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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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從來沒有問過師映川關(guān)于其身邊兩名宗師的任何事情,因為他很清楚,有些事是不應該去打聽的,即便親密如夫妻,但一個人也終究是有僅屬于自己的一些秘密,其他人最好不要過問,這才是相處之道。 這時師映川忽然起身走了過去,蹲下,伸手抓住了昏迷男子的肩,冷笑道:“又一個半步宗師么……此人隱匿氣息的本事相當不錯,若非我比較警覺,只怕也未必會發(fā)現(xiàn)得了?!闭f著,修長雪白的五指一收,抓緊男子的肩膀,一面微微瞇起眼來,就在師映川雙眼瞇起的一瞬間,他的手上頓時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青色紋路,眨眼間就布滿了整只手,與此同時,一股邪惡恣肆的氣息頓時從他身上瘋狂溢散出來,一點也不掩飾其中的邪妄之意,雙眼血紅,旁邊的寶相龍樹登時一震,只覺得這股氣息仿佛不屬于師映川似的,很是陌生,事實上此刻的師映川已然逐漸與某種記憶中的東西融合,眼下這個青年,依稀就是當年那個對世間的一切法度和枷鎖都不屑一顧的狂邪之人,那個追求力量達到極致的肆無忌憚男人,泰元大帝寧天諭! 只聽一聲凄厲的哀嚎驀然響起,從昏迷男子口中發(fā)出,男子已經(jīng)醒了,大聲嘶吼出聲,臉上的神情極度痛苦,五官甚至都微微扭曲了,太陽xue上青筋鼓起,不斷地蠕動,他的身體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下來,就好象有東西在飛快地吞噬著這具身體上的所有精華,包括生命力,一旁的寶相龍樹甚至可以無比清楚地看到男子一邊痙攣一邊漸漸血rou萎縮的過程,而相對的,師映川的臉上卻是慢慢光彩煥發(fā),此刻有日光透過樹木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照在師映川身上,恍惚間當真是出塵如仙人,但所做的事情卻分明是妖魔之流才會有的手段,那張美得已經(jīng)不真實的臉上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卻隱隱透出一股冰冷的殘忍。 這個過程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很快,師映川的手就緩緩松開來,一具皮包骨的尸體隨之掉落,寶相龍樹從旁看著眼下這個血腥無比的青年,一時間卻是與當年的那個男孩有些對不上號,只見師映川滿足地嘆息一聲,手上的青色紋路漸漸消失,整個人也恢復了正常,但隨即他又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敏感地扭頭看向?qū)毾帻垬?,深深審視一眼男人臉上的神情,道:“你……”忽又搖了搖頭,笑了一下,低頭看自己的手,道:“會覺得有點惡心嗎?其實我早已墮入了魔道,世人稱我作魔帝,倒也算是貼切,沒有冤枉了我。”寶相龍樹卻沒有回答什么,剛才那種詭異的殺人形式,實在很容易令人感到深深的恐懼之意,不過在寶相龍樹看來,師映川還是師映川,還是以前的那個人,無論怎么樣,有什么變化,自己也一定要接受對方的一切,這點不能改變,因此他只是用樹枝扒拉著火堆,語氣尋常地道:“rou好象快烤好了罷?”師映川見狀,眼眸微凝,安靜地看著寶相龍樹,不過很快,青年的嘴角就上揚起來,露出了一絲笑意,重新蹲了下去,動作嫻熟翻地烤著火堆上的鹿rou,兩人默契地再也沒有提起剛才的事情。 不一會兒,rou烤好了,師映川撕下一塊肥美香嫩的后腿rou,遞給寶相龍樹,寶相龍樹接過,咬了一口,笑道:“果然和以前一樣好?!彼鋈挥昧硪恢粵]有沾上油漬的干凈手掌托起師映川精致的臉,靜靜地看了片刻,說道:“奇怪,我為什么總是覺得你很熟悉,當年第一次見你,就有了這種感覺……莫非這世上當真有姻緣天注定的事情?”師映川聽了這話,卻是用一種莫可明狀的眼神看他,忽然就笑了笑,道:“我想,大概我們上一輩子當真是認識的,可惜卻是有緣無分,落了個惱人的結(jié)局,所以這一世就又讓你我見面,算是補償罷?!睂毾帻垬渚托?,在師映川唇上一吻,輕輕嗟呀:“你那時是泰元帝,莫非我竟會是趙青主么?怎么可能?!睅熡炒勓砸嘈?,他的目光下移到寶相龍樹的胸口,他知道對方的胸前是光潔無疵的,若真是趙青主的話,那里應該自一出生就有一道傷疤,所以師映川并不擔心什么,他摸了摸寶相龍樹并不十分出眾的面孔,柔和了聲音與表情,道:“……誰說上輩子我一定就是寧天諭了,說不定那只是上上輩子,而我們倆上輩子卻是真的認識的,所以這一世,你是最愛我的那個人。” 青年說著,卻是心頭滋味難言,寶相龍樹自然聽不懂他的話,但師映川這時卻已用力地將他擁進懷里,不知道為什么,寶相龍樹突然間就覺得心酸,心澀,心痛,不可控制,就仿佛一件失落了很久的寶物終于在茫茫人海中被自己再次尋獲,在微微陌生的同時,又無比熟悉,這時只聽師映川輕聲道:“寶相……你曾經(jīng)問過我,我最愛的人是不是你,這個問題我實在很難回答,但若有一天當我隨著歲月流逝逐漸忘了很多事情的時候,我想,我還是忘不了你……” 時間過得飛快,數(shù)日后的一早,當師映川醒來時,身旁的千醉雪還在熟睡,師映川笑了笑,在對方光裸的肩頭輕輕一吻,昨夜有些縱情,想必千醉雪需要多休息一會兒,師映川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隨手披上外袍,用毛巾在水盆里浸了浸,把臉一擦,便出了房間,來到院子里練功,未幾,師映川忽然停下,似是有所察覺,抬頭向空中看去,片刻之后,仿佛知道了什么,轉(zhuǎn)身回房,過了一會兒,師映川換了一身比較正式的裝束出來,一直走到外面,站在大門處雙手攏袖,靜靜等候,沒過多久,遠遠卻有兩個人影正快速地朝這邊過來,前面是一名杏眼桃腮的嬌美少女,顯然應該是瑤池仙地的弟子,在前作引路狀,后面跟著一名身穿長袍,容貌俊秀飄逸的男子,師映川眼皮微微一動,似在意料之中,但終究還是有些歡喜之意,一時那少女引男子到了這里,便欠身退下,師映川哈哈一笑,走上前張開雙臂將對方用力一抱,笑道:“……當真是好久不見了,師兄你看起來氣色還不錯,想來這些年日子過得還算舒心罷?方才我見白雕飛到這里,大光明峰上有資格乘坐它的也無非那么幾個人,我就知道是你無疑?!?/br> 這男子自然便是白緣,他被師映川這么一抱,初時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眉眼舒和起來,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脊背,師映川的這一熱情舉動雖然有些突兀,但卻將兩人之間原本應該會有的傷感與隔閡輕而易舉地打破,氣氛輕松起來,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不比尋常,與親兄弟基本沒有什么兩樣,時隔數(shù)年再次相聚,心情自是各有不同,白緣嘆道:“這幾年不見,你變化很大,我方才剛一見到你,卻是有些吃驚……”一時兩人分開,師映川臉上微笑不減,道:“雖然現(xiàn)在我與斷法宗已經(jīng)沒有什么瓜葛,你我也自然不再是師兄弟,但這個稱呼實在是叫得順口了,改不過來,若我像旁人一樣稱你為白蓮壇,我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別扭得很?!卑拙壎ǘǘ嗽斨嗄?,心中感慨萬千,想說什么卻也說不上來,末了,搖頭道:“世事無常,又豈是人力可以改變的……”說著,取出一只玉匣,遞與師映川:“這次我來,是要將此物交于你手。” 師映川微覺意外,他接了匣子,打開一看,里面卻是一朵血紅的靈芝,師映川聞到那股奇異馥郁的香氣,再細看靈芝的樣子,不覺脫口道:“這是……聚血芝?”白緣點了點頭,道:“蓮座說無論如何他與你畢竟曾有師徒之誼,你如今大道有望,一舉晉升宗師,終究是一件大事,作為你曾經(jīng)的師父,他總該有所表示,因此便讓我將這聚血芝采下,來送與你作為晉升宗師的賀禮。”師映川聽了這話,低頭把玩著眼前的這朵聚血芝,面上沉吟不語,心中卻是百感交集,無法形容那種滋味,半晌,才合上蓋子,將玉匣收起,抬頭道:“蓮座他……還好?” 白緣微微頷首:“蓮座很好,起居習慣與從前沒什么兩樣?!睅熡炒ㄍ蜻h處,語氣淡淡道:“那就好,我也就不擔心什么了……對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闭f著,臉上重新又有了笑意,對白緣道:“我知道師兄你很疼平琰,所以此事自然應該告訴你,我前幾日為平琰議了一門好親事,已經(jīng)飛鴿傳書將消息送往斷法宗了,將這件事情通知蓮座?!卑拙壱宦?,立刻臉上就露出了訝然之色:“你替平琰議了一門親事?”他無心婚配,平人里教導照顧季平琰,早已把這孩子當成了心頭rou一般,聽說季平琰被安排了婚事,怎會不看重?當下就沉聲問道:“卻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兒?平琰出身高貴,不是等閑人能夠匹配得了,萬不可委屈了他。”師映川呵呵笑道:“我就這么一個孩兒,怎會舍得他委屈,自然是要挑個好的……師兄以為,晉陵神殿殿主的公子如何?可配得咱們的平琰么?依我看來,倒是很合適的一門好姻緣,天作之合。” “……梵劫心?”白緣登時一愣,顯然是大為意外,他可是知道梵劫心對師映川的心思的,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當年還是小孩子的梵劫心談不上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一個小孩子家,當初回到晉陵之后,只怕很快就逐漸淡忘了,況且現(xiàn)在師映川既然說是已經(jīng)議了親,那就說明此事基本已經(jīng)定下,想來是沒有什么波瀾的了,思及至此,又想到梵劫心品貌資質(zhì)都是上等,倒也覺得這樁親事不錯,臉上的神情就舒緩了下來,道:“此事雖好,不過……平琰自己覺得如何?”師映川嘴角微翹,笑色盈面:“已經(jīng)安排他們兩人見過了面,平琰自己覺得不錯?!?/br> “那就好?!卑拙夵c了點頭,徹底放下心來,一時師映川又道:“我們兩個這么久沒有見面,原本也該多多敘舊,不過我看師兄大概更想去看平琰罷?!卑拙壭@:“不瞞你說,我此生已無心婚娶,更不必說生兒育女,平琰自從進入宗門,與我時常在一處,我漸漸便只當他是我親骨rou,難免對他上心些。”師映川了然一笑:“是啊,其實我這個親爹才最是不稱職的那個,好在還有師兄你們多照顧他,說來我卻是應該道謝才是……來,我這就帶師兄去平琰那里罷。” 兩人腳程很快,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來到了斷法宗一行人所住的地方,此處鮮花遍地,師映川與白緣并肩而行,互相說著這幾年來的一些事情,恍惚還是當年在斷法宗的日子,無憂無慮,未幾,師映川忽然止步,他二人被擋在繁茂的花叢后,遠遠看見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影立在一條小溪邊,那里花影重疊,光影斑斕中,兩個少年都是花朵般的年紀,一藍一白,季平琰眉目如仙如畫,眸光明亮,雖還年少,卻已有淡淡清蘊之氣,風姿明朗,如同一泓剛剛解凍的春泉,一旁梵劫心容貌俊秀,眉間一痕殷紅如血,面上神情卻是清清如霜,沒有溫度,透著些漫不經(jīng)心的意思,彼時一對小兒女靜靜站在溪畔,年少春衫薄,當真是一幅美麗的圖卷,以他們兩人的修為,自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遠處的師映川和白緣,季平琰白玉一般的臉上被朝陽涂抹出了一層薄薄的金色,道:“梵公子……”梵劫心秋水般澄凈的眼眸微微低下去看他,目光是涼的,唇角卻保持著必要的禮貌弧度,道:“不用這樣稱呼我,你可以直接叫名字?!?/br> 季平琰點了一下頭,坦然回視著少年的目光,他比梵劫心要小幾歲,眼下自然要矮上一些,必須微微抬頭去看,這樣的動作往往會讓人不自覺地顯得弱勢一些,但由他做來,卻讓人覺得很是自然,季平琰臉上不是那種成年人客套的笑意,也不是孩子的天真,他表情從容而認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叫你劫心了?!辫蠼傩牟恢每煞?,他的沉默像是一層薄薄的紗,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重與生硬,也并非遙不可及,但隔閡卻還是存在的,少頃,他低頭,凝視著季平琰那張精致出塵的面孔,忽地就有些愀然不樂,:“……你和你父親倒是生得很像?!?/br> 季平琰聞言,眼中就多了幾分開心的樣子,恰似沖破云層的燦爛春光,瞬間就照亮了周圍,道:“是啊,很多人都這么說?!闭f罷,季平琰清澈的雙眼看著梵劫心,轉(zhuǎn)而問道:“你很喜歡我父親,是么?” ☆、二百五十七、大典 花影重疊,微風繾綣,無數(shù)花瓣在風中飄零,染得到處都是暗香,季平琰清澈的雙眼如同冰層融化而匯成的清泉,他看著梵劫心,很自然也很平靜地說道:“你很喜歡我父親,是么?” 這話一說出口,不但是遠處的師映川和白緣心中微微一震,當事人梵劫心更是首當其沖,他驀然變色,一絲莫名的惱怒與難堪交織的感覺充斥了他的胸腔,如果是別人這么說的話,他不會在意,然而面前說話之人卻是已經(jīng)基本被默認為他未來的配偶,更是那個人的兒子,即便梵劫心對季平琰并沒有什么感情和認同,但依舊止不住難堪,不覺喝道:“你什么意思?!” 季平琰俊秀出塵的臉蛋上依舊帶著得體的微笑,有如春水,清澈無比,他心平氣和地說道:“我的確沒有別的意思……其實我以前就聽說過的,知道你從前還小的時候很喜歡我父親。”梵劫心莫名地只覺得很是難堪,他白皙的面龐漲得微紅一片,但很快又漸漸浮起了一層譏誚之色,負手冷笑道:“那又怎樣?”頓一頓,目光在季平琰臉上一刺,仿佛要把對方看穿:“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答應這門親事?”季平琰聞言,卻是反問道:“我為什么要不答應?那時你年紀還小,我父親那樣優(yōu)秀出眾的人,被人喜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況且父親他對你也并無其他想法,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答應這門親事?你各方面都很好,父親是為我考慮,想為我結(jié)下這樣一門親,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為人子自當依從,何況父親的決定并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我自己也覺得很滿意,這樣皆大歡喜的事情,我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 季平琰的這番話和這種態(tài)度,根本不像是一個他這樣年紀的普通孩子會具備的,梵劫心一時間突然有些無話可說,只得再不言語,周圍一片寂靜,有風吹過,或粉或白的花瓣落在兩人身上,一片暗香,他二人修為尚且不足,自然對遠處師映川與白緣的存在渾然未覺,季平琰看了看梵劫心面無表情的樣子,忽然開口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么?”梵劫心不語,只安靜地用右手拇指輕輕按著腰間的劍柄,算是默認了,季平琰就道:“那么我就問了,如果有失禮的地方,還請你不要介意?!闭f著,抬眼望著少年,認真地道:“你答應這門親事,是因為我是父親的兒子,而且和父親長得很像的緣故么?我知道我們父子二人容貌比較相似?!?/br> 梵劫心一頓,既而有些不自然地扭頭看向別處:“……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辫蠼傩恼f完,可能是突然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弱了氣勢,便又立刻雙眼毫不退縮地注視著季平琰,然而在看到男孩那精致如畫、與師映川頗為相似的容顏時,那目光中就不禁多了一絲深深的迷茫與酸澀,梵劫心不知為何,眸光一閃,一些莫可名狀的飄渺情懷就包圍了他,亦有無限感傷,他微低了聲音,卻同時略略仰起臉,迎著朝陽,光嫩白皙的面龐被陽光照出了一層淡淡的明亮光輝,道:“你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很像你父親……只是不知道你有些方面會不會也像?!?/br> “你是指我會不會也在將來左擁右抱,與很多人好?”季平琰微張著眼睛,也一樣面朝著朝陽,漂亮的雙眼透亮無比,他尚且稚嫩的臉蛋上一片平和,正色道:“我是不會再娶妻納妾的,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平君,以后我們成親之后,就和和氣氣地在一起生活,總而言之,我不會辜負你,也希望你不會辜負我,我們相互扶持,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梵劫心聽了,怔了片刻,忽地就一嗤:“小小年紀,倒擺出這種樣子……不過么,你的這些想法果真是和你父親完全不一樣。”季平琰一臉端正之色,靜靜道:“我的父親有三位平君,而且與那大周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也都已經(jīng)是盡人皆知了,我阿爹是他的平君之一,大伯也是,千叔叔也是,雖然阿爹他們嘴上從來不說,但我知道他們心里其實是不歡喜的,誰會真的愿意把自己很重要的東西拿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呢?!蹦泻㈩D了頓,就笑了一下,他生得極美,是溶溶月,粼粼波,此刻這樣一笑,登時遍地春光:“我不想讓我以后的伴侶像我父親一樣傷心不快,那樣不好?!?/br> 他如此說著,卻不知道遠處師映川聽了這些話,一時間心下不禁猛地一觸動,感懷震動皆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兒子原來有著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想法,轉(zhuǎn)念一想,不由得就生出了幾分無地自容之感,而另一方面,梵劫心聽了季平琰這番言談,眼中不免露出一派意外之色,由此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奇怪,你可真的不像他……”兩人一時間卻是都不再說話,安靜地融入到清晨那柔和溫暖的氛圍當中,未幾,季平琰一臉認真之色地看著梵劫心,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像我父親那樣做事,若是我日后成親了,會盡量待你很好,不會再瞧旁人。”梵劫心見他卻是一臉的恬淡樣子,竟隱隱與某人重合,一時心下走神了片刻,那種親近的感覺,有一絲的恍惚,然而猛地又回過神來,一只手杵在自己的下頜上,指間一枚冰涼的寶石戒指觸著肌膚,帶來幾分清醒,少年微微閉上眼,他不能完全猜透自己面前這個男孩的想法,然而,他又何嘗猜透過那個男人的心思?梵劫心自嘲地扯了扯唇角,這大概就是感情對于一個人的巨大影響罷,往往會將理智沖擊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讓人被蒙蔽了雙眼,寧可一廂情愿地把自己對于愛情的一切美好憧憬都不管不顧地強加在某個人的身上,就好比自己一樣。 想到這里,梵劫心睜開眼來,有點似笑非笑地看著季平琰:“你我不過是剛剛認識,你這樣說話,莫非是喜歡我了么?你年紀小小,難道就懂這些了?”季平琰沒有因為這樣帶著幾分淡淡譏笑的話而不高興,他仿佛云中漏下的一抹月光,美麗,又冷清,靜靜地道:“平琰確實年紀尚小,也還不大明白男歡女愛到底是什么,不過至少我會對自己日后的伴侶很好,舉案齊眉還是做得到的,也會好好待我們的兒女,盡量讓他們生活安逸平穩(wěn)?!辫蠼傩挠行┥袼蓟秀?,喃喃著:“希望你說到做到罷?!彼驹谙?,看著溪水流淌,卻是難以抑制地覺得有些惘然,有些莫名地悲傷,一時間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故作堅強,從兩只明亮的黑色眼睛里緩緩流下了兩行清淚,無聲墜落……此時遠處的花叢后,師映川手扶花枝,若有所思,他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盯著遠處一言不發(fā),眼睛微斂,旁邊白緣看了他一眼,在他肩上輕輕一拍,師映川會意,兩人便靜悄悄地離開了這里,路上白緣見師映川一直沒有說話,便道:“心情不大好?……在想什么?”師映川微微一笑:“我是在想,看來我也許真的不是一個好父親?!?/br> 白緣也找不到什么話來勸他,倒是師映川自己忽然又笑了笑,道:“不過我倒是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個很可愛的兒子,很懂事,也很明理,有些事情,他做得比我要好多了,我這個當父親的聽見這么小的兒子說出這樣一番話,應該覺得慚愧才是。”白緣不知如何寬慰,輕輕一拍青年的肩膀,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順其自然也就是了?!睅熡炒〒u了搖頭,依稀時光似舊日,感慨道:“從前我還不覺得,但是剛剛聽到那些話,我才知道自己在兒子的心目當中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想必平琰多少還是有些怨我的,因為風流濫情的我對不住他的父親,他埋怨我也是應該的,須怪不得旁人?!卑拙壢粲兴迹骸啊缰袢?,何必當初。” 師映川一笑,從容道:“是啊,可惜已經(jīng)回不去了,除了繼續(xù)往前走之外,還能怎么樣呢?”青年笑若烈陽,璀璨無比,隨手拈住一朵落花:“罷了,千年百年之后,不知道多少人都要化為黃土中的一堆枯骨,世事最是難料,俗世間也無非就這么一點享受而已,說我濫情也好,無恥也罷,都是無所謂的,我又何苦定要勉強自己做一個完人呢,還是活得自在一些最好,至于旁人怎么看,都隨他去罷?!彼Z氣輕柔,不見生硬,但白緣聽了,卻是扭頭看他,此時二人并肩徐徐而行,暖日輕風,柔柔地拂起師映川幾縷垂在肩頭的長發(fā),白緣微微側(cè)首,看著青年在融融日光下越發(fā)完美無瑕的側(cè)臉,那長及入鬢的眉,猩紅如血的眼眸,高挺秀拔的鼻梁,形狀優(yōu)雅的唇,整個人沉靜無波,分明是和剛才一樣,然而就在這一刻,這一切落在白緣眼里,卻帶出了幾分凄厲,明明這個小師弟就在身邊,一伸手就可以碰到,離他很近很近,可是卻又好象有萬分遙遠一般,青年的樣子很是理智,這樣的理智達到了此刻的程度,便是冷酷……直到這時白緣才真正想起,眼前這個人早已不是當年自己帶回宗門的那個四歲男孩,在這具皮囊下,是一個沉睡千年的古老靈魂,這是他的小師弟,也不全是他的小師弟。 一時無話,兩人在陽光中行走,白緣神思靜靜,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沉默間,袖上忽然被人一扯,白緣一愣,隨即便啞然笑道:“怎么?”師映川微笑:“師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是有事想問我么?”白緣見他干脆,便索性也不遮掩著,只是一滯,繼而就頷首坦言道:“正是。映川,你這些年來陸續(xù)籌謀,逐漸已打出好大一番局面,莫非……莫非你是要恢復當年泰元帝時的景況么?”話說到這里,白緣已是雙目緊視著青年,顯然是想要從中看出什么端倪來,事實上他問的這番話,又何嘗不是天下間許多人都想知道的問題呢?師映川聞言,卻也并不多么意外,他知道自己與白緣雖然關(guān)系甚好,但畢竟如今兩人的立場已是不同,白緣身為斷法宗的人,自然以宗門利益安危作為第一要緊之事,自己現(xiàn)在一手創(chuàng)下的這番局面,縱然是還并未給人太大的威脅之意,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未來的事物發(fā)展又有誰能說得清呢,或許有一日,兩人終會漸行漸遠,也正是因為如此,師映川卻也不愿輕率作答,他略一沉吟,便微笑道:“師兄這樣問我,卻是讓我不知如何應對,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人的野心總是無窮的,我也一樣,不會例外,我只希望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物是人非?!?/br> 這樣的回答可以說是相當于沒有,也可以說是包含了很多的信息,白緣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心情卻莫名地沉重了幾分,師映川卻微微仰起頭,迎著陽光,說道:“奇怪,為什么都覺得我會做寧天諭那樣的事情呢,我承認我就是寧天諭的轉(zhuǎn)世,但不要說我根本沒有記起太多東西,就算我都記起來了,那又怎樣?那些曾經(jīng)鮮明的記憶早就變成黑白顏色了,時間的力量無窮無盡,縱然記憶依舊,但重新想起的時候,終究已不復舊顏,我只是師映川而已,一個全新的人,并不想理會從前的事,盡管知道自己是誰,但在我內(nèi)心深處,并沒有多么認同這個身份,更沒有太多的感同身受,當年一切的恩怨情仇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個故事,而非經(jīng)歷?!?/br> 白緣靜靜聽著,沒有表態(tài),師映川輕輕道:“師兄不必擔心什么,我所真正追求的東西并不是外物,任他世間帝王將相,英雄紅顏,雖說一時風光無限,但到頭來也不過是黃土一掊而已,因此,我要的是長生大道,要的是超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享那生生世世的逍遙,與之相比,其他的都是小道罷了。”白緣聽了,卻是并未輕松多少,因為他知道就算師映川說的是十足十的大實話,沒有半分虛假,聽起來好象是對方并不在意世間的權(quán)力斗爭,只一心求道,然而似這般看起來飄渺得近乎虛幻的追求,事實上與世間的那些爭斗是根本不能撇清的,因為這樣的修行需要太多的資源!一位宗師一路走來,這種成長所需要花費的資源是極其龐大的,莫非真的以為自己有超出旁人的天賦,再有高明師父的指點,再加上自己一味埋頭苦修就行了?這是做夢,就算是那些最普通的武者在一開始習武之時,就需要每日大魚大rou,有充足的營養(yǎng),條件好一些的還要配以一些藥材輔助,武者的每一步提升都意味著越來越多并且越來越昂貴稀有的資源被消耗,培養(yǎng)一位宗師的代價根本不是小門小戶能夠承受的,俗話說窮文富武,古往今來只聽說過寒門出狀元,出文采昭昭的大才子,甚至思想家,可誰聽說過出寒門出宗師的?雖然說修為越高,外物能夠起到的作用就越小,但這指的只是一般的物事,總有一些稀有珍貴的物品是對宗師也很有幫助的,當年寧天諭統(tǒng)一天下,其中就有搜刮修行資源的因素在內(nèi),他是五氣朝元大宗師,所需要的各種修行資源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比如一枚具有固本培元作用的‘補神丹’,需要極北之地所產(chǎn)的一種異獸的膽汁提煉出的精華,數(shù)十頭異獸的膽汁才能提煉出,而要捕捉這種極為狡猾的東西,所需的人力物力是非??捎^的,而另一味輔助材料則是只生長在少數(shù)熱帶地區(qū)的一種稀少的梭刺魚,取其魚油,至少三百斤的梭刺魚才能熬煉出足夠的魚油,為了捕捉這些梭刺魚,當年寧天諭調(diào)集十萬民夫,才成功捕獲到數(shù)量足夠的梭刺魚,這還不算其他一些珍貴輔料,如此種種,若沒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怎能支撐得起如此大的消耗?這也是修行之人為什么把‘財侶道法’中的‘財’排在第一位的原因,如今師映川表明自己一心求道,表面上似乎是不甚在意人間的勢力財富之流,但事實上若是沒有龐大的勢力,他又怎么可能保證自己有充足的資源可以取用? 這本身就是一種無法解決的矛盾……白緣無言,揮之不去的淡淡悵色盤桓于他的眉心,心頭亦有一絲微澀滋味,師映川卻仿佛恍然不覺一般,雙手攏袖,笑道:“師兄既然來了,想必也不會這么快就走罷,后天就是繼任大典,師兄應該是要留下來觀禮的?!卑拙夵c了點頭:“這個自然?!睅熡炒〒P眉微笑:“這就好,你我二人許久不見,正好可以多敘敘舊?!卑拙壭闹形⑴?,亦笑道:“難得一聚,自是應該……”說到這里,想到此次一別,又不知什么時候能夠再次見面,不覺唏噓,師映川知他心思,遂寬慰道:“日后總有機會再聚的,師兄又何必感懷呢?!?/br> 其后兩人自是一番敘話,暫且不表,卻說大光明峰上,又一日晚間,連江樓練功既罷,早早睡下,今夜他再次入夢,而且還是那樣讓他感到抵觸的夢,夢中師映川牢牢抓住他,動作越來越放肆,越來越粗魯,而連江樓臉上的表情卻是越來越冰冷,夢中的他甚至連手指都不能動一動,更無法反抗,他看著師映川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一切,卻并沒有覺得非常憤怒,因為這種行為甚至沒有資格讓他覺得憤怒,只因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人出于rou身限制而造成的本能反應,相當無聊,他甚至可以漠然而冷靜地看著正啃咬親吻自己身體的師映川,連江樓甚至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并非真實,他看著師映川,想起自己當初親口拒絕對方時的場景,那樣的拒絕將對方打擊得體無完膚,并且將凄愴,憤恨,絕望,自卑等等這些負面情緒統(tǒng)統(tǒng)都拋了過去……連江樓仔細想了想,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是冷漠而無情,哪怕是對師映川,也是如此,即便在二十多年前的冬夜他們相遇,即便在相當一段長的時間里他的生活中都有他的身影,即便記憶里很多的畫面當中都有這個人,也依然不能夠真正地去改變什么。 然而,時光的沉淀卻終究會將一些特殊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融入到一個人的皮rou骨血里……連江樓皺起眉,因為師映川已經(jīng)將他的嘴唇咬得鮮血淋漓,這是他的夢,而這個人卻不請自來,而且不止一次,大有不肯離開的架勢,他想要驅(qū)逐,但似乎對此并沒有什么有效的方法。 不過好在這樣的夢境往往都不會持續(xù)太久,連江樓很快醒了過來,他的臉上看不到有任何殘留的睡意,也沒有剛剛醒來之人應有的淡淡慵懶,他起身來到窗前,今晚的月色很美,不過連江樓沒有賞月的心情,他只是借此在想著一些心事,思考著進一步的走向,此時月光如銀,澄凈無比,忽然卻有人進到殿中,能在這個時候隨意進出此處的人,自然身份并不尋常,連江樓也似是并不在意,依舊靜靜整理著思緒,他甚至不用看,不用分辨氣息,就知道是誰。 來者走到連江樓身后,道:“……原本以為你已經(jīng)睡了。”連江樓平靜道:“剛剛做了一個噩夢,便醒了?!睂Ψ揭恢恍揲L的手抬起,微微搭在連江樓的肩頭:“看你的樣子,在煩惱什么?” 能夠這樣隨意與連江樓進行身體接觸,此人的身份自然不同,只見月光中,修長微瘦的身段,冷秀的五官,眉心一點殷紅,卻是季青仙,連江樓的同胞兄長,他穿著月白的貼身內(nèi)衫,長發(fā)披散,顯然是準備要就寢了,這時連江樓轉(zhuǎn)過身來,季青仙道:“你自幼一有心事,我便看得出來,因為你從不掩飾?!边B江樓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男子,自己與對方存在著極親密的血緣關(guān)系,小時候也是比較親近這個兄長的,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那種血濃于水的感情所帶來的分量,有的只是一味的平靜,或許就像師映川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自己果真是一個冷血到極點的人。思及至此,連江樓忽然有些不喜,他抹去這種讓他不太舒服的感覺,道:“……此次兄長到我這里,想必不會停留很久?!奔厩嘞蓴n了攏身上的袍子,淡淡道:“剪水年幼,我不能離開太久……說起來,你這個做叔父的,還沒有見過自己的侄兒?!?/br> 季青仙被寶相脫不花軟禁在蓬萊多年,直到后來季青仙被迫受孕,生下一子,取名季剪水,寶相脫不花才撤去了他身上的束縛,讓他恢復,有了這個小兒子在手,不怕季青仙再離開他,由此寶相脫不花才算安心,所以當前時季青仙提出自己與連江樓兄弟二人久已不見,準備去斷法宗探望的要求后,寶相脫不花也就痛快地答應下來,事實上無論季青仙多么怨恨,這么多年過去了,很多東西總是要逐漸變淡,他對寶相脫不花終究是有情,否則以他剛烈的性子,又怎肯為一個已經(jīng)不愛之人生兒育女?人的感情這種復雜無比的東西,原本就是無法捉摸的,沒有誰可以擺脫,他們兩人之間早就被纏在了一起,無論如何,想必都是不能再分得清楚了。 “……待孩子長大一些,日后自然有見面之時。”連江樓淡淡說著,他比季青仙要高,站在兄長面前,目光微緩了幾分,問道:“在蓬萊這些年過得可還好?若是兄長氣悶厭惡,我可以出面向脫不花索回剪水,交與兄長帶回萬劍山撫養(yǎng)?!奔厩嘞刹徽Z,沒有回答,臉上卻浮現(xiàn)出復雜之色,半晌,才低低一哂,道:“已經(jīng)不必了,我這一生,已經(jīng)和脫不花徹底糾纏在一起,豈是能扯脫的……”他默然片刻,抬頭卻向連江樓道:“且不說我,你現(xiàn)在已年過四旬,就連平琰這孩子再過幾年也可以成家了,你卻至今還不曾婚娶,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也沒有,莫非等日后你離開人世,讓你這一脈的子嗣就此斷絕不成?我既是你大哥,怎能不為你掛心?!?/br> 連江樓表情絲毫沒有改變,道:“我從未有過成親生子之心,對于子嗣之事,也并不看重。”季青仙深深看他一眼,微嘆道:“寶花這孩子年紀已經(jīng)不小,她的心事我也知道,這孩子品貌出類拔萃,對你始終放不下,脫不花也默認了,你若有意,倒也是一樁不錯的親事?!边B江樓聞言,眉眼不動,只道:“……此事不必再提。”季青仙見狀,知道他的脾氣,也就不再說了,連江樓轉(zhuǎn)身望向殿外明月,一時間不知怎的,卻想起了一個人當年那張悲愴交織的美麗容顏。 …… 外面漸漸出現(xiàn)了魚肚白,正在床上打坐的師映川睜開眼,喚人進來伺候,一時沐浴既罷,換上新衣,師映川坐在鏡前梳頭,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后,早飯便由人送進來,師映川簡單吃了一些,便重新回到榻上,微闔起雙眼繼續(xù)打坐,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只聽一聲悠長鐘鳴,緊接著鐘聲綿延,連響數(shù)聲,顯然便是瑤池仙地的九鳳鐘被敲響,預示著參加大典的的各方人士已經(jīng)可以前往場地所在,師映川隨即睜開雙眼,緩緩起身,取過放在旁邊的一張面具,往臉上一扣,遮住那無雙的面容,只露出雙眼以及口唇。 師映川戴上面具,一身黑袍的傀儡如同幽靈般悄然出現(xiàn),來到他身后,師映川走到門口,隨手推開門,走了出去,上午的陽光頓時照在臉上,令師映川不由得瞇起了眼睛,此時外面已聚集著青元教一干人等,見青年出來,均是深深躬身,以示恭敬,師映川道:“好了,時辰差不多了,爾等這便隨本座一同前去觀禮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