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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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師映川啞然,他能怎么說呢,他看著眼前這個冷靜如斯的男人,一時間無言以對,他想要把這個讓自己魂?duì)繅艨M的男人緊緊抱在懷中,貪婪地索取,但他卻知道自己沒有權(quán)力也沒有資格甚至沒有力量可以這么做,這時連江樓坐了下來,他看了師映川一眼,淡淡道:“人的想法本質(zhì)上并不受自身控制,所以你無論產(chǎn)生怎樣的念頭,我都不會認(rèn)為你很惡心,更不會憤怒。”連江樓的聲音回蕩在幽靜的空間里,一字一頓,有如金屬撞擊,師映川咬了咬牙,把氣息極力控制得均勻了些,才顫聲道:“那么,你會接受我么?”他唇間吐出這句之后,眼中閃現(xiàn)著火花,那是小心翼翼地保護(hù)才能令其不被熄滅的希冀之光,但很明顯,他注定要失望,連江樓道:“你父親與我相識多年,我至今也不曾答允過他,至于你,自然也是一樣?!?/br> 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然而為什么卻還是失落難受得要命?師映川頹然失笑:“我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就在剛剛,我就突然想明白了……師尊,其實(shí)我還很小的時候就想過了,像你這樣的人,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才能夠得到你的青睞呢?我父親那樣的男人已經(jīng)夠好了,我母親那樣的女人也夠好了,天下第一美人啊,可是你依然還是都拒絕了他們,而我呢,看起來我是一個應(yīng)該被人羨慕的人,但實(shí)際上我卻是知道自己哪怕竭盡全力也很難贏得你的青睞,別人為你披肝瀝膽,而你卻一直不動如山,就好象是一個永遠(yuǎn)也無法被打動的石頭人,不管怎么看,我也沒什么機(jī)會,你愛的是你的道,你這一生都在追求著這些,是超脫,是圓滿,是不在眾生之中,與這些相比,其他的東西并不重要,也根本不足以將你打動,是嗎?” 師映川的聲音漸漸低回,直至若無,再不成音,這些話好象是耗去了他許多力氣,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靜,聽到這里,連江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開口說道:“你說的沒有錯。”他走到師映川面前,將目光定在對方那年輕而出塵的面孔上,然后伸出手,緩緩撫摩了一下師映川的臉,觀察著上面的每一絲表情,道:“……這就是你的喜歡,你的愛意?不錯,這種有情之苦,這種相當(dāng)復(fù)雜的感情,很強(qiáng)烈,也很動人,不過也僅僅如此而已,粒米之珠所放的光彩,怎比得上日月之輝?我可以欣賞,卻不會為其所動,于你而言,我或許是恣意踐踏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但對我來說,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追求大道之人最本質(zhì)的反應(yīng)而已?!?/br> 聽著這些再直白不過的話語,師映川緩緩閉上了眼睛,面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真正的黯然神傷之意,他沉默片刻,再次睜眼,聲音干澀地道:“我明白了,但是我也覺得很奇怪,在我來看,一個成年人,終身不接受情愛,甚至不肯品嘗一下它的滋味,這樣的人生會不會有些蒼白?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準(zhǔn)確來說,一個不去嘗人生滋味所在的人,是不是不算一個完整的人?” 這最后的一句話仿佛是從肺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擠迫出來,粗礪得似乎將聲帶都摩擦出了沙沙的低鳴,又在緊咬的牙關(guān)里被寸寸撕裂,最終化為這樣嘶啞的余韻,師映川突然抓住了連江樓放在他臉頰上的那只手,低笑道:“我以為,你對我總是不同的,雖然你對其他人是那種態(tài)度,但我們之間的感情卻是不同的,所以我以為,我于你而言,是特別的,但是今天我才終于明白了,在你所追求的東西面前,我和其他人,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br> 連江樓沒有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任憑師映川抓住,他英俊的面龐上無悲也無喜,注視著師映川眼里緩緩流下來的一行眼淚,道:“為什么要哭……你是在怪我?” ☆、二百四十五、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師映川紅玉般的眼睛里緩緩有濕潤的水光泛出,溢出眼眶,順著光潔無瑕的面頰蜿蜒而下,連江樓看著這一幕,淡淡道:“為什么要哭……你是在怪我?”他說著,很自然地用手指替師映川擦去了淚水,皺眉道:“你小時候長的不好看,而現(xiàn)在你即便這樣哭起來,也動人之極……但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對你說過,一個男人可以流血,卻不應(yīng)該流淚,眼淚是弱者才會有的東西,你現(xiàn)在的樣子很軟弱,我非常不希望看到,因?yàn)檫@會讓我覺得,我對你的教育并不成功。” “呵呵,是么……”師映川低低一笑,他松開了連江樓的那只手,然后用自己的指尖蘸了一點(diǎn)自己眼角的淚水,用舌尖嘗了嘗,道:“是咸的?!彼蜻B江樓的眼睛,突然低聲笑道:“你的眼淚又是什么味道的呢,也會是咸的嗎?我很想知道,你這一生到目前為止,到底有沒有為誰流過眼淚,想必應(yīng)該是沒有罷,哪怕是當(dāng)年得知師祖的噩耗,你也依舊沒有流過淚?!?/br> “……我說過,那是弱者才會做的事,況且傷心又如何,嚎啕痛哭又如何,根本于事無補(bǔ),不會改變?nèi)魏螙|西,所以現(xiàn)在收起你的眼淚,這只會讓我覺得你太過軟弱,而且這對我而言,幾乎沒有意義?!边B江樓從懷里摸出一條錦帕,隨手丟給師映川:“擦干凈,你早就過了可以肆意哭鬧的年紀(jì),現(xiàn)在的你是個男子漢,不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師映川抓住錦帕,用力擦了擦臉,他自嘲地冷笑道:“也對,即便我已經(jīng)很丟臉了,但我至少不能讓你再看不起?!彼鷣y地擦凈了臉,咬牙直勾勾地看著連江樓,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些話,能夠?qū)⑺麕缀跻慌e擊潰,他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是想要露出一絲笑容來,來證明自己的不在意,表明自己很堅強(qiáng),決不軟弱,不會被任何事情擊敗,即便受到打擊,那也都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的,然而即使面部的肌rou完全聽從他的控制,露出一個看似云淡風(fēng)清的笑容,可是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已不是他所能制止的:“……真的沒有任何可能嗎?我明明,明明很喜歡你啊!”師映川說著,呼吸也微微粗重起來,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可笑,他跑回來是為了什么?冒著風(fēng)險跑到他曾經(jīng)背棄的宗門,做著在寧天諭口中非常愚蠢而且毫無意義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難道就是為了聽到這個男人的拒絕么?聽對方這樣毫不猶豫地說出這些讓人難以接受的話? “這不是理由?!边B江樓負(fù)手而立,淡淡看著師映川:“你希望這樣,但不代表我就要接受?!睅熡炒犃诉@話,深吸一口氣,他有點(diǎn)想笑,笑自己,覺得自己有點(diǎn)任性可笑,可是卻不知怎么的,又覺得很憤懣,他用力拍了拍手,說道:“我今天總算是毫無顧忌地把我心里最齷齪無恥的妄想說出來了,感覺真的痛快了很多,很舒服,不然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實(shí)在太難受了……”師映川呵呵笑出了聲,但與笑聲同時出來的,還有一連串的嗆咳,他劇烈咳嗽了幾下,突然疾步上前,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連江樓的手,但在碰到對方衣袖的時候,卻又遲疑了,終究沒有再進(jìn)一步,只是驀然抓住了那一幅袖子角,滿面希冀地道:“你……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jī)會,給你自己一個機(jī)會?請你給我和你自己一個機(jī)會,別讓我放棄,我要讓你看到我會是一個很好的伴侶,這世上有萬萬人,可是這么多人里面卻只有你是我最喜歡的,最想在一起的,請你給我一個機(jī)會,不要就這么斷然拒絕我,我知道你一向很不喜歡我沒有出息的樣子,可是現(xiàn)在我就是沒有出息了,就是要卑微地懇求你,我在其他人眼里是驕傲很有自信的一個人,可是在你面前,我可以拋下那些可笑的自尊心,我也從來都不自信?!?/br> 說到最后,師映川已是牽動了心弦,喉嚨里也仿佛有些噎住,他緊緊拉著連江樓的袖角,再也不愿意放開,連江樓眉頭微松,并沒有將衣袖從師映川手里抽出,他平靜道:“你現(xiàn)在的這種感情,我承認(rèn)它是真的,并不虛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情必然會逐漸變淡,甚至消散得干干凈凈,現(xiàn)實(shí)必將擊敗曾經(jīng)你認(rèn)為的一切美好,當(dāng)你此時的這些感情在日后都散去之后,還會剩下什么?你眼下就為了這種曇花一現(xiàn)的事物而苦苦哀求我,你覺得,值得么?”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我知道如果我不爭取一下的話,我會很不甘心,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話,我會很沮喪,很失落?!睅熡炒ㄠ嘈χ溃B江樓眼波微動,他身材高大,縱然師映川如今已經(jīng)成年,有著挺拔頎長的身段,卻還是要比他略矮了小半個頭,連江樓微低了目光看著師映川,語氣淡漠地道:“先暫且不談這些,現(xiàn)在我只來問你,即便我應(yīng)下此事,你又當(dāng)如何?你父親至少從來不曾婚娶過,而你不但成過親,關(guān)系親密之人不在少數(shù),甚至已經(jīng)有了子嗣,所以到了現(xiàn)在,你認(rèn)為你自己很有資格與我談這些風(fēng)花雪月之事?” 師映川心中猛地一震,頓時無言以對,連江樓冷冷道:“你在我身邊多年,自然知道我的習(xí)慣,我向來不喜與人分享重要之物,所以假設(shè)日后我會選擇一個人作為伴侶,卻也不會是你。” 這番話太尖利,太直接,完全不懂得什么是委婉,直刺得人喘不過氣來,刺得人鮮血淋漓,師映川的臉色忽青忽白,他身體微僵,仿佛一下子被人剝光了站在大太陽下面,他從連江樓的話里感受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冷漠,這種冷漠不是故作姿態(tài),而是真正的不屑,就好象一個潔身自好的人面對一個骯臟的求愛者,滿心鄙夷這樣的你,有什么資格對我滿口說‘愛’? 連江樓英俊得極有壓迫力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就是這樣沒有表情的表情,才真正令師映川心慌,令他措手不及,師映川踉蹌后退,最終頹然坐在椅子上,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眉頭緊蹙,一股又一股好象快要爆炸似的氣流在胸口激蕩著,仿佛要破開喉嚨,他微微閉上了眼睛,無言以對,因?yàn)樗恢垃F(xiàn)在自己應(yīng)該說什么,做什么,難道他可以否認(rèn)連江樓所說的這些話嗎?不可能,因?yàn)檫@些話里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shí),證據(jù)確鑿,誰也抵賴不了的,他蒼白的面孔沒有一絲生氣,紅色的眸子也微微暗淡下來,而連江樓卻好象完全沒有看到這一幕似的,或者說他根本不關(guān)心這一幕,他只是負(fù)手站著,面不改色,仍舊用那種不近人情的語氣漠然說道:“你很貪心,想要的東西太多,毫不知足,但我并沒有義務(wù)滿足你的貪心?!?/br> 師映川聽著連江樓的話,那種冷銳讓他渾身微震,但他卻沒有一句可以反駁的話,事實(shí)上他已經(jīng)無地自容了,他能說什么呢,難道要厚著臉皮對連江樓說,他對其他人都只是玩玩、是逢場作戲、是利益所致、或者別的什么理由?說他只喜歡連江樓一個人,只有對連江樓才是動了真感情?師映川自認(rèn)不是什么君子,但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他自己都會覺得太無恥太虛偽!一時間師映川情不自禁地苦笑,他現(xiàn)在能做什么呢,難道要請求連江樓忽視這些問題,還是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證與其他人斷絕關(guān)系?似乎他都是做不到的,這世上總有一些情況是無法避免的,真正的愛情往往只會并且只能有一個,也只能給一個人,你妄想兩全其美,難! 連江樓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坐下來不動聲色地慢慢喝著,他沒有趕師映川離開的意思,也沒有留對方的意思,似乎是完全隨師映川的便,他安靜地坐在那里,不故作冷酷,也不明顯尖銳,臉龐的表情無喜也無悲,自有雍容氣度,然而他卻偏偏就是給人一種不似人間男子的感覺,這樣的感覺無法確切地描述,也許比起‘人’來說,他更像是一個‘神’,漠然地俯瞰人間,這不是因?yàn)樗獗沓霰?,也不是因?yàn)樗α繌?qiáng)大,更不是因?yàn)樗匚蛔鸪纾且驗(yàn)樗鳛橐粋€普通意義上的‘凡人’,一個由血rou塑造成的生物,卻已經(jīng)沒有了‘凡人’應(yīng)該有的一些東西,尋找不到多少具有煙火氣息的痕跡,與連江樓相比,師映川的面容再完美到了極點(diǎn),再脫俗出塵,他也依舊還是個凡人而已,這,是何等樣的差距呢?無非是本質(zhì)之故!做為凡人的眾生,哪怕有著再確定的目標(biāo),再堅定地為其而努力,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而連江樓此人卻是道心明澈,心堅似鐵,從來都只是堅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從容不迫地完善自己的道,決計不肯被任何人或事稍有影響,也不允許有人改變這一切! 一時間師映川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只是蒼白著臉不出聲,連江樓喝完了茶,便放下茶杯,道:“關(guān)于情愛此事,或許在當(dāng)時的確痛徹心扉,甚至心喪欲死,不過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在遺忘的時候,也會很快,所以你眼下感到痛苦,不過是暫時而已,一年,十年,百年,總有一天你會真正看淡,遺忘,因?yàn)檫@種情感在你的人生當(dāng)中,原本就是微不足道之物。” 此刻這個男人臉上的表情極為冷漠,眼眸里散發(fā)著虛無的光輝,這是絕對純粹的信念,也是絕對堅定的道心,幾乎不該屬于人間所有,剎那間,這個男人眼中閃現(xiàn)出的一抹光彩,令整個空間都被照亮,師映川此時見到這一幕,心里忽然就涌出了一股nongnong的悲哀之感,沒來由的,但又好象再正常不過,他兩手的掌心向上,將臉埋進(jìn)了手心里,喃喃說道:“是啊,我覺得自己很無恥,很厚臉皮,我自己左擁右抱,享受著各種各樣的美人,卻還貪心不足地想來得到你,是我太妄想了,不知好歹……可是,就算是我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念頭,但這么多年的感情,難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就是這么不重要么?那么,這樣的感情,還真的是可悲??!”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心中所有百味交雜的力量匯合在一起,攪拌出一鍋名為人生的濃湯,酸甜苦辣俱全,幾乎是難以承受之重,漫過胸口,也漫過了一切,那樣殘酷地抹消所有天真。 連江樓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師映川這副頹然的樣子,然后就走了過來,將一只手放在師映川的頭頂,這個舉動不像是安慰,也不是別的什么,似乎不代表任何意義,只是這樣單純地彼此接觸而已,連江樓淡然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善也有惡,分作兩面,在平日里正常的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都會控制自己的意志將體內(nèi)的陰暗一面隱藏起來,這就是理智,那么,什么是惡、是陰暗的一面?事實(shí)上所謂的‘惡’往往就是人的欲`望的產(chǎn)物,當(dāng)一個人遇到某種誘惑,或者想要達(dá)到自己的某種目的,那么就會生出欲`望來,如果這種*會傷害到其他人,對別人造成不好的影響,那么這就是‘惡’,而在你的心里,現(xiàn)在就真真切切存在著這種東西?!?/br> 師映川抬起頭,看向連江樓,有些茫然的樣子,似乎不知道對方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連江樓面不改色地道:“我拒絕了你,所以你現(xiàn)在心中是否在想,對我用某種手段以便達(dá)到目的?”男人眼見師映川目中露出驚駭之色,卻是不以為然,繼續(xù)道:“這就是你內(nèi)心的惡念,被外表所掩蓋,只不過現(xiàn)在你的理智還占據(jù)上風(fēng),因此這個念頭會被控制,不會被釋放出來,但某一天當(dāng)你有足夠的能力來實(shí)現(xiàn)這個念頭的時候,你就會不再壓制,將它徹底釋放出來。” 師映川的后背微微滲出了一層冷汗,連江樓仿佛能夠看到他的所有想法,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幾乎無所遁形!但連江樓卻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并不在乎這些,右手輕輕拍了拍師映川的頭,就像是在談?wù)撝患c自己完全沒關(guān)系的事一樣,道:“這種事情沒什么大不了,當(dāng)世上有些東西是你無法得到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不是忘記,而是應(yīng)該為了實(shí)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去努力。” 縱使師映川深知這個養(yǎng)育自己多年的男人不能以常理來揣摩,但眼下卻還是被對方的這番話弄得目瞪口呆,這是在縱容,在鼓勵?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聽到這樣的話從連江樓口中說出來,他似乎應(yīng)該很高興才對,但不知怎么的,師映川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覺,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問道:“……為什么?”連江樓嘴角微揚(yáng),想都沒想就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耙驗(yàn)槲乙恢倍枷M愠蔀橐粋€強(qiáng)者,什么是強(qiáng)者?不僅僅是有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更要有強(qiáng)大的力量,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夠超越我,我會感到很滿意,你從前在我身邊的時候,一直都在努力地追隨我的腳步,但我希望看到的并不是這樣的追隨和景仰,而是你趕上我的步伐,并且超過我?!?/br> 師映川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連江樓一般,定定地看著這個男人,他沉默了,或者說猶豫了很久,最終開口問道:“你的心思,我也許永遠(yuǎn)都不能完全猜透。”他從椅子上緩緩站起身來,非常平靜,然而此時他整個人卻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出一股深深的邪氣之感,他的嘴角揚(yáng)起,眉梢揚(yáng)起,紅色的眼珠如同兩滴燃燒的鮮血,輕聲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成功了,那么,你要怎么辦呢?”連江樓笑了,他負(fù)手淡笑,同樣的平靜:“你父親無數(shù)次嘗試過這么做,但他至今為止也沒有成功,如果你能成功,我或許會憤怒,會抗?fàn)?,但至少也會在同時感到欣慰?!?/br> 師映川忽然大笑,右手隨意一招,放在一旁的青紗幃帽就飛進(jìn)了他手里,他慢條斯理地戴好紗帽,遮住容顏,也不管自己的笑聲有多么突兀,就那么直接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嘆息道:“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真好,真好……”他的聲音也越發(fā)輕柔起來,頭也不回地道:“那么,就請拭目以待罷?!本瓦@么簡單的一句話,卻已完全說明了某種態(tài)度,不過就在這時,連江樓卻忽然道:“……當(dāng)初你背離宗門,今日卻又擅自潛入,我身為宗正,職責(zé)所在,總不可讓你這般來去自如?!蹦凶拥吹脑捯粑绰?,就見師映川的身影已閃電般直射而出! 伴隨著青影射出房外,只聽得一聲極輕的聲響,一道冰冷的劍芒也隨之沖出,劍勢一變再變,靈動無比,也詭秘?zé)o比,仿佛化作了漫天劍雨,也仿佛是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身劍合一,沖擊而去,此時傀儡就在附近,但師映川卻沒有將其召喚過來抵擋,只見他手腕輕輕抖動,頓時一聲清鳴,袖中飛出七道仿佛能夠絞散一切的彩光,師映川低聲笑道:“當(dāng)初我斬盡滿山桃花,自創(chuàng)絕技十二式,取名‘桃花劫’,師尊,你從未有過情愛經(jīng)歷,那么現(xiàn)在能真的看懂我這‘桃花十二劫’么?”他聲音雖低,但卻清清楚楚地傳進(jìn)了房中,響在連江樓耳邊,與此同時,外面陡然劍氣大作!而房間之內(nèi),連江樓負(fù)手而立,微微閉上雙眼,似是有些疲憊。 入夜。 距離常云山脈千里之外的江面上,一條窄窄的小舟逆流而上,從這處大江到引流處,可以轉(zhuǎn)進(jìn)運(yùn)河,一直進(jìn)入大周皇城的數(shù)十條河道的其中之一,這是很便捷的行程,此時船尾一名黑袍人一動不動,船頭一名青衣人衣袂飄飄,手持一支短笛,正吹奏著一曲悠遠(yuǎn)的小調(diào),笛聲清悠動人,青衣人戴著一頂青紗幃帽,但那道青紗卻被撕開了一道細(xì)細(xì)的小口,透過這道口子向里面看,就會發(fā)現(xiàn)青衣人晶瑩如雪的臉頰上有一道細(xì)細(xì)的殷紅傷痕,似是劍傷。 舟行水上,笛聲也悠悠傳播開來,未幾,笛聲忽然止住,師映川輕輕摸了一下臉上被連江樓的劍氣割出來的傷口,道:“……很難得你會這么安靜,這么久了連一句話也沒有說?!?/br> 沒人回應(yīng),就當(dāng)師映川以為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腦海里卻忽然響起了寧天諭的聲音:“……我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睅熡炒ㄎ⑽P(yáng)眉:“什么事?”寧天諭道:“今天與連江樓見面,他的表現(xiàn)和從前相比,有些不同,第一次讓我隱隱想到趙青主……”師映川聽到這里,頓時凜然,立刻打斷了對方的話:“不可能!”寧天諭沒有反駁,反倒是表示了贊同:“的確不會是他,就算趙青主轉(zhuǎn)世之后容貌改變,但有一個地方是一定不會變的,當(dāng)初我臨死之前在他胸前刺過一劍,詛咒他生生世世都要帶著這道我給他的傷疤,我相信他只要轉(zhuǎn)世,胸前必定會有這道印記,而連江樓全身上下沒有半點(diǎn)瑕疵,所以我相信不會是他?!?/br> 師映川聽了,這才放下心來,但他頓了頓,卻道:“你刺了趙青主一劍……這算是情人之劍罷,不過我想,當(dāng)時的那一記情人劍,其實(shí)真正刺傷的人,應(yīng)該是你。”寧天諭沒有回答,久久之后,才忽然笑道:“你我果然一體……” 此時一輪皎潔如冰盤的明月掛在天上,令夜色越發(fā)迷蒙,師映川仰首而望,似乎有些癡迷,不過沒多久,他就收回了目光,看向遠(yuǎn)處駛來的一條燈火璀璨的大船,船頭掛的大燈籠上清晰地印著字,師映川微微挑眉:“……師家?” ☆、二百四十六、春江花月夜 話分兩頭,且不說師映川在水上遇見了師家的大船,眼下在遠(yuǎn)隔千里的大日宮,連江樓不知何時已換了一身如雪的白衣,不染纖塵,坐在書案后寫字,濃眉淡唇,目光平靜而清冷,明亮的燭光卻并不能給他多添幾分溫暖的感覺,這個男人似乎總是給人這樣一種近于非人類的感覺,有點(diǎn)無所謂,有點(diǎn)疏離,仔細(xì)揣摩一下又覺得是那種冰冷的理智的味道,讓人有些敬畏,但又不至于是直白而粗糙的恐懼,如果一定要用比較形象的說法來描述,那就是仿佛在一場夢境當(dāng)中,悚然驚醒之后的淡淡心悸,在陽光灑落不進(jìn)的范圍內(nèi)慢慢冰封,冷如寒芒。 連江樓流暢而又緩穩(wěn)地寫著字,于他而言,修行之人是應(yīng)該忘情的,愛與不愛這樣渺小的事情,從來就不是重要的問題,自踏入修行之路以來,無論遇到什么阻礙,他都從來不曾有過半分退避,只不過有的時候,‘造化弄人’這四個字卻都不足以形容命運(yùn)的奇妙,數(shù)十年時光的流淌與沉淀,足以讓連江樓的道心被打磨得堅固無比,能夠放下很多事情,然而在他心中,卻總會有一些東西或者說有些人,有著偶爾掀起漣漪的力量,因?yàn)樵谌说囊簧?dāng)中,總有些東西是放不下的,同樣的,也總有些人是不同的,這是注定,任何人也打破不了這一點(diǎn)。 燭花跳了跳,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連江樓手里的筆停了停,他拿起剪刀,剪去一截?zé)诘臓T芯,從前師映川還在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往往都是由對方來做的,一時連江樓放下剪刀,微微皺起了眉,他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并不像往日里那么平靜,而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yàn)槟莻€與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人,那個從很小的時候就全身心地信任他的那個人,那個有時候喜歡插科打諢,有時候喜歡裝無賴,有時候很幼稚,有時候也很成熟的那個人,那個即使努力忍耐卻還是無法控制地在他面前流下眼淚的人,那個由他看著一點(diǎn)一點(diǎn)長大的人,師映川。 這種感覺并不好,起碼連江樓并不喜歡,他看著明亮的燭火,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師映川之前的感受,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但也只是明白而已,卻依然不會接受的,也不會因此而感動,不過連江樓卻突然笑了一下,雖然不是非常明顯的笑,但至少的的確確他是笑了,因?yàn)樗缼熡炒ㄔ诮?jīng)歷過今天的事情之后,必然會有了一些蛻變,一種心靈上的蛻變,這令連江樓覺得欣慰和喜悅,他重新拿起筆,繼續(xù)寫著字,他知道自己這一生當(dāng)中唯一有可能對其他人產(chǎn)生情意的機(jī)會就在師映川身上,如果對方不行的話,那么其他人更是沒有可能,然而這些似乎又是無足輕重的,日后他成就大道,或許在今后漫長的人生歲月當(dāng)中,偶爾會想起曾經(jīng)有過一個人親熱地喚自己‘師尊’,乞求從自己這里得到情愛的豐厚贈予,但這一切的一切在自己將來平淡如水而又漫長無際的生命里,卻注定只會是一片微小的漣漪罷了,不會有更多。 其實(shí)不僅僅是連江樓心有所感,就算師映川自己也已經(jīng)很清楚,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自己叛離斷法宗的舉動,這些事情對于連江樓這樣的人而言,其實(shí)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與之相比,反而是他對于連江樓的愛意和占有的想法,才是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異變的真正原因,事實(shí)上師映川與連江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都是一樣驕傲的,師映川一定要得到,而連江樓卻是萬萬不肯允許自己被得到,所以從此以后,兩人之間已經(jīng)形成了這樣似有還無的奇異對立,縱然彼此感情深厚,也無法消減這樣的對立,因?yàn)檫B江樓是一個純粹的修行者,是人世間極少數(shù)的那種可以為了修行而拋棄一切的人,他可以給予師映川很多東西,但偏偏只除了愛情,一個要,一個不給,這樣的兩個人卻是狹路相逢了,注定會艱難異常,縱然日后僥幸有了什么意外結(jié)局,也必會留下永遠(yuǎn)的遺憾,但也正因?yàn)槿绱?,也許,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卻說此時師映川那邊,一人一傀儡乘舟而行,在江上巧遇大呂師家的船只,那大船上挑起的兩個大燈籠表面印著大大的‘師’字,并且上面還有著家族所特有的圖案,師映川對此并不陌生,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是自己外祖母出身的大呂國師氏,此時距離他從斷法宗出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時辰了,倒是不曾用過飯食,眼下卻是覺得腹中空蕩蕩的,雖然以他和傀儡的修為,哪怕長時間不飲不食也沒有什么問題,但畢竟誰也不想平白餓著,于是師映川想了想,便讓傀儡駕馭小舟朝著大船迎頭而去,想去對方的船上休整一番,用些飯食,然后再繼續(xù)上路也不遲,不過顯然船上之人的警惕性很高,小舟剛剛靠近到大船周圍數(shù)丈之內(nèi),船上就有人沉聲喝道:“……爾等何人?這是大呂國師氏船只,若是再故意靠近,休怪亂箭不認(rèn)人!” 師映川站在船頭,淡淡道:“……自家親戚,何必如此緊張?”船上人聽了這話,頓時一愣,這么一來自然不能莽撞,就有人出面道:“不知閣下是哪位?”師映川道:“……我是師映川?!?/br> 這三個字仿佛一枚炸彈,聽到之人的臉色剎那間就變得一片蒼白!自從當(dāng)年師映川破宗而出,其后接連做下一系列大事,如今誰不知道他的兇名?前時師映川以雷霆手段輾轉(zhuǎn)滅去數(shù)家門派,手上沾滿了血腥,當(dāng)真是兇名赫赫,魔焰滔天,天下人有誰不知?一時間聽說此人就在眼前,這些人頓時惶懼不安,好在眾人都知道師映川與師家一向關(guān)系雖然不算多么密切,但至少還算是可以的,因此一個個才只是心神紛亂而已,否則眾人早就驚慌失措了,不過師家畢竟是有底蘊(yùn)的大家族,一開始的心驚過后,立刻就有領(lǐng)頭的人派一個機(jī)靈之輩前去通報,一面叫人停船,將艙板橫了出來,放至小舟前,師映川見狀,便與傀儡一前一后地上了艙板。 師映川走到船上,就見周圍之人一個個難掩緊張神色,那領(lǐng)頭的中年人深深作了一揖,恭敬之極地道:“……師家眾人見過帝尊?!痹捯粑绰洌切┚墼谥車娜吮泯R刷刷地一起長揖及地,要知道師映川雖是被人稱作魔帝,但天下又有誰會喜歡自己被稱為‘魔’呢,這‘魔帝’之說也就是大家私下里提一下而已,這沒有什么,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