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顧相檀有些哭笑不得,想著皇孫不過才一歲,你便送他這些,明明每年生辰的時候多得是古靈精怪的物事,自己可比皇孫大上不少呢…… 再抬眼便對上趙鳶興味眸光,顧相檀方覺自己面上有些火辣,忙袖擺一甩,飛速拔腿走了。 ☆、變數(shù) 趙溯邊往偏門處走,一邊同三王的一位門客隨意說道著。 趙溯問:“王爺該是上了馬車了吧?也不知三世子今夜會否進宮給皇孫祝壽?” 門客呵呵一笑:“溯少爺多慮了,三世子這不還病著么,怎的能進宮,皇孫稚齡,要是因此有了閃失,到頭來可要來怪我們。” 話才落,迎面便走來兩個小廝,小廝身后還隨了一個身形贏弱的少年。 趙溯在朝中雖有品級,但在王府內(nèi)連個主子也算不上,在三世子身邊的小廝眼里更是同那些門客沒有什么兩樣,所以此刻也不過隨意對他低了低頭,便匆匆走了,倒是那少年怯懦懦地看過來一眼。 卻不想趙溯也在瞧他,兩方目光對上后,趙溯微微一笑,忽的開口道:“這時辰差不多了,也該上路了。” 那少年眸色微閃,面上神情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一瞬間竟褪成了死白。 小廝回頭見他腳步虛軟,一下子連步子都邁不開了,不由皺眉罵道:“怎么這么慢,若耽誤了時辰,三世子怪罪起來,倒霉得還不是你?!?/br> 說罷,一人一邊,竟將對方提起來便半拽半拖的弄走了。 那門客看著這三人走遠的背影,發(fā)了一會兒楞才回過神來。 “嘖嘖,那模樣真真不錯,只是可惜了,不過才幾回啊,瞧著就只剩半條命了,三世子也真夠狠得下心,不過比起以前那幾個伶人,這次這個活得算久了,有一個月了吧,回回都折騰成那樣,還給他留了一口氣,不過看今晚……怕是要熬不過去了?!?/br> 感嘆到一半,仿似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逾矩了,近日朝內(nèi)朝外形勢都非同一般,三王府內(nèi)也隨著暗流涌動人人自危,無論侍從還是食客連說話都是壓著聲兒的,好似拔高了嗓子便會一不小心捅破了什么窗戶紙,繼而引火燒身。 門客忙打著哈哈回頭:“瞧我,還未夜半就糊涂了,溯少爺方才說了什么?上什么路?誰要上路?” 趙溯好像沒聽著對方剛才的那番話一般,淡淡笑道:“沒,不過是我看著時辰不早了,也該進宮赴宴了?!?/br> 想著那個人應(yīng)該也到了,趙溯向來似笑非笑的眼中難得融進了一抹暖色。 …… 顧相檀一到乘風(fēng)宮便被迎到了上座,同皇上皇后一起,太子坐在另一頭,而太子妃則抱著今夜的小壽星坐在下首。 趙惜原本是睡著,但被給靈佛見禮的動靜給吵醒了,睜著朦朧的大眼,小嘴一癟就要哭鬧。 貢懿陵忙輕拍著哄他,皇后便心疼地讓乳母快把孩子抱過來看看,誰知半道上自顧相檀面前走,趙惜就伸出短短的兩手對著顧相檀開始扯嗓子,啊啊的叫個不迭。 乳母有些為難,皇后也愣了下,倒是宗政帝對此頗為樂意,忙笑著道:“快瞧瞧,皇孫喜愛親近靈佛呢,這可是嫡親皇脈的緣分?!?/br> 顧相檀看著趙惜水汪汪的眼睛,勾起嘴角朝他張開了手。 乳母瞧瞧皇后,皇后雖有些尷尬,但也明白皇帝的意思,只得點頭,于是這手才一松,皇孫便徑自撲到了顧相檀懷里,緊攬著對方不撒手了。 顧相檀貼著那小小的身子,心里也覺溫?zé)?,朝一旁伸出手,蘇息立時便會意的遞過來一個紅布包。 打開后,只見里頭裹著一枚通體雪白的玲瓏玉牌,前后皆刻了四個字。 一面為無病無難,另一面則是無障無魔,末尾則是趙惜的名諱。 顧相檀親自將它掛在了皇孫的脖子上:“這是我之前回相國寺時著人做的,現(xiàn)下送給你,愿小惜兒能一世安穩(wěn),順?biāo)炱桨??!?/br> 皇孫立時用rourou的小手好奇地擺弄著,然后啊嗚一口就把玉牌塞進了嘴里。 顧相檀哭笑不得地把沾滿口水的玉牌拉出來,用他的小布兜給擦凈了,然后妥帖的放進里衣中。 一旁見此情景的宗政帝早已眉開眼笑,又暗自心驚于靈佛竟然在三年前就已得知趙惜的降生,于是巴不得把這畫面尋了畫師繪成千百幅,灑遍京城,灑遍天下,讓百姓都瞧瞧靈佛對皇孫的喜愛和命定的緣分。 兩旁的人也是懂眼色的,忙尋了各種吉祥話來說,把皇上皇后捧得眉開眼笑,連一直興致缺缺地太子都難得有了點喜色。 傅雅濂、曹欽、薛儀陽等人也來了,也各自送上了壽禮,席上一片和樂融融,至少每個人都帶著或多或少的笑容,哪怕是姍姍來遲的三王趙典也是如此。 趙典原本不必來,但是前一陣他才同宗政帝說道了撤軍之事,無論是為了安撫還是麻痹,這一趟總要做做面子功夫。 顧相檀始終掛著得體的淺笑,和暖如風(fēng)地面對著皇帝時不時射來的糖衣冷箭,待到宗政帝的心思轉(zhuǎn)到薛儀陽和曹欽那頭了,顧相檀這才回頭照拂師傅。 傅雅濂卻一直淡漠著一張臉,顧相檀同他說道了好幾句都未得回應(yīng),心內(nèi)也知不妙了。 果然,下一句便聽師傅輕輕問道:“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顧相檀夾菜的手頓了下,慢慢放下了筷子。 “上個月?!奔热粠煾刀奸_了口,自己再掩飾也是無用的,其實他就是知曉師傅向來洞察力驚人,特別是有關(guān)自己的事兒,近日才未常去相國府走動,否則,怕是更早就被看穿了。 傅雅濂又問:“原本是打算瞞到什么時候?” 顧相檀覺著師傅語意雖冷,但面上卻瞧不出太多怒色,斟酌了會兒便道:“瞞到神武軍回京?!?/br> “現(xiàn)下人呢?” 顧相檀抿了抿唇:“在須彌殿……” 說完這句話傅雅濂便沒動靜了,也不責(zé)怪,也不教訓(xùn),只默默地品著杯中的茶,一句未言。 顧相檀一時也不知如何應(yīng)對,就這么挺到了筵席末了,傅雅濂借口身子不適,先同宗政帝說道便回了府。 顧相檀又被皇孫纏了片刻,再出來已是不見師傅人影了。 他心內(nèi)也不好受,知曉師傅是為他好,也知自己此舉定是又負了許多人的期許,但顧相檀卻沒有旁的選擇了…… 正垂眸思量著,出了乘風(fēng)宮卻見前方林中負手站著一人,正抬頭遙望天際明月,身形頎長挺拔,宛若寂夜中一樹滕松。 只是不待顧相檀走近,對方便袖尾輕擺,轉(zhuǎn)過了頭來,而面上則帶著倜儻風(fēng)流的笑容,恍如星辰。 “怎么,這般時辰了,靈佛不速速回殿么,走得晚了,可讓人掛念。” 在那一刻,顧相檀竟恍惚覺得眼前之人要隨著那朦朧月色一同消散在夜里,不過轉(zhuǎn)瞬又回過神來,暗嘆自己近日怕是神思勞累,難免過于緊張了。 于是對于曹欽每次相見都擺出的調(diào)侃之色不甚在意,只淡淡一笑道:“因著瞧見御國將軍有此興致,便也跟著好奇罷了?!?/br> 說著又想起方才并未在筵席上得見關(guān)永侯和兩位梅家小姐,不禁幽幽地低嘆了一句:“她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曹欽頓了下,繼而哈哈笑了起來。 “曹某竟不知靈佛顧念天下蒼生,連那紅線之事都要cao心了么?” 顧相檀自己說完也是一呆,被曹欽調(diào)笑,面上不由涌起些尷尬的緋色,怪只怪相思太苦,便是因著他自己體會至深,如今由彼及此,難得有些于心不忍罷了。 曹欽笑過之后并未繼續(xù)拿顧相檀尋開心,抬頭望著天上明月,忽的輕輕嘆了一句:“再過一日便又是中秋了?!?/br> 顧相檀聽出他話中唏噓,再想到曹欽這些年邊關(guān)苦寒,背井離鄉(xiāng),便好似也能將個中愁思感同身受。 “天涯兵火后,風(fēng)景畏臨門,骨rou到時節(jié),團圓因夢魂……” 曹欽的那句“團圓”更是牽出他心中掩蓋其下的無盡悲涼,顧相檀恍惚望向?qū)Ψ?,正對上曹欽眼中閃爍的眸光。 那視線看往的是遠處的紫微宮,平日向來瀟灑不羈的人此刻卻下顎緊繃,牙關(guān)緊咬,一瞬之間,顧相檀竟從他的眼內(nèi)瞧到了恨意,雖飛速掠過,但卻是真真實實,清清楚楚的怨毒和仇恨。 這仇恨是向著誰的? 三王? 又或是宗政帝? 顧相檀暗自愣神,還未將這所見消化,另一頭卻瞅得一人匆匆忙忙地帶著侍衛(wèi)從乘風(fēng)宮內(nèi)快步而出,也不坐轎,直接牽了馬來便飛身翻上,然后馬鞭一揚,一行隊伍如離弦之箭般便竄了出去。 “呵……”瞧著馬蹄四散的塵煙,曹欽恣意一笑:“到底何事讓三王這般火燒屁股,臉都黑了半截,哪怕再不愿來這筵席,也不需走得如此難看吧?!?/br> 顧相檀聽著曹欽口中說笑,但兩人心里皆知,三王這幅做派實在太過心急火燎,甚至有些方寸大亂,怕是事態(tài)有異…… 顧相檀招了蘇息和安隱便立時回了須彌殿。 一燈如豆,趙鳶依舊坐在案前,只是不再看書了,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月色,前一刻還星斗漫天的夜幕漸漸被烏云所攏。 顧相檀已是派了衍方去打聽消息,他徑自站在趙鳶身后,同他一道望著遠處,只是顧相檀望的卻是虛空中無影的一點。 夜半子時,無人安眠,此時,房門被人敲響了。 顧相檀親自去開,衍方就站在外頭,他一身夜露,瞧得兩位主子的第一句便是:“果真出事了。” “說吧?!遍_口的不是顧相檀,而是趙鳶。 衍方頓了下道:“三王府今夜有人行刺,三世子在睡夢中被人挖了雙目,眼下不知這命還能不能保得住!” 此刻,天際忽的一道響雷劈下,將顧相檀自呆愕中猛地拉回了神,緊跟著便是一場大雨如傾盆一般簌簌砸落,劈啪作響。 顧相檀茫然地轉(zhuǎn)頭看向趙鳶,趙鳶也在看他,二人都從對方眼中瞧到一個結(jié)果。 他們一直在等的變數(shù),終究……還是來了。 ☆、中秋 風(fēng)高月黑夜,瓢潑雨幕中,顧相檀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須彌殿偏門處,默默地看著趙鳶翻身上馬。 趙鳶沒有穿蓑衣,不過頃刻便已被大雨濕透了衣衫。 “……淵清!” 他打馬要走,顧相檀忽的喊住了他。 趙鳶回過頭,長長的發(fā)不停的向下滴落著水珠,有幾絲還粘連在頰邊,開口卻語意溫柔:“回去吧,雨太大,我將牟飛和畢符都留了下來,你只要想著不需兩日……便能同國公大人做一個交代了?!?/br> 趙鳶難得多言,趁著顧相檀怔然,馬鞭揚起,于夜空里揮出一道水線,胯|下的麒麟接令,四蹄若風(fēng),呼嘯著便奔向了沉夜之中。 顧相檀目送著趙鳶遠去,須臾回神,不由望向灰濛的天際,不過才抬頭,數(shù)不清的雨點便砸落在他的臉上,顧相檀也不去擦,只愣愣地看著,半晌幽幽喚了一聲。 “爹,娘……” 你們可在天上好好看著? …… 東邊魚肚才依稀泛白,顧相檀便讓衍方帶著他快馬入了宮中,宗政帝正在紫微宮的正殿內(nèi)來回踱步,面色都帶出了青白,一瞧見顧相檀忙急急上前。 “靈佛,趙界昨夜受了重傷,雖然三王府將此事瞞得極深,但朕還是著人偷偷去打聽來了消息,是趙界平日十分喜愛的一個伶人所為,此刻太醫(yī)還在診治,而三王府中刁斗森嚴,水火不進,這要如何是好?瞿大人進言說再宣召一次睦王探一探消息,但朕怕打草驚蛇,反而壞了時機?!?/br> 顧相檀想,這昏君難得也有清醒的時候。 “皇上所言極是,此刻三王必是如驚弓之鳥,防備甚深,切莫去撩他虎須?!狈駝t,怕是連一點準備的時辰都偷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