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她連連擺手,“我不要您的馬,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沒法回大英去。爺您行行好,救人救到底,我愿意給您牽馬做長隨,您帶上我吧?!?/br> 十 三爺裹得很嚴實,暖帽壓得低低的,領(lǐng)上狐裘出鋒掩住了大半張臉,只剩一雙眼睛在外頭。略思忖了下才道:“照理說你來歷不明,不該帶上你,可瞧在你是大英子 民的份上,撂下你怕你活不成,爺就發(fā)一回慈悲。你記著,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老老實實給我待著。博敦,人交給你,給我看住了他。要是發(fā)現(xiàn)有任何不 軌,定斬不饒?!?/br> 博敦應個嗻,大隊人馬復又開拔,定宜心花怒發(fā),趕緊爬上馬,打鞭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1太太:滿人稱祖母為mama,但一般稱太太多。 ☆、第90章 大軍這會兒駐扎在巴彥溫珠勒,定宜跟著跑了近十來天,離目標是越來越近了。 在喀爾喀趕路真不是開玩笑的,上路得在辰時過 后,下半晌申正前就得找地方住下。這里天黑得早,真到了入夜,冰天雪地寸步難行。大伙兒身上都裹著厚厚的毛皮,老棉襖不透氣,穿久了能結(jié)冰。到了蒙古境內(nèi) 就得穿皮袍子,腳上蹬皮靴。定宜的袍子改得短了點兒,底下鉆風,她趁投宿的時候改了改,明天好繼續(xù)上路。 剛坐下,門口有人喊她,“小兄弟,來來!” 她綁好了腰帶出去,打眼一看是送炭盆的戈什哈。她呵了呵腰,“我給您幫幫忙?” 人家笑道:“和明白人說話就是省力氣。爺在房里和人議事,天兒太冷,讓再加一爐。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臉盆兒都用上,再要也沒有了,就找了個缸。我一人兒搬不起來,你搭把手?!?/br> 她噯了聲,接過粗布墊在缸口,合力搬到了十三爺門前。 進去看,十三爺正蜷著烤那炭盆兒,一雙手在火上來回的翻轉(zhuǎn),嘴里曼聲問:“車臣汗部有消息沒有?” 底下副將說:“爺放心,銀子不能白花。寇明攀上線了,正取證呢……” 定宜零星掃見點兒,聽這意思是花錢買通車臣汗部的人打探內(nèi)情。她自然相信十二爺身正心正,只是人心隔肚皮,不知道這位十三爺和十二爺情分究竟怎么樣。這是要命的當口,生死全在人家手上,萬一有點兒偏頗,十二爺就真的完了。 可 惜了送炭不能多耽擱,送完了就得走。她隨另一個戈什哈退出去,沒想到剛走兩步,十三爺掩著口鼻咳嗽起來,沖她一指說:“怎么那么大煙味兒呀?去撥一撥,底 下走走氣兒。”轉(zhuǎn)頭又對副將道,“我估摸著再有三天該和大軍匯合了,叫那頭加點兒緊。真要是……就得盡快換主將。這么大一盤棋,朝廷寄予了厚望,不能栽在 他一個人手上?!?/br> 定宜心跳得隆隆作響,手上火筷子也掏挖得慢,只聽那副將遲登道:“主子信不信這事屬實?” “說不好?!笔隣?shù)?,“我身負皇命,必定要秉公辦理。如果不實,我自然還他公道。如果屬實,那就得照上頭吩咐的辦,就算是親兄弟,也徇不得私了。” 沒 法再磨蹭了,怕人起疑。她擱下通條垂手退了出去,到門外人還在顫栗,不是冷的,實在是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車臣汗部發(fā)回來的消息到底怎么樣,巴彥溫珠勒距此 兩百里,她要能提前給十二爺個報信,也好讓他早作應對。只是這兒的氣溫實在太低,連夜走的話,就算人抵得住,馬也受不了。 她一腦門子官司,站在檐下愣神,博敦剛從外面回來,抖了抖肩頭的雪啐了口,“撒個尿到到地上就成冰溜子了,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抬眼看她,“你怎么還不歇著呢?” 她說:“我剛給爺送完炭盆兒,這就要回去了。博爺,咱們還得走多久呀?” 博敦說:“不下暴雪三天,要是再有變,十天也備不住?!?/br> 她嘆了口氣,喃喃道:“這么拖下去,爺?shù)牟钍略摰R了?!?/br> 博敦嘿地一笑,“你小子還挺勞神,主子沒白救你。放心吧,那差事背著人辦,早點晚點也不差那幾天工夫?!?/br> 她 吶吶應了,怕叫人看出端倪來不敢多嘴,回屋翻來覆去地想,十二爺是個愿意茍且偷生的人嗎?朝廷要害他,讓他遠遠離開,遁到西域去,他會不會聽她的?他有他 的驕傲,他是皇子,恐怕就算是死,也不愿意活得那么沒尊嚴吧!所以得留下一條命,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金屑酒不賜第二杯,沒見哪個犯人上刑場,一刀沒砍死 再補一刀的。律法上無證可查,刑獄上有這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实垡鋈示?,就不會為這個敗壞了名聲。 她仰天躺著,拇指慢慢摩挲犀角梳光潔的背脊。原想去求十三爺,可如今還沒看清他的立場,絕不能貿(mào)然找他?;蛟S再等等,等到了大營再說也不遲。 老天還算眷顧,這幾天雪停了,還出太陽了。她跟著眾人一路急馳,過了一片丘林,遠遠看見大大小小的帳篷拱衛(wèi)著一頂王帳,橫陳開來有幾里方圓,十二爺?shù)拇筌娋驮谀莻€地方。 一年多沒見,不知他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應當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吧!自己呢,風餐露宿的糟踐得不成。拿手抹抹臉,顴骨上細細的裂紋都結(jié)了痂,摸上去有些毛糙。將到營前了,馬隊漸次慢下來,她悄悄整了整衣領(lǐng),把圍脖拉高了點兒。 營門前有人迎出來,都是行軍打仗的將士,個個挎著刀,每走一步,甲胄上的銅泡釘相撞啷啷作響。為首的穿降龍軟甲虎頭蔽膝,朝陽站著,日光照著他溫朗的眉眼,沒有鋒棱,卻讓定宜模糊了視線。 他遙遙拱手,“十三弟長途跋涉,一路辛苦了。” 那 嗓音相隔很遠,她依舊聽得清清楚楚。想了念了那么久,再見面竟拿捏不準應該怎么面對他。她覺得慚愧,只能隔著人墻偷偷看他。他略黑了些,比在京時更顯英 武,精神瞧著也很好??墒撬溃隣斀拥氖敲芰?,他還沒有察覺朝廷動了殺機。眼下近在咫尺,是否據(jù)實告訴他也叫她兩難。見總要見的,醒也一定要提,他 是聰明人,或許從和十三爺?shù)慕徽勚芯湍苡兴煊X了吧! 眼下不宜cao之過急,她目送他們兄弟入了大帳,自己跟隨底下戈什哈進營房。軍 中有人送甲胄來,大伙兒都穿戴上,她扶了扶胸前護心鏡,假作晾曬衣裳到帳外看。王帳邊上有護軍,閑雜人等很難靠近。她得想法子找到他身邊的人,關(guān)兆京也 好,哈剛岱欽也好,只要有個認識的人通融,她就能進去報信兒。 他們有要事商議,一直延捱到天擦黑十三爺才出來。外頭有人候著,拱肩縮背地引他到自己帳中去了。 先前的時候她也沒有白浪費,打聽到了關(guān)兆京的營房,趁著大軍生火造飯時溜過去,可惜沒碰見人,只得在外邊搓手等著。 巡營的人縱橫交錯,舉著火把滿世界游走,一隊過去一隊又來。她背轉(zhuǎn)過身盡量閃躲,怕生面孔,叫人逮住了要鬧起來??稍绞潜苤M越是叫人生疑,果然一個大嗓門喊了聲,“哪個牛錄的?鬼鬼祟祟干什么?” 火把子探過來,在她面前一晃,照得人滿眼冒金星。她抬胳膊擋了擋,賠笑道:“我是隨十三爺來的,找關(guān)總管有點事兒?!?/br> “這是你找人拉家常的地方?軍營重地四處走動,抓住了吃三十軍棍知道不知道?”領(lǐng)頭的一抬下巴,“把他抓起來,叫他們參領(lǐng)來帶人?!?/br> 她嚇一跳,兩條胳膊被人摯住了,求饒說好話都沒有用,人家不買賬。拉拉扯扯正要拖走,身后有人喝了一聲,“怎么著,找我說話就是拉家常?這是瞧不起他呢,還是瞧不起我呀?” 定宜心里一陣歡欣,是關(guān)兆京來了,可算是等著了。 關(guān)兆京進了軍營人見瘦,又黑,拉著脖子像個老鴰。他掃了她一眼,起先沒太在意,視線晃過去了,突然回過神來,瞪著兩個小眼睛重新打量她,一時驚得半天合不上嘴,“這……這不是……?!!?/br> 定宜給他打個千兒,“給關(guān)爺請安。” 他生受一禮,弄得進退不是,又不好穿幫,便清了清嗓子說:“起來吧!”轉(zhuǎn)頭對巡營的說,“還不散吶?要不進我?guī)だ锖葍杀瑁俊?/br> 那些人忙說不敢,重新整隊往遠處去了。 關(guān)兆京差點兒跪下,“我的福晉吶,您怎么來了?” “諳達……”她哽了下,“十二爺呢?我想見他。” 關(guān)兆京趕緊在前頭引路,不停回頭絮絮說:“奴才真沒想到您會來,天爺,好幾千里地呢,您這一路是怎么走的呀?您太叫人驚心了,真什么都不怕,您是女中豪杰呀……”一頭說著一頭請她稍待,打簾看了眼,王爺在案前寫折子,跟前也沒人,便比劃一下讓她進去了。 皮靴踩在氈墊子上靜悄悄的,她走過去,他沒有察覺,只顧伏在案上奮筆疾書。她近前瞧著他,火光杳杳仿佛不太真實。還是記憶里的眉眼,可是分開太久,她已經(jīng)不太敢肯定了。這是她的弘策吧?還是那個坐在涼風亭里叫她看手相的人吧? 他早習慣了身邊有人伺候,因此誰侍立都不太在意。硯臺里墨見少,他拿筆尖點了點,“研墨。” 她聽了忙上前取墨塊,水呈舀上兩勺水細細研磨,看他筆下勾陳,一字一句寫道:和碩醇親王弘策等,恭請圣主萬安……她心頭一酸,他在這里給人進請安折子,人家背后在算計怎么賜死他。 稍沒提防,一滴眼淚落在公文上,慢慢暈染開,擴成一簇妖嬈的花。他的筆尖頓住了,視線從眼淚挪到那只研墨的手上——每處關(guān)節(jié)都有裂開的口子,傷口沒愈合,隱隱有血絲。 即便面目全非,也依舊是烙在心頭的熟悉。他霍地站起來,愕然看著她,“定宜……我不是在做夢吧?” 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糊成一團,嗚咽著還要裝面子,“我在京里待得膩味了,想出來走走。也是瞎走,走著走著就到了這里,想起來了,順道來看看你?!?/br> 他太意外了,這丫頭向來有膽識,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上下打量她,這一路受了太多苦,臉上手上都皸裂了。原來好好的姑娘,一下子成了這樣…… 他心痛難當,既然能跨越這么遠的距離,他們之間應該沒有阻礙了吧!他伸手觸她的臉,顫聲問:“你原諒我了嗎?”漸漸紅了眼眶,“不再為汝儉的事記恨我了嗎?” 他全忘了,他憤然離京不為別的,為的是她禍害了孩子。其實他從來不記得她的錯處,他一直把錯攬在自己身上,就這么縱著她,溺愛她,把她捧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報。 她覺得自己沒臉面對他,說什么都不足以抵消她對他造成的傷害。她跪下來,似乎這樣才能叫她好受些。 “你從來沒有錯,做錯的一直是我。”她抱住他的腿仰面哭道,“是我不懂得惜福,困在愁城里出不來。我一直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叫你受那些冤枉氣。我現(xiàn)在知道錯了,還來得及么?” 他攙她不起,自己便同她面對面跪著,替她擦眼淚,哽咽說:“不哭,臉上豁口會痛的……你不要哭,你這樣叫我怎么好呢!我從來沒有怪你,也許會一時恨你,可出了北京我就后悔了。我不該不告而別,不該叫你小月子里傷心……” 她搖頭說:“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道錯過了你會后悔一輩子,世上再也沒有你這么好的人了?!?/br> 她偎進他懷里,他的甲胄冰冷,可是她卻覺得暖心。她一直怕他不肯原諒她,這場跑馬燈一樣的人生境遇里,他才是最累的人。他不欠誰,可是受重壓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憑什么呢,不過憑借他愛著她。 ☆、第91章 關(guān)兆京懂事兒,守著門禁不讓人進去,給他們騰出足夠的空間來,讓他們說說體己話。 久別重逢,心里歡喜,人卻顯得笨拙了,又回到初初相愛的時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首畏尾。 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她穿男裝的樣子,冷不丁一瞧就是個小兵丁,淹在人堆里找不見。他捋捋她的發(fā),拉她在榻上坐下,把炭盆拉得更近些,問她冷不冷,拉過他的大氅給她披上。 “這里氣候不好,你一個人跑了這么遠的路,存心叫我難受么?戈壁上有豺狼虎豹,還有響馬,好在平安到了,要是有個閃失,我會后悔一輩子?!彼踔氖挚戳擞挚?,“弄成這樣兒……受了這么多苦?!?/br> 定宜摸摸自己的顴骨,有點不好意思,“噯,臉是沒法看了。我想著要來見你,就什么都不在乎了。還好老天爺憐憫,這一路上很順遂。過邊界的時候遇上一隊馬販子,把我?guī)У桨屠伞:髞碛鲆娏耸隣?,橫豎他不認識我,我裝倒臥混進他營里,就跟著他們找到了你?!?/br> 她笑著,雪白的牙襯著嫣紅的臉,他看著她,愈發(fā)覺得難過,“還挺得意?你不知道有多危險?” 可 是任何的不測和他的安危比起來都不算什么了。她摟住他的脖子,“我就是想見你,還得告訴你一件事兒?!彼褢牙锏腻\囊掏出來放在他手心里,“你有兒子了, 叫弦兒。大伙兒都夸他生得好,你知道年畫上的胖娃娃嗎?師哥說弦兒就是那模樣。人家說兒子像媽,他不是,他更像你?!彼χ葎澮幌?,“他眼睛里頭有道金 圈兒,和你一樣。” 他表情錯愕,被她這個消息震得暈頭轉(zhuǎn)向,“不是沒有了嗎,怎么又生了?那上回……小產(chǎn)是假的嗎?”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閉著眼睛說:“對不住,我騙了你。我那舅舅來瞧我,我讓他給我弄了罐雞血,專門糊弄你?!?/br> 他氣得在她屁股上揍了一下,“叫你騙人!你膽兒太大了,什么事都敢做,你眼里還有我嗎?”想了想,自己又心疼起來,一個女人,生孩子這么大的事兒,自己爺們兒不在身邊,她該有多害怕。他嘆了口氣,“兒奔生,娘奔死啊……所幸母子均安?!?/br> 他 把錦囊拆開,里頭一簇細細的絨發(fā),那么羸弱,卻牽動他最敏感的神經(jīng)。父子連心,他到現(xiàn)在才體會到。他有兒子了,他又哭又笑,捧著那簇胎發(fā)喃喃叫弦兒,“這 是咱們的兒子??!他出生我沒在身邊,以后一定好好補償你們娘倆?!彼嵵仄涫掳彦\囊塞進懷里,又問,“那孩子現(xiàn)在誰照顧著?你怎么撂下他一個人來了?” 定宜遲疑了下,勉強笑道::“我從紅螺寺把海蘭鬧了回來,多虧了她,這陣子一直陪在我身邊。我臨走把弦兒托付給她代為照顧,她心細,也很疼愛弦兒,孩子在她身邊我放心?!?/br> 他這才松懈下來,點頭道:“難為她了,對她和汝儉,我心里一直有愧疚。老十三說弘贊的案子斷下來了,朝廷給了批復,令他自盡,也算對那些枉死的人有了交代??墒侨陜€的死因一直不明,要再查,恐怕得開棺驗尸?!?/br> 定宜搖了搖頭,“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了,就不要再驚動他了。他苦了一輩子,身后就風平浪靜吧!”語畢看他一眼,小心打探道,“說起十三爺,你們兄弟之間相處得怎么樣?紅過臉么?” 弘策說沒有,“老十三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骨rou親情看得也重?;蛟S是他母親的緣故吧,前朝滅了國,太上皇后只留下一個侄兒,對弘巽的教導以仁孝為先。他們兄妹都是,我剛從喀爾喀回京,對我多番照顧,比別的兄弟要親厚些?!彼纱蛄克澳銌栠@個做什么?” 她不知道應該怎么開口,可是瞞著終不成事,半晌方道:“你總問我怎么會來找你,因為我在京聽到一個消息。那天七爺來溫家大院,他說大軍作戰(zhàn)失利,朝中有人借機彈劾你,說你私通外敵意圖謀逆?;噬蠈⑿艑⒁桑墒隣攣碚{(diào)查此事,若屬實,就要……” 他變了臉色,“就要如何?” 她艱難把那幾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就要賜死你?!?/br> “真 是笑話!”他氣急了,咬牙道,“迄今為止大小八場戰(zhàn)役,雖有過失利,可眼下全軍氣勢如虹,何來通敵一說?我十二歲起為朝廷辦差,這些年來嘔心瀝血,何嘗謀 過半點私利?現(xiàn)在倒好,這么大頂帽子壓下來,非要置我于死地么?我宇文弘策行得端坐得正,就是皇上在跟前我也還是那句話,做過的事我絕不否認,沒有做過 的,就是打斷我的脊梁,我也不會承認。” 她說:“我知道,你絕不會做這樣的事,可是架不住有人公報私仇。如果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你能不能帶我逃走?咱們找個沒有戰(zhàn)爭、沒有朝堂爭斗的地方過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他 唇角揚起譏誚的笑,“能上哪兒去?四只馬蹄跑得過幾萬大軍嗎?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要怎么處置悉聽尊便。不過一條命罷了,要就拿去。可要是一跑,更落人 口實,不單自己,連后世子孫都要遭人唾罵?!彼剡^身來,在她肩上按了按,“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奔波幾千里來找我的,是不是?傻子,你該在京里好好帶著弦 兒,男人的事不用你cao心?!?/br> 他到這時候還想著成全后世子孫,這樣有擔當?shù)娜?,怪道要比別人活得辛苦。她含著淚一笑,“如果你知道 我在京里有危險,你會不會不顧一切回到我身邊?”她撫撫他的臉,“你是我男人吶,是我兒子的爹,我得陪著你。不管路有多難走,我要和你肩并著肩,這才對得 起我自己的良心?!?/br> 所以要他茍且偷生是不能了,只要朝廷給他毒酒,他就和直著嗓子灌下去,不為自己,是為妻兒。他傻得這么叫人心疼,也更使她堅信自己這趟沒有來錯。 “咱們不去想那些。你不是說十三爺絕頂聰明么,有他在,一定還咱們一個公道。”她抿唇笑了笑,有些靦腆,“這么久沒見我,你也不親親我。是瞧我臉不細嫩了,下不去嘴么?” 他嗤地一笑,“胡說什么!”傾前身子,從她的額頭吻到鼻尖,“在我心里,你永遠是初見時的樣子。哪怕白發(fā)蒼蒼掉光了牙齒,還是那個站在雪地里看我放燈的姑娘?!?/br> 即便生離死別也沖不淡這樣的喜悅,她不過付出一點微不足道的愛,換來他長久的思念,她又做了一筆賺錢的買賣。 “我這輩子沒什么出息,最大的成就就是叫你愛上我?!彼匚撬?,“其實掙來一輩子就夠了,讓你愛得這么辛苦,下輩子還是放你自由吧,你值得更好的女人。?!?/br> 他聽不見,溫暖的唇瓣蜿蜒進她衣領(lǐng)里。 軍營里人太多,王帳外還有戍衛(wèi)親兵,細細的吟哦都止于他唇間。她探手去抓榻上的虎皮,斑斕的紋理扭曲在她指間。極力隱忍,抵死纏綿,飄飄蕩蕩輾轉(zhuǎn)在虛無中,任他絢爛旖旎,只是化不開這濃如墨的夜色。 她依舊男裝,不需要再回去了,頂了個缺,成為他身邊的侍衛(wèi)。因為離得近,才知道他肩頭的責任有多重。 十三爺來找過他幾回,她在帳外聽他們說話,隱隱起了爭執(zhí)。她心口疾跳起來,高一聲低一聲的你來我往,仿佛一張弓拉到了極致,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繃斷了。 十三爺出來,匆匆走過她面前,邊走邊道:“證據(jù)擺在眼前還嘴硬,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兒!” 定 宜幾乎站不住,什么證據(jù)呢,八成是有人鐵了心要害他。古往今來多少領(lǐng)兵的將才遭人誣陷,十二爺也逃不脫。她知道一切源于他扳倒了小莊親王,莊親王府門客眾 多,明里暗里的多少人,要防,怎么防?況且老莊親王還在世,那位是太上皇的親兄弟,對弘策這個侄兒不得往死了恨么! 她追尋十三爺?shù)谋秤?,他停在一隊巡營的兵卒面前,手往后一比劃,大約是叫人看住王帳吧! 先前同弘策打聽過,說十三爺是個重視骨rou親情的人,這幾天她也仔細觀察了,他們兄弟雖不同母,感情卻甚篤,所以求他網(wǎng)開一面,也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