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ethan在大學里修過中文,所以醫(yī)院沒再另外請翻譯來陪同。雖然對方也在聯(lián)系郵件里說過自己不需要翻譯,但ethan覺得涉及到疾病和藥品之類的專業(yè)詞匯,連本國人民都不一定全懂,很可能還是需要自己上場。所以前幾天就查了若干常用詞的中文,練習了幾遍發(fā)音,就怕關鍵時刻掉鏈子。 他沒站多久就等到了準時到來的病人。遠遠看見那道身影時,他詫異地挑起眉——對方居然是孤身一人來的,身后也沒個幫忙推輪椅的人,看著頗有些凄涼。ethan快步迎上去說:“白先生是嗎?你好,我叫ethan,是這里的護士?!?/br> 病人看了看他伸在半空的右手,彬彬有禮地握了握:“幸會?!蹦鞘中臎鰶龅摹?/br> “從中國一路飛來肯定很累人吧。找到這里還順利嗎?” “還好,謝謝關心?!?/br> 不僅手心是涼的,聲音也透著一股寒涼的味道。對方顯然不是喜歡聊天的人,但氣質(zhì)還挺溫和,再配上那張頗具東方美感的面容,讓人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ethan收回了更多寒暄的句子,主動握住輪椅把手,一路將他推進了單人問診室里。 “我們需要先確認一些關于你的身體情況的問題?!眅than拿出一張調(diào)查表格,又叮囑了一句,“如果有聽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問我,我會一些中文。” 病人點了點頭。但ethan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那番功課算是白準備了。對方一口幾乎聽不出口音的英語,對答之流暢,讓ethan甚至懷疑起他國際病患的身份來。表格上列出的問題很快就填滿了回答,ethan站起身說:“請稍等,醫(yī)生馬上就來。” 他走出問診室,順手帶上門,然后將表格交給了醫(yī)生。 “很好,我來看看……”醫(yī)生低頭讀了半晌,“等等——ethan,你們的交流沒出什么障礙吧?” “完全沒有。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 “沒有……”醫(yī)生又去仔細看上面的數(shù)據(jù),自言自語似地說,“只是按理說,這損傷情況應該不至于這么嚴重。當然各人體質(zhì)也有差異,但還是……算了,我去跟他本人談談?!?/br> 她拿起表格去了問診室,ethan好奇地回憶了一下對方提供的數(shù)據(jù),可惜專業(yè)知識不夠,實在看不出什么門道來。 醫(yī)生在里面待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才出來,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照常囑咐ethan帶病人去拍片留檔,然后去復健中心,先體驗一個療程。 醫(yī)院最近投了大筆費用重建復健中心,之后就一直在為自己的復健項目做宣傳。ethan推著人走進復健室里看了一圈器材,口中熟練地向他介紹著項目的細節(jié)。 “雖然效果因人而異,但普遍口碑是很好的,如果你還沒看過我們網(wǎng)站上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和顧客評價的話,有空可以去搜一搜?!眅than最后作為總結語說道,“有什么疑問嗎?” 病人陷入了短暫的思索中。 他的神情說不出地微妙,仿佛混雜了一百種自相矛盾的情緒,ethan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幾眼,越看越稀奇。 最后對方問道:“有沒有完全不起任何效果的案例?” “那取決于你對效果的定義是什么,就像我說的,各人的身體和精神情況不一樣。我們當然不能對任何一個人下保證讓他恢復如初,但只要你自己有信心,就會有某種程度上的……” “有沒有完全不起任何效果的案例?”對方一字不改地又問了一次。 干燥龜裂的沉默持續(xù)了幾秒。ethan被那雙黑眼睛盯得心里直發(fā)毛,莫名地產(chǎn)生了被裝上測謊儀的壓迫感。 “……當然有過,但概率相當于走在街上踩中狗屎?!眅than覺得這問題不公平,“極端案例是客觀存在的,比如說,身體受損過重,或是離最佳治療時間過去了太久,又或者有其他的嚴重疾病……但這些都不適用于你啊?!?/br> 見對方沉默不語,ethan露出了招牌的護士式笑容:“聽著,你的感受我一點都不陌生。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遇到一個這樣的病人,在之前的治療過程中遇到過挫折,不止一次,也不止兩次,已經(jīng)多到讓他在開始前就失去了信心——你知道我會怎么對他說嗎? “你不用相信自己,甚至不用相信我們,只要相信一點,就是情況已經(jīng)沒有可能變得更糟了。反正不會再失去任何東西了,為什么不隨便試試呢?你可以只付一周的款,把它看成一個奇怪的俱樂部活動,來找找樂子吧?!?/br> 這番寬慰一向是很有效果的,對方頓了頓,也報以極淡的一笑。ethan滿意了,雖然這反應沒他期待中那么熱烈。 病人果然先付了一周的費用。ethan又帶他兜回復健室,在進門之前問道:“你以后都是一個人來嗎?如果以后有親友陪同的話,我會教他們必須注意的事項?!?/br> 對方又想了想,說:“這幾天都會是一個人,以后……看效果再定?!?/br> ethan沒聽懂他的邏輯。這個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樣的故事呢? “我們開始吧。”ethan沒再多問。 他推著輪椅朝復健器材走去,沒有注意到病人攥著扶手直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 兩小時后,ethan推著同一把輪椅出了房門。 盡管室內(nèi)早早開起了冷氣,他的衣服還是黏在背上,汗?jié)窳艘黄?。但這還遠比不上另一人。對方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打濕的黑發(fā)半擋住了眼睛,看上去狼狽到了極點。 ethan去飲水機旁接了兩杯溫水,遞給他一杯。對方抖著手接過去,脫力的手指差點把水潑了。 “第一次的運動量不需要這么大的。”ethan忍不住勸道,“復健是很緩慢的過程,不可能一兩天就有明顯效果……” “不是沒有明顯效果,是動不了。” ethan愣是被噎了一下,才說:“其實,你的肌rou萎縮比較嚴重,暫時動不了也很正?!?/br> “不是暫時動不了。是動不了?!?/br> “……” 還沒等ethan把一番標準鼓勵說出來,對方已經(jīng)喝完了水,自己cao控著輪椅轉了個向。 “啊,等等,我送你出去。”ethan很負責地追上去,“你這是在給自己心理暗示,老兄,你之前也是這么干的嗎?記著把它當成俱樂——啊!” 對方毫無預兆地停下輪椅,ethan險些磕上去。 “你知道嗎,護士?” 病人沒有回頭,只有混雜著一百種味道的聲音傳過來,“無論多糟糕的情況,都是能變得更糟的。哪怕是我這種人,都還有東西可以失去?!?/br> 他不緊不慢地去遠了。ethan呆在原地瞇眼看著那背影,只覺得對方之前那點微薄的溫和一下子灰飛煙滅,私人氣泡嘩地膨脹到了半徑十米,再跟上去就是找死。 大概是因為這畫面太像個戲劇性的結局,ethan篤定對方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沒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他又準時準點地到來,按部就班地復健,努力執(zhí)行著自己的每一個指令。 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確實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任憑醫(yī)生護士和心理醫(yī)生如何使盡本領,那雙腿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始終未曾移動一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