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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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此事便被師映川壓下,自此師映川平日里該去看望花淺眉便去看,該派人送補品衣食便去送,雖然和一般得知妻子懷孕的男人相比,他顯然沒有那么殷勤興奮,但也還過得去,況且以師映川平時的性子來看,其他人倒也覺得這樣很正常,沒人懷疑這里面有什么問題。 搖光城,大周皇都。 盡管如今正是亂世,但作為大周中心樞紐的搖光城,眼下還是繁華依舊,就在二十多年前,這里還完全不是如今的樣子,當(dāng)時的搖光城盡管是天下有名的雄城之一,卻也遠遠不似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如今的搖光城乃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城,幾經(jīng)擴建,比起從前生生拓展了將近一倍的大小,人口亦是增長了數(shù)成之多,路上行人往來,摩肩接踵,尤其是繁華地帶,放眼望去,處處皆是人群,早已堪稱一片樂土,原本這里就是水路發(fā)達,漕運便利,現(xiàn)在經(jīng)過多年擴建,更是往來便捷無比,來自天南海北的商賈云集于此,一路看去,大大小小的店鋪星羅棋布,碼頭上船只往來不斷,船上所載的貨物品類之多更是無所不包,眼下雖有細雨綿綿,但也并不影響什么,街上仍是車馬川流不息,叫賣聲此起彼伏。 此時站在搖光城最高的建筑白虹樓上,放眼望去,幾乎可以將整個皇城盡收眼底,男子一身天青色長袍,談不上多么華麗,只在上面繡著精美的君子蘭紋飾,典雅而安然,但右袖之中卻有紫氣氤氳,依稀數(shù)道彩光繚繞周圍,展露出一絲絲令人說不出的心悸寒意,那是一股未被掩蓋的劍氣,如同凝聚著破滅世間一切屏障的鋒銳煞氣,只不過被主人刻意束縛著,這才凝而不發(fā),但一旦被放出,立刻就能攪動出一片腥風(fēng)血雨。 雨點輕輕打在瓦上,匯聚成無數(shù)股細細的水流,沿著瓦檐潺潺而下,交織成一幅晶瑩的水簾,一只手輕敲著白玉欄桿,肌膚晶瑩如雪,更勝過這白玉欄桿,透明得都能夠看到手上淡淡的筋絡(luò),完全想象不出這會是一只武人的手。 師映川一面欣賞雨景,一面可有可無地以指輕敲著欄桿,在他身旁,一個俊秀的男孩正皺著眉頭研究手里的一本泛黃書卷,很是吃力的樣子,末了,男孩終于無可奈何地仰起頭看向師映川,懊惱道:“表哥,我還是不太明白……表哥給我講講罷,好不好?” 師映川見對方精致的眉頭都糾結(jié)在了一起,便微微一笑,伸手撫平季剪水的眉,道:“這個年紀(jì)就學(xué)這《明玉掌》,確實也難為你?!闭f著,就坐下來,給季剪水講解著功法精要,以他如今對武學(xué)的理解和見地,天下間豈有人能勝過,像手里這本算是高深的功法,在他嘴里卻可以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詳細剖析得明明白白,直聽得季剪水連連點頭,末了,季剪水把秘籍收進懷里,一臉認(rèn)真地道:“等我以后長大了,也要像表哥一樣厲害?!?/br> 師映川笑著拍了拍男孩的頭,道:“本座厲害什么?傻孩子?!奔炯羲环獾氐溃骸氨砀缡翘煜碌谝桓呤郑@難道還不厲害?”師映川失笑:“天下第一……且不說現(xiàn)在本座究竟是不是天下第一還不一定,就算是,那又如何?本座記得曾經(jīng)對你說過,天上那些星星,很多都是和我們這里一樣,所以其中說不定也有和我們一樣的人,如此一來,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其實不過是天地之間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罷了,說不定與我們這里類似的地方根本數(shù)不勝數(shù),更何況你我,自然分外渺小,也許在那些星星上,似本座這樣的人物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br> 這樣新奇的說法令季剪水聽得不免入神,師映川捏了捏他白嫩的臉蛋,道:“我輩修行不易,不強大,終究就要化為黃土,因此無論是誰,都要珍惜擁有的一切,若是一朝不慎,立刻就是往昔所有的努力盡毀,所以你要努力練功,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其他都是外物,不能過于倚賴。”季剪水用力點頭:“我知道的?!?/br> 季剪水還有功課,今天只是跟著師映川出來透透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耽擱一陣了,于是師映川便讓人送他回去讀書,一時細雨漸歇,空氣清爽,師映川站在樓上,看彩虹橫跨天際,不免就有心曠神怡之感,正當(dāng)他暫時放下諸多瑣事,一心享受這難得的空閑放松時光之際,卻有人匆匆上樓來,對他低語幾句,師映川聽了,神色微動,當(dāng)下立刻便離開了白虹樓,回到青元教,而這時方十三郎與嵇狐顏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見了師映川回來,兩人都神色嚴(yán)肅中透著沉重,方十三郎將一只匣子放到師映川面前,師映川打開,里面是厚厚一摞寫滿了字的白紙,師映川翻了翻,上面詳細記載著有關(guān)‘黑死病’計劃的一切信息,包括試驗經(jīng)過等等,師映川合上匣子,突然大笑起來,道:“很好,很好……” 這時方十三郎卻是一副欲言又止之態(tài),但他看著那只匣子,終究還是開了口:“這項計劃雖然勢在必行,不過預(yù)定投放的地點,也許并不需要那么多,不需要死那么多人……” “此事本座自有計較,十三郎,你不必再勸?!睅熡炒ǖf著,雖然他的語氣聽起來并非斬釘截鐵,但兩人之間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方十三郎見他這個樣子,知道再勸也無用,便搖了搖頭,不再開口,師映川看了方十三郎與嵇狐顏兩人一眼,道:“好了,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大功告成,那么接下來此事就應(yīng)該抓緊實施了?!?/br> 師映川言語之中隱隱有著說不出來的冷意,方十三郎與嵇狐顏聞言,心中俱是生出寒意,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件事將會導(dǎo)致什么樣的可怕后果,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nongnong的沉重那不是千百條人命,甚至不是一州一郡,而是將會席卷半個天下的恐怖風(fēng)暴,死去的人很可能以千百萬計,甚至更多! 但師映川對此毫不在意,他并不是天生冷血,然而自從那日剖腹取女之后,再往后又融合了寧天諭的記憶,他就確認(rèn)了從此自己再也不會真正幸福,從那時起,某些變化便開始發(fā)生,他整個人就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蛻變,他再也不會對任何人有太多的感情,同時也變得越來越冷漠,這并不是因為極度的痛苦而導(dǎo)致的瘋狂,也不是什么刻意的報復(fù),只是曾經(jīng)讓他最在意的人已經(jīng)背叛,那么他最在意的就只剩下了他的道,他的理想,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是非善惡在他眼里更是虛幻,至于因為他的計劃而即將死去的無數(shù)無辜者,他完全不在意,只將這些人當(dāng)作可以被自己利用的工具,就像他曾經(jīng)說的那樣,這才是真正的他。 兩日后,上千名暗諜攜帶著即將在人間掀起巨大風(fēng)暴的瘟疫源頭,由水路秘密離開搖光城,通過各種渠道潛入萬絕盟,就此拉開序幕,不久之后,萬絕盟一方開始出現(xiàn)瘟疫。 大周皇都,長生殿。 周圍鳥語花香,景致優(yōu)美,是一處游玩的好地方,這長生殿乃第四代大周皇帝命人所建,供奉的乃是月神,相傳十分靈驗,因此數(shù)百年來香火一直長盛不衰,兼之環(huán)境優(yōu)美,所以一向有許多人都會來此玩耍,眼下正是氣候溫暖之時,到處繁花似錦,前來拜神游玩之人不在少數(shù),晏勾辰一身普通的富裕人家打扮,心情很好的樣子,對身旁戴著帷帽遮住面容的師映川笑道:“剛才你上香的時候似乎在念些什么,我沒聽清,是什么事?” 兩人這時已經(jīng)走出了這片建筑,登上一輛馬車,師映川坐穩(wěn)了,這才取下頭上的帷帽,說道:“沒什么,只是在神像面前為死去的那些人禱念幾句,算是超度了?!标坦闯铰勓?,卻想起當(dāng)初師映川在那場匪夷所思、無法以常理解釋的超度儀式上所做的一切,當(dāng)下就不免半信半疑起來,師映川見了,卻以為他是想到了另外一方面,便淡淡道:“怎么,是不是覺得我這是在貓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自己一手造成這樣的局面,現(xiàn)在反倒是假惺惺地作態(tài)起來。” 如今瘟疫已經(jīng)在萬絕盟一方爆發(fā)開來,且以令人恐怖的速度迅速蔓延,尤其在這樣的季節(jié),氣候溫暖,并且只會越來越熱,這也就意味著情況只會更糟糕,這場瘟疫的爆發(fā)是前所未有的,從前雖然也不是沒有過出現(xiàn)過類似的事情,可是瘟疫這種事,古往今來有記載的最嚴(yán)重的一次也不過是數(shù)百年前在南湯郡發(fā)生的瘟疫,而當(dāng)時最終也只是有近十萬人死于瘟疫之中,然而這一次卻是在萬絕盟境內(nèi)幾乎有近千處同時爆發(fā)疫情,事情之突然,速度之快,程度之可怕,完全打得萬絕盟措手不及,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nèi),有統(tǒng)計的死亡人數(shù)就早已經(jīng)超過百萬,成為有史以來最駭人聽聞的瘟疫大爆發(fā),不過,如此詭異的事情也令人很容易就想到必定乃是人為所致,否則天下之大,怎么可能這么多地方幾乎同時出現(xiàn)疫情?尤其在瘟疫爆發(fā)的前一段時期,大周方面突然出現(xiàn)一系列的古怪舉動,事實上,那便是師映川下令針對瘟疫的預(yù)防與控制措施,確保大周一方不會被波及到,出現(xiàn)大范圍的瘟疫情況,當(dāng)時眾人都還不明白那些在大家眼中令人摸不到頭腦的一系列奇怪行為究竟是在做什么,現(xiàn)在看來,才終于真相大白,也因此使得矛頭統(tǒng)統(tǒng)指向了大周一方,尤其是師映川,而師映川對此根本無動于衷,這也就算是默認(rèn)了此事乃是他一手策劃,如此一來,作為始作俑者的師映川頓時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人們也由此對于這個天下第一魔道中人有了更深一層的認(rèn)識,為一已之私而不擇手段,喪心病狂地做下這等駭人聽聞的惡事,天下之大,也只有此人做得出來,一時間師映川之名可謂是臭名遠揚,遭人日夜唾罵,即便是大周境內(nèi),也有不少人對此頗有微詞,認(rèn)為師映川此舉實在太過有傷天和,而對于這一切,師映川置若罔聞,完全不放在心上,與此同時,‘黑死病’一詞也迅速流傳開來,人人聞之色變。 馬車悠悠而行,清風(fēng)吹入車廂內(nèi),帶起陣陣花香,聽到師映川的一番話話,晏勾辰不覺皺了皺眉頭,道:“何必說這樣的話,戰(zhàn)爭之道,就是要不擇手段去打擊對手,我不認(rèn)為你有錯,只不過作為你本身而言,看到這么多人死于此事,你心中不安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什么假惺惺之說。”師映川淡淡一笑,道:“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因為任何人的想法對我而言都毫無意義?!彼麖椓藦検种福袂槠届o如常:“現(xiàn)在一切都基本在預(yù)料之中,而萬絕盟對于這種黑死病也完全沒有妥善的解決方法,他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當(dāng)初大周在各地實行的預(yù)防和控制之法,事實上根據(jù)密報所言,他們也的確這樣做了,只可惜,這根本不會有明顯的作用?!?/br> 晏勾辰聞言,不覺微微點頭,事實上的確如此,萬絕盟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注定不會有多少用處,因為師映川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給對手留下任何翻盤的余地,因為如果只是一二處,甚至數(shù)十處地區(qū)爆發(fā)瘟疫,那么萬絕盟的確可以用這種辦法將疫情很快控制住,甚至哪怕是爆發(fā)瘟疫的地區(qū)更多一些,萬絕盟也可以及時壯士斷腕,將損失控制到最低,可是偏偏師映川當(dāng)初卻是派出了上千名暗諜攜帶著瘟疫源頭潛入萬絕盟,而這其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成功地在各自負責(zé)的區(qū)域?qū)⑽烈呱⒉コ鋈?,如此一來,范圍之廣,程度之密集,當(dāng)真就是絕戶計,沒有給對手留下半點余地! 且不說師映川坐鎮(zhèn)搖光城,運籌帷幄,將瘟疫的陰影遍布萬絕盟境內(nèi),另一方面,萬絕盟疫情最嚴(yán)重的北邊卻是硝煙四起,千醉雪率青元教鐵騎舉兵壓境,借著瘟疫帶來的便利一路碾壓,勢如破竹,若在從前想要取得這樣的戰(zhàn)績,則千醉雪所帶的軍隊必會付出巨大的代價,然而在眼下,卻是由于瘟疫的緣故,軍隊在損失不大的情況下便將邊境線往南推移,且一路擄掠一空,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所過之處,滿目瘡痍,一時間萬絕盟方面人心惶惶。 …… 雨水濕涼,空氣里有一種淡淡的腐朽死寂氣息,一輛馬車駛過,一路所見,地里沒有農(nóng)夫勞作,野草雜生,路上幾乎也不見行人,卻不時可以看見雙眼通紅的野狗在草叢中躥過,只看那眼睛,分明是已經(jīng)吃慣了人rou,甚至還有幾只正在撕扯著不知從哪里拖來的死人,大口吞吃著,一切的一切,仿佛這里不是人間,而是一片鬼蜮一般。 一只手撩開車簾,露出一張俊美之極的面孔,青年看著車窗外的景象,精致的眉心不覺微擰,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驚擾了青年的思緒:“父親……”青年放下車簾,回身抱住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笑著親了一下:“丫頭,怎么了?”女童打著呵欠:“香雪海想下車去玩……”旁邊一雙手卻伸了過來,從青年懷里抱過女童,那人淡淡道:“別鬧,快點睡覺?!?/br> 那人眉心一點殷紅,容顏清美,女童似乎有點怕他,便乖乖地蜷縮在他懷里,青年見狀,便關(guān)切地道:“劫心,我見你這幾日食欲不振,不如我們暫且尋個地方落腳,休息幾日,你眼下有了身孕,還是仔細些才好?!?/br> 這車?yán)镒膮s是季平琰,梵劫心以及紀(jì)桃一家三口,前時三人前往晉陵,一來是看望梵劫心之父梵七情,二來也是有一些重要事情與晉陵方面商議,眼下一家三口正在返回宗門的路上,梵劫心一面輕拍著懷里的紀(jì)桃,一面說道:“不必了,習(xí)武之人沒有那么嬌弱,而且又不是頭胎了,再說已經(jīng)走了一多半的路,也快要到宗門了,也不差這些天?!奔酒界娝@么說,也就作罷,不多時,紀(jì)桃漸漸睡熟了,梵劫心便將她放到一旁的毯子上,這時就聽季平琰嘆道:“記得從前這條路上行人往來,車馬穿梭不息,何等熱鬧,現(xiàn)在卻是冷清至此……” 梵劫心看一眼窗外,沉聲道:“疫情竟是這么快就嚴(yán)重到這種地步了么?!奔酒界嫔兀骸斑@場瘟疫來勢洶洶,到現(xiàn)在為止,萬絕盟還沒有拿出可行的方法來控制住瘟疫蔓延,只怕……”梵劫心默然,季平琰亦是沉默,半晌,方道:“父親這一次,真的是……”這時梵劫心卻突然看向季平琰,道:“把香雪海送到搖光城罷,我不希望她在眼下這種環(huán)境中生活?!?/br> 季平琰聞言,頓時一怔,他看著愛侶,既而緩緩搖頭:“這樣不合適,我身為宗子,她既是我的女兒,便一生都是宗門之人。”梵劫心面色冷然,他深深看了季平琰一眼,沒有再勸,季平琰心有愧疚之意,便攬他入懷,道:“劫心,我知道你……” 話音未落,季平琰突然雙目大睜,臉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之色,他懷中的梵劫心卻是微閉了眸子,低聲道:“……平琰,原諒我?!?/br> ☆、三百二、塵封舊事,暗通款曲 梵劫心微微閉上雙眸,低聲道:“……平琰,原諒我?!彼惺艿郊酒界慕┯?,輕嘆一聲,輕輕脫出對方的懷抱,將季平琰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牌搅颂珊?,和女兒并頭躺在一起,然后伸手在車廂上敲了四下,車夫會意,當(dāng)下在前方不遠處的岔路口一轉(zhuǎn),這便離開了通往斷法宗方向的大道,季平琰躺在柔軟的毯子上,雙眼定定地看著梵劫心,只是他現(xiàn)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又能如何?以他如今的修為,梵劫心自然不能將他制住,可他二人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季平琰對愛侶從無防范,如此一來,梵劫心想要暗算他,又豈是什么難事了? 馬車平穩(wěn)地在大道上行駛,一路馳去,泥漿四濺,雨越發(fā)下得大了,梵劫心看著躺在一起的伴侶和女兒,心中情緒復(fù)雜,他眼下雖然有了身孕,不過月份尚淺,還沒有顯懷,基本看不出什么,所以行動仍然自如,他眉頭微蹙,說著:“平琰,不要怪我,這也是我父親的意思?!?/br> 說到這里,重重復(fù)雜的情緒由內(nèi)而外地體現(xiàn)在臉上,使得梵劫心的表情很是古怪,他俯身為季平琰理了理鬢發(fā),道:“父親當(dāng)初為什么同意我們的婚事,無非就是因為要確保自己不會押錯寶,否則若是孤注一擲的話,無論怎樣他都會有五成的失敗可能,所以我跟你成親,后來晉陵神殿也成為萬絕盟一份子,這些都在我父親的掌握之中,這樣一來,無論日后局勢怎樣變化,神殿都將立于不敗之地,如果后來萬絕盟獲得最終的勝利,那么就永遠不會有類似今天的事情發(fā)生,然而眼下隨著瘟疫蔓延,局勢突然大變,大周到如今已有近七成的勝算,這已經(jīng)足夠讓父親下定決心叛出萬絕盟,依附青元教,畢竟如果再晚一些的話,就只是錦上添花而已,要知道錦上添花這樣的事,向來分量不大?!?/br> 季平琰口不能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平君,面色復(fù)雜,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想到了一些原本并未引起注意的事情,比如在這次瘟疫爆發(fā)中,晉陵就是萬絕盟方面少有的幾處疫情較輕的地區(qū)之一……車廂內(nèi)的氣氛猶如凝滯了一般,粘稠而沉重,梵劫心沒有過多地為自己辯解,也不屑于這樣做,只是用平靜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季平琰,半晌,才又說道:“……前時我們臨走之際,父親其實就已經(jīng)交代了我,讓我試探你,若是你被我說動,那么自然皆大歡喜,若你不肯,就將你擒下,帶你和香雪海一起去大周面見青元教教主,以此表明誠意。有你,有我,還有香雪海,這樣的分量已經(jīng)足見誠心,我可以告訴你,其實這些年里,晉陵神殿方面就沒有斷過與青元教那邊的暗中聯(lián)系,到如今,我們一家三口前往搖光城,我想神殿宣布脫離萬絕盟的消息很快就會傳來,在當(dāng)前已經(jīng)危急的局勢下,這對于萬絕盟將是一次極大的打擊,這樣一來更是此消彼長,想來萬絕盟的失敗或許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了?!?/br> 事已至此,季平琰只能在心中苦笑,他突然想起當(dāng)年父親師映川對他說過的話,提醒他不要真正相信任何人,現(xiàn)在看來,果然如此,就連與自己生兒育女的枕邊人都有這么多事瞞著自己,這世上到底還有什么是信得過的?正這樣想著,梵劫心已低頭吻住了他的唇,男子眉間一點殷紅似血,輕嘆道:“阿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你我可以不顧一切,但也不得不為香雪海和我腹中這孩子考慮,況且你不要忘了,自從青元教徹底與斷法宗決裂,你和傾涯在萬絕盟的地位就尷尬起來,畢竟你們終究是青元教之主的親生骨rou……” 聽著梵劫心娓娓說著,季平琰閉上眼,難以反駁,梵劫心知道他心中憤懣難平,但到了這個地步,他的意愿已經(jīng)不重要了,梵劫心嘆息一聲,既而就想到即將要見到的那個人,一時間不禁默默無言,車廂外風(fēng)雨如晦,一如這心情輾轉(zhuǎn)不休,沒個著落。 馬車一路疾行,其后乘船走水路,復(fù)又乘坐馬車,這一日,在距離搖光城七十里處時,馬車內(nèi)正打坐的梵劫心突然睜開眼睛,掀起車簾向外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座十里長亭旁,上百精銳鐵騎正靜候于此,騎士身上繡有血蓮的披風(fēng)獵獵飛舞,也就是在同一天,不計其數(shù)的晉陵神殿兵馬突然發(fā)動襲擊,將矛頭直指同屬于萬絕盟成員的星河劍派,一舉攻入措手不及的星河劍派總部,而正在神殿做客議事的星河劍派宗主則被突然出現(xiàn)于此的青元教主師映川與神殿之主梵七情聯(lián)手?jǐn)貧?,短短?shù)日,晉陵神殿脫離萬絕盟、投靠青元教的事情便四散傳開,緊隨其后的,就是斷法宗劍子季平琰攜其平君梵劫心及女兒紀(jì)桃叛離宗門的消息,一時間天下為之大嘩。 …… 幾只潔白的纖手輕輕托住墨緞般的長發(fā),用手里的香鼎在下方熏蒸,將一大把豐密的頭發(fā)熏得暖香四溢,嶄新的華服也被利索地裹在了男子高大的身體上,片刻的功夫,剛剛沐浴過的男子便已全身上下被打理得整整齊齊,坐在窗前喝著剛煮好的香茶。 師映川伸出雙指,夾出棋盒里面一枚白色棋子,輕輕敲打著玉石棋盤,道:“……平琰他們現(xiàn)在是在何處?”旁邊有人答道:“回爺?shù)脑?,大公子一家似乎正在二夫人那里,?yīng)該還沒有接到爺回來的消息?!睅熡炒c了點頭,道:“那么,既然本座回來了,就讓他們過來罷。”剛說完,就忽然又站起來:“罷了,還是本座親自去看看他們罷?!?/br> 當(dāng)下師映川便來到皇皇碧鳥的住處,這時正是過午時分,明媚的日光灑向地面,將籠罩在淡淡金芒之中的建筑裝點得越發(fā)宏麗,師映川進屋的時候,季平琰一家三口都在,皇皇碧鳥正與季平琰以及梵劫心說著什么,一旁季剪水拿著玩具在逗著紀(jì)桃玩耍,幾人驀然見到悄無聲息進來的師映川,頓時面色各異,只見這個男人表情如常地掀簾進來,黑色長發(fā)垂身,肌膚勝雪,但這些都不是關(guān)鍵,那赤眸中無盡的平淡而悠遠的神色,才是令人熟悉又陌生,季平琰臉上的肌rou頓時微微搐動了一下,表情已經(jīng)轉(zhuǎn)換成極其復(fù)雜而古怪的樣子,最終他站起身來,然后就向著男子深深行了一禮:“……父親大人?!?/br> 與季平琰不同,由于過往那番經(jīng)歷,梵劫心此刻卻是有些身心恍惚,自己這是多少年沒有見過這個人了?眼下看著這一幕,面對著這個人,忽然就有種說不出的失神,當(dāng)初年少之際,縱然滿心不甘,但在現(xiàn)實的面前也終究不得不放手,將曾經(jīng)的一切記憶都緩緩窖藏起來,任其被釀成一壇味道復(fù)雜的酒,而讓自己去開始一段新的人生軌跡,曾經(jīng)夜深人靜之時,也有不甘與痛苦時時侵?jǐn)_心頭,雖然多年過去,許多東西都不免漸轉(zhuǎn)淡然,然而又怎能說是已經(jīng)真正不在意,或許正是因為那是最初也最真的傾慕,才令人這樣念念不忘,這種感覺,連已經(jīng)同床共枕多年的季平琰都不能讓他生出,盡管知道不該,但此刻心緒一起,不知不覺仍有綿苦輕澀滋味繚繞心中,這種感覺,如此微妙又如此艱難,若是換作平日,很快就會冷卻,可如今卻是此人就在眼前,若非一點清明尚在心頭,只怕一聲舊日的‘映川哥哥’已是脫口而出,饒是如此,梵劫心也已是氣血微涌,久久不能平靜。 此時師映川亦是心情微微波動,他走到季平琰面前,將長子扶起,細細端詳,他平生有二子,尤其是這個長子,與他相貌最像,依稀就是當(dāng)年的自己,此時見其風(fēng)儀姿容氣度,又比當(dāng)年多了幾分成熟老練,只嘆天意弄人,父子之間聚少離多,自己為了種種不能拋卻的東西,淡了親緣,現(xiàn)在父子終于相見,卻是在這種情況下,真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一時間師映川收斂心情,輕輕一拍季平琰的肩膀,道:“好,回來就好,你我父子一向骨rou分離,現(xiàn)在總算是團聚了?!币晦D(zhuǎn)眼又將視線移到一旁的梵劫心身上,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語,梵劫心亦是無言,只欠身一禮,既而就喚了紀(jì)桃過來,道:“……這是你的祖父,快問好?!?/br> 紀(jì)桃聽了父親吩咐,黑亮的眼睛又是好奇又是帶著小孩子式的羞澀去看著師映川,乖巧地道:“祖父……”師映川低頭望著這將粉雕玉琢的女童,想起那個桃花般的女子,心中微澀,俯下高大的身體,將女童抱起,道:“你叫香雪海是不是?這是本座給你取的乳名,你知道么?!奔o(jì)桃點點頭,聲音稚嫩地道:“爹爹說我的名字都是祖父取的。”縱然對眼前的男人沒有印象,可對方與父親相似的容貌令她并不覺得陌生,反而不知道為什么,有隱隱的親近之感,師映川聞言,臉色柔和地道:“好孩子……以后在祖父這里,必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br> 一時眾人分了主次坐下,師映川接過皇皇碧鳥遞來的茶,目光落在如今修為被封住的季平琰身上,道:“本座知道你心里埋怨,不過此事都是為父與梵殿主一手所為,劫心也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罷了,你二人做了多年夫妻,又育有子女,你不要因此對他生分了,更不可怨懟?!奔酒界勓裕⑽@息一聲,來到搖光城的這些日子,他已經(jīng)想了很多,事已至此,已經(jīng)不是他能夠掌握的了,當(dāng)下就道:“我沒有怪他,因為若是我處于和他一樣的境地,也只會作出同樣的選擇?!睅熡炒ㄎ⑽㈩h首:“那就好?!彼娂酒界坪跤杂种?,便抬手一阻,淡淡道:“本座知道你想說什么,但如今已是到了生死榮辱之間,又豈能留手,你不必說了?!?/br> 季平琰曉得父親的脾氣,聽對方這樣講,就知道再無回旋余地,他心知自己哪怕再懇求下去,也只是徒惹父親不快而已,雖不會為自己招來禍端,但是要真的將父親惹怒,又有什么好處,何況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愛侶和女兒考慮,如此一想,季平琰也只能沉默下來。 一家人在一起只說些閑話,不談?wù)拢┝?,師映川道:“琰兒,你的修為暫時就只能這樣封著,等到日后諸事已畢,自然會替你解開,這是對雙方都好的方法,你不要怪為父。”季平琰心下一嘆,欠身道:“兒子明白的?!睅熡炒c點頭:“你能這樣想,自然最好不過。”他甩袖起身,道:“好了,本座剛剛從晉陵回來,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就不多耽擱了?!闭f著,又囑咐皇皇碧鳥:“劫心現(xiàn)在身懷有孕,你平時讓人小心照看,莫要出了差池。”皇皇碧鳥點頭應(yīng)下:“你不用擔(dān)心這些,我自會安排妥當(dāng)?!碑?dāng)下就送了師映川出去。 師映川去了書房,召眾人議事,一直到天色漸暗,青元教諸人才各自去,師映川掌了燈,展開一幅巨大的地圖,他在燈光下細細看著,早在瘟疫爆發(fā)之前,他就已經(jīng)下令在整個大周境內(nèi)劃定區(qū)域范圍,按照人口分布情況,做好預(yù)防和控制措施,提前杜絕了將來瘟疫在大周境內(nèi)大范圍出現(xiàn)的可能,將一切都控制在可以掌握的程度上,如此一來,就算萬絕盟方面禍水東引,他也根本不懼,而萬絕盟如今卻是焦頭爛額,自瘟疫出現(xiàn)直到現(xiàn)在,短短的這段時間內(nèi),已有超過千萬人死去,而且這個數(shù)字還在迅速增長,尤其狠辣的是,當(dāng)初散布瘟疫的時候,師映川所選的幾乎都是人口密集和經(jīng)濟繁榮的區(qū)域,致使損失被最大程度地提高……師映川看著地圖,又看了看旁邊送來的最新線報,一時看罷,他輕輕撫摩著面前地圖上標(biāo)有‘常云山脈,斷法宗’的那一處,微笑著自言自語道:“江樓,你看,我那天說過要送你一份大禮,那么現(xiàn)在這份‘禮物’,這個‘驚喜’,是不是很讓你意外?” 男子忽然又笑了起來,這一笑如同冰河解凍,萬花競放,整個世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這個淡淡的笑容,他提筆研墨,很快就寫好了一封信,命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