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這么一想通,宗政帝的心緒立時就寬了,看著顧相檀的眼中也帶了亮色。 “靈佛果真淵清玉絜,為天下蒼生著想啊?!?/br> 顧相檀忙回不敢,面上則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 這一日清早,顧相檀就去了國子寺,立著門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趙鳶站在那里,身后則跟著牟飛和畢符。 顧相檀忙讓轎夫落轎,躡手躡腳地自他背后慢慢貼了上去,只是這手還未完全探出去,誰知那長身玉立的背影便動了動。 趙鳶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著離自己不過一步遠(yuǎn)的顧相檀,眉眼澄凈。 顧相檀抿了抿嘴:“沒意思,你耳朵能不能不那么尖,我的腳步夠輕了吧?!?/br> 趙鳶道:“夠輕?!?/br> “那你是怎么知曉的?”顧相檀走到他身邊,隨口問道。 趙鳶頓了下說:“香味?!?/br> “嗯?”顧相檀驚訝,自己抬袖聞了聞:“沒有啊?”他雖然也有帶著福袋,可是他的福袋里沒有玉簪花,“你才香吧。” 趙鳶沉吟,過了一會兒輕輕回了句。 “有?!?/br> 顧相檀覺得他鼻子定是出了問題,又想問他為何站這兒不進(jìn)去,卻聽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喧嘩,而那其中最張揚(yáng)又高昂的嗓門,不是太子又是誰的? ☆、尋書 就見太子跟前跪了一個侍從模樣的奴才,此刻正嚇得以額抵地,不停發(fā)抖,偏偏太子指著自己被印了一個烏黑腳印的鞋沿?fù)P聲罵道:“……你主子沒教過你禮數(shù)嗎?現(xiàn)下可真是阿貓阿狗都能進(jìn)國子寺了?!?/br> 說完還瞥了眼一旁站著的趙溯。 這般指桑罵槐的話,別說趙溯聽得明白,旁的圍觀眾人誰會不懂呢。 而趙溯卻依舊低眉順眼道:“我家侍從初到宮中,沒有見識,不察才沖撞了太子,我代他給您賠罪,請殿下寬恕?!?/br> 那小侍從也連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zhí)铀∽?!?/br> 太子哼了聲,并不打算就這么消氣,只是還要再說,卻有一道輕緩的嗓音在這時插了進(jìn)來,打斷了他接下去的尖酸刻薄。 “入了秋,天雖涼了,但這心火太旺可對身子不怎么好啊?!?/br> 太子一頓,回頭就見顧相檀站在不遠(yuǎn)處,而他身旁還有個趙鳶在。 “溯少爺今日剛來國子寺吧?很多規(guī)矩還不明白,不是要靠太子慢慢教導(dǎo)么,太子怎的這般沒耐心?!?/br> 顧相檀的臉上還是云淡風(fēng)輕的,但出口的話已然和之前有了不同,能聽得出幾分勸誡的意思,甚至丟了客套顯得直接起來。 太子當(dāng)然能明白這種轉(zhuǎn)變的由來是如何,那日好不容易得了靈佛的首肯,該吩咐的道理,宗政帝第一時間就和他仔仔細(xì)細(xì)地說過了,但是趙勉這心里就是各種不痛快,人人都告訴他要好好做這大鄴的太子,可是你看看,每每到這時候,誰都能來壓他一頭,這個嫌他沒用,那個嫌他無德,不僅要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來幫襯,現(xiàn)在這家伙竟然還敢對自己當(dāng)面指手畫腳,誰有他這太子做的憋屈的? 只是哪怕趙勉再不甘,他還是知曉不能和顧相檀起沖突,于是咬咬牙壓下了涌到胸口的火氣,悶聲道:“罷了罷了,本宮還真會跟一個外鄉(xiāng)來的鄉(xiāng)巴佬計較嗎?只是你得記住,人到了國子寺以后就該好好學(xué)東西,免得浪費(fèi)了靈佛給你千方百計掙來的一番苦心!”說完狠狠甩袖當(dāng)先進(jìn)了門內(nèi)。 趙溯低頭稱是,待趙勉進(jìn)了門這才吩咐自家的侍從起來,瞧著他那狼狽的樣子,并未責(zé)怪,只說:“莫要掛懷,以后仔細(xì)著點(diǎn)就是了?!?/br> 回頭又對顧相檀和趙鳶頷首致謝,接著在兩旁或興味或鄙夷的目光下帶著侍從也進(jìn)了寺內(nèi)。 顧相檀悄悄的和趙鳶對視一眼,趙鳶眼中依舊透著不贊同的神色,顧相檀卻回了一個悠然的笑容。 進(jìn)了堂內(nèi),顧相檀見趙溯自行尋了個最邊角的位置坐了,他暗自思量了一番也坐了下來,后頭比他們早到的趙則便湊過了頭。 “靈佛靈佛,太子方才在外頭是不是又不高興了?” 顧相檀睨了他一眼,小聲道:“你這般問好像早知道他會不高興似得?!?/br> 誰知趙則頗為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是啊,我同錦妃娘娘也是這么說的,沒想到今日一來果真落實了,那趙溯不過是做了他的受氣包而已。” 顧相檀疑惑:“那他為何不高興?” 趙則嘿嘿一笑,左右看了看,壓低了嗓門說:“他是不樂意這個太子妃唄,其實也難怪……” “難怪?你見過那貢小姐嗎?” “見過啊,”趙則頷首,“我覺得挺好的,不過……比起太子的心上人來還是差了些。” “太子的心上人?” 按理說要換個人顧相檀定不會問這么多,對方也說不定會生疑,但眼前之人是趙則,顧相檀同他從來不計較那么多禮數(shù),趙則更不會太過注意顧相檀的一言一行,將他的每一句話都分析出個子丑寅卯出來。 “對,靈佛知曉是誰么?” 顧相檀知曉,就算他不知曉,照趙則的說法,這京里能把貢懿陵的姿色給比的“差遠(yuǎn)了”的人無非也就一個了。 “梅家大小姐?” “哎,就是她!靈佛也聽說過梅漸熙的美名?。俊?/br> “那日中秋家宴有幸得見,的確傾國傾城?!?/br> “嗯,京中喜歡她的人可多了,聽說每日里他們梅家的門都要被媒婆踏破了。” 顧相檀哭笑不得:“你從哪兒聽來這些的?”一個少年人,怎會知曉這么多邊邊角角的事兒。 “娘娘宮里的丫鬟一直在說啊?!?/br> 顧相檀嘆了口氣,錦妃娘娘待趙則是好,但是趙則若要長成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地方在這上頭卻未必能給他添上多少助力,好在趙則是個勵志竭精的楊雄之才,醴泉無源,芝草無根,人貴自勉。 “不過那梅家大小姐卻至今未嫁?!?/br> “這緣由你不會也知道吧?” “當(dāng)然知道啦,”趙則還挺自得的,“哼哼,因著她也有心上人?!?/br> 此時趙界自門外走來,折扇輕舞,閑庭信步,只目光在瞥到遠(yuǎn)處的趙溯時,忽的一頓,繼而又若無其事地笑了開來,路過顧相檀身旁時還照常見了禮。 “靈佛你就不好奇是哪一個嗎?”見顧相檀不問了,趙則沒勁了。 “誰呀?”顧相檀轉(zhuǎn)回眼,配合地說。 趙則神秘兮兮道:“御國將軍,曹欽!”片刻,還像是怕顧相檀忘了似的,又補(bǔ)了句:“就是我四哥啦?!?/br> 顧相檀訝然:“可是曹將軍不是久在邊關(guān)么,梅大小姐又怎么識得他的?” “說書的講的啊,京里每日的茶樓戲坊不知要把我四哥的英勇事跡翻來覆去說上多少遍,他的畫像還掛在城中最大的文房四寶閣孤芳齋的正中墻上呢,是大才子付楓老先生幾年前親自動的筆,那叫一個風(fēng)流倜儻英武非凡,天下想嫁給我四哥的女子,能從宮門口一路排到邊疆去,上到八十老嫗,下到八歲幼童,那梅家大小姐不動心才怪,就是苦了太子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趙則話語里不由透出一股子掩不住的自豪和幸災(zāi)樂禍來。 “不過我也不懂了,要是太子真喜歡,皇上怎么可能不愿意呢,梅家的家世也不算太差,就算是做個側(cè)妃也好啊?!敝灰噬宵c(diǎn)了頭,梅漸熙再怎么想也是沒用的。 顧相檀道:“貢家小姐一看就是知書達(dá)理蘭心蕙質(zhì)的才女,想必皇上也是不舍得她受了委屈吧?!边@倒是真話,梅漸熙美是美,但是比起貢懿陵的德才來差得何止又是天上地下,想必幾年之內(nèi),為了穩(wěn)住這位太子妃和背后的敬國公,皇上都不會允許太子在這上頭有二心的,顧相檀不得不承認(rèn),趙攸雖沒有一顆玲瓏心,但是偶爾看人的眼色倒真是老辣獨(dú)到,或許也正是他當(dāng)年做下了這樣的決定,上輩子到最后,才算是勉強(qiáng)保住了趙勉這一脈對于皇位的最后一點(diǎn)念想。 下了學(xué)后,顧相檀沒有急著走,而是把蘇息和安隱留在了外頭,徑自去了藏卷閣。 國子寺的藏卷閣雖比不得宮中的尚文殿卷集齊全,但因著是要給皇族子息看得,所以收納的大多都是正典的經(jīng)史子集,稗官野史之類的不在此列,顧相檀上上下下尋了好一番,得了不少藏書,在瞟到最上層的一本古卷后更是努力踮著腳要從架上抽下來。 那卷集卻是極厚,有幾冊還是用羊皮所繪,裹裹纏纏的一大團(tuán),顧相檀只摸到了最底下的一冊,輕輕往外一拉便把上頭堆疊的那些一同給松動了,眼看著呼啦啦全要掉下來,顧相檀都做好抱著腦袋逃竄的準(zhǔn)備了,這時卻憑空自身后探出一只手來,那手掌纖白,指節(jié)卻細(xì)長,五指張開,就那么輕輕一推,便將那些晃晃悠悠的書冊全給不費(fèi)力氣地推了回去,接著伸手在上頭擋了擋,抽出底下的那份遞到了顧相檀面前。 顧相檀接過,看了眼沒什么表情的趙鳶,半天后竟憋出了一句:“我可是還會長個兒的……” 趙鳶一怔,目光不動聲色的在只到他肩膀處的顧相檀的髪頂上轉(zhuǎn)了一圈后,一本正經(jīng)地“嗯”了一聲。 顧相檀撇撇嘴,明顯感受到了他那明顯口不對心的態(tài)度,不由心道:走著瞧。 一邊撣了撣那羊皮紙上的灰,小心翼翼地將其展了開來。 趙鳶在旁瞧著,問:“拿這個做什么?”沒看錯的話,這似是西面瀘州關(guān)的河道還有山道的地面圖。 顧相檀說:“給趙則看?!闭f著卷了卷又去找其他的。 趙鳶瞅見顧相檀腳邊還堆了高高一摞,里頭夾著《野草集》、《百花香譜》等等的醫(yī)典藥冊,不由面露更多疑惑。 顧相檀余光瞟到,又道:“哦,這是給羿崢看的,前幾日他著人送了幾瓶葡萄藥酒來,說是不喝也可用來治外傷,我覺著也沒旁的回禮,想他大概會對大鄴的這些醫(yī)術(shù)典籍感興趣,外頭正巧又尋不到,便給他找來看看?!备匾氖?,里頭有幾章還著重提到了不少制毒的方子。 顧相檀邊說,便又拿了幾本疊在上頭,自己抱著就想起身,誰知還沒直起腰來,那書就散了一地,連帶著顧相檀自己都險些摔了個大馬趴,幸好又被趙鳶一把給攙住了。 趙鳶將他推到一邊,自己卷了卷袖子,把倒下的重新歸整歸整,輕輕松松地就夾起了那些書冊,道:“走吧?!?/br> 顧相檀看著趙鳶利落筆挺的背影,認(rèn)命地跟了上去,然而才跨出一步卻又被猛地撞了回去,一下子就被趙鳶逼到了角落。 顧相檀一呆,只見趙鳶秀美的臉近在咫尺,正微蹙著眉示意他噤聲,緊接兩道腳步聲便由遠(yuǎn)及近的傳來。 ☆、算計 顧相檀正思索著這時候除了他們還會有誰來藏卷閣時,便聽得了趙界的聲音在兩排書格后響起。 “你倒是好本事啊,能讓靈佛想法子給你出頭到了國子寺來?” 緊跟著就傳來趙溯的回答,語氣顯得有些誠惶誠恐。 “三世子誤會了,我也不知為何會得靈佛憐憫,今晨皇上著人來頒旨前,我著實一點(diǎn)消息都未得知。” 趙界哼了一聲,用著沉郁的目光將趙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能把你千里迢迢從東縣帶來京城,就是明白你是個聰明人,這聰明若是用對了地方,自然能換得一個美好錦繡的前程,若是打錯了壞算盤,是福是禍可就只能聽天由命了?!?/br> 趙溯沉默了片刻,俯首道:“三世子教訓(xùn)的是,趙溯不敢說毫無所求,但是對三王和三世子是絕無其他的二心的,更不會私下做些什么旁的勾當(dāng),哪怕我想,靈佛也不是我這樣的人能隨便左右的,趙溯沒有別的想法,只不過希冀一方安穩(wěn)的生活,以后有吃有穿,無憂一生也就夠了?!?/br> “哼,這還叫沒別的想法?連我都不敢奢求能無憂一生呢。”趙界涼涼道,不過勉強(qiáng)也算是接受了趙溯的話,這小子要急忙狡辯急急表忠心什么的,趙界定是要懷疑他,不過此刻也沒怎么相信,只是暫時還尋不到什么錯處來,最重要的也就像是趙溯所說的,他這樣的人,憑什么得到靈佛的助力?又或者跑去讓皇上青眼相加?眼下也不過是一副可憐相賣得不錯,挑動了顧相檀的惻隱之心而已。 趙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收了臉上的陰郁,換上了親和的笑容,虛虛扶了扶趙溯。 “其實怎么說我們也是一家人,我要真不想你好,為何要將你領(lǐng)到京城呢,你瞧瞧,你在東縣這么多年,過得到底是什么樣的日子,除了我們還有誰記得起你,在京中這些時日,你又嘗盡了多少人情冷暖?到如今也該知曉并不是人人都這般顧念血緣親眷的?!?/br> 趙溯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似是想到自己悲苦的身世和過去那窮困潦倒的歲月,眼中閃過一絲隱忍和委屈,正巧被趙界看了個正著。 “所以好日子好生活也當(dāng)由自己的雙手掙來才行,俗話說:求佛求天不如求己,這天下未定,正是處處都是用人之時,多難出英雄,英雄又需良將識,只看你是不是個值得倚仗的人才了?!?/br> 趙溯沉吟,半晌面上一亮,接著對趙界做了個長揖。 “多謝三世子點(diǎn)撥,趙溯明白了,如今趙溯雖身單力微,但若是三世子有需要效勞之地,趙溯定會傾肝瀝膽不負(fù)所托,也只盼能在三世子得道之日,趙溯能雞犬升天,圓一己夙愿?!?/br> 趙界笑著頷首,口中連連說著“自然自然”,但心里卻在想:你要辦不成大事,本世子干嘛要留你,但你若能辦成大事,本世子就更留不得你了。 只是一切都不是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