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一直到宴席結(jié)束,賀文麒也沒找到機會將自己的賀禮送給朱成皓,沒辦法,如今他們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官員,老皇帝又正是忌憚這些成年皇子的時候,要是走的太近了,恐怕對誰都沒有好處。 因為三皇子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賀文麒也不敢再到處亂走,畢竟是皇家的地方,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這些皇子不一定會有事,但自己肯定是會倒霉的。不過他再三看著,三皇子對顧命倒不像是十分看中,一點兒不像顧命自己以為的那般。 走出皇子府,賀文麒坐上自家的馬車,從袖子里頭掏出那副畫兒來,沒想到時隔多年再一次撿起畫筆,卻連送出去的機會都沒有。若是專程去找方丈大師,又顯得太過于刻意了,反倒是不美。 正想著,卻聽見有人敲響了車窗,賀文麒微微一愣,打開一看卻見一個小太監(jiān)低眉順眼的站在那兒,看著似乎有幾分眼熟。賀文麒回想了一下,才想到這個人可不就是朱成皓身邊的內(nèi)侍,當(dāng)年他曾經(jīng)在寒山寺看見過一次。 小太監(jiān)低著頭說道:“賀大人,殿下說,以后若是有事的話,可以去學(xué)無涯書齋,那掌柜的是信得過的人。” 賀文麒聽見這話確實微微一驚,要知道學(xué)無涯書齋,可不就是當(dāng)年他寫話本出去賣的地方,殊不知這個掌柜居然還是朱成皓的人。 賀文麒忍不住想到,朱成皓這些年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且暗地里伸出援手,所以只是靠著寫話本,他也賺了不少的銀子,那掌柜的對自己也是善待幾分。即使這人沒有故意吩咐,至少也是知道的,賀文麒嘆了口氣,沒由來的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 那小太監(jiān)看了一眼他的神情,才低頭說道:“殿下說,他真心待你,絕無戲弄之意。” 賀文麒聽了倒是松開了眉頭,無論朱成皓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暗地里幫助自己,這會兒他坦坦然的說出口,顯然對自己真心相待,反倒是自己考慮太多,倒是失去了赤子之心。 這般想著,賀文麒倒是覺得有些愧疚,便將懷中的那幅畫拿了出來,卷起來不過是個小軸,遞給那小太監(jiān)說道:“你來的正好,這是送給殿下的賀禮,既然殿下真心相待,我自然是明白的?!?/br> 小太監(jiān)這才接過東西走遠了,賀文麒卻又嘆了口氣,真心覺得在這個封建社會,兩人的身份地位十分不對等的情況下,想要有純粹的友誼實在是困難。他原本也不是那種毫無戒心的人,上輩子活了那么多年,見慣了人性的丑陋,習(xí)慣性的便會往壞處深處想。無論付出多少的感情,賀文麒其實明白,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他最先想到的,依舊是保全自己。 這邊賀文麒覺得自己愧對朱成皓的情誼,那頭朱成皓收到賀禮倒是高興的很,打開一看卻是一副小像,畫的還是小時候的自己,背景看著有些像是寒山寺,楓葉微微飄起顯得十分愜意,不過與現(xiàn)實中的自己不同的是,那個少年嘴角微微勾起,帶著十分暖色的笑容。 朱成皓慢慢放下畫像,想著是不是畫中十分高興的自己,才是那個人希望看到的,這個世界上,也只有這個人從來只期盼著自己能活得高興自在一些。 其實比起賀文麒以為的,朱成皓自小在宮廷之中長大,自然看得懂人心,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是覺得賀文麒是自己的福星,才會保持聯(lián)系,只是慢慢的下來,卻覺得這個人或許有些小心思,但對自己卻是真心實意的。 賀文麒覺得自己有小心思就是心思不誠,卻不知道在朱成皓看來,這些小心思都是無所謂的,若是一個人沒有自己的計較,那才是傻子。只是在這些計較之外,這個人是真心會為了自己著想,實心實意的為了自己擔(dān)心,這樣就足夠了。 在感情山,賀文麒說不出的苛刻,但朱成皓卻十分寬容,只因為他生長的地方,沒有誰會只擔(dān)心他這個人。賀文麒因為看多了人情世故,總覺得感情就該是完全純粹的,就像是李氏對待自己,卻不知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純粹的感情,在朱成皓看來,發(fā)生任何事,這個人首先擔(dān)心的是自己,想到的是自己,就足夠了。 撫上畫上少年的嘴角,朱成皓終于嘆了口氣,帶著幾分感傷說道:“這樣的笑容,怕是一輩子也不曾出現(xiàn)吧?!?/br>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陸公公只是低頭不語,殿下與賀大人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多年的交情,也只有遇上賀大人的時候,殿下才能開懷一些。 多少次在邊疆生死搏斗,那時候殿下整個人就像是被煞氣吞噬了似的,誰看著都覺得害怕,但每次收到這邊遞過去的信,看見賀大人時常的關(guān)懷,總能放松下來。陸公公甚至覺得,自家殿下還能跟正常人似的有說有笑,都是這位大人的功勞。 半晌,朱成皓才把畫像放下,想了想又說道:“讓人裝裱了放在書房里頭吧?!闭f完這句他就該去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了,那里頭的女人是老皇帝恩賜與他的,朱成皓明白不管自己喜歡與否,都要裝出一副中意的模樣,至少,表面上也是如此。 自從二十皇子成了親,皇帝似乎一下子想起這個在邊疆待了好幾年,吃足了苦頭的兒子,對他青睞有加,一時間比二十皇子還要更受寵一些,而賞賜更像是流水一般進入了皇子府邸,甚至不再提讓他回去北疆的事情,反倒是將京衛(wèi)指揮司交給了他,要知道這地方可是主管京城的治安,一向都是皇帝親信才可為之。 二十一皇子原本就手握兵權(quán),只是之前一直在北疆才不顯,如今成了指揮使,自然礙著各位皇子的眼睛,在各種拉攏無果,發(fā)現(xiàn)這位皇子似乎真的一門心思為皇帝辦事,為太子鋪路之后,自然就開始下各種絆子。別管朱成皓領(lǐng)兵多么出色,這里可是京城,水最深的地方,就算是皇帝支持,朱成皓想要輕輕松松掌握整一個京衛(wèi)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即使朱成皓從未透露分毫,賀文麒也知道,這位最近的日子不好過,只可惜他卻是幫不上忙的,這是上層皇子們的角逐,甚至是老皇帝一手導(dǎo)演出來的,他要的或許就是幾個兒子爭斗不止,用朱成皓作為靶子,給太子贏得一些成長的時間。 賀文麒不知道對于這些,朱成皓知道多少,心中又是如何作想,但作為一個旁觀者,他也為老皇帝的手段覺得心寒。因為眷戀權(quán)勢,所以不愿意早早的退位,當(dāng)年太子之亂卻還沒有讓這位剛愎自用的老皇帝覺醒,反倒是對幾個兒子越發(fā)的忌憚,如今這般看重太子,也無非是太子羽翼未豐,是最好掌握的一個罷了。 自古天家無父子,但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心寒。賀文麒微微低下頭,卻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分毫。這老皇帝最近不知為何,倒是頗為看重自己這個剛剛上位的翰林院編修,時常將他喚道身邊講經(jīng),天知道賀文麒有多么討厭這個差事,天子近臣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老皇帝越來越喜怒無常。 如果賀文麒知道,老皇帝純粹是覺得他長得賞心悅目,聲音也動聽的很,帶著一種清脆的悅耳,這才常常將他帶在身邊,覺得只要看著這個年輕人說話做事,自己似乎也變得年輕起來。賀文麒恐怕會第一次鄙棄自己的模樣,老皇帝身邊的近臣,真真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br>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老皇帝雖然喜怒無常,在他近身講經(jīng)的一個月內(nèi),直接杖斃了三個小太監(jiān),但對臣子卻略微寬容一些,即使一開始他出了一些小差錯,老皇帝也并且下旨責(zé)罰。 這樣的日子,賀文麒每天都得打起精神來,早出晚歸,一回到家中恨不得立刻呼呼大睡,精神的疲勞遠遠高于身體,一段時間就瘦了許多,看得李氏心疼的很。 這一日,老皇帝身邊的人又一次早早的來宣旨,賀文麒頂著一屋子人羨慕嫉妒恨的眼光,暗道真讓你們?nèi)セ实凵磉叺脑?,就知道這絕對不是好差事。但他卻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滿,恭恭敬敬的隨著那太監(jiān)往宮里頭走,一邊悄悄的塞過去一個荷包,低聲問道:“多謝公公指路,這些日子辛苦您老了?!?/br> 那太監(jiān)顛了顛荷包,似乎還算滿意,看了他一眼說道:“賀大人不必擔(dān)心,圣上今日神清氣爽,想必只是想跟大人說說話罷了?!?/br> 賀文麒差點給跪了,說話那才是最艱難的事情好不好。 只可惜說完這一句話,太監(jiān)就不再開口,低頭垂目的帶著賀文麒一直到了御花園,是的,老皇帝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回歸自然,在大殿里頭待的不耐煩,通常都在御花園召見他,賀文麒可沒有任何受寵的感覺,只覺得驚嚇,御花園是什么地方,要是一個不小心得罪了某些貴人,他還不是被咔嚓咔嚓的份兒。 老皇帝顯然沒意識到賀文麒的心思,遠遠的看見他出現(xiàn),便招手說道:“文麒來啦,快過來陪朕說說話?!?/br> 賀文麒只覺得背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依舊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他要是真的相信了皇帝的話,估計也活不長久了。 果然見他如此拘禮,皇帝不但不生氣,眼中反倒是充滿了笑意。不愧是自己看中的探花郎,是個好孩子,即使受到器重也不會一下子輕了骨頭,勝在進退有度,對皇家充滿了尊敬之心。 等他行了禮,皇帝才笑著說道:“每次都是這般多禮,來人,賜座?!?/br> 賀文麒這下倒是不推脫,在旁邊的小矮凳上坐了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皇帝居然在御花園里頭寫字,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 皇帝見他注意到,笑著說道:“朕雖沒有中過狀元,這字還算不錯吧?!?/br> 賀文麒見他這一日似乎心情不錯,便笑著說道:“皇上的字自有一番風(fēng)度,天下誰人不知,皇上一副字也是千金難求,可惜那么多人仰慕皇上的字,卻不如微臣幸運,連看一眼都求而不得?!?/br> 皇帝喜歡賀文麒在身邊伺候,除了他長得好之外,就是因為這個人知情知趣,說話雖然處處討好自己,卻絲毫不顯,聽著也讓人覺得開心。由此,皇帝索性一筆而就,畫完了一副草書,才笑著說道:“既然文麒這般仰慕朕的文采,這幅字變賜予你吧?!?/br> 賀文麒連忙起身謝恩,接過那副字左看右看,看著倒像是真心喜愛的,皇帝也被她逗得開心,忍不住說道:“你啊,這般年紀了還跟孩子似的,真不知道這個探花郎是怎么考出來的?!?/br> 賀文麒卻笑著說道:“若不是皇上恩賜,微臣也擔(dān)不起這個功名?!?/br> 皇帝聽了這話倒是微微一愣,隨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倒是實誠,只可惜這句話,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學(xué)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偏偏就有那起子小人,不知道天高地厚?!?/br> 賀文麒只是低著頭,只當(dāng)做沒有聽見這些話,皇帝意有所指,卻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只是順著他的視線,卻能看見皇帝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發(fā)顫,他忽然想到,方才皇帝寫草書的時候,手掌也在發(fā)顫,穩(wěn)了好久才下筆,似乎文字,也比以前縮小了許多。 賀文麒心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卻不敢露出分毫,皇帝發(fā)xiele幾句,也知道這話跟眼前的人說了無用,見他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倒是失去了說話的興致,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你先退下吧。” 賀文麒連忙跪退,等走到御花園外頭,回頭才看見皇帝的身影緩緩起身,走路的時候帶著一種奇怪的凍結(jié)感覺,他微微皺眉,心中一驚有了猜測。若是猜測是真的,安穩(wěn)了不到十年的歷朝,恐怕又要亂了,賀文麒皺緊了眉頭,心中閃過萬千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吼吼吼,明天開始,若初就要出發(fā)去云南玩啦,希望回來不會是黑炭,每天的福利已經(jīng)放入存稿箱了哦,大家不用擔(dān)心~ ☆、第40章 彈劾 靜止性震顫、肌rou僵直、步態(tài)和姿勢障礙以及運動遲緩。起動緩慢,凍結(jié)、小步、慌張步態(tài),自發(fā)動作減少,寫字過小、坐位起立困難、發(fā)音困難、構(gòu)音障礙和吞咽困難……這些都是帕金森綜合癥的癥狀,賀文麒在腦袋里頭過了一遍帕金森的厲害之處,卻不能斷定老皇帝是不是得了這個病。 即使是在現(xiàn)代,帕金森也是不治之癥,若放到古代的話,自然也是無藥可醫(yī)。理論上而言,得了這種病也能再活上許多年,但這個是建立在,病人身體至少是健康的基礎(chǔ)上。老皇帝雖然如今看著氣色不錯,但要知道,當(dāng)年太子會謀反,就是因為他這個老爹一直重病卻不死,可見老皇帝的底子薄,不過是好湯好藥養(yǎng)著才有現(xiàn)在的狀況。 賀文麒嘆了口氣,他現(xiàn)在卻是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皇帝得了這種病癥,不過看著有些相似罷了,再有一個皇帝的年紀確實也大了。但若是他真的猜中了,恐怕皇帝心中自己也知道一些情況,也怪不得他這么心急的為太子鋪路。 有了這個猜想,平日里被皇帝召見的時候,賀文麒便多留了個心,越看越是覺得相似,他上輩子的時候曾經(jīng)為一個帕金森綜合癥的病人打過官司,為此對此專門研究了一番,一些細節(jié)處便看得出來。 這個年代,恐怕只有針灸那些辦法,對老皇帝的癥狀還有幾分紓解的作用,即使在外臣面前稍微收斂了一些脾氣,但老皇帝的喜怒無常卻更加明顯了,其中最直白的表現(xiàn)就是,如今乾清宮的大殿之內(nèi),輕易聽不見任何的身影,陸陸續(xù)續(xù)被抬出去的宮女太監(jiān),足以證明這一點。 等病癥到了中晚期,病人很可能因為便秘,睡眠障礙,記憶力減退等造成脾氣更加暴躁,尤其是老皇帝這般的人,一輩子驕傲自大,越是不能控制自己越是恐懼害怕,外加上還有幾個虎視眈眈的兒子在身邊,心中的憤怒只能發(fā)泄在這些無辜的太監(jiān)宮女身上。 賀文麒幾乎確定下來,暗暗想著要把消息遞給朱成皓,卻又明白,如今自己看似被皇帝信任,若是貿(mào)然有動作,別人直接捅到了圣上面前,恐怕對朱成皓只有壞處。 這絕對不是他想太多,隨著皇帝一次次召見,他更加不敢行止有任何的差錯,甚至有時候前一日在某家茶肆多停留了一會兒,隔天就能聽見那些翰林們的打趣,似乎他的一舉一動無數(shù)人關(guān)注著。 賀文麒正想著如果神不知鬼不覺的告訴朱成皓這個消息,讓他別一點準備都沒有,到時候吃了大虧,卻再一次被宣旨的太監(jiān)帶到了殿內(nèi),這次一路上無需問話,他也知道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好,這位太監(jiān)也算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如今衣服上也被墨染黑了大片,除了皇帝,即使是那幾位皇子也是不敢的。 賀文麒額頭冒汗,生怕自己也撞到槍口上,隨著那大太監(jiān)到了門口,只好收斂了神色走了進去,端端正正的行了禮,勢必讓人挑不出一點差錯來。 這一次,皇帝沒有多余的話,反倒是讓他一直跪在那兒,一言不發(fā)。 賀文麒忍不住想著,自己最近有沒有做出什么讓皇帝猜忌的事情來,但這段時間,為了讓老皇帝放心,他連學(xué)無涯那邊都不敢走,生怕引人注目,根本朝臣更是少有來往,實在是想不出什么讓皇帝猜忌的。伴君如伴虎,他深知這個道理,更加明白,作為天子近臣的自己,若是出事的話,第一個受罪的定是李氏。 皇帝似乎忘記了賀文麒的存在,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奏折,半晌才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下,似乎沒有半點不甘愿的人,才慢慢嘆了口氣,淡淡說道:“起來吧,來人,賜座?!?/br> 賀文麒心中微微一松,聽皇帝的口氣,至少得罪他的人不是自己。 老皇帝慢慢放下奏折,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再一次微微的抖動起來,他不著痕跡的將手放進袖子,才抬頭問道:“聽聞賀卿家幼年喪父,家中只有一個寡母?!?/br> 賀文麒只是低頭說道:“是,微臣是遺腹子,多虧慈母精心教導(dǎo),才有微臣今日。” 老皇帝點了點頭,又問道:“當(dāng)年你們孤兒寡母,賀家宗族不但不扶持補貼,反倒是欺上門去,這些年來,你可曾怨恨過賀家?” 賀文麒怎么都沒想到,皇帝是要跟自己話家常,想了一下便說道:“若說毫無怨恨,卻是不可能的,只是隨著年紀大了,也知道人情無常,雖說都是賀家人,但關(guān)系卻遠了,他們不幫忙也是情有可原?!?/br> 賀文麒偷偷打量了一下皇帝,見他面色平靜對此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才繼續(xù)說道:“如今微臣好歹也有了功名,母親也得了皇上恩賜,有了誥命在身,微臣到底也是姓賀,一筆寫不出兩個賀字來,固然不能全心全意扶持那些人,卻也不可能一直怨恨他們?!?/br> 老皇帝重重嘆了口氣,看了他一眼,卻是說道:“你這話倒是說得明白。”這個人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倒是也難得,要賀文麒說不怨不恨的話,皇帝心中會以為他撒謊,若是說十分怨恨的話,皇帝肯定也不能開心,如今這般說了,倒是顯得誠心誠意。 賀文麒只是低頭說道:“父親若是還在世,肯定也不希望微臣因此而跟賀家鬧得不可開交?!辟R文麒沒說出口的是,賀家如今并沒有鬧出什么他不可接受的事情,若是有一天真的鬧開了,他大義滅親也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皇帝見他提起早逝的父親,倒是想到賀文麒到底只有不足十六歲,孤兒寡母的長大,那李家也是幫不上什么忙,恐怕小時候也是吃了不少的苦頭,不過如今看來,賀文麒神態(tài)平和,為人處世也帶著和煦春風(fēng),并沒有絲毫的陰郁,實在是難得,那李氏確實是個會教孩子的。 這般一想,老皇帝倒是隨口說了一句:“家中寡母實在難得,小元子,朕記得庫里頭還有幾柄上好的玉如意,便拿來賜給李氏吧,李氏淑慎有儀,性秉惠和。辛苦多載教養(yǎng)出文麒這般的好兒郎,值得嘉獎。” 賀文麒心中一喜,想著李氏接到封賞肯定高興的很,當(dāng)下比自己得了賞賜還要高興。卻見皇帝話題一轉(zhuǎn),將手中的奏折扔了過來:“御史上的折子,你也看看?!?/br> 賀文麒一聽這話只覺得頭皮發(fā)麻,連說不敢,皇帝卻冷笑一聲說道:“也沒有什么不敢的,無非是彈劾皓兒罷了?!?/br> 從朱成皓接掌京衛(wèi)開始,彈劾他的人就沒有停止過,賀文麒對此也是見怪不怪,只是不知道這次為何皇帝這般的生氣,等聽了吩咐看了奏折才知道,原來御史這次彈劾的,卻是朱成皓在邊疆?dāng)貧?zhàn)俘的事情,若是真的彈劾成功,別說朱成皓,就是他后面的那一批將軍也都是要吃掛落的,御史這般的作為,要說背后沒人,他卻是不相信的。 沒等賀文麒說話,卻聽見有太監(jiān)的聲音稟告:“啟稟皇上,幾位大人,太子殿下,三皇子,二十皇子,二十一皇子殿下都已經(jīng)到了?!?/br> 賀文麒心中一驚,他卻是不知道,皇帝早早的將這些人都請了來,當(dāng)下立刻起身站到了旁邊。 等皇帝宣了幾位皇子以及大人進來,眾人自然也看到賀文麒明晃晃的站在那兒,心中紛紛起了念頭,當(dāng)初誰都不知這個人會招了皇帝的青眼,偏偏賀文麒是個滑不留手的,誰的面子都給,但誰的里子都不賣。 朱成皓自然也看到了賀文麒的身影,眼神微微一閃,卻只一副淡漠的模樣,隨著幾位皇子站到一側(cè)。 等人到期了,皇帝才開口問道:“于卿家,你可有話說?” 被點名的可不就是左御史大人,只見這位于大人偷偷看了一眼二十皇子,才上前一步說道:“皇上,鎮(zhèn)國將軍殘殺戰(zhàn)俘五萬人,證據(jù)確鑿,民怨升天,此次絕對不能輕饒?!?/br> 賀文麒心中覺得不對,這樣的事情,皇帝何必先把自己叫了過來,還無緣無故的封賞了李氏,再看了一眼在場的人,他卻猛地回過神來。 賀文麒微微苦笑,殺戰(zhàn)俘這樣的事情可大可小,但如今三皇子跟二十皇子聯(lián)手,就是要把朱成皓打壓下去,幾位御史聯(lián)名上奏,可見絕對不想要善了,皇帝在早朝的時候暫且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如今卻把彈劾朱成皓的官員,連帶幾位皇子都帶了過來,卻是為了什么。 皇帝的東西果真不是好拿的,皇帝手中不是沒有人,但他手中的人實在是太珍貴了,要給太子都留著,一旦有人出頭,勢必會引得三皇子跟二十皇子的敵視,到時候兩方都對付,皇帝能不能保住那個人還是未知數(shù)。而自己呢,最近似乎頗受圣眷,但又是剛剛冒頭的學(xué)子,就算是犧牲了也不可惜。 在賀文麒思索的時候,幾位御史已經(jīng)將問題的高度,從斬殺戰(zhàn)俘上升到了大國風(fēng)范,殘忍嗜殺之類的了。賀文麒嘆了口氣,即使沒有皇帝的暗示,他也不可能放任朱成皓被這般的攻擊,當(dāng)下上前一步,少年人清脆的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敢問陛下,若是不殺戰(zhàn)俘,這些戰(zhàn)俘要如何處置?” 皇帝看了一眼賀文麒,暗道不愧是聰明人,知道如何做聰明事,只是看了一眼那于大人說道:“于卿家,你說呢?” 于御史原本并不把賀文麒放在眼中,這會兒聽見他說話,才意識到這個人很可能是皇帝為二十一皇子找來的刺頭,只是冷笑一聲說道:“我歷朝泱泱大國,向來以仁義立邦,自然是要以皇上的仁慈,讓他們心服口服?!?/br> 賀文麒卻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說道:“微臣明了,按照于大人的意思,那就是不殺這些戰(zhàn)俘,我歷朝花費大量的糧草養(yǎng)著他們,用恩德感化他們,只是于大人大概不知,養(yǎng)著五萬人,每日需耗費多少糧草,我歷朝百姓尚且有食不果腹的地方在,于大人卻要花費大量的糧草養(yǎng)活這些外族人,不知道是何居心?!?/br> 于大人臉色微微一變,正要辯駁,賀文麒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冷聲說道:“以微臣看來,這些胡虜就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這些年來,歷朝對他們多有照顧,他們何嘗感激過。邊疆年年有戰(zhàn)亂,歷朝死了多少無辜百姓,這五萬人,尚且不夠給歷朝百姓恕罪的?!?/br> 這話剛落下,于大人身邊的伍御史冷笑一聲,開口說道:“賀大人好大的口氣,卻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胡虜,五萬人也沒有說殺就殺的道理,這樣一來,只會讓胡虜對歷朝更加憎恨,戰(zhàn)亂重起,那才是百姓受苦,陷歷朝于水火之中?!?/br> 賀文麒卻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微臣雖然對北疆知之甚少,卻知道胡虜?shù)娜藬?shù)遠遠少于歷朝,只是民風(fēng)彪悍,性喜劫掠,無論是歷朝,還是以往的朝代,哪一個不是深受這些胡虜困擾,從來也未聽說過,有人能夠感化這些蠻夷之人。” 不等對方反應(yīng),賀文麒繼續(xù)說道:“鎮(zhèn)國將軍絞殺戰(zhàn)俘,或許過于殘忍,卻真真切切為了歷朝安穩(wěn),一夕之間少了五萬青壯年,胡虜就算是再有心報仇,從哪里來的人手,歷朝與胡虜常年戰(zhàn)亂,早已是水火不相容,好不如就此給他們一個厲害瞧瞧,他日再敢來犯,也得掂量掂量?!?/br> 賀文麒說話這話,便朝著朱成皓的方向深深一鞠躬,冷聲說道:“微臣在這里,替邊疆的老百姓,替整個歷朝的老百姓,感謝鎮(zhèn)國將軍為他們帶來的十年安穩(wěn),為此鎮(zhèn)國將軍寧愿背負殺戰(zhàn)俘的罵名,微臣心中十分佩服,不像有的人,國家有難,只會躲在朝堂上叫囂罷了?!?/br> 賀文麒說話的時候清脆動聽,似乎帶著十分的韻律,等他說話,那御史還要反駁,卻聽見皇帝冷聲說道:“好了,還嫌不夠丟人嗎,都退下吧,此事以后休提,皓兒所為,才是為了歷朝安穩(wěn)大計。” 幾個御史的臉色十分難看,三皇子瞧了一眼賀文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二十皇子只是冷哼一聲揚長而去,只剩下太子,看著賀文麒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賀大人今日之言,讓孤茅塞頓開,若來日有機會,一定要向大人好好請教一番?!?/br> 賀文麒只是拱手稱不敢,等太子離開,朱成皓故意放慢了腳步,慢慢走在他身邊,等到無人的地方,才忽然開口說道:“那時候,我確實是殺的停不住手。” 賀文麒微微一怔,隨即看了一眼朱成皓,只是說道:“無論結(jié)果如何,殿下此舉,對歷朝打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