓音黯啞,“陛下……陛下是多尊貴的人,多最貴的人……笑起來卻那么溫柔。有人答應(yīng)我,只要我愿意……”她陡然抓住碧綺的手,也不知是哪生出來的力氣,雙眼都亮了,“我也可以做陛下的妃子!那個藥我只放了很小的量,不會真的害了娘娘,我也能得償所愿,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碧綺一把推開她,厲聲道:“你真是瘋了!” “平素你不是最懂規(guī)矩嗎?也總讓我不要惹事,現(xiàn)如今,怎你做了這種事?你的規(guī)矩呢?你的道理呢?”碧綺一聲聲問,紅繡手指抖了抖,闔上眼不再吭聲。碧綺一把抹去眼淚,覺得這種人不值當(dāng)自己掉眼淚,“說吧,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紅繡搖搖頭?!拔也荒苷f?!?/br> “就算你不為著你自己,你也得替你老子娘想想,你弟弟還不過八歲大,你難道要他們陪著你一起去死嗎?”碧綺恨恨道。 “……是許昭儀?!奔t繡喃喃?!八胱屛壹薜溄o淑妃娘娘?!?/br> 碧綺跺了跺腳,又氣又恨,到底沒把給紅繡披上的衣裳收回來,轉(zhuǎn)身走了。回到殿內(nèi),她一邊磕頭一邊把實情說出,只說自家也有錯,住同一個屋卻粗心大意沒任何察覺,愿受懲罰。 她頭磕得實誠,磕兩下額頭青了一片,謝錦言趕緊讓她起來,“紅繡做的事,怪不到你頭上去。姑娘家家的,別磕壞了臉?!?/br> 碧綺心里堵得慌,跪著不肯起來。 云嬤嬤嘆了口氣,“娘娘還使喚不動你了?” 碧綺忙立起了身。謝錦言看她的模樣,心里嘆了一聲傻丫頭,面上說道:“回屋好好養(yǎng)兩天你頭上的傷,養(yǎng)好了再回來伺候?!?/br> 這次碧綺不敢違抗,柔順的退了出去。 “娘娘,您看這事是不是讓太后和皇上為您做主?”云嬤嬤愁眉不展,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紅繡這事揪緊了她的神經(jīng),看誰都可疑起來。 “宮里這幾個娘娘,說不準(zhǔn)是誰陷害誰?!敝x錦言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 “您的意思是紅繡扯謊?”云嬤嬤輕聲問。 “那倒不至于?!敝x錦言道,“這事先按下,等陛下回來了,我問過他再做打算?!?/br> 映雪伸長了脖子聽屋里的動靜,眼見碧綺沉著臉出來,忙迎上去,“紅繡招了沒?娘娘是怎么處置她的?” 原本碧綺和映雪的關(guān)系不錯,但知道是映雪告的密,她心里就不大舒服。怪映雪吧,是紅繡自己品行不端,但若說一點不埋怨,心里又憋著氣,只丟下一句“有本事你自己去問娘娘去?!本屠@過她要走。 “怎么這么說話呢?”映雪不高興,“知你和紅繡好,但她要害娘娘我總不能當(dāng)沒看見吧?你若舍不得她,只管跟娘娘求情,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命呢?!?/br> “她被豬油蒙了心,得此惡果是她活該。我給她求什么情!”碧綺和幾個大宮女說說笑笑慣了,還當(dāng)是侯府里親近的小姐們一般相處,現(xiàn)在一切平和的表象被揭開,她只覺得宮里的人都分外丑惡起來。 映雪見她是真?zhèn)模共缓谜f下去,只得悻悻然閉上嘴。 當(dāng)晚蕭慎回來,聽了這事也只是挑了挑眉,“這事不必你去揭,等過段時間,自然有人為你出頭?!?/br> 謝錦言狐疑地看著他,遲疑道:“你是不是早知道紅繡有問題?” 蕭慎用手指卷了卷她的發(fā)絲,漫不經(jīng)心道:“我不會拿你的安危玩笑,玉華宮的人,我自然不會輕忽?!?/br> ☆、第66章 同寢 燭火搖曳,聽更漏的聲音約莫是二更了。謝錦言打了個哈欠,披衣坐起,欲掀開帳子下床。 “睡不著?”身后傳來蕭慎懶洋洋的聲音,他也跟著坐了起來,伸出手臂攬住她,親昵地摩挲她的肩膀。 “還當(dāng)你睡熟了?!北凰糜行┌W,謝錦言把他的手拉住,回身笑道,“你繼續(xù)睡吧,我只是餓了,”面露羞色,聲音低了下去,“實在挨不住,想起來尋些吃的墊墊肚子?!苯裢碜聊ゼt繡的事,沒甚胃口,等醒過神卻覺得腹中饑餓難當(dāng)。 蕭慎還是起了,動作比她還利索,搖了床邊的金鈴,守夜的宮女立刻過來了,他眼中帶笑斜了謝錦言一眼,道:“朕與娘娘餓了,你們?nèi)湫┮卓嘶某允??!?/br> 謝錦言嗔道:“我自去吃我的,你湊什么熱鬧?” “朕也餓了?!彼?jīng)經(jīng)回了一句,謝錦言正要問他是不是事務(wù)繁忙忘了用晚膳,他又接道:“誰讓愛妃如此秀色可餐?!?/br> 他語氣輕佻地說著話,那邊宮人把燭光撥了撥,屋里頓時亮堂了。 灶上的火是徹夜不熄的,兩人剛穿好一層中衣,擦了手臉,桌上已擺好一桌熱氣騰騰的吃食。因夜深了不算正餐,只有一些清粥小菜并幾樣點心。蕭慎淺嘗幾口就不再動,進(jìn)食的時候他不怎么多話,只在謝錦言擱下筷子時勸道:“多吃一碗,免得明早你又趕在我前頭起來,跟個小豬玀一樣尋摸吃的,擾得我也睡不安寧?!?/br> “光念叨我,你怎么不吃?”謝錦言便又添了半碗粥,她吃東西細(xì)嚼慢咽,速度慢的很,難為他饒有興趣一直盯著她瞧,倒讓她有些食不下咽了。 橘紅的燭光把他的臉映照的格外柔和,睫毛下一排陰影,卻擋不住眼里的亮光,他彎著唇道:“五谷雜糧如何能解我所需?錦言應(yīng)當(dāng)知曉?!币驗樗邢?,他已經(jīng)素了很久了。 謝錦言輕聲道:“阿慎的面皮,妾不能及?!?/br> 她今日興致不高,怎么都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蕭慎收斂了笑容,“錦言何事煩憂?” “從我醒來,就是紅繡悉心照料我。”謝錦言悶聲道,“如果當(dāng)初不帶她入宮,或許便不會生出這諸多事情來?!?/br> “不過一個背主的婢子,你何必為她傷神?”蕭慎沉聲道。 “紅繡做到如今,皆因她自身。我倒不為她過多傷懷,只是有些后怕。”謝錦言低聲道,“日日守在我身邊之人,我的吃穿用度,她們卻無一不能下手,叫我有些膽怯了?!?/br> “別怕,有異心之人,我不會再讓她們有機(jī)會近你的身?!笔捝鞣鲎∷募纭?/br> “阿慎可會讀心之術(shù)?”謝錦言問他。 蕭慎不明所以,“讀心術(shù)純屬繆傳?!?/br> “那你又如何能確信別人的心思?”謝錦言眼波一轉(zhuǎn),笑道,“要知道人動念在瞬息之間,往往防不勝防?!?/br> “所以……”蕭慎回過味,啞然失笑。 “下回兒再有什么事,不許再瞞著我?!敝x錦言說。他每回都說開誠布公,但事實上還藏著捏著,讓人著惱。 “后面的事還得要你配合,我哪能隱瞞?”蕭慎攤開手,一臉無辜,“好了,飯已用過,早些歇息吧?!?/br> “且再信你一回?!敝x錦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