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顧相檀打斷他,“太子殿下的鹯,怎么會有疾?太醫(yī)莫要多慮,開些調(diào)養(yǎng)的藥即可?!?/br> 太醫(yī)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忙點頭稱是。 顧相檀轉(zhuǎn)而看向一旁,問,“六世子如何了?” 趙鳶的手方才在抓鹯時不察也被那利刃豁開了一條口子,剛經(jīng)由太醫(yī)一起診治了。 掌院道:“也是外傷,靈佛的比較深?!?/br> 趙鳶輕道:“我無事。”說著,又從懷里掏出了一瓶東西,遞給太醫(yī)看:“這個外傷藥可否適用?” 太醫(yī)把瓷瓶放到鼻尖嗅了嗅,眼睛一亮,點了點頭,“蜂蜜、雞子皮、石榴花……都是止血愈合的好東西。” 趙鳶“嗯”了聲。 太醫(yī)還要來給顧相檀處理傷口,趙鳶朝安隱看了看,安隱便會意地上前把掌院領(lǐng)出去開方子了。 待屋內(nèi)只剩下二人時,顧相檀憋了憋,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不能小瞧了他,隨時隨地都讓人不省心……” 話說一半,卻被起身的趙鳶抬手一把掐住了臉。 趙鳶俯下身,轉(zhuǎn)過顧相檀的頭,湊近細查著他臉上的傷口。 顧相檀頓了下又勉力張開嘴含糊道:“……這下皇上又要尋我的麻煩了,之前好不容易才能不收他的東西,現(xiàn)在好了,這須彌殿才清凈多久啊……” 趙鳶聽著他叨叨地說著,眉眼卻一眨不眨的把那傷處觀察了個透徹。 似是終于確認無恙后,這才打開瓷瓶,用指尖沾了藥膏往顧相檀的臉上抹去。 顧相檀往后微微避讓了下,但一對上趙鳶冷冽的目光,那動作又緩了下去,他閉上嘴,片刻又忍不住輕道,“你自個兒用吧。” 趙鳶卻不理他,冰涼的手指點上顧相檀的腮邊,在那兩道破皮處來來回回的撫過。 那微癢的觸感讓顧相檀想好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藥膏冰冰涼涼,敷在傷口上一下子就緩解了痛感,顧相檀遏制著要往臉頰上竄得熱度,只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前方,腦袋里思量著太子還有什么可數(shù)落的地方要對趙鳶說的。 好容易趙鳶抹完臉收回了手,顧相檀沒來得及呼口氣,趙鳶的手指又下移到了顧相檀的領(lǐng)口盤扣處。 顧相檀一怔,竟然呆呆地問了句,“你要做什么?” ☆、賞賜 趙鳶面無表情道:“我看看……” 顧相檀有些想拒絕,但在趙鳶如此鎮(zhèn)定又淡然的目光下許多話一時反而說不出口了,只能任對方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襟扣。 方才太醫(yī)已經(jīng)把傷口清理過了,顧相檀也換了套衣裳,薄薄的單衣被揭開,其下削瘦的肩胛骨便露了出來,只見三道殷紅的血痕躺在雪白的皮膚上,抓得極深,還泛出隱隱的血絲,很有些觸目驚心,看得趙鳶眉峰又聚攏了起來。 顧相檀道:“我覺著那鳥兒也并非真想傷我,不過是被束縛久了,想要逃走而已,也不知京中這樣的歪風何時能下去?!?/br> 趙鳶邊聽著他說,邊又抹了藥涂在他的傷口上,顧相檀說著說著徑自閉了嘴,徒留耳畔那人淺淺的呼吸聲和他小心翼翼在自己肩膀上動作的手。 半晌趙鳶直起了身,又將顧相檀的扣子一顆一顆重新系上了,待到全打理齊整后,闔上那瓷瓶把它推到了顧相檀面前。 趙鳶離得遠些了,顧相檀的表情才恢復了幾分自若,悄悄吐了口氣,又摸了摸自己隱在發(fā)間莫名熱燙的耳垂,面上換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莫非這又是觀蘊禪師給的?連外傷藥都常備?” 趙鳶沒應(yīng),只說了一句:“收著?!?/br> 顧相檀沉默了須臾,還是將瓶子收進了袖中。 自殿內(nèi)出來,顧相檀和趙鳶都徑自讓轎子繞到了這里,只差人去前殿和太子等人說了一聲,告訴他們傷勢無大礙,自己先行離開回須彌殿了,讓他們不用掛懷。 走前,顧相檀又從蘇息手里拿過方才太醫(yī)開得藥方看了看,摸著袖中的瓷瓶道:“按著這個抓兩份,一份暗里給陳護衛(wèi)送去?!?/br> 蘇息對于自家公子總是惦記著太子身邊的這個護衛(wèi)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那陳彩倒不似他主子和其身邊的人那么討人厭,日日干著這樣的差事也真夠為難他了,蘇息對他反而有些同情。 …… 正像顧相檀對趙鳶所言的那般,太子殿下這回又犯了蠢,而且還是在國子寺這樣的地方,鬧得雞飛狗跳不說,再一次把靈佛給驚著了,皇帝老兒自然還是要想辦法給他出面收拾場子,于是不過清凈了幾天的須彌殿就又熱鬧了起來。 這一日侯炳臣和薛儀陽前腳才到,后腳皇帝也帶著太子來了。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顧相檀同趙謐的這位第五子薛儀陽都未有太大的干系,與幾位勇武威風的哥哥不同的是,朝中對于他的風評多半內(nèi)斂低調(diào),薛儀陽的脾性有些像前右相傅雅濂,外表俊秀斯文,內(nèi)里則錦心繡腹,實乃是個不可多得的大才子,只是他這人卻淡泊名利,加之宗政帝對趙謐一脈的打壓,如果不是牢記大王爺教誨,要為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撐起一方小天,他許是根本不會走上仕途,所以,平日里他只盡力謹慎處事,安分守己為上。 像如今這般親近的與他對坐而談,倒讓顧相檀對薛儀陽生出了幾分好奇之心。 薛儀陽剛自都察院回來,身上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七月末的天氣,穿著兩層厚衣坐在那兒,他卻看著仍是神清氣爽。 薛儀陽一來就對顧相檀告罪,之前因著公務(wù)纏身未能隨著三哥一同來看望他,希望靈佛海涵。 顧相檀笑著搖頭,兩人又隨意說了會兒話,在聊到近日京中頻發(fā)了好幾起劫掠燒殺之事時,顧相檀不由嘆了口氣,幽幽道:“我總是相信是非天地,自有公斷的?!?/br> 薛儀陽能聽得出顧相檀這話里含了多少悲涼,想到裕國公府那還懸而未決的案子,薛儀陽也覺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現(xiàn)如今的刑部,水深得很,三王的人,皇上的人,你盯我我防你,誰都緊咬著不松口,他也曾試圖打聽過裕國公滅門的探查進展,得到的卻都是些模棱兩可的敷衍回答,薛儀陽也明白,只要一邊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這事兒都察院就暫時還管不得,只苦了一心等待真相的靈佛而已。 侯炳臣在旁哼了一聲:“若靈佛想知細處,我自可去問?!边@話說得仗義,又難得顯出神武將軍的一絲張狂來。 顧相檀心中感激,面上卻搖頭說,“不,不用勞煩將軍,相檀只等著皇上給我顧家一個好好的說法?!?/br> 他眼眸若深水漩渦,沉不見底,侯炳臣對上時不由被那晦暗的目光震了下,只是眨眨眼再去看,見到的又是一張純稚溫潤的臉,剛才一瞥不過只是錯覺而已。 然而,這邊話才落,那頭宗政帝和趙勉就到了。 眾人忙起身迎了出去。 一見顧相檀,宗政帝便親切地關(guān)心起了他的身體。 顧相檀笑著有問必答,兩人一同進了殿內(nèi)。 太子隨在后頭,無意中瞥到了站在內(nèi)室門邊的衍方,皺眉問道,“你是誰?怎么守在這兒?!?/br> 聽著動靜,顧相檀回了頭。 一旁的蘇息道:“回太子殿下,我們公子近日晚上總睡不安穩(wěn),奴才想著有個人守院會安心些,便把他調(diào)了過來。” 睡不安穩(wěn)一來極有可能是受了傷,二來便是受了驚,總之無論哪一個都是拜太子所賜,宗政帝不由狠狠地瞪了趙勉一眼,讓他趕緊閉嘴。 顧相檀笑道:“這幾個侍者我很滿意,聽說都是皇后娘娘從太子的乘風宮調(diào)過來的,相檀一直還沒來得及道謝?!?/br> “說這些做什么,你用著安心就好?!弊谡哿⒖痰?,一邊還指了指衍方說,“你,今日擢升為一等侍衛(wèi),以后便隨身伺候靈佛,護佑其安危吧,伺候得好,不止朕要賞你,佛祖也會念你功績的,只是若伺候得不好……你自己想必也該知道。”言下之意,便是你需替太子負責顧相檀的安全,顧相檀好,那也是太子的功勞,要是顧相檀再像這兩次一樣出了什么岔子,衍方也算是背黑鍋的好人選之一了。 對于宗政帝的小算盤,顧相檀只回以感念的淺笑,宗政帝瞧他并未因受傷而對太子有何隔閡,這兩日積郁心里的不快稍稍便散去了些,然而在瞥到一旁的侯炳臣和薛儀陽時,那淤塞又慢慢倒了回去。 君臣之間一派和樂的聊了幾句,宗政帝便對趙勉說:“太子尋了些好藥,今日特意來交予靈佛。” 侯炳臣和薛儀陽自然也知趣,曉得這是宗政帝給太子找的臺階,讓他來給靈佛賠不是的,他們在這兒便是要駁太子的面子了,就算侯炳臣不怕,但也要為薛儀陽多想想,于是一番思量,兩人起身向顧相檀告辭了。 他們一走,趙勉便一一開了自己帶來的錦盒,獻寶的指著里頭的靈丹妙藥給顧相檀說道起來。 顧相檀耐心地聽著,時不時點頭,對于太子的心意倒是領(lǐng)下了。 待趙勉說完,顧相檀看向宗政帝道:“不過是一只脫了困的鳥兒罷了,皇上和殿下無需如此介懷,虧得六世子幫顧,相檀也未受什么大傷,方才薛大人來了也說,眾生平等萬物有靈,我們?nèi)舨粋匀灰膊粫韨覀??!?/br> 宗政帝連連頷首:“靈佛果真慈悲,那馴鹯之術(shù)不務(wù)正業(yè),又荼毒生靈,早就該禁了,朕會傳旨下去,以后京城一律不得養(yǎng)鹯,違者嚴懲!” 憤慨地說完,又想了想道:“六世子果敢精進,技藝超群,助靈佛于危難,朕也會重賞!” 顧相檀笑著點了點頭。 皇上和太子離開后,蘇息高興道:“公子,六世子會不會因此在朝中謀個差事做做呢?” 顧相檀一邊吩咐衍方將那些禮盒都拿下去隨意處置了,一邊打了個呵欠道:“怎么可能。” 宗政帝這番姿態(tài)自然在他意料之中,皇上總要給那一日看到如斯場面的人一個交代,趙鳶是一定要賞的,只是不會大賞,因為他可是皇上的心腹之患,不賞趙鳶,自然也不可能賞侯炳臣或者遠在邊疆的曹欽,那剩下能賞的也就只有一個人了。 “其實不用我說,他也會賞。”只是未必有這么快,且這么名正言順。 刑部那邊久久都無消息,宗政帝心里也急,此時,他當然需要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用得上的助力,而眼下不正是一個好時機嗎? 果然,第二日賞賜的旨意便下來了,六世子賞金千兩,另賜府院一座,弱冠封王后可居。 三品都察院副督御史薛儀陽則晉升為右都御使,官拜二品。 ☆、冠禮 八月初八,大吉,宜祈福、出行、祭祀、納采……百無禁忌,于是,這一日也是大鄴皇朝如今的皇太子——趙勉的弱冠之日。 兩位國公和三位上將軍皆為上賓,三王、左、右相也列席祝賀,宗政帝更是親自為太子加冠,厚愛之情溢于言表。 顧相檀自然也來了,他就坐在侯炳臣身旁,三王趙典的對面,。 三王今日可是有心,竟然親手寫了長長的祝詞于禮前宣讀,所用之語種種殷切不由使聞?wù)邉尤荨?/br> 趙鳶、薛儀陽和趙則坐于侯炳臣的下手,之前皇上讓趙鳶和趙則一起暫居,不過從子到底比不得皇子,關(guān)系隔了一層,他又不是自小長在宮里的,難免有不便之處,于是前兩日趙鳶上稟皇上想遷居到侯炳臣的住處,待神武將軍府落成后,便和三哥一起居住,皇帝應(yīng)允了。 所以最近的上下學趙鳶都是清晨直接前去的國子寺,顧相檀已經(jīng)有幾天沒有見過他了。 眼下兩人目光對上,不過互相點了個頭,便沒再多言。 吉時還未到,顧相檀心內(nèi)百無聊賴,面上則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手中的紫玉佛珠悠悠的輕轉(zhuǎn),不時和一旁的觀正禪師說上兩句話。此時,卻聽得一旁傳來小聲喧嘩,堂內(nèi)不少賓客皆在相談甚歡,所以并沒有引起太多關(guān)注,不過顧相檀還是回過了頭去。 只見一主一仆樣的兩人不知何故被攔在了門邊,守門的侍衛(wèi)將二人擋了下來,那主子看著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倒未有生怒,只是冷著臉,一言未發(fā)。倒是那年歲更小的仆從急紅了面孔,手舞足蹈地似要和對方爭辯,但全被人用行動堵了回去,沒一會兒功夫兩人就消失在了門邊。 顧相檀雖心中早有準備,但真正再見到那張臉時,還是不由怔楞了下,片刻才平復了起伏,他思量片刻,剛要開口對身邊的蘇息說些什么的時候,一人比他速度更快地起身,直接大跨步向著那頭去了。 不多時,侯炳臣重回殿中,身后還跟著兩個人,就是方才的主仆,由神武將軍親自前去領(lǐng)人,侍衛(wèi)當然不敢再阻撓,而這一次殿中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此處,紛紛投過來目光,繼而引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議論之聲。 宗政帝自然也瞧到了,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沒有言語。 主仆二人自顧相檀身旁走過,那少年主子的視線看過來時腳步明顯一頓,嘴巴似乎張了張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到底什么也未說,跟著侯炳臣走了。 侯炳臣將人安頓在了趙則之后的一個位置,又同那人說了幾句話。 顧相檀收回目光,卻聽得身后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冷哼。 他側(cè)過頭,就見到小祿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見靈佛看過來,小祿子忙調(diào)整了表情,換上低眉順眼的模樣。 蘇息在旁小聲問:“這是何人?怎的之前沒見過?” 小祿子見顧相檀沒有說話,似也想知道,便主動解答說:“這位是東縣遼府的溯少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