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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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法宗,大日宮。 一封還未拆開的信正躺在桌上,一只戴著墨玉指環(huán)的手將其拿起,撕開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紙,目光一掃,已將上面寥寥幾行字盡收眼底:吾之大禮,君合意否?望君保重,大好之身留待日后,吾自當親手取之。川謹上。 連江樓將信紙重新折起,放回信封內(nèi),收進一只錦盒當中,如今萬絕盟境內(nèi)情況早已不容樂觀,瘟疫奪去了無數(shù)人的性命,造成的損失已經(jīng)難以估計,更兼大周趁此機會發(fā)兵突進,使得萬絕盟已經(jīng)一連丟失了崎云六州,沉重的陰云籠罩在眾人頭上,聯(lián)盟內(nèi)部甚至已是有了主張談和的聲音,局勢對于萬絕盟一方很是不利。 連江樓熄滅了燈,上榻打坐,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耳邊有人笑語低回,道:“捉到你了……”聲音響起的同時,兩條結(jié)實的手臂將他整個身體緊緊抱住,偏偏又并非那種讓人難受的用力,而只是介乎于親密與用力之間,連江樓驀然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張令世間一切麗色都黯然無光的熟悉面孔,那人嘴角帶笑,柔聲道:“乖一點,別動,讓我抱抱你……江樓。” 如此相遇,只能是在夢中,連江樓沒有動,讓對方可以安然擁抱著自己,男子吻住了他的唇,耐心而細致,間或舔`弄著他冷薄的嘴角,動作溫柔無比,即使連江樓所練的大光明峰一脈的功法已經(jīng)可以讓他對世上任何高明的挑逗撩撥都無動于衷,但此刻被這個人碰觸,甚至連挑逗都不算,可是這身體卻是微微熱了起來,連江樓很清楚彼此的心已經(jīng)相距很遠,但此刻身體的親近卻讓人有了一種錯覺,仿佛這兩顆心再次緊緊相貼,再無縫隙,他可以對任何一個人的挑逗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反應,只除了師映川,除了師映川。 緊繃的雄健身軀慢慢地被揉搓得服帖,互相之間早就習慣了肌膚相親,熟悉那將會帶來怎樣甘美的體驗,不過當糾纏之際那人將手探入股間時,私密之地被撫弄的感覺立刻就讓連江樓的眼神瞬間恢復了銳利與清明,他抓住那人的手腕,不容置疑地握緊,移開。 師映川看了一眼被對方緊扣的手腕,搖了搖頭,笑道:“果然還是不行。”不過他似乎對此并不如何在意,反而將腦袋枕在了對方的大腿上,道:“知道么,我要做父親了?!?/br> 花淺眉懷孕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連江樓自然知道,但師映川這時看了他一眼,卻扯了扯嘴角,道:“不過,那其實并不是我的孩子……” 一語既出,石破天驚,即便是以連江樓萬事皆不在心的性子,也還是眼神微微一震,師映川抬手捉住他的一縷頭發(fā),哂道:“這種事情我不能跟別人說,也只能跟你講講了?!边B江樓眉頭一動,開口道:“……你豈能容她至此?!睅熡炒ㄎ⒑想p眼,低聲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行,但偏偏那人……算了,不說了,反正這件事我也有錯,既然如此,也就將錯就錯罷了?!?/br> 有片刻的安靜,這時師映川卻坐起身來,用手撫摩著連江樓的胸膛:“我想問你一件事?!边B江樓任他撫摩,只道:“何事。”師映川卻笑了一下,他摟住連江樓,輕啃著男子的鎖骨,說著:“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你總是不肯把自己給我?以你我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無所謂是不是身居人下,所以別隨便弄什么放不下自尊這樣的騙小孩子的借口來糊弄我,我要聽真話?!?/br> 連江樓沉默,半晌,突然開口道:“因為我不想讓你我之間糾纏更深?!睅熡炒勓?,微微皺眉:“這話從何說起?!边B江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么我可以告訴你,趙青主,談凈衣,乃至現(xiàn)在你面前的連江樓,三世……皆是半侍之體?!?/br> 這句話的力量之大,遠勝于宗師全力一擊,師映川登時心頭大震,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連江樓,仿佛呆住了,許久之后,突然間就爆發(fā)出一陣淋漓盡致的大笑,他緊攥住連江樓的肩頭,狂笑不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你和我一樣是半侍……你,你是因為不肯有了我的孩子,所以才從來不答應將自己交給我……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 師映川突然捧腹大笑,他笑得厲害,簡直快笑出眼淚,漸漸的,笑聲愈低,他才邊笑邊道:“你這么一說,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當初你還是趙青主時,雖然將自己給了我,但卻并非我每次求歡都能得到允許,有時我即便一味懇求,你也堅決拒絕,現(xiàn)在想來,我每次被拒的時候,大概就是你每月相對容易受孕的那段時期罷,所以你才不肯答應,可對?即使偶爾有幾次你拗不過,勉強讓我碰你,但也不許我在里面出精,就是怕因此有孕,是不是?” 連江樓不置可否,在師映川看來,這就是默認了,師映川笑著閉上眼,突然,他赤色雙眸睜開來,定定望著連江樓,仿佛想要從中挖出什么塵封已久的往事,此刻他的思維活動比起平時要快上太多,一些從前被忽略的東西就此串聯(lián)起來,漸漸被集合成一個模糊的真相,良久,他忽然一哂,既而深深吸了一口氣,啞聲道:“在趙青主那時,你是怕你我之間有了斬不開的羈絆,若是你一旦有了孩子,日后只怕難以順利達到你太上忘情大圓滿之境,呵呵……” 說到此處,師映川卻突然頓住,接著一雙長眉微不可察地擰起,紅如鮮血的眼睛輕瞇了起來,閃過一道精芒,他凝視著面前這個英俊的男人,嘴角緊繃起來,但很快又放松,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只見他徐徐抓緊了對方的手,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還記得當年那個夏天么,那天我出宮打獵,等到傍晚回來,卻發(fā)現(xiàn)你精神萎靡,氣血虛浮,整個人懨懨不振,我問你是怎么回事,你只說是練功時不慎出了岔子,雖然那會兒我覺得你的癥狀不大像是練功出現(xiàn)問題,但我當時深愛你,怎會有半點懷疑你的話,自然信以為真,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對你百般細心照顧,然而現(xiàn)在想來,當時種種跡象,哪里是什么練功不慎,分明是婦人流胎之后的樣子!畢竟你平時再如何小心,總也會有意外,我想,當時你應該是不慎有了身孕,然后趁我不在,偷偷打掉了腹中的骨rou,我說的可對?” 師映川一席話咄咄逼人,然而條理清楚,思路分明,哪里有半點含糊,此時他神色寧定地看著連江樓,臉上的表情無比平靜,眼瞳深處卻隱藏著難以看穿的淡淡心痛,面對著這樣的目光,連江樓黑眸微頓,沉沉不語,片刻之后,卻將視線轉(zhuǎn)向別處,他坐在原地,臉上泛起復雜莫名的神色,淡然道:“……不錯,事實的確就是你所猜測的那樣,趙青主曾經(jīng)……確實有過一個孩子?!?/br> 一切都安靜下來,仿佛什么都不再繼續(xù)存在,良久,師映川輕輕松開了連江樓的手,他望著連江樓,笑得很柔和,然而如果認真觀察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有一絲淡淡的哀傷在里面,他低聲說道:“知道么,那個叫寧天諭的傻瓜當初究竟是多么希望能夠有一個和趙青主共同的孩子,無論男女,只要有一個,一出生就會被立為儲君,繼承那江山萬里,不世基業(yè),可是他到死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曾經(jīng)是可以實現(xiàn)這個夢想的,然而他深愛的那個人,卻不但殺了他,還親手殺死了他們的孩子?!?/br> 這世間的事情往往很殘酷,終究沒人能夠挽回,做過的,逝去的,都留下了印跡,就算是這印跡被時間逐漸磨滅,但留在人的心里的印跡,如何能夠磨滅? 師映川微笑,他下了床,向后緩緩退去,眼睛卻還望著連江樓,他后退幾步,才開口道:“你我之間真是一筆糊涂帳,看來是無論如何也算不清楚了,罷罷罷,命該如此,倒也無話可說……好了,這些兒女情長暫且不提,我們可以說些別的。”師映川如今心思深沉似海,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無論心中再怎樣傷痛不平,也能夠克制,一時間他按捺心情,話鋒一轉(zhuǎn)便提到了別的方面,他臉上有點似笑非笑之態(tài),眼中流露出來的是自信從容的神色,道:“我上次跟你說過,會送你一份‘禮物’……呵呵,這是我精心準備很久的東西,是不是覺得很驚喜?” 連江樓默然,既而輕輕點頭:“的確如此。”師映川微笑起來,說著:“等著罷,我贏定了,而且這一次,我決不會再犯錯,不會讓自己再做出任何愚蠢的事情?!边B江樓平靜與他對視,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淡漠道:“勝負未分,究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睅熡炒ㄒ姞?,頓時哈哈大笑:“知道嗎,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性子?!彼匦伦呱锨叭?,捧住連江樓的臉龐細細打量,說道:“我這具血rou之身,對你而言意義重大,是你日后能否走出那一步的關鍵,渺渺天地,我輩寂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自己的執(zhí)著所在,只可惜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走到終點,失敗的人畢竟才是絕大多數(shù),所以我們就走著瞧,你說是不是?” 連江樓英俊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他緩緩道:“買定離手,愿賭服輸?!睅熡炒ㄐ@:“是啊,人生不就是由無數(shù)場賭局組成的么,只不過有時候輸了,還可以從頭再來,但有的時候輸了一局,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他說著,眼中紅光流溢,神色復雜,含笑道:“江樓,說實話,就在今天之前,我還不能確定日后究竟應該如何對你,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了主意,等你將來落到我手中之后,我要讓你為我生兒育女?!睅熡炒ㄒ允帜﹃B江樓堅實的小腹,笑得很是開心:“我要打造一個日不落帝國,皇室自然不能人丁單薄,可我又已經(jīng)不能接受其他人為我生育子女,那么,就全靠你了,在未來的很多年里,你就安心為我生孩子罷?!?/br> 師映川徐徐后退,他的身影開始逐漸淡去,他望著連江樓,眼神深沉似海,如同巨大的凹陷漩渦,將一切都吸進去,深深掩埋:“你殺了我一個孩子,就要用無數(shù)個來賠我……” 迷離的夢境終是褪去,一切都模糊起來,直至腦海之中重新恢復清明,師映川從床上坐起,披了外衣走到窗前,望著外面被籠罩在夜色中的景致,雙眼開始隱隱失去焦距,似乎正在沉下心來思索著什么,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開始徐徐推走了迷霧,一切都變得清晰,讓人明白清晨已經(jīng)到來,柔和的晨光落在師映川臉上,反射出如同象牙一般細膩的光澤,這時就見師映川雙眼里的焦距突然就調(diào)整了過來,他閉上眼,用力捏著眉心,一面喚人進來伺候自己梳洗更衣,一時師映川換上一襲寬大的長袍,黑色的袍子將全身都罩在其中,除雙手以及臉面脖頸,再沒有半點肌膚露出,他看著鏡中男子濃黑的長發(fā)整齊梳理到身后,露出飽滿的額頭,這樣的打扮,與當初泰元帝很是相似,師映川微微一笑,赤色的雙眸微閉又睜,此時昨夜那個落寞的男人已經(jīng)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雍容自若,遇事寵辱不驚的青元教教主。 話分兩路,卻說花淺眉這一早悠悠醒來,梳洗罷,用過早膳,便帶了人前往師映川的住處,她眼下雖然有著身孕,舉手投足之間卻依然風姿儀容出眾,不見半點倦憊,不多時,眼前的建筑風格一變,有大家氣象,花淺眉不自覺地輕撫著小腹,心中穩(wěn)定下來,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心中所愛另有其人。不過,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一路迤儷行來,到了書房所在,卻有護衛(wèi)攔下,只說教主正在召人議事,花淺眉當即止步,也不多說什么,別看她是師映川之妻,是青元教上下的正牌主母,但眼前這些人向來只忠于師映川一個,她是支使不動的,因此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只對身邊侍婢道:“那我們便去耳房坐會兒就是。”話音方落,便有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觯骸啊菧\眉?進來罷?!?/br> 花淺眉一笑,就道:“夫君不忙么?妾身并無他事,只是來送些吃食?!闭f話間已從侍婢手里拿過食盒,獨自一人緩步登上臺階,走了進去,進到室內(nèi),見里面雪綃低垂,珠簾靜靜,將原本明媚的天光分割得支離破碎,師映川正在偌大的書案后坐著,不遠處卻是幾名青元教重要人物,這幾人見了花淺眉進來,便微微低首垂目,并不看她美麗如畫的容顏,以示避嫌,與此同時,師映川向這邊望了一眼,目光在花淺眉手中的食盒上掃過,話鋒一轉(zhuǎn)道:“既是送東西,派人過來就是,何必自己親自前來,你畢竟已是身懷有孕之人?!被\眉含笑微微,是無可挑剔的大家風范,道:“正是因為如此,才該多走動,太醫(yī)也是這樣說的?!闭f著,一面就將食盒放下,從中取出幾樣精致點心,師映川明顯不太感興趣,只微微頷首:“隨你罷?!?/br> 花淺眉是心思極玲瓏之人,師映川既是與諸人商議要事,她很清楚這里面的忌諱,也就很快退了出去,并不參與其中,剛出去,就聽見后面師映川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萬絕盟這次……”花淺眉出得書房,迎面卻見嵇狐顏手提木箱匆匆而來,嵇狐顏見了她,微微一怔,便欠身一禮,花淺眉笑了笑,示意不必多禮,嵇狐顏似有急事,腳步匆匆就進去了,護衛(wèi)也不攔他,花淺眉回頭看了一眼,一想到就是這個有著醫(yī)圣之稱的男子一手主持了如今攪動風云、令天下哀鴻遍野的黑死病計劃,心中不禁有些異樣,然而一轉(zhuǎn)念,想起始作俑者、自己的丈夫師映川,竟然瞞著所有人耗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秘密進行著這項計劃,長久以來不露半點端倪,直到瘟疫爆發(fā)之后才被人得知,不知怎的,花淺眉忽然間就情不自禁地微微打了個寒顫。 …… 一支隊伍駛在路上,所過之處,人跡稀冷,不見了往日的熱鬧景象,前方馬背上一個青衣男子看著這一切,臉上似嘆似悲,隊伍中也是人人沉默,氣氛凝重這些日子以來,這樣的景象早已看慣,豈只是這一路,別的地方也大多都是如此。 白緣騎在馬背上,心情沉重,他在斷法宗內(nèi)地位很高,許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聯(lián)盟當中并不對外公開的事情,對他而言卻自然不是秘密,因此他很清楚如今情況已是嚴重到何等地步,這次瘟疫蔓延,萬絕盟直到如今也沒有拿出可以有效控制的方法,更不要說救治,眼下大批的平民不斷死去,僅僅是經(jīng)濟上的損失就已經(jīng)難以計算,聯(lián)盟內(nèi)的各項產(chǎn)業(yè)遭到巨大沖擊,再這樣繼續(xù)消磨下去,只怕就是……白緣搖了搖頭,不愿再想。 回到宗門,簡單交接一下,白緣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山上,一時進到府內(nèi),下人來迎接,白緣沐浴梳洗一番,洗去一身風塵,他無心吃飯,隨意啃了幾塊點心解饑,就去了書房,下人也隨之將最近的情報送上案頭,白緣取過,定了定神,開始一一翻閱,一邊看著,一邊心中默默梳理思緒,自瘟疫散布以來,原本還算膠滯的局面已被徹底打破,這樣想著,就不覺皺起了眉,再往下翻閱,都是些不利的消息,初看還不怎樣,但這樣從頭串聯(lián)起來,看著就讓人隱隱心驚了,說不得心里就是一沉,當下起身走到外面,站在廊下,吹著風,看著陰沉的天空,怔怔了片刻,猶記得當年自己帶著那男孩回到宗門,但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 突然間,陰沉沉的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白緣這才醒過神來,這時起了風,檐下的銅鈴在叮當響著,白緣正要回屋,卻見師傾涯正往這邊來,這是個已經(jīng)有了少年模樣的男孩子,雖還不像兄長季平琰那樣肖似其父,但那眉目輪廓之間,仍然很容易看出那個桀驁于世的男人的影子,也許是一直以來尷尬敏感身份所帶來的無形壓力的緣故,讓這個孩子早早成熟了許多,如今的師傾涯已經(jīng)越來越像他的父親師映川,那種氣質(zhì),說不清道不明,沉默而敏銳,白緣看著少年神色平靜地走過來,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是看著當初那個少年,他收斂心神,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令人看不出他此刻復雜的心情,只道:“怎么忽然想到來我這里了?!?/br> 師傾涯上前見禮,道:“剛才聽說師伯回來了,所以就來看看。”白緣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頂,道:“先進來罷,這天氣,看來是要下雨了?!睅焹A涯應了一聲,就跟著白緣進到屋里,一時下人送來茶點果品,白緣將案上散亂的情報和文件略略整理了一下,這才抬眼看著正低頭不動聲色地喝茶的師傾涯,道:“看你的樣子,是有事?” 書房里一片幽深,師傾涯放下茶杯,默然片刻,才搖頭道:“沒有,我只是來和師伯說說話。”白緣看了他一眼,也不揭破,卻將案上一封線報給挑出來,示意師傾涯來看,師傾涯上前接了,定睛細閱,心中就不禁微微凜然,看罷,不言聲地又將其放回原處,眼睛望著白緣,半晌,才道:“這樣的流言……”白緣打斷他的話,道:“雖是流言,但別的不說,至少可以看出聯(lián)盟內(nèi)有人已有了這樣的心思了,你心里要有數(shù)?!睅焹A涯面露冷笑之色,道:“這些人會這么想,倒也算是人之常情……只不過我雖然是青元教教主之子,但我可不認為父親大人會為了我付出這樣大的代價,我?guī)焹A涯的分量還沒有那么重?!?/br> 外面已經(jīng)陰云低籠,一片灰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眉頭微鎖,陷入沉默,不知過了多久,白緣徐徐吐出了一口氣,說道:“你現(xiàn)在不要多想,該做什么就照常便是,有蓮座和我在,宗門內(nèi)沒有人能拿你怎么樣,況且你生父又是萬劍山大司座,眼下雖是有人心懷雜念,你也不必放在心上?!?/br> 師傾涯尚顯青澀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wěn)與冷靜,白緣見他垂下眼瞼,意似沉思,嘴角卻帶著微微的冷笑,目光就不由得一動,沉聲道:“現(xiàn)在還不到這份上,你不必想太多?!睅焹A涯目光微垂,看著手上殷紅如血的一枚鴿子血寶石戒指,淡淡道:“不但是我,還有師伯……師伯的生母乃是大周公主,算起來,還是皇室中人,從前關于此事就已經(jīng)私下有人議論,如今更是被人詬病,這些人不想著如何去解決當前困境,卻總盯在這些無聊之事上面!” 白緣默然,這時外面已經(jīng)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室內(nèi)變得烏沉沉的,突然,白緣起身去掌了燈,他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比平時要冷得多,面無表情地道:“……傾涯,你有沒有想過,去你父親那里,去搖光城?” 師傾涯驀然一驚,抬頭看著白緣,白緣卻是笑了一下,他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若是你愿意,師伯自會想辦法送你離開,去你父親身邊,那里,至少比你現(xiàn)在身處的環(huán)境要好得多?!睅焹A涯微微失神地看著男子,良久,忽然就搖頭笑了起來,他輕聲道:“從我有記憶以來,斷法宗就是我的家,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而師祖和師伯對我而言,是最親近之人,總之……我是不會離開的?!?/br> 少年幽幽吐出一口氣,忽然就換上了一副笑臉,道:“跟師伯說會兒話,心里舒服很多了?!卑拙壜詭z惜地看著少年,輕輕拍了拍那還稚嫩的肩,沒有說話,師傾涯笑道:“那么師伯,我就先回去了?!闭f著,不等男子挽留,就出了書房,白緣眼見他從下人那里拿了一把傘,走進了雨中,一時間天地一片茫茫,吞噬了少年單薄的身影。 …… 恰似一夢醒來,又似正身處夢境之中。 師映川徐徐睜開了雙眼,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是非常熟悉的感覺,那樣遠,又那樣近,他環(huán)視周圍,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有千百年沒有見過,以至于現(xiàn)在一下子出現(xiàn)在面前,讓他幾乎有些不適,但終究還是沒有忘記,他眼睛微微瞇起來,下了床,赤腳走到窗前,往外看時,一切都沒有改變,仍然是記憶中的模樣,在眼前徐徐展開。 師映川略略失神,這時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回頭一看,在看清楚的剎那,幾乎一切都就此停止,直破心底最深處,將無數(shù)沉入那里的記憶都掏攫上來,只留下白云蒼狗的奇異心情。 兩道濃淡得宜的長眉如同雄鷹舒展開來的翎翅,些微上挑,極具特色,唇色淡淡如水,唇線卻清晰得幾近鋒利,一如那鮮明的性情,或許正是這樣獨特的風姿,才使得他愛上了他罷……此時此刻,沒有想象中的激動,沒有絲毫的憤恨怨毒,師映川看到的,只是千年之前那濯清漣而不妖的男子,曾經(jīng)的趙青主。 “……時辰快到了,快梳洗罷?!蹦凶舆@樣淡淡說著,這一切如此熟悉,師映川驀然想起來,這正是當初登基的那一日,這時宮人進來,服侍他梳洗更衣,一個桃花般芬芳的女子將帝冠穩(wěn)穩(wěn)戴在他頭頂,師映川從鏡中看著她嬌美容顏,這是桃兒……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看見了?而趙青主在一旁看著,面色微柔,投過來的眼神中,是欣賞與平靜。 一切都按照曾經(jīng)的軌跡有條不紊地繼續(xù)下去,明媚的陽光灑下來,是一個好天氣,師映川與趙青主并肩走著,也只有這個人,才曾經(jīng)有此殊榮,得以與他并肩而行。 腳下紅毯綿厚,延伸到無盡之處,千百年過去了,一路走來,那些早已泛黃的記憶又鮮活起來,就連每一個細節(jié)都沒有錯,一模一樣,這時的師映川早已平靜下來,靜靜體味著這種久違的感覺,終于,路走盡,道旁一個身穿甲胄的將領面色沉穩(wěn)如水,師映川看過去,對方似有所感,將視線迎過來,就微微欠身,這是大司馬李伏波,此刻看著這熟悉的打扮,師映川心情終于微起漣漪,但他沒有表示,因為眼前6續(xù)出現(xiàn)了同樣熟悉的人,丞相拓拔白龍,鮫人圣子綠波……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視野中,這種感覺,多久沒有了?師映川眼前清晰一片,耳邊聽著排山倒海一般的‘萬歲’之聲,他忽然輕輕握住身旁趙青主的手,望著伊人如水面容,溫柔說道:“這是從前時光……蓮生,你可知道,我多想讓它就停留在這一刻?!?/br> 這是意外之舉,不在記憶之中,于是至此,一切鏡花水月,統(tǒng)統(tǒng)破碎,師映川睜開眼來,外面天光大亮,他起身坐著,身上薄薄的絲被滑落,露出強健的身軀,旁邊晏勾辰迷糊張開雙眼,道:“什么時辰了……”師映川心情漸漸舒緩,他帶著復雜的心思,已經(jīng)披衣而起,起身下了地,道:“今天不是沒有朝會么,再睡會兒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