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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崩原亂在線閱讀 - 第102節(jié)

第102節(jié)

    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后,彌漫著nongnong血腥氣的房中開始有下人焚起昂貴的胭脂色香料,驅(qū)散室內(nèi)讓人不適的氣味,季玄嬰躺在床上,黑發(fā)濕透,臉色蒼白,身上已經(jīng)換上了干爽的衣物,蓋著一幅薄被,沈太滄懷里抱著一個用藍色襁褓裹著的嬰兒,看著嬰兒頭上那鮮紅的印記,嘆道:“是個侍人……”季玄嬰微微睜開眼,有些費力地伸出胳膊,沈太滄見狀,就將嬰兒小心地遞給他,季玄嬰看了看孩子,眼中說不清楚是什么神色:“……我本以為這次會是個女孩。”

    一時自有人將孩子抱去喂奶,沈太滄坐在床前,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弟子,嘆道:“還好,這孩子比起他哥哥,倒是省心許多,不像當年生平琰那樣令你受苦。”話鋒忽又一轉(zhuǎn),沉聲道:“這等大事,你竟是絲毫沒有露出口風,若非今日孩子出生,我雖是你師父,卻是還半點也不知情?!奔拘胨剖穷H為疲憊,淡淡道:“……之前我已生過平琰,如今無非是輕車熟路,再生一個罷了,何必驚動大家?!鄙蛱珳婷济回Q,斥道:“荒唐!”但他雖生性冷厲,但對自己這個弟子,卻是猶如慈父一般,當下只得松了氣勢,道:“罷了,你先休息,養(yǎng)足精神再說?!?/br>
    季玄嬰瞳孔深處卻沒有絲毫疲憊與迷糊的樣子,唯有一片清明,他雖虛弱,眼神卻還是明澈如水:“這個孩子交給他父親,名字就叫師傾涯罷,當初平琰既然是在我身邊養(yǎng)育,那么這第二個孩子也理應(yīng)給映川撫養(yǎng)?!鄙蛱珳媛勓?,下意識地就一口反對:“這如何使得!”但季玄嬰眼中卻透著一份自有的堅定與平靜,他要做的事情,便是他的師父也不能阻止:“……師尊,我意已決,還請不必再勸我了?!鄙蛱珳鏌o言,他深深看著自己視作親子的季玄嬰,這個孩子早就長大了,高貴,美麗,淡雅,堅毅,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fā)蛻變成最為清透的樣子,如冰似雪,看著對方平淡的模樣,沈太滄分不清自己心中是個什么味道,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卻又不愿也不想說出來,季玄嬰好象知道他的感受,閉目道:“當年我說過,映川他是我的心魔,后來我與他在一起,陸續(xù)經(jīng)歷過很多,一個普通人一生中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事情,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也都一一品嘗過,明白是什么滋味,由此,他也不再是我的心魔……不是不愛,只不過在我眼中,一切都開始簡單純粹起來,他現(xiàn)在若來見我,我還是愿與他濃情歡愛,但一年后,十年后,百年后,將來是否有一天我將不再對他有情,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能夠回答?!?/br>
    季玄嬰靜靜睜眼,心神卻不由自主地追溯到很久之前,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他平靜地道:“從很久之前我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或許就注定了很多人都只會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因為誰也不確定是否有人可以陪伴我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能夠確定的,只有我手中的劍……將來或許一如既往,或許相忘于江湖,這些都不必刻意,一切都只隨緣罷了?!?/br>
    沈太滄聞言,一瞬間肅然而驚,他的視線與季玄嬰對上,頓時只覺得自己看見了無盡深邃的星空,簡簡單單,又無比璀璨,仿佛是透明的,其中流露出來的,是絕無壓抑也絕無勉強的感情,最真實不過,最自由不過,冥冥之中,沈太滄已明白過來,他長長吐氣,感慨道:“當年你尚且年幼之際,上一代宗主便已說過,你日后或許會走上最純粹的劍修之路,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br>
    ☆、二百六十七、劍指天下

    且不談季玄嬰已為師映川又添一子師傾涯,卻說此時在蓬萊,由于寶相龍樹源源不斷地供應(yīng)大量的珍貴藥物以及天材地寶,寧天諭的傷勢已經(jīng)漸漸好轉(zhuǎn),大致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如此一來,他自然就不會在此地繼續(xù)停留,于是當他再一次將寶相龍樹送來的原料配制成藥品服下之后,便決定離開蓬萊,返回搖光城,畢竟他如今身上還有不少事情,不能一直留在這里。

    寧天諭緩緩從guntang的水中現(xiàn)出身形,他雪白的皮膚表面冒著白色的淡煙,如同水蒸氣一般,一時寧天諭赤足走上岸,手一伸,不遠處的衣物自動便被他攝到手中,很快就穿戴整齊,這時腦海中師映川的聲音幽幽響起:“身上的傷基本已經(jīng)恢復(fù),你應(yīng)該回來了?!睂幪熘I眉頭微微一皺,他感覺得到體內(nèi)的那股蠢蠢欲動之意,知道師映川的耐心已經(jīng)即將告罄,若是自己再無反應(yīng),想必對方就要強行奪取身體的cao縱權(quán)了,于是他便擰了擰眉,說道:“你若是要……”

    話還沒說完,眼中的精光突然渙散開來,下一刻,整個人的氣質(zhì)就發(fā)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眸中紅光緩緩流轉(zhuǎn),就見青年慢而輕地活動了一下四肢,渾身的骨節(jié)立刻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舒爽地輕嘆道:“總算是出來了……這種暗無天日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寧天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不過是短短一段時間而已,若你像我一樣蟄伏這些年,豈不是要發(fā)瘋?”重新控制了身體的師映川雙眼隱約閃爍著紅色的光暈,淡淡道:“在這一點上,我確實不如你?!彼f著,忽然張口一吸,guntang的溫泉里便有一道細細的晶瑩水線騰空而起,飛入他的口中,明明是可以把rou燙熟的溫度,師映川卻好象完全不受影響,只是讓那帶點微澀味道的沸水在口中打了個轉(zhuǎn),這才緩緩?fù)滔拢幻鎸M頭黑發(fā)挽起,以簪子牢牢固住,一時他仰起頭,看天上閃爍的星辰,不知為何,心中就生出了一絲如飲美酒般的暢快,將這些日子里積聚起來的戾氣徐徐抒發(fā)殆盡,嘆道:“自由的感覺原來是這么好,我第一次才知道。”

    師映川活動了一會兒,又吃了些東西,這才離開此處,前往寶相龍樹居住的伏龍島,很快就來到了聽月樓,這時已是入夜,群星滿天,師映川凝神感應(yīng),確定了寶相龍樹的位置,他來到一間屋外,推門而入,里面正在處理公務(wù)的男子頓時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來,師映川微笑道:“我這樣不請自來,算不算是惡客?”燈光下,青年一身雪白的長袍,而肌膚更是潔白得與衣裳幾乎分不出界限,面上神情從容柔和,唯有一雙血眸紅光幽幽,與整體感覺似乎有些矛盾,但也更透出一股異樣的魅力,在屋內(nèi)這般深沉而靜謐的氛圍中,分外顯眼,寶相龍樹在看到這雙眼睛的剎那,就已經(jīng)知道了來人的真實身份,因為從‘那個人’的眼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可以把握到的情緒,然而此刻,卻能看到熟悉的柔和色彩……他霍然起身:“川兒?”

    “……是的寶相,的確是我?!睅熡炒êξ⑽?,緩步走向?qū)毾帻垬?,他隨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將里面喝了一半的茶水很自然地喝光,又拿起茶壺,重新倒?jié)M,遞給了寶相龍樹,一面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傷也差不多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所以‘他’眼下已經(jīng)不再露面,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的男人師映川,這一點不必懷疑?!睂毾帻垬涠挷徽f,直接搶上前來,他下意識地一把抓住對方遞過來的杯子,手很明顯地微微顫抖,喉嚨里好象被什么東西堵住,噎得不上不下,難受得緊,他用力抓緊杯子,然后一口喝光,緊接著丟下空杯,兩手重重按在了師映川的肩膀上,面對面地仔細打量著青年——沒有錯,這眼神,這表情,是他的川兒無疑!

    還是同樣的一雙猩紅眸子,只不過此時已非冷徹如冰,師映川與寶相龍樹目光相對,兩人靜了靜,然后就都笑了,不過緊接著,師映川只覺得肩頭一緊,卻是寶相龍樹忽然抓緊了他的肩頭,隨即重重地將他摟進懷里,寶相龍樹的力氣用得很大,抱得很緊,幾乎難分彼此,以至于兩人不但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體溫,甚至連心跳也聽得明明白白,寶相龍樹發(fā)現(xiàn)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伴隨著太多復(fù)雜到極致的情緒,一起從心底深處漫上來,眼下抱住了對方,抱住了真實的師映川,他才終于有些安心,一掃這段時間以來堆積心頭、令人呼吸都覺得困難的沉郁,他靜靜地擁著青年,如同擁著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半響,寶相龍樹才在師映川耳邊低低愀嘆道:“……你讓我很擔心?!笔聦嵣铣诉@么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之外,他也不知道到底該說點什么話,因為他不知道究竟什么樣的言語才能夠確切地表達自己的心情。

    寶相龍樹的聲音明顯走調(diào),聽起來還有些刺耳,甚至像是要哭似的,師映川輕輕撫摩著寶相龍樹的背,道:“我知道是我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不過現(xiàn)在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要擔心了,那個人……不會對我有任何傷害,你不必擔心我,真的不用怕什么,寶相?!?/br>
    兩人一番別后訴肺腑,但彼此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到‘那個人’,末了,師映川收拾心情,道:“我也該去拜訪一下兩位父親大人,來到蓬萊這些日子,還不曾見面,我身為晚輩,未免有些失禮,況且,小弟出生到現(xiàn)在,我還不曾見過?!睂毾帻垬涞溃骸把巯聲r辰不早了,明日罷。”

    當下兩人免不了纏綿一番,良久,夜深人靜,師映川赤身坐起,看著寶相龍樹,寶相龍樹也看著他,一只手抬起,輕撫師映川的臉,卻不說什么,那眼神里仿佛有著某種奇妙的力量,令人心有所觸,師映川便微笑著俯身,在對方唇上輕輕一啄:“在想什么?”寶相龍樹順勢將青年攬入懷中,柔聲道:“……我在想你?!甭犃诉@句話,師映川眼里的血色微微柔化,胸口仿佛有潮水漲落,他將臉埋進寶相龍樹汗津津的胸膛,低聲喃喃道:“我有時候總覺得很對不起你,你大概是這世間最愛我的人,然而我卻從來沒有給你比其他人更多的回報……很抱歉。”

    “不,我其實很高興?!睂毾帻垬湮兆熡炒ㄒ话讶峄缇劦拈L發(fā),放在唇間輕吻,他微微閉上眼,咀嚼著自己此刻心中最微妙的感受,他親吻著青年美麗的黑發(fā),語氣溫柔無比:“你在最虛弱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了我,把我當作最可信賴的人,映川,你可知道,我有多么高興,你會這樣地信任我……我并不是很貪心的人,所以在我看來,這已經(jīng)是非常足夠的回報了?!睂毾帻垬湔f著,忽然睜開了眼,他握緊了手中的長發(fā),沉聲道:“不,不是的,其實我是非常貪心非常自私的人,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你是個普通人就好了,我會從一開始就囚禁你,讓你只能在我身邊,只能與我在一起,只能屬于我,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我的視線當中,不離開我半步……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什么‘如果’和‘假設(shè)’,我能遇見你,已經(jīng)很好了?!?/br>
    師映川埋首于寶相龍樹胸前,默默聽著對方沉穩(wěn)的心跳,在此刻,他覺得平靜,也覺得有莫名其妙的傷感,毫無來由,他忽然想要告訴寶相龍樹,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趙青主,可不知為什么,這個念頭在剛剛生出來之后,就一絲一絲地迅速散去了,他說:“你是個笨蛋?!睂毾帻垬渎犃诉@話,就笑了起來,因為他聽明白了師映川的意思,他聽得出‘笨蛋’這兩個字背后所含著的情意,就像世上最普通的情侶之間那樣,因此他覺得很開心,他親昵地摟住師映川,就像是摟住了整個人間,他閉上眼,嘆道:“這種感覺……很好?!睅熡炒ㄎ⑿Φ溃骸按_實。”

    翌日一早,兩人梳洗之后,便去見了寶相脫不花與季青仙,師映川如今與從前不同,如此一來,見面之際的氣氛就有些古怪,不過也還不至于讓人覺得不自在,等到午間諸人吃過飯,師映川坐在廊下,看幾叢迎寒頑強開放的紅色小花,伸手摘下一朵,別在衣襟上,這時有人在他身邊坐下,寶相寶花抱膝而坐,也同樣摘了一朵紅花,不過她卻是將其簪在發(fā)髻上,花面交相映,不知是人給花增添了幾分鮮活,還是花給人增添了幾分嬌艷,寶相寶花扶膝靜靜,輕聲道:“……在想什么?”師映川道:“沒什么?!彼D(zhuǎn)而一笑,笑容似是有些空靈,半點煙火之氣也無:“剪水其實與玄嬰有些像,不愧是親兄弟?!睂毾鄬毣犓崞鹱约旱挠椎埽樕媳阋猜冻隽诵θ荩骸笆前?,確實二哥和剪水比較像……其實有了剪水之后,父親和季叔叔之間的關(guān)系也逐漸緩和了很多,這樣很好。”師映川點了點頭,說道:“家和萬事興,確實很好?!?/br>
    兩人閑聊幾句,未幾,寶相寶花手撫髻上的紅花,道:“你知道么,聽說蓮座近來閉關(guān),不見外客,我本想去斷法宗見他,但如此一來,也就去不成了,只好過一段時間再說?!睅熡炒勓?,眼底精光微閃,他知道連江樓在上次與寧天諭的一戰(zhàn)當中定然是受了重傷,想必閉關(guān)是假,療傷是真,但他心里想著,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徐徐道:“這樣么……”一時瞧見寶相寶花髻上紅花嬌艷似火,紅顏依舊,粉黛如昨,與十多年前的容色沒有什么兩樣,心中想到她如今年紀已大,卻還是孤身一人,不由得有些感慨,道:“你對他……這么些年,還沒有死心么?”寶相寶花颯然一笑,并無小兒女之態(tài),笑道:“死心?我還沒死,活得好好的,如何就死心了?”師映川腦海中關(guān)于連江樓的印象已經(jīng)清晰地映現(xiàn)出來,他低笑道:“像他那種人,若是……罷了,我只能說,你的堅持毫無意義,更何況女人的青春是非常寶貴的,耗費不起,不過,還是佩服你。”語畢,師映川起身緩緩舒展了一下腰身:“……我要回搖光城了。”

    寶相寶花微訝:“這么快?”師映川眼中倒映出清透的天空,一切都漸漸歸于平靜,就像是波瀾不驚的湖面:“我還有事,不能耽擱太久,要知道我并不是什么獨來獨往的自由之身?!彼⑽?cè)首,忽然璀璨一笑,對寶相寶花道:“替我向?qū)毾嗟绖e罷,我就不去見他了,免得傷感,總歸是有再聚之日的?!睂毾鄬毣ㄎ⑽Ⅻc頭,似有無奈,但更多的還是淡淡的悵然,與此同時,就見師映川袖中彩光飛出,分作兩份,他一步跨上,平靜道:“后會有期?!痹捯粑绰?,一道黑影不知從哪里飛處,無聲無息地來到師映川身邊,轉(zhuǎn)眼間兩人便飛入半空,消失不見。

    寶相寶花遙望遠處,有些出神,這時有人來到她身后,發(fā)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慨然長嘆,寶相寶花驀然回頭,只見身后寶相龍樹負手而立,神色微惘,寶相寶花脫口道:“哥……”她長睫一眨,立刻明白了什么,便不解地道:“你剛才一直在這里?那你為什么不出來跟他說上幾句話?”她知道自己的修為不及哥哥,寶相龍樹想必是方才一直隱在暗處,只不過自己沒有發(fā)覺罷了,不過,師映川可是大宗師,不可能沒有察覺到的……寶相龍樹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淡淡道:“他自然知道我在這里,只不過我和他都不想上演什么矯情的分別場景,作那小兒女之態(tài),因此索性干脆一些,不要見面最好?!睂毾帻垬漭p描淡寫地說著,只是眸中卻難掩惆悵。

    斷法宗,大光明峰。

    水榭臨湖修建,有落地長窗,以青石打基修建而成的石路曲折如蛇,一直連入其中,水榭整體看去不但雅致,更是別具匠心,大日宮當年建造之時所花費的人力物力,由此可見一斑。

    有侍女在前方引路,到了石路前便停了下來,紀妖師踏上石路,沿路而去,等他進到里面,一眼就看到連江樓正倚在軟墊上,手托瓷碗,正在慢慢喝著,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暈,室內(nèi)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苦澀味道,再看那碗中還在冒著的熱氣,就知道里面裝的必是藥汁無疑,紀妖師眼見這一幕,想到從前對方無論何時都表現(xiàn)出來的強悍,一時間竟出現(xiàn)了片刻的恍惚。

    兩人卻是誰也沒有立刻開口,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寂,室內(nèi)的氣氛明顯安靜得有些過分,很快,連江樓喝完了剛煎好的藥,放下藥碗,臉上卻是一片鮮紅欲滴,仿佛快要溢出血來一般,片刻之后那詭異的顏色才逐漸褪去,這時紀妖師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子有些不正常的紅暈的兩顴,道:“我來的時候,聽說你在閉關(guān),便覺得有問題……據(jù)我所知,你近來并無突破跡象,突然閉的哪門子的關(guān)?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奔o妖師眼中異色流轉(zhuǎn),沉聲道:“你這是,受了傷?”

    對于這個問題,連江樓不置可否,他站起身來,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蜀錦外袍披上,道:“……難道你是打算趁火打劫不成?!奔o妖師嗤地笑了一聲,負手道:“那也說不定?!辈贿^他很快又收了散漫之色,皺眉道:“你是如何受的傷?莫非是練功時出了紕漏?”連江樓微微揚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朝外面走去,轉(zhuǎn)眼間兩人就已來到室外,憑欄當風,此時一陣風吹過來,吹動衣袂,有若仙境,然而紀妖師眼中卻突然一道電光閃過,他猛地一震,卻是緊緊盯住了連江樓之前一直掩在衣袖中的右手,那里,是五根手指!原本這應(yīng)該是正常的,普通人本就是五指,但連紀妖師很清楚,連江樓那里明明就應(yīng)該有六根手指,但現(xiàn)在,哪去了?

    “……你不是練功出了岔子,是與人動手才受了傷!”紀妖師雙眼如電,上前一步來到連江樓身邊,下意識地便探手去抓連江樓的手,連江樓臉上也不見有什么表情,只是將右手微微一動,藏于袖中,看了紀妖師一眼,沒有出聲,紀妖師眼神狠厲,如燃幽火:“是誰傷了你?竟能令你受傷……”他很清楚,能夠?qū)⑦B江樓逼到這個地步的,也只可能是宗師高手,這時連江樓將紀妖師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突然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是平板而毫無鮮活生氣的,好象只是為了表達心情而已,連江樓臨風而立,平靜地說道:“……前段時間,我見到了寧天諭。”

    紀妖師微微一震,雖然現(xiàn)在世人都知道青元教教主師映川乃是泰元帝寧天諭轉(zhuǎn)世,但紀妖師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不可能認為連江樓此時說的寧天諭會是師映川,一時間紀妖師那張俊美到妖異的臉上罕見地露出凝重之色,道:“你是說……打傷你的人是寧天諭?”連江樓手扶朱欄,表情淡淡:“不錯。”紀妖師眼神連續(xù)變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想到某種可能,因為他知道,無論寧天諭是因為什么出現(xiàn),都沒有理由與連江樓動手,那么……只有一個可能!

    大周,搖光城,玉和宮。

    當師映川與傀儡終于從蓬萊返回搖光城之后,第一時間就得知了一個令他怔在當場的消息,少頃,殿中一片寂靜,師映川看著襁褓中閉目安睡、眉目輪廓與自己隱隱有些相似的嬰兒,心中的滋味實在難以描述,他的手有些遲疑地輕輕摸了一下嬰兒額上的那枚紅色侍人印,低聲道:“師傾涯……”他已經(jīng)從晏勾辰那里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這個孩子是由季玄嬰的師兄鳳沉舟親自護送來到搖光城,交到周帝晏勾辰手中,以及相關(guān)的一些事情,眼下看著孩子,師映川既意外于季玄嬰的懷孕,更意外于對方會將幼子交給自己撫養(yǎng),不過師映川安靜一會兒之后,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冥冥之中他依稀明白了很多,也體察到了季玄嬰的本意,一時間師映川不由得微微失神,他低喃道:“原來你已走上最純粹的劍修之道了么……玄嬰?!?/br>
    青年無言良久,既而低頭看著搖籃里熟睡的孩子,這時一旁晏勾辰壓低了聲音道:“這孩子由最富經(jīng)驗的皇家嬤嬤照顧,在皇子的配給標準上再加一倍,想必也沒有什么不妥的了,你大可放心?!睅熡炒ㄝp嘆道:“沒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這孩子剛出生就離開他父親,到我身邊,我這個人從他哥哥小時候就沒有盡過多少做父親的責任,想來對他也難以體貼入微,如此一來,這孩子也算可憐了?!彼粗⒆影啄鄣男∧槪闹杏X得有些堵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血緣至親之間有所感應(yīng),原本熟睡的嬰兒突然就醒了,哇哇大哭起來,師映川忙彎腰將兒子抱起,不住地拍哄,但他雖然不是第一次做父親,可育兒的經(jīng)驗卻基本沒有,哪里哄得了孩子,晏勾辰見狀,就從師映川手里抱過嬰兒,一面喚人進來,很快,經(jīng)驗豐富的宮人將哭鬧的嬰兒哄好,再次哄睡,師映川搖了搖頭,對晏勾辰道:“我們還是出去罷,在這里也礙事?!?/br>
    兩人走出去,師映川一手負在身后,忽然問道:“大周現(xiàn)在國力如何?”晏勾辰立刻就明白青年指的究竟是什么,便意味深長地微笑道:“至少足以應(yīng)付一場持久的戰(zhàn)爭。”師映川道:“那就好?!彼ь^看著蔚藍的天空,一只手伸出去,修長的五指箕張,仿佛能夠把天地都一并握入掌中,他喃喃道:“區(qū)區(qū)人類之身,當真渺小……即使是人間帝王,統(tǒng)率天下,也不過是興衰轉(zhuǎn)眼變化,何足道哉?”他身旁的晏勾辰聽了這話,心中一震,卻是不知道自己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然而卻是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身邊青年那一顆連這蒼茫天穹,也不可掩住的心!

    這一年,大周聯(lián)合北燕,對周邊諸國正式宣戰(zhàn),無數(shù)軍隊化為一支支黑色的洪流,涌向前線,一時間戰(zhàn)爭的氣息徹底降臨,大量隸屬于青元教的武者開始參與到戰(zhàn)爭當中,但就在戰(zhàn)爭進行到兩個月的時候,發(fā)生了駭人聽聞的大宗師偷襲斬殺前線軍方將領(lǐng)的事情,此次偷襲共有三位宗師出手,分別滅殺高由、百離、西涼三國共五位直接cao控戰(zhàn)事的軍中大將,間接造成了前線潰敗,導致三國損失慘重,這一驚人消息令天下一片嘩然,要知道武道宗師號稱陸地真仙,有著獨屬于強者的驕傲與自負,如今三名大宗師卻不顧絕頂強者應(yīng)有的驕傲,放□段悍然偷襲,無所不用其極,這令許多人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青元教教主師映川的不擇手段,而師映川這個充滿陰譎神秘色彩的人物也再一次成為所有人的熱議話題,也就是這一年,青元教再次廣收天下自由武者,提供充足的修行資源以及強有力的庇護,消息傳出,頓時無數(shù)臭名昭著的散修以及魔道中人,紛紛從五湖四海趕往大周,公然集結(jié)于搖光城,以師映川為核心的青元教瘋狂擴張,如同一個龐然大物,緩緩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導致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就是青元教又得一名神秘宗師加入,如此一來,四大宗師坐鎮(zhèn),從絕頂強者的數(shù)量上來說,已是蓋過了天下任何一個頂尖勢力,雖說這個新興勢力的底蘊等等必然還不夠,但很多明眼之人都已經(jīng)隱隱看出了局勢的變化,某個男人的陰影籠罩范圍逐漸擴大,面對這個開始徹底露出猙獰面目的男子,一股將太多人強行席卷入局的大勢,似乎已經(jīng)變得勢不可擋!

    搖光城,白虹樓。

    師映川靜靜站在樓上,俯瞰下方,這座斥巨資打造而成的白虹樓是晏勾辰為他所建,當年他叛離宗門,宗子身份自動解除,自然也就不再是白虹山之主,因此后來晏勾辰就為師映川修建了這座白虹樓聊以寄托,成為皇城當中最高的建筑,此樓設(shè)計獨特,從外觀看去,倒是略有幾分佛塔之態(tài),站在高處,俯瞰景致,幾乎可以將整個搖光城都盡收眼內(nèi),令人心胸為之暢然,乃是這些年來搖光城中最大的一樁工程,此時師映川站在樓頂,看淡淡的陽光將整個大地染成柔和而不失絢麗的顏色,這里高處的風要強勁一些,但青年披散在身后的黑發(fā)卻紋絲不動,裹著頎長身軀的袍子外面系著一件長達膝彎的輕甲,表面覆蓋著淡金色的拳頭大的鱗片,不知道是從什么兇獸身上剝下來的,被陽光一照,金燦燦地刺眼,看上去極其華麗。

    師映川面容冷峻,高高于樓上站定,手里把玩著一只造型華麗的酒杯,這只杯子呈淡淡的灰白色,體積很大,底部卻有點兒淺,不過杯沿上不但有精致的鑲金花邊,飾以貓眼石,而且還有恰恰適合四根手指穿過的金把手,做成花藤的樣子,十分曼妙自然,總體說來,這個酒杯雖然樣子有點怪異,卻也不失精美大氣,里面盛著猩紅色的粘稠美酒,隱隱散發(fā)著葡萄特有的清香,事實上這只酒杯卻是以頭骨制成,前時西涼國兵馬元帥被偷襲身亡,一劍削去半截頭蓋骨,被當作戰(zhàn)利品帶回搖光城,由皇家工匠精心加工之后,制成酒具獻給了師映川。

    此時偌大的頂層只有師映川一人,他呷了一口酒,眉頭一揚,那修長的手指亦輕輕敲擊了一下杯壁,似乎很滿意酒的味道,青年憑欄遠眺,只見城中人群熙熙攘攘,繁華非常,這些年來隨著大周向外不斷擴張,皇城之內(nèi)的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市面上分外繁榮,不過其中不時可以看到有身著甲胄的士兵結(jié)隊穿行,明顯給這樣的繁華中添了一抹戰(zhàn)爭的緊張沉重色彩。

    師映川站在頂層,看著視野中的雄偉皇城,這令他有一種把握全局的感覺,一時間淡淡說道:“一切都在你的構(gòu)劃當中,我在想,或許十年,二十年后,你……”寧天諭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等你跨入五氣朝元境界,很多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起來,我們當年失去的東西,必須一一拿回來?!睅熡炒ǖ恼Z氣隱隱變得幽冷飄忽,道:“在這些事上,我都會盡你的意,只除了一件事情?!睂幪熘I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冷哂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壓制著我,想要阻止我去尋趙青主的晦氣,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如今倒也不必如此,前時那一戰(zhàn)是因為我終于見到了趙青主,一時無法克制自己的怒火,但事后我自然就冷靜了下來,所以,現(xiàn)在還不是再去找他的時候,等到我……再找他不遲。”師映川閉上了猩紅的雙眼,沒有接腔。

    半晌,師映川忽然睜開眼,此時有人從樓梯處走了上來,腳步輕輕,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師映川沒有回頭,只說道:“……西涼皇帝還是不肯降么?”來人恭敬道:“回國師的話,西涼皇帝仍是不降,且加大了皇城中的防衛(wèi)力量……聽說,西涼已派人向斷法宗求救。”師映川嘿然,仿佛聽到了什么可笑的東西,唇邊的弧度越發(fā)深刻起來,道:“這是怕我直闖皇宮么?不過,斷法宗……哼,我記得西涼有宗室子弟拜入斷法宗,好象還是某位峰主的親傳弟子,這是想用宗門來壓我?”說著,眉目驟然一冷:“敬酒不吃吃罰酒!”話音未落,揚袖放出北斗七劍,與此同時,已被煉成傀儡的謝檀君從樓底縱身而上,兩人當下御劍而去,前往西涼。

    ☆、二百六十八、血腥之路:黑暗王座之始

    師映川與謝檀君一路向西涼而去,待二人到了西涼太淵城那一日,遠遠就見到城墻上那決不會在和平時期出現(xiàn)的森嚴景象,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往來巡視,大量在攻城時往往才會出現(xiàn)的弩車被排列城頭,甚至連那弓弦都被上緊,弩箭齊備,隨時可發(fā),師映川見狀,面皮微微一搐,不知是笑是怒,悠悠道:“……有意思,這等防守之勢,也真算得上是壁壘森嚴了?!?/br>
    兩道人影于云間穿梭,氣勢雄利,城頭有士卒于眺望塔上遙遙望見,頓時大駭,拼命吹響了腰間掛著的號角,如今這世上誰人不知有一男子可御劍飛天遨游,踏風神行?此人身份,無人不知!凄厲的號角聲狠狠向四面波及,同時有不速之客自天外而來的爆炸性消息也隨之迅速傳開來,無數(shù)人心頭大震,抬頭看去,果真就見有人身披金燦燦的甲衣,踏劍呼嘯而來!

    整座皇城頓時炸成了一鍋粥,凄厲的號角聲從四面八方接連響了起來,此起彼伏,軍隊開始如同流水一般從各方匯集而來,然而面對身在天空中的敵人,軍隊并不能夠發(fā)揮什么作用,不過西涼顯然提前就已經(jīng)針對這種情況作出了布置,無數(shù)攻城勁弩與精鐵打造的強弓紛紛對準天空,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這時寶劍清鳴之聲呼嘯而至,兩道身影如流星一般,轉(zhuǎn)眼間就已臨近,來到太淵城上空,師映川身穿金燦燦的鱗甲,身量高大,他站在那里,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配上那完美到極點的容貌,就仿佛神祇降臨,俯瞰人間,青年低頭向下方看去,表情是淡淡的漠然,乃至冷漠,紅色的眼眸好象春日湖水一般寧靜,只有仔細看時,才會發(fā)現(xiàn)他看似漠然的血眸中有幽火燃燒,師映川面色不動,然而不知何時,自他身后卻聚起一道巨大的朦朧青影,恰似一柄大得足以震駭人心的巨劍,沒有任何激烈的言語,沒有提出任何要求,甚至沒有哪怕一句通牒,師映川只是伸出手,毫無預(yù)兆地陡然向下方狠狠一斬!

    隨著這一斬,以劍意化形的青色巨劍發(fā)出恐怖的劈嘯之聲,帶著強大無比的力量悍然斬向下方!巨劍所及之處,摧枯拉朽一般,一劍生生斬開了高高的城墻,連帶著無數(shù)士卒一起化為rou泥,幾乎在同時,碎裂聲,慘叫聲大起,塵土飛揚,然而就在這時,又是一劍當空劈來!

    接連遭此重創(chuàng),先前還處于防守狀態(tài)的太淵城終于發(fā)動了反擊,無數(shù)攻城勁弩與強弓在號令下猛然射出!頃刻間,數(shù)不清的箭矢仿佛一大片黑云,怒嘯著狠狠射向空中,準確地飛向空中的兩個身影,如同鋪天蓋地的大范圍箭影幾乎將天空都遮蔽住,面對此情此景,師映川眼中閃爍著朦朧的淡淡血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閉上眼,整個人與謝檀君突然間拔身而起,在無數(shù)箭矢到達的前一刻,如同閃電般瞬間御劍破空扶搖直上,徹底脫出了打擊范圍,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當這些箭矢突破了射程,后繼無力,開始下墜之際,師映川與謝檀君同時厲嘯一聲,天外劍氣如瀑,翻滾如長江大河,四只手同時提起,悍然向下一壓!

    這是從天而降的箭雨,一場噩夢,原本自天上自動墜落的箭矢雖然難免造成一些傷亡,但并不會多么嚴重,然而在兩位宗師強者的刻意加力之下,立時化作了鋪天蓋地的奪命黑雨,一支鐵箭的沖擊力竟足以穿透兵卒用來防護的盾牌,更不必說那些攻城用的弩箭,甚至可以生生地整個刺入堅硬的城墻!一時間慘呼哭號聲響徹天際,下方已是成為人間煉獄一般的慘烈局面,面對著這樣的血腥場景,師映川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略略張目一望,當下就鎖定了皇宮的位置,便準備駕劍前去,不過這時卻忽聽有人高聲道:“……師教主且慢!容在下一言!”

    在這高喊聲中,一名容貌俊朗的男子身形連閃,以極快的速度掠上距離師映川不遠的一座高塔,師映川略一偏頭,便看到了此人,男子錦袍金冠,作皇室中人打扮,師映川隱約覺得對方有些眼熟,這時男子已拱手高聲道:“在下江忝,乃摘星峰峰主弟子,西涼宗室,當年在宗門內(nèi),也曾與師教主有過幾面之緣……”師映川目色流轉(zhuǎn),確實對此人有些印象,當年他是宗子,而此人既然是宗內(nèi)的親傳弟子,打過交道也不奇怪,不過眼下,顯然不是敘舊的時候,師映川冷冷道:“……怎么,你要阻我?”男子被那血紅的眼睛盯著,只覺得心底泛涼,但他強行壓下駭意,只道:“師教主雖然已不是我宗門之人,但畢竟有過香火之情,在下出身西涼,還望師教主高抬貴手!”師映川輕抬眼皮,黑緞般的長發(fā)在風中徐徐飛舞,他冷然道:“西涼冥頑不靈,將大周送去的國書當場撕毀,拒不投降,本座耐心有限,豈與你在此羅嗦!”

    話音方落,劍嘯清清,劍氣如千絲萬線,悍然襲至,男子大驚,急退間厲聲道:“西涼已向宗門求助,屆時……”師映川大笑:“用宗門來壓本座?本座多年前破宗而出,早已不是斷法宗之人,還講什么香火情分!”磅礴的劍壓好似海上大潮,一舉將男子擊下高塔,且其中蘊含著的強大迫人力量卻是令男子連身形也穩(wěn)不住,一路翻翻滾滾跌落而下,生生摔落于地,雖說是先天強者,從這樣的高處摔下不至于重傷,但也還是摔了個七葷八素,狼狽不堪,師映川仰天長笑:“既說到香火情分,本座便饒你一命!”一雙血眸微合,旋又睜開,此時兩粒瞳仁表面已是紅光流動如火,眼中精芒如劍,師映川縱劍而起,長笑聲中,與謝檀君飛往皇宮!

    這一日,西涼太淵城中爆發(fā)驚天大戰(zhàn),無數(shù)早有準備的精銳士卒包括隸屬西涼的武者,與兩名宗師之間展開了搏殺,然而面對著兩名頂尖強者,尤其是能夠御劍飛空,機動性無比優(yōu)越的頂尖強者,西涼方面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之后,仍然沒能扭轉(zhuǎn)局面,藏身于地下秘道避難的西涼皇帝最終還是被師映川搜出,此人倒也硬氣,不失君主風范,誓死不肯將祖宗基業(yè)拱手讓人,師映川也不與他廢話,直接殺了,又隨手將眾宗室大臣殺了些,這西涼皇帝留有后手,事先就命太子秘密逃出,以圖將來,不過以師映川之心,卻也不在意這樣的漏網(wǎng)之魚。

    然而此次事情的發(fā)展并非盡在師映川的掌握,這西涼皇城之中竟是隱藏了一名大宗師,借機一劍襲殺而來,師映川意外之余,卻是受了傷,一時間師映川大怒無已,那宗師一擊不成,即刻遁走,但師映川怎可能容他這般輕松走脫,立刻與謝檀君聯(lián)手急追,借助御劍優(yōu)勢將其圍住,緊接著就是一場激戰(zhàn),這名宗師修為之深湛,出人意料,師映川竟是略有不及,最終他與謝檀君付出雙雙受傷的代價,才終于將此人斬殺于劍下,事實上并非師映川愿意這么浪費,但他與寧天諭只能分別控制一個傀儡,不可能再多,所以將此人煉成傀儡的想法是不成立的,至于像控制傅仙跡那樣給對方吃下九轉(zhuǎn)連心丹,就此下蠱控制也不可能,要知道想要給一位實力如此強悍的宗師喂下九轉(zhuǎn)連心丹,難度相當于將其斬殺,總而言之,要么任其遁走,要么將其殺死,活捉此人基本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像傅仙跡那樣的情況畢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因此等到師映川終于勝出之際,這名宗師已是氣絕身死,根本就沒有絲毫挽救的余地了。

    師映川經(jīng)此一事,越發(fā)警覺到這世間果然是臥虎藏龍,一些不被人所知的無名強者總還是會有的,就像自己第一個煉制的那具傀儡,不就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名頭的大宗師么?而這次隱藏與西涼皇城當中的這名強者,根據(jù)種種跡象看來,不太可能是西涼請來的高手,而很有可能是沖著他師映川來的,畢竟天下人人都知道他是泰元帝轉(zhuǎn)世,年紀輕輕便有此成就,身上的秘密太多太令人垂涎,一旦能夠?qū)⑺谱?,說不定就能有巨大收獲,踏入五氣朝元大宗師境界,另一方面,他如今攪動風雨,也有可能是由此引來了這位強者,希望通過斬殺他來結(jié)束如今這等局面,除掉大患,總而言之,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也越發(fā)令師映川警惕起來。

    由于這個無名宗師的出現(xiàn),城中爆發(fā)了一場絕頂強者之間的大戰(zhàn),波及甚廣,但這還不算完,師映川與謝檀君都受了傷,雖然并不嚴重,卻由此徹底地引發(fā)了師映川的兇性,在太淵城中大開殺戒,目標雖是軍隊與自發(fā)投入戰(zhàn)斗的武者,但許多百姓也受到池魚之殃,直殺得血流成河,當真是一幅人間煉獄般的場景,其后二人負傷返回大周,在抵達搖光城的第二日,晏勾辰下令七萬鐵騎整裝待發(fā),一路直奔西涼大都,殺入太淵城,踏平已遭重創(chuàng)的西涼中樞處,活埋二十萬青壯,屠盡男子,徹底斬去西涼最后的一絲反抗,消息傳出,天下為之震動。

    大周,搖光城。

    這一日,整座搖光城盡數(shù)沸騰,無數(shù)百姓聞風而動,紛紛走出家門,一時間幾乎萬人空巷,今日乃是大周鐵騎得勝而還之日,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夾雜在隊伍當中一輛又一輛的馬車,雖然馬車用簾子遮掩得嚴嚴實實,但人人都知道里面裝的是大批的西涼人,美貌的西涼女人。

    此次西涼血流成河,尸骨成堆,這支鐵騎奉命押回了包括西涼皇后在內(nèi)的殘存皇室貴胄,以及命婦、貴女、宮人等等,這些被擄回大周的嬌貴女子一路上并沒有受到什么折磨與摧殘,然而她們的命運卻依然被定下了殘酷的基調(diào),只因當今大周皇帝震怒于國師負傷而返,于是在出兵之際就已下令,將西涼太淵城之中所有身份高貴的女子統(tǒng)統(tǒng)擄回,貶作娼妓,永世不準脫籍,事實上歷來兩國交戰(zhàn),一方戰(zhàn)敗之后,后妃女眷除了一部分要充塞宮廷之外,還會被大量賞賜給眾臣,只有一小部分才會充作官妓,如今大周皇帝這一舉動傳出,有好事者驚心之余,亦有詩云:太淵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guān),慟哭六軍盡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

    不過對于許多身家豐厚的男人來說,他們并沒有什么憐香惜玉的心思,去感慨這些女子的凄涼命運,他們只是攥緊了錢袋,眉開眼笑,躍躍欲試,準備去嘗一嘗這些西涼女人的滋味,這原因么,西涼盛產(chǎn)美女倒還是其次,真正讓這些男人趨之若騖的卻是這批女人的身份,要知道那可都是皇宮里的女人,或是父兄位列人臣的千金貴女,若是換了從前,怎么可能吃到這樣的肥rou?倘若運氣好,舍得花大價錢,甚至還能將西涼皇帝的女人按在身下,這樣的誘惑與刺激,這樣巨大的滿足感,又豈是單純占有一個美人所能帶來的?由不得男人們不心癢!

    偌大的搖光城之中沸騰如潮,那些即將淪為娼妓的女人們雖然剛剛?cè)氤?,還沒有開始接客,但眾多頗有身家的男子早已摸著腰包迫不及待了,只等著女人們被送進那等煙花之地,掛牌子正式出售身體,自己才好掏錢嘗鮮,而此時在白虹樓上,風韻無雙的青年裹著一襲錦繡袍子,慵懶地一手扶著朱欄,另一手端著酒杯,這只杯子同樣也是用人的頭骨制成,只不過樣式更為華麗,也更為精致,用的卻是西涼皇帝的頭蓋骨。

    青年容色清淡,美麗的雙眼淡淡蘊含著嗜血紅芒,顧盼之際,時不時地閃動著令人心驚的妖異血光,他看著下方經(jīng)過的一輛輛裝滿西涼女人的馬車,以他的耳力,在刻意的情況下甚至能夠聽見馬車里女人們的低低啜泣,一時間他不由得微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在我還是當年那個作為普通人任青元的時候,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一個如此冷酷而殘忍的人,能夠隨意地支配他人的命運……人,果然都是會變的。”寧天諭在他腦海當中冷冷道:“……世事無不如此,又有什么好感慨的。”

    師映川微微一笑:“你說得很對?!彼朱o靜站了一會兒,忽然間莫名地有些感應(yīng),頓時心神一動,抬頭朝著某個方向看去,很快,一股囂張霸道無比的氣機悄然降臨,師映川有些懶散之色地輕笑:“原來是父親大人駕臨,自去年在瑤池一別之后,我父子二人也有日子不見了?!?/br>
    話音未落,一個生得俊美之極的男子已出現(xiàn)在幾步外,五官精致風流,如琢如磨,左耳戴著一只蛇形耳環(huán),穿一襲寬大的紫衣,雙眼狹長如刀,氣質(zhì)奇詭而充滿魅惑,更有一絲無法無天的氣勢籠罩周身,正是紀妖師。

    師映川微微欠身,算是見了禮,紀妖師幽幽如墨的瞳孔好似深不見底的裂淵,深深打量著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年輕男子,片刻,他似乎確定了什么,嘴角的弧線微松,道:“……是你,我兒子?”師映川聽到這句古怪的話,心中一動,就有些明白了,他瞇起血紅色的眼,啜一口杯中酒,道:“不錯,我是師映川,是父親你的兒子?!?/br>
    兩人之間的對話很奇怪,但彼此卻都心知肚明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時間樓上就詭異地安靜下來,父子兩個沉默地四目相對,半晌,這股有些膠滯的氛圍突然一散,紀妖師神情微凜,猩紅的舌頭輕舔了一下自己薄薄的嘴唇,道:“你師父前時受了傷,一根小指也被斬斷……”師映川眼皮微微一抽,下意識地輕拍了兩下面前的朱攔:“是嗎……不過,過了這么久,想必他現(xiàn)在早已無事了罷?前段時間我也受了傷,一直在寶相那里養(yǎng)傷?!?/br>
    紀妖師薄薄的嘴唇輕抿,只是那臉上的神情卻在不斷變幻,他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卻有冷冽的勁氣自這個男人的體內(nèi)散出,開始鎖住周圍的空間,如同一片暗涌滾滾的深海,擇人欲噬,在他幾步外,師映川眼神微微迷茫,置身于如此令人驚心動魄的氛圍之中,他卻是紋絲不動,忽然就閉上雙眼,仰頭喝掉了杯中剩余的酒,輕聲嘆息道:“父親,你對那個人的感情,真的很深啊……深到甚至可以為他起了殺心,動意殺掉自己唯一的兒子,真是令人吃驚又感動的感情啊,深情款款?!?/br>
    說完之后,青年笑了一笑,與此同時,這股彌漫周圍的殺機突然一收,瞬間消散無蹤,紀妖師不言不語,只注目于青年,師映川對此似乎毫不在意,輕輕一笑,并沒有不快的樣子,道:“放心,那個人對我而言,很重要,我非但不會傷害他,而且也不會讓其他人損害到他……父親,我對連江樓的感情,并不比你少,這是實話?!奔o妖師冷哼一聲,但并沒有反駁這番話,他看了師映川一眼,恢復(fù)了從前兩人之間相處時的樣子:“我又有了一個孫兒,卻到現(xiàn)在也沒有瞧見,你不覺得應(yīng)該給我一個交代?”氣氛由此徹底松緩下來,師映川微笑道:“……當然?!?/br>
    半個時辰后,紀妖師坐在殿中,手里抱著一個身穿鵝黃小襖的白胖嬰孩,修長的食指輕輕刮搔著嬰孩嫩嫩的小臉蛋,逗得孩子咯咯直笑,師映川站在一旁負手看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一時間氣氛很是溫馨,紀妖師看著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哂道:“這小子眉眼倒有幾分像我?!睅熡炒êΩ胶停骸白鎸O之間自然是有些相象的?!奔o妖師的手在孩子的頭頂撫摩了一番,挑唇道:“資質(zhì)很不錯,不在他哥哥之下,是個好苗子,日后自有一番成就。”

    師映川自男人手中抱過孩子逗著,笑道:“這么小的孩子,父親也想得太遠了些,我只盼他將來一生喜樂無憂,這也就罷了?!奔o妖師意外地看了青年一眼:“你果真這樣想?這可不像你應(yīng)該有的心思?!?/br>
    師映川笑而不語,他高挺的鼻梁輕輕蹭著兒子的小臉,黑亮順滑的長發(fā)半遮住面龐,平添幾分柔和:“這孩子可憐,被他生父送到我這里,在我身邊雖說衣食無憂,但像我這樣的父親,又哪里能對他關(guān)注太多?!?/br>
    紀妖師輕嗤一聲:“你若不行,就把他交給我,我?guī)Щ貜s仙山撫養(yǎng)?!睅熡炒ㄒ豢诨亟^:“算了,說句不好聽的話,父親你比我更不靠譜,傾涯不可能交給你。”紀妖師也不惱,伸手逗著師映川懷里的孩子,低笑道:“男人當然不能跟女人比,帶孩子這種事天生就是女人擅長的,能指望男人什么?不過……”

    紀妖師忽然眼皮一抬,懶洋洋拖長了聲音:“我如何就比你更不靠譜了?”師映川哂道:“父親大人,莫非我還冤枉了你不成?我雖然當人家的爹不太合格,但至少也有點樣子,可你看看你自己,真真正正的甩手掌柜,甚至你這個當?shù)?,我長了這么大,你卻從來都沒抱過我一下,這可不是冤枉你罷,我說的可對?”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很不客氣地揭了男人的老底,紀妖師登時被噎住,他窒了窒,就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冷笑道:“這還不容易!”說著,突然間將已經(jīng)長成高大青年的師映川一抱,甚至故意舉了舉,師映川抱著小兒子,有些目瞪口呆地像一截木頭樁子似的被男人抱起來,場面相當滑稽,直到紀妖師隨手又把他放下來,他才哭笑不得地翻了個白眼:“你可真行……”

    ☆、二百六十九、一寸相思一寸灰

    如此一番往來,雖然有點鬧劇似的可笑,但先前剛見面時的那一幕冰冷卻終于由此盡數(shù)化去,某種談不上溫情但也至少差不多的東西,似乎又在兩人之間重新緩緩流動起來,師映川喚來宮人,將孩子交與對方照顧,自己與紀妖師走了出去,兩人走在廊間,任憑清風拂面,這玉和宮乃是師映川日常起居之地,環(huán)境異常優(yōu)美,清風吹來,樹上粉紅的花瓣便飄落下來,如同一場綿綿的春雨,溫柔而美麗,卻沒有一瓣可以落在這父子兩人的身上,師映川與紀妖師這樣宛若一對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安靜地并肩散步,心里不知到底是什么感覺,應(yīng)該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冷血殘酷的梟雄才對,很難被一些東西打動,然而偏偏此刻這樣的氣氛卻還是令他心中有幾分溫暖與悠閑,或許是因為他能夠感受到身旁的紀妖師并沒有虛情假意罷,無論怎樣,他們二人之間至少還是有著父子之情的,哪怕表現(xiàn)得并不像普通人那樣張揚。

    兩人形貌之間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彼此又都是絕頂?shù)拿滥凶樱咴谝黄?,極是養(yǎng)眼,如夢如幻,此時陽光微微散發(fā)著熱度,薄暉燦燦,紀妖師一手負在身后,道:“你如今倒是風頭盛極,一時無兩?!睅熡炒勓孕α似饋恚偃灰凰π?,并不接這個話頭,只不過那笑容當中卻并沒有任何自矜自得的樣子,反而眼瞳中盡是一片理智與冷靜,他抬起右手對準了太陽,仿佛要將其一把攥入掌中,輕嘆道:“我要打造出一個日不落帝國,承載萬世基業(yè),這一次,不會再讓它因人而亡?!奔o妖師見狀,眼神微凜,他凝神看著青年此刻神姿如儀的模樣,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生震悸……師映川?還是寧天諭?這一刻,終于混淆不清,再也辨別不出。

    一時間紀妖師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種種復(fù)雜事實,心頭陡然就蒙上了一層陰翳,師映川對此似有所覺,忽然便側(cè)首看來,他紅潤而微菱的嘴唇帶著淺淺且又充滿誘惑的弧度,惹人遐想,仿佛撓在人的心底最癢的一處,讓他在這一刻看上去宛若當年天下第一美人燕亂云重現(xiàn),就連紀妖師也恍惚了一瞬,唯一不同的是,燕亂云遠不如青年這般強大,少了那種隱隱有著邪異之美的奇特美感,不知怎的,紀妖師忽然就伸手撩了一下那貼在青年肩背上的柔順黑發(fā),師映川見狀,立刻感覺到了什么,忽地就笑了起來,微微偏過臉,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笑道:“呵……父親,你這樣看我,看來一定是想起我母親了罷,從前你作為情敵恨極了她,不過在知道我并非她與連江樓所生之后,你這恨意就散得差不多了,甚至還會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罷?畢竟,那樣的一個絕代佳人,為你生了一個兒子,而且,又是早早就香消玉殞?!?/br>
    師映川的語氣有點調(diào)笑戲謔的意思,不過對此紀妖師卻是咧咧嘴,罕見地沒有回答,一時間兩人靜靜站在原地,誰也沒有出聲,二十多年前,連江樓與紀妖師這樣出色的男人,到底有沒有喜歡過那個薄命的美麗女人?或許有,或許沒有,不過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太陽漸漸偏移,不知過了多久,師映川恍然回過神來,他呵呵一笑,對身旁紀妖師道:“我們至少發(fā)呆了一個時辰?!奔o妖師不語,或者說懶得搭理這種小事,只從腰間扯下酒囊,拔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師映川待他喝完,伸手過去,不客氣地從男人手里抓過酒囊,也喝了一口,品嘗到其中濃重的苦味,皺眉道:“是蛇膽酒……”紀妖師劈手奪過酒囊,冷哼:“不喝拉倒?!?/br>
    師映川就笑,他打量了紀妖師一眼,嘆道:“咱們兩個既是父子,還是情敵……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這么可笑呢?”紀妖師不屑地抽了抽嘴角,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然后隨手一抹嘴,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長身玉立的青年,道:“這話說的倒沒錯,情敵……哈!”紀妖師嗤笑一聲,隨手一彈,一道勁氣射出,打得旁邊一棵樹頓時猛地一下震晃,驚得樹上原本嘰嘰喳喳聒噪著的鳥雀立刻振翅飛走,終于讓這里有了幾分清凈,紀妖師冷笑道:“我,你那個短命的娘,還有你,我們這三個人看上的都是同一個男人,倒也有點意思,可笑啊可笑,確實可笑?!?/br>
    師映川亦是笑了起來:“我也是這么認為的,的確是有些可笑呢……”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微笑著撣了撣袖口,眉峰蹙起,終究還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紀妖師卻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忽然莞爾一哂,那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上卻看不出真實的喜怒,男人仰頭將酒囊里剩下的酒盡數(shù)傾灑入口,喝了個痛快淋漓,又隨手把那空空如也的酒囊一丟,說道:“有趣,有趣,老子和兒子爭一個男人……”紀妖師說著,卻在嗤笑間指向師映川:“我認識連江樓這么多年,他那個人,想必這輩子都是那種鬼樣子了,又木又硬,你最好別指望什么,至于他是趙……”

    紀妖師忽然含糊過去,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似乎不肯也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也由此可見他那近乎偏執(zhí)的性情與態(tài)度,師映川瞧著男人這個樣子,不知怎的就笑了起來,但笑容卻顯得冷毅,道:“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他是不是那個人都與我無關(guān),他記不得,我也記不得,他不是那個人,我也不是另一個人,我們都是新的……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那樣……”這番話說得令人一頭霧水,但紀妖師卻聽明白了,他深深看了師映川一眼,道:“你記得自己說的話就好?!?/br>
    “我當然會記得,不會忘?!睅熡炒ê咝?,他抬起手,就想要拈住眼前飄落的一片落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無法形容的強烈劇痛,師映川當即慘哼一聲,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也就是在同一時刻,大光明峰上,正在一間密室中閉目打坐的連江樓面色突變,猛地一口血噴出,一手狠狠抓住心口位置,室中所有的擺設(shè),剎那間統(tǒng)統(tǒng)被震成了碎片!

    痛苦仿佛無邊無際,五臟六腑都快被掏出來也似,身體都快被擠壓成rou醬一般,連昏都昏不過去,每一寸相思,每一寸怨恨,都是一滴一滴的毒液,交融著浸透了心臟,恍恍惚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個隱藏在云霧中的身影,看到了一雙眼睛,那是一雙動人的眼睛,無法忽略,甚至是師映川生平所見過的最美的一雙眼睛,那里面依稀蘊含了無數(shù)種情緒,但又好象什么也沒有,一團混沌,或者說是滿滿的清澈而深邃,疏離而淡漠,但落在身上,卻又恍若著了火似的,灼熱難當,那是夢幻般的感覺,是湖上微風拂面,舒暢無比,那是白衣玉冠的身影,清利的目光仿佛籠罩了一切,緩步徐行,越走越遠,就在這時,一個絕望到極點,怨恨到極點的聲音撕心裂肺地痛號起來:“……蓮生,是你負我!”

    白衣人影仿佛聽見了什么,淡淡回眸,師映川瞬間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一片冰涼,緊接著又是燒灼難言,一波又一波痛苦的浪潮瘋狂襲來,令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人都快要發(fā)瘋,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拼命地狂吼著,想要將自己此刻體會到的痛苦全部轉(zhuǎn)移到這個白衣人身上,讓這個人嘗嘗這種滋味,他要把自己吞咽下去的痛苦半點不差地加諸于對方身上,讓對方永生永世都解脫不得!——蓮生,是你負我!

    恍惚中,只覺得心神的損耗令身體隱隱疲憊,不過也正在逐漸恢復(fù)過來,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的跳動聲,覺得很虛弱,這并不是身體上的虛弱,而是在極致的精神損耗之后,剩下的那種又空虛又茫然的虛弱之感,若隱若現(xiàn),一時間師映川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張俊美妖異的面孔出現(xiàn)在視線當中,紀妖師的表情不是很好,那是一種說不上來到底是不耐煩還是擔心的神色,師映川看到男人這個樣子,雖然整個人還是覺得哪里不太舒服,卻還是不禁嘴角微扯——不管怎么說,這個男人還是關(guān)心他的,哪怕兩人之間的父子關(guān)系因為種種原因而相當微妙,但終究也還是關(guān)心的……這個結(jié)論令師映川覺得放松了很多,而在這個時候,一個重重的巴掌也隨之拍到了師映川的腦袋上,紀妖師罵道:“你笑個屁!還有心思笑?”

    嘴里罵著,男人的手卻還是按在了青年的胸口,放出一縷真氣探入,去查看青年體內(nèi)的狀況,師映川微笑不語,也不阻止對方,任憑查探,這時他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平時休息用的床上,殿中不僅僅只有自己和男人兩個人,還有大批的宮女太監(jiān)都屏聲肅立,大氣不敢出一聲,見到師映川醒了,眾人臉上那高度緊張的樣子才明顯放松了下來,變得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