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這可以歸結(jié)于叛逆和某種幼稚的反抗,畢竟她生長在一個隨時隨刻都要強調(diào)“女孩子應(yīng)該如何如何”的家庭。 周然可以在院子里撒野瘋玩,她必須規(guī)矩地坐著;周然可以大快朵頤,她必須小口吃飯;周然在做錯事挨罵的時候會有奶奶護著,說“男孩子調(diào)皮是天性”,她挨打的時候,聽到的卻是“女孩子家家,這樣以后怎么嫁出去”。 小時候頂多是委屈,大人的話總是要聽的。 后來的某一天,周以覺醒了,越不讓干什么,她就越想干什么。 大一逃了思修課,在網(wǎng)吧和李至誠狹路相逢時,她捧著一碗泡面吃得正香。 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對方當(dāng)時的表情,尷尬驚訝又拼命想隱藏自己的失禮,最后傻愣愣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問她來一根嗎。 那時社會不像如今包容開放,刻板印象里,外文學(xué)院英語系,甚至作為新生代表發(fā)了言的典型文科女,應(yīng)該是穿著小裙子,長發(fā)飄飄,乖巧又文靜,周末會和室友約著出門喝奶茶。 而不是坐在一堆大老爺們中,鍵盤按地噼里啪啦響,臟話頻出,笑容張揚肆意。 周以看對方如此震撼三觀,本想謊稱自己其實是跑出來借網(wǎng)查資料,就聽隔壁剛認識的高中生嚷嚷道:“姐,你趕緊吃啊,咱下路兵線太差了,救救我啊?!?/br> “知道了知道了。”周以擱下泡面桶,對李至誠瞇著眼睛笑了一下,然后便收起放松的狀態(tài),雙手重新放在鼠標(biāo)和鍵盤,——她馳騁游戲世界的武器與戰(zhàn)旗上。 “你當(dāng)時真把我嚇到了?!倍鷻C里,李至誠追憶道,“貼吧里當(dāng)時還封你宅男女神,鬼知道新來的漂亮小學(xué)妹只對了兩個字?!?/br> 他又補充了句:“我說宅和女?!?/br> 周以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又沒給自己立過人設(shè)。跳哪?” 他倆玩的是雪地模式,李至誠在地圖上標(biāo)了個地方,言簡意賅道:“城堡?!?/br> pubg的人物可以自行設(shè)定膚色和發(fā)型,剛剛沒仔細看,周以才發(fā)現(xiàn)他給自己重新更改了外貌,現(xiàn)在是金發(fā)碧眼的白人男性。 “......李至誠你有的時候真的很幼稚。” 李至誠早聽?wèi)T了,懶得反駁。 “來?!彼恼Z氣散漫不恭,像個不可一世的紈绔公子,“哥哥帶你去恐龍樂園過山車,航天城里撿把槍,再去冰湖邊上看極光,浪漫不?” 周以失笑,還他一個同樣狗血的劇情:“然后天譴毒圈刷新,我們在火山腳下雙雙殉情,真是浪漫死了。” “那還是別。”李至誠那兒傳來打火機點燃的聲音,“我還想抱著老婆白頭到老呢。” 周以不再搭腔,似乎是專注于手中的游戲。 過了好半晌,她又兀自嘀咕了一句:“你老婆知道你天天陪前女友打游戲么?” 周以玩吃雞不喜歡茍,搜尋完物資裝配好,就想出去找人干架。 一般都是她當(dāng)敢死隊突擊,李至誠收尾。 第一把他倆運氣不錯,刷新了兩次都不在毒圈周圍。 恐龍樂園內(nèi)最容易爆發(fā)戰(zhàn)爭,李至誠找了處掩體,打算找機會狙擊。 周以看包里還有個□□,想直接突進。 “欸?”李至誠突然開口,疑惑道,“倫敦的網(wǎng)今天怎么這么順暢?” 周以愣住,手一松,□□掉落在腳邊。 砰—— 頁面灰暗,游戲結(jié)束。 長達半分鐘的死寂后,李至誠終于開口:“你總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周以撓撓下巴,搬用現(xiàn)成的理由:“剛剛網(wǎng)卡了。” 李至誠嘆了聲氣:“現(xiàn)在知道祖國mama的好了吧?!?/br> “知道了知道了?!?/br> “知道了就趕緊回來,......現(xiàn)在國外防控還是不夠安全,你自己多注意著點。” “噢。” 李至誠問:“還玩嗎?” 周以看了眼時間:“不了?!?/br> “那行吧,掛了?!?/br> “拜拜?!?/br> 通話結(jié)束,周以關(guān)了電腦,從椅子上起身,刷完牙后一骨碌鉆進被窩里。 對著天花板發(fā)了會兒呆,周以翻了個身,摁亮手機屏幕,戳進和李至誠的聊天框。 【周以:你們公司缺不缺人?。恳晃医o你打工吧。/可愛/可愛】 【大笨比:有一個職位倒是缺著,把簡歷發(fā)過來看看?!?/br> 周以在文件里找到簡歷,真發(fā)送了過去。 【周以:怎么樣,夠不夠資格?。俊?/br> 【大笨比:有待考量。】 【周以:/鄙視/鄙視】 下一秒,屏幕上多出了一筆轉(zhuǎn)賬,整整兩萬人民幣。 【周以:???】 【大笨比:過來面試,機票錢報銷。】 周以瞪大眼睛,不明白男人的腦回路。 她點擊退還,打字問:什么職位,待遇這么好? 李至誠說:輕松活兒,每天只管幫老板花錢就行。 一看就是信口胡諏,周以彎了嘴角:你現(xiàn)在很像詐|騙犯。 李至誠回:我從來不騙人。 “其實我已經(jīng)回來了,哈哈,想不到吧!”,周以飛快地打下這行字,又一個一個刪除,最后她只說:不早了,你早點睡。 等對方回了“嗯”,聊天到此結(jié)束。 周以放下手機,長長地嘆了聲氣。 即使去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剛到英國的第一個月,她還是崩潰了。 越孤獨,越覺得與周圍沒有融入感,越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她就越想李至誠,那個什么都依著她,對她好得要上天的人。 最后悔最想念的時候,周以找人探他的口風(fēng),想知道復(fù)合的可能性還有多大。 她得到的回答是,李至誠說“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就是沒有必要,算了就是現(xiàn)在這樣就好,算了就是,不想再去承擔(dān)那些風(fēng)險,非得把情誼全部消磨干凈。 算了就是,往前看吧。 現(xiàn)在他們能輕松自如地交談,甚至是開彼此的玩笑,都是周以用將近六年的時間和自己不斷拉扯又和解,換來的相安無事。 他們站在脆弱的天平兩端,不敢隨意挪動一步,怕一不小心就瓦解來之不易的平衡。 周以能跑來申城,能坦然地對別人說我有一個放不下的人,卻沒有勇氣和李至誠說一句:我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你要不要再試試?——別就算了。 夏夜蟲鳴擾人清夢,周以戴上耳機,點進收藏夾里的助眠視頻。 在悉悉索索的敲擊、摩擦音里,她闔上眼,漸漸松弛神經(jīng)。 昏暗中,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光,一條新的微信消息彈出。 周以感受到光亮,拿起看了一眼。 李至誠問她:倫敦今天有沒有下雨? 分手之后,他們有三個月沒有聯(lián)系對方。 后來李至誠找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倫敦今天有沒有下雨?” 周以從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關(guān)心異國的天氣。 她睜開一只眼睛回:下了,很大。 對方?jīng)]再回復(fù),好像真就是好奇下沒下雨,莫名其妙。 — 申城的夏季潮濕悶熱,周六又下了場陣雨,惡劣天氣路上更擁堵,周以提早半小時出門,還是遲到了。 張遠志把地方定在一家私廚,江南水鄉(xiāng)風(fēng)格的裝修,服務(wù)生們都穿著中式制服,門口擺著兩盆富貴竹,大堂里還用假山堆了處小橋流水。 周以拍拍胳膊上淋到的雨,被領(lǐng)著上了二樓包廂。 走到門口時聽到里頭有人交談,她沒細想,推門而入。 “不好意思啊我遲——”周以一只腳邁了進去,另一只腳卻僵在原地,她機械地吐完最后兩個字,“到了?!?/br> 李至誠好像比她更愕然,抬手拍拍張遠志,一臉認真地問:“你給我喝的什么茶,有毒嗎,我怎么好想看見周以了?” 張遠志站起身,迎周以進屋:“就等你呢,快進來啊。”他又朝服務(wù)員揮了揮手:“我們?nèi)说烬R了,上菜吧?!?/br> 在李至誠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中,周以如芒刺背地拉開椅子坐下,如坐針氈地喝了口水,如鯁在喉地苦笑了下:“好久不見啊學(xué)長?!?/br> 李至誠收回目光,反應(yīng)過來后心里升起團無名火,他沒理周以的招呼,只兇了語氣問張遠志:“這怎么回事?” 張遠志眨眨眼睛,滿臉無辜地回答:“你倆都約我吃飯,我想著大家都認識,干脆一起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張遠志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第5章 第五塊硬幣 說是六年沒見,周以偶爾也能在朋友圈看見李至誠的近照。 但這么面對面地坐著,近在眼前地看著,感覺還是不一樣。 從前t恤運動褲,各種顏色的昂貴球鞋,滿身蓬勃少年氣,如今李至誠往那一坐,矜貴又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