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即是如此,朕也該未雨綢繆才是,來人,快傳召曹將軍進宮!” “皇上……”顧相檀打斷他,眸光涼涼地落在趙攸焦急的臉上,“若三王真有異動,此刻整肅御國軍,早已是晚了?!?/br> 宗政帝一驚,心頭猛地冷了半截,再看向顧相檀,卻依舊是不疾不徐的模樣,不由抖著手拉住他的袖子,顫聲道:“靈、靈佛,你可是要幫朕的啊……” 顧相檀將他眼中驚懼惶然皆看了個夠,片刻才緩緩點點頭:“我既說到,便會努力做到,只看皇上愿不愿意聽了?!?/br> “自、自然,只要靈佛玉言,朕一定謹遵佛命。” …… 顧相檀在紫微宮留待不到一炷香,便又趁人不備,偷偷摸摸地到了乘風宮后院,那兒一人正在此等候良久。 一看到顧相檀,貢懿陵便一下站了起來。 她雖不似宗政帝那般失了分寸,但面上也難得褪去了往日從容,唇角抿得很緊。 “靈佛……懿陵午后便要隨皇后娘娘走了,當日皇后在菩提山請愿送子,便說好三年內(nèi)每年皆要去還愿,這時候,我們必是要走的,所以現(xiàn)下才勞煩靈佛前來,相詢一下此去的還禮之事?!?/br> 顧相檀上前一步:“太子妃誠心,佛祖定會領受?!?/br> “懿陵著人備下了不少東西,這些都是供品的禮單,靈佛可看看?!闭f著,拿了張紙給顧相檀。 顧相檀隨意掃了兩眼,微微頷首。 貢懿陵又從一旁的侍女手中接過了一只闔著的竹籃,這一次顯得極為鄭重,小心地抱在懷中。 “佛祖說,無欲便無懼,可是懿陵卻是世俗凡人,看不破那么多,人在世上越多牽掛便越多害怕,可是有時候,這些牽掛也會使恐懼變成無窮的勇氣,只因為了守住心中最珍貴的所在,為此,再如何怯懦的人,都幾乎愿意傾盡一切。” 說罷,緊了緊手,然后慢慢將那竹籃遞給了顧相檀。 “里頭便是禮單上懿陵備下的一些東西,此去菩提山,便勞煩靈佛在宮中也給皇孫做些祈福。” 顧相檀把竹籃接過,對貢懿陵應了聲。 “多謝靈佛了?!必曑擦晟钌钜桓?。 顧相檀看著她:“太子妃此去,也請千萬保重?!?/br> 貢懿陵又望了一眼顧相檀手中的竹籃,紅著眼點了點頭…… 顧相檀離了乘風宮,又去了一趟相國府,出來時,手中的竹籃已是不見了蹤影,然后他便又回了須彌殿,在殿中一坐便是一個下午,期間一直直勾勾地瞧著外頭的傾盆雨勢。 午后,皇后和太子妃啟程去了菩提山,沿途駐蹕儀仗擺下長長的開道人馬,一路浩浩蕩蕩的行去。 暮色四起時,顧相檀帶著蘇息和安隱,還有衍方一道,輕車簡從不動聲色地也出了城,只往幾里外的釋門寺而去。 天色漸暗,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日,待到子夜時分,雨竟然慢慢停了下來,曹欽一身戎裝,騎于馬上,仰頭看著慢慢自云層之后探出頭來的一輪銀月,欣然地勾了勾唇。 “今日,便是中秋了……” …… 紫微宮中,孫公公健步如飛地穿過九曲長廊,猛地前撲跪倒在地,抖著聲喊道:“皇上,禁軍十萬人馬眼下已包圍了皇城,城外還有五萬人馬,皆是聽憑三王旨意,趙典反了!” 即便已是和顧相檀說道好了,但忽的聽見心中忌憚成真,宗政帝仍是不由驚愕,半晌都呆愣在御座之上沒有動靜,直到孫公公又叫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曹、曹將軍呢?御國軍呢?御國軍何在,曹欽何在?還不來護駕,快點護駕?。∵€有太子,快找人把太子也一道帶來此地!” 趙攸拔高了嗓門叫了起來,然而殿內(nèi)的侍從奴才都在孫公公方才的一句話后噤若寒蟬人人自危,于是只剩下宗政帝惶急的叫喚聲在紫微宮中往復徘徊。 沒多時,禮部尚書瞿光、右相仲戌良和宗政帝的一干黨羽心腹都陸陸續(xù)續(xù)地滾進了殿來。 “外頭如何了?”宗政帝忙問。 瞿光三兩步在座下跪下,勉強還算鎮(zhèn)定道:“御國軍已是整裝進城,正在城中同禁軍對壘,只是御國軍人馬遠不及禁軍,況且還有五萬羽林軍在旁虎視眈眈,恐怕……”兇多吉少四個字到底顧念眾人心情,沒有宣之于口。 “這倒未必,”仲戌良不同意,“御國軍在邊關身經(jīng)百戰(zhàn),又同南蠻人周旋多年,而禁軍這些年不過守城而已,兩相比較,哪怕御國軍以少敵多,卻也不一定就落了下風?!?/br> “可是京城能有多大,哪能同邊外相比,曹將軍的那套行軍布陣在此皆用不起來,若單靠短兵相接近身rou|搏,誰占便宜還用多言嗎?” 聽著他們吵成一團,宗政帝只覺越發(fā)頭大,其實他心里也是沒底,仔細想來,三王趙典的狼子野心自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對其百般忍耐,便是因為勢不如人,而趙典遲遲沒有動手也是忌憚若是硬著搶占,即便勝算多了幾分,但要沒有靈佛首肯,就算他拿下皇位,民心也未必所向,但是對方布防早已久遠,真如眼下一般魚死網(wǎng)破,宗政帝自己一定是弱勢的一方,就算此刻有御國軍在也是一樣。不過宗政帝又覺著,三王對于三世子趙界就好像趙勉于自己一般,要是這個兒子沒了,三王這么多年的汲汲營營怕也是廢了一半了,如今趙界傷重乃事出突然,趙典憤而發(fā)兵,同樣是匆忙所為,或許曹欽能想法子鉆到些空子,反而打他個措手不及?畢竟……靈佛可是在此之前給了自己保證的。 想到顧相檀的話,宗政帝又稍稍放了心,但看著座下各自心焦惶恐的臣子,宗政帝的底氣又漏了一半,一時半會兒這心緒便若十五個水桶打水一般的七上八下,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轉頭又朝孫公公吼道:“太子呢?為何到現(xiàn)下都不見人影?” 孫公公也是一頭冷汗:“已、已是著人去請了。” 趙攸心覺不妙:“再請,你親自去請,人沒尋到,你便也不用回來了!” 孫公公驚了一跳,最后還是硬著頭皮出去了。 而在皇城內(nèi),曹欽率領幾萬大軍且戰(zhàn)且退,京中百姓家家閉門閉戶人心惶惶,三王心知其中利害,既是內(nèi)戰(zhàn),也不拿百姓開刀,只下令專心對付眼前之人,于是街頭巷尾皆空落一片,只余下馬蹄疾走時掀翻的一地狼藉。 曹欽一路退至大鄴宮門前,遠遠地便能瞧見御國軍盡頭坐于馬上的禁軍統(tǒng)領陳錫正策馬揚鞭朝此地沖來。 眼看著曹欽退無可退,陳錫輕蔑一笑:“久仰御國將軍之名,本以為有多驍勇善戰(zhàn)天下無敵,看來不過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傳言到底難免夸大,你御國軍的移形換影、北斗星移陣在此地都用不上,御國軍南北雙翼已被我禁軍打散了,曹將軍若是還有些眼力見兒,便早些歸降才是,免得禍害了無辜兵士的性命,而我陳某敬你這些年為國效力,也好留你個全尸。” 曹欽卻默默看他,片刻道:“我曹欽征戰(zhàn)多年,還從未有人敢在我面前要我說一個‘降’字,是成是敗,你倒是可以試試。”說罷,繼而又風流一笑,趁這說話的時機,身后的御國軍已是敲開了宮門,曹欽身姿一轉,竟帶著眾人直接往宮內(nèi)而去。 陳錫眉頭一皺,他們此去便是要拿宗政帝首級的,可曹欽竟然就這么大張旗鼓地將宮門大開著,把他們直接放了進去? 這是何意?陷阱?又或是機會? 一時禁軍面面相覷,竟無人敢打馬上前。 曹欽已是行出好一段路,回頭沒瞅見人不由仰天長笑。 “如此這般膽識如鼠,還談什么俯首歸降,就算今日兵不血刃的讓你們拿下了,怕是到時候哪個聲兒大了些也能把你們嚇到了吧。” 這話說得御國軍都跟著哈哈大笑,鄙夷之態(tài)盡顯,而陳錫等人則面上青白交加,再忍不得,于是紛紛拍動身|下戰(zhàn)馬,不管不顧地就追著曹欽去了。 于是,一小股御國軍在前,領著近十萬禁衛(wèi)大軍,明晃晃地向著宮中腹地,直插而入! ☆、造反 孫公公前腳剛走,另一個小太監(jiān)就疾跑著進了殿內(nèi),抖著手將一封書信呈到宗政帝面前。 宗政帝神思恍惚得都忘了去接,還是瞿光手腳利索地把信拿過來遞上:“是東邊幾縣來的密報?!?/br> 這東西近年來隔月便要送一次,說道的都是東縣那兒的災情,宗政帝眼下哪來的心思去看,于是一甩手說:“你拆?!?/br> 瞿光便把信拆了,然而粗略一看便猛然大驚失色。 “皇上……”瞿光喉嚨如被堵著般道,“這是昨夜里自卜舫縣送來的加急快報,東縣三十萬羽林軍也反了,正拔營往京城南下啊!”也就說即便此刻御國軍擋住了禁軍,不下幾日,東縣來的羽林軍便要攻占皇城,他們一樣性命不?!?/br> 宗政帝直直挺起身,呆愕半晌才幽幽道:“把駐邊的神武軍全召回來,快召回來?。 ?/br> 不行,自己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呢!這皇位他才坐了多少年?便要一夕之間全成泡影?這么多年的營營逐逐,殫精竭慮,到頭來依舊什么都不剩下?不,決不能這樣! 瞿光知道此刻把神武軍召回來也是無甚大用了,且不說邊疆遙遠,哪里趕得上東縣此刻飛奔南下的速度,再有南蠻人雖暫時遠離,但到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此刻撤去大鄴西南兩地所有防線,無異于國門大開引狼入室,可是他也是沒有旁的法子了,若是此刻只靠御國軍,他們只有等死的一條路。 可是這頭才剛下了主意,那邊就又有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跌到了面前,心神俱裂地哭喪道:“皇上……皇上……陳錫統(tǒng)領破了御國軍的布防,一路追著曹將軍已是過了乾坤殿,就要往紫微宮來了!” 那一瞬間,宗政帝只覺心顫魂飛,他不敢置信地跨下御座,一把揪起地上的小太監(jiān)狠狠道:“怎么可能?!御國軍即便再如何施展不開缺兵少將也不至于這樣不堪一擊!”曹欽這么些年同南蠻人斡旋敵對,大名滿天下,這不過才一個多時辰,就已經(jīng)擋不住禁軍了?! 想到此,宗政帝猛地一愣,恍惚間似乎明白了過來,面上一時涌起驚異、憤恨、后悔、憎惡等種種神情,最后又全數(shù)都化為了恐懼與膽怯。 “曹、曹欽……你、你竟然合著逆賊一起造反……造反?。??” 聽著宗政帝這句彷如泣血般的話,瞿光和仲戌良都白了一整張臉。 御國將軍竟然也反了?! 宗政帝在殿內(nèi)像得了失心瘋一般來回暴走著:“太子,太子……你們都給我去把太子找來,朕沒那么容易敗,即便不靠曹欽、不靠趙鳶、不靠侯炳臣、不靠趙謐的那些好兒子,朕也不會輕易就輸?shù)?!誰敢造反,朕就砍了誰的頭!砍了他的頭!你們也一樣!還不快去找太子!” 瞧著宗政帝那方寸大亂神志不清的模樣,殿內(nèi)的奴才仆從們有的被嚇住得急匆匆聽令跑出去尋太子了,有的則躲在廊柱之后抖若篩糠的靜觀其變,而像仲戌良、瞿光等人則面面相覷片刻,一齊偷偷摸摸地自偏門往外退去,他們皆知,此時全宮中怕是再沒有比趙攸趙勉二人所處的地方更危險的了。 而外頭入了宮的眾軍則剛過乾坤殿,卻見曹欽并沒有朝紫微宮而去,反而帶著人向著太子所在的乘風宮飛馳,沿途宮人侍從皆四散奔逃,一時間整個宮中天地變色,一派混亂。 待到門外曹欽忽的拉馬急停,回頭看著已是被搞得滿頭霧水的陳錫道:“怎么,你們要尋的人就在里頭,統(tǒng)領反而望之怯步了么?這般可如何對三王交代的好啊?” 陳錫心內(nèi)急轉,就算實在猜不透曹欽心思,但他也知道天上哪有這樣掉餡餅的好事,大王爺?shù)呐上翟蹩赡芘c自己同仇敵愾精誠團結?不過是曹欽擺出的jian計而已,只是看著太子府亂成的一團,一邊又有兵士將在府外鬼鬼祟祟的孫公公都抓來了,可見趙勉的確還在里頭,根本來不及逃,曹欽不像串通宗政帝給自己下套,因著陳錫明白,皇上和太子可沒有這樣豁出去的膽子。 只是,如此好的機會,陳錫怎能輕易放過,若是他能親手拿下趙勉的首級,三王定是會對他大加贊賞,也許待大事所成的那一日,自己的功勞許是會排在欒禹和占星虎之前。 想到此,陳錫目露兇光,對身側的將士揮了揮手:“給我進去把趙勉抓出來,能活捉最好,若是實在拿不下,再殺了?!?/br> 將士聽令入了乘風宮,而陳錫自己則緩緩向著面前的曹欽逼近:“曹將軍不會以為,將太子領到陳某面前便能躲過這一劫吧?哈哈哈哈,曹將軍想得可真美啊?!?/br> 誰知他才放聲笑完,卻見對面曹欽面上也掛著笑容,笑得若往常一般灑脫無畏,一邊笑一邊抬頭看著天上的朗月。 “可惜了這么個好日子……”曹欽吶吶道。 此話才落,他忽的舉起手中的青龍長戟,皎白的月色灑落戟上泛出耀目的銀光,這仿佛一個號令般,下一刻,陳錫只聽四面八方涌來陣陣的轟鳴之聲,有馬蹄踏地也有鎧甲相擊,顯然有幾萬大軍正在向此地匪匪翼翼地行來。 陳錫面上一僵,不過須臾又勉強擠出笑來:“哼,果然是陷阱,曹將軍竟然早就將人馬埋伏進了宮中?可是即便如此,你以為你就能脫身?太子也能脫身了嗎?” 曹欽卻不甚在乎地笑著,長戟在他手中輕如鴻毛般地翻了個圈:“我既將陳統(tǒng)領請入了宮內(nèi),總要付出些代價的,太子的命算是曹某相請的大禮,本就是給你的,至于我的……還要看你有沒有本事拿了?!?/br> 陳錫聽罷不由驚訝,他竟舍棄了太子,那宗政帝呢?曹欽竟然也有謀反之心?他若是毫不顧惜那兩父子的性命,這場仗怕是難打了…… 正思忖著,御國軍已是從前后左右向他們夾擊而來,曹欽以自己和皇上太子做餌,將他們誆騙入宮,眼下陳錫的幾萬大軍已是被御國軍包圍了。 而望著那率領眾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禁軍副統(tǒng)領陳彩,雖兩方人馬差不離多少,但陳錫仍覺背脊隱隱生汗…… ******** 欒禹帶著三萬騎兵一路自小柳南下,過姬完,到卜舫,然后穿過莫松,眼看著到了綿漁縣再行過兩個縣便能抵京,卻在漣河盡頭遭遇到一眾人馬的堵截。 欒禹看著河岸對面那一身銀白鎧甲的馬上之人,微微瞇起了眼。 “御國軍?禁軍?呵,這一次宗政帝的消息倒挺快?!?/br> 只是待對方揚起手中長劍,率眾軍踏河襲來時,欒禹面上的神色開始有了異動。 眼前之人身形挺拔,即便容貌大半罩在了頭盔之中,但露出的那雙眉眼依舊煥彩流光顧盼生姿,加之眼角那粒嫣紅的淚痣,更是襯得整張面容有種妖冶至極的肅殺之氣。 “六世子趙鳶?”欒禹不禁脫口而出,這天下男子有這般傾城容貌的,據(jù)他所知不過獨此一人而已。 可是趙鳶不是在陳州嗎?為何會來到這里?近日并未從京城聽說神武軍班師回朝的消息,難道是悄悄回來的? 欒禹一時心念急轉。 而在他擰眉思忖之時,趙鳶已是殺到近前,一人一騎迅如流光,手中的霽月劍則閃出寒冷的劍意,將所有近身之人皆斬于馬下,手起刀落間三步內(nèi)再無活物。 洶涌的血腥味勾起了欒禹心中躁動的嗜血之氣,他享受地彎起眼,看著那橫于腳下的尸首堆疊,哼笑著拔出了背后的長劍。 他的劍沒有霽月那么銀光閃爍,反而是一種深重的紫黑之色,仿佛吸滿了無盡的鮮血和nongnong的怨憤仇意,嗡嗡地吟誦著一種陰冷的調(diào)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