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公子與孟公子對視一眼，也笑道：“我只是投機取巧罷了，前些日子聽聞皇后娘娘賞了一匹雪緞給靜嬪娘娘，靜嬪娘娘又是寧公子你姑母，若你身上的不是純品雪緞，難不成還會弄一匹御品的來穿？”

    白袍公子臉色歪了歪，姚公子這話聽起來像奉承，背地里卻是在諷刺他如果不得人恩惠，根本穿不起這樣的料子，不過他也好氣度，知道眼前二人一時得罪不得，便只笑笑，立在一邊不說話。

    哪知那姚公子卻得理不饒人，接著道：“我要是沒記錯，寧國公他老人家與皇后娘娘一貫親厚，寧公子哪里還用擔(dān)心怕站錯了隊，要來這向孟公子探口風(fēng)，莫不是……”他語氣一轉(zhuǎn)，“莫不是寧公子你其實與你祖父不在一條心上，準(zhǔn)備另覓高枝飛了吧？”

    “你！”白袍寧公子臉色頓時一變，他本意是站在樓上無聊，見姚孟二人聊得正酣，便也想來湊個熱鬧，順便巴結(jié)巴結(jié)孟國公世子，怎料這姚公子句句帶刺，竟說不得一句好話。

    “本殿適才還在想這沿江美景難得，想邀了幾位公子一同來賞，不料你們幾個倒先一步聊開了，本殿還成了局外人。”寧公子正要反唇相譏，忽然遭一陣長笑聲打斷，他渾身一震，急忙轉(zhuǎn)身，姚公子與孟公子也是臉色一凝，和身邊其他貴公子一起齊刷刷抱手躬下腰去，“參見大殿下。”

    大皇子司空鉞領(lǐng)著兩名親兵從木梯上走下來，他衣著簡單，早春的江州還有些寒意，別人都套著外袍，他卻只著了一層薄衫，凸顯出壯碩英武的體型與孔武有力的雙臂。

    手一揮，司空鉞免了眾人的禮，也不去坐幾名太監(jiān)抬過來的椅子，而是站著對孟公子道：“孟之繁，本殿這艘龍舟，可還看得過去？”

    “大殿下便不要調(diào)笑之繁了?！泵现惫笆忠欢Y，“殿下這艘海龍王可是十萬工匠耗時整整一年才打造而成的，光是船沿的兩條金龍，雕工就精細到了每塊鱗片上皆有金龍盤飛圖樣，此等異寶，莫說看得過去，便作我大周鎮(zhèn)國之寶也足以當(dāng)?shù)?。?/br>
    “哈哈哈！”司空鉞聞言揚聲長笑，“孟國公貴為尚書令，統(tǒng)領(lǐng)六部尚書，之繁你所見過的奇技yin巧之物在場也無人能及，能得你這‘鎮(zhèn)國之寶’四字，看來本殿邀你同游江州，實在是物有所值！”

    孟之繁輕勾嘴角，躬身退了下去。

    “寧仲坤。”司空鉞轉(zhuǎn)眼又看向那位白袍公子，“本殿有些日子沒見你祖父了，他身體可還安好？”

    “勞殿下掛心，祖父身體一切安好?！睂幹倮ぜ泵σ惨话?，“祖父還時常惦記殿下，聽聞殿下此次出使北蒙，揚我大周國威，震懾了那些游牧蠻夷，他老人家一直對殿下贊不絕口?！?/br>
    “如此甚好。”司空鉞點點頭，“你在本殿這也不必拘著禮，寧國公曾為本殿的上書房師父，他老人家學(xué)識淵博，本殿可佩服得緊，前些日子本殿得了一株深山野靈芝，回京后你便拿去，給你祖父補補身子?！?/br>
    幾人正說著話，龍舟卻放慢了速度，緩緩?fù)舆吷峡浚瑓s是碼頭到了。

    此時馬頭上也密密麻麻擠了一堆的人，最前方站著的自然是有“馬屁都督”稱號的江州都督曹桂春，在他身后是江州各職官員一字鋪開，再后邊，則是各家跟來的官家子弟。

    寧如海身為江州守備，自然在列，他身后一左一右站著寧湘與寧淵。

    早在年前，華京城中便下了牒子，知會江州各處，賞柳節(jié)會有京中貴客前往江州小游，讓每家每戶出一名小輩陪同，因?qū)幭鎮(zhèn)耸直郏瑢幦绾Ｔ緵Q定讓寧淵作陪，怎料在知曉前來的人是大皇子司空鉞后，寧湘便找上書房，對寧如海稱自己傷已大好，堅持要來，寧如海見他堅持，便也允了，是以今日帶了兩人一同前來。

    寧淵略微斜過眼睛打量寧湘，見他左手安安靜靜垂在身側(cè)，手臂看著比右手要腫脹一些，想是在衣裳里上了夾板。

    這一個多月，寧萍兒被關(guān)在祠堂，柳氏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荷心苑禁足，以至于寧湘也安靜不少，沒有再來找寧淵的麻煩。而數(shù)天前柳氏解了禁足令后，前腳跨出荷心苑，后腳就去找寧如海說清，終于死求活求地讓他把寧萍兒提前放了出來。

    寧萍兒離開祠堂那日，寧淵架不住景逸的性子，陪著他上祠堂門口看了一圈熱鬧?；貞浧饘幤純罕蝗颂С鲮籼玫哪欠?，寧淵著實想感嘆一句罪有應(yīng)得。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蓬頭垢面堪比當(dāng)初被喂了炭火的夏竹，因為在祠堂里不能凈身洗澡，也沒地方養(yǎng)傷，她身上穿的還是年三十那晚的裙子，受過家法后，裙子下擺的綢緞浸透了血液，凝結(jié)成了一塊塊黑色的硬塊，還散發(fā)著一股惡臭，想來她不能起身，應(yīng)當(dāng)有不少屎尿是在裙子里解決的。

    柳氏看見自己的女兒被折騰成了這副模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立刻就撲了上去，哪知被那股惡臭熏得險些栽了個跟頭，末了還沒忍住，就地狂吐了一番，兩個抬著寧萍兒的教引嬤嬤也沒客氣，嫌惡般將人往祠堂門外一丟，拍拍手便走了回去，再不多管，最后還是管家找了兩個不怕臟的粗使婆子，才將寧萍兒弄回了荷心苑。

    023 故人重逢

    龍舟緩緩靠岸，曹桂春率先跪了下去，在成片“大皇子殿下千歲”的喧聲中，龍舟放下旋梯，讓下邊一眾官家子弟登船，至于長輩則全部留在碼頭上。

    這是司空鉞有意為之。他身為皇長子，又是皇后嫡出，到了一個地方?jīng)]理由不和當(dāng)?shù)毓賳T搞好關(guān)系，以求將來的儲君之路能更平順一些，可是當(dāng)今圣上最痛恨皇子與官員拉幫結(jié)派，因此他便采用一種迂回的方式，大邀官員們的子弟同游，卻將長輩排除在外，這樣即能和‘拉幫結(jié)派’劃清界限，又能有所親近，且地方官員們?yōu)榱俗约旱氖送?，也很樂意讓自家子弟來伺候這位大皇子。

    隨著十來個公子上船，原本顯得空擋的甲板便熱鬧起來，龍舟又再度起錨，順著運河向前行去，它的最終目的地，是江州城外屬于皇族行宮的專用碼頭。司空鉞此番來江州，除了游玩外，還要代替他父皇視察民情，順便將空置了許久的江州行宮休整一番，以迎接下個月要在行宮里舉辦的春日宴飲。

    寧淵混在一群貴公子當(dāng)中，寧湘早已與他拉開了距離，同另一位似是華京來的白衣公子攀談起來。他左右看了看，周圍許多人雖然都在學(xué)監(jiān)里見過，但互相沒說過幾句話，便想找個清靜的角落弄點水喝，誰知剛走了沒兩步，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背后喊他，“淵兄弟，這邊！這邊！”

    他回頭去看，見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排開人堆朝他走來，矮個的錦衣玉冠，帶著股興高采烈的神色，正是景逸；而高個的青年一身勁裝，外邊罩著狼皮披風(fēng)，頭發(fā)只隨意綁了個馬尾，還有些許鬢發(fā)不拘地垂在胸前，卻也是一位熟人。

    寧淵目光在那青年臉上轉(zhuǎn)了一圈，眼神微微動了動。

    他著實想不到會在這一世遇見呼延元宸。

    同上一世所見的唯一一面相比，眼前的呼延元宸顯然要年輕許多，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英挺的面容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氣度，可眉眼間還是有一抹掩飾不去的少年意氣，瞧他和景逸肩并著肩，看起來關(guān)系不錯，不難猜出景逸口中那個不靠譜的朋友原來是他。

    “景兄三日前不告而別，不想這么快又見面了?！睂帨Y微微點頭見禮。

    “淵兄弟你莫要挖苦我，可不是我禮數(shù)不周不來同你道別，而是這蠻子使橫直接將我擄走了，害我連茉兒小姐最后一面都沒見著?！本耙菡f著，抬起手肘狠狠就給身邊的呼延元宸來了一下。

    景逸在竹宣堂賴了一個多月，因他身份特殊，寧如海不好怠慢，有什么好東西都命著管家往竹宣堂送，好吃好喝將他養(yǎng)胖了一圈，唯一的遺憾就是除了那晚的驚鴻一睹，他再也沒能見著茉兒小姐的面，寧茉兒幾乎不出門，他顧及著身份不好意思主動上門去當(dāng)?shù)峭阶樱缓媚却龣C會，這左等右等，茉兒小姐沒等到，卻把呼延元宸等來了。

    聽見景逸編排自己，呼延元宸先對寧淵抱拳一禮，才冷聲道：“你若是只顧著自己的神仙jiejie而誤了大事，哪天被綁上斷頭臺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拉你一把?！?/br>
    司空鉞邀請華京城中有頭臉的貴公子們共游江州，以景逸的身份自然在列，然而請柬送到國公府上時，景逸人卻不在，景國公無法，只能一面向司空鉞賠罪，告訴他景逸會在江州地界上船，一面飛鴿傳書給呼延元宸，讓他趕快帶著那不屑子在運河邊上等龍舟。

    是以呼延元宸收到信后，哪里會和景逸客氣，為了省事，直接摸進寧府將人敲暈擄走了了事。

    “罷了，淵兄弟我還沒跟你介紹，這是呼延元宸，私下里我喜歡叫他呼延蠻子，別看他穿得土氣，好歹也是鄰國夏朝的皇子，略微收拾一下也是個人模人樣的俊哥兒?！本耙莩哆^呼延元宸的胳膊向?qū)帨Y介紹到。

    “皇子殿下請了?！睂帨Y再一禮。

    “寧公子有禮，不過這聲殿下，呼延某可受不起。”呼延元宸道，“這條船上正兒八經(jīng)的殿下可只有一位，公子未免招來禍?zhǔn)?，說話還是謹(jǐn)慎一些好?！?/br>
    寧淵點點頭，能提醒他這一點，想來這呼延元宸的心思要比他的外表要細密得多。

    幾人正寒暄著，早有太監(jiān)們在甲板上擺好了小桌與酒菜，眾人隨之入席，按規(guī)矩，司空鉞自然坐在主位，景逸原想同寧淵坐在一處，奈何二人身份有別，寧淵便去席末坐了，倒是寧湘，仿佛貼上那位白衣公子一般，直接就在他旁邊坐下，白衣公子皺了皺眉，似有些不喜，可也沒多說。

    其實寧湘今日來這的目的，奉承司空鉞倒是其次，主要是為了巴結(jié)這位白衣公子——寧仲坤，也是寧府本家，華京城寧國公府的直系子孫，這是柳氏交給他的任務(wù)，這樣若是今年寧湘秋闈高中，明年赴京參加春闈時，不光有人照應(yīng)，底氣也會足些。

    開席后，司空鉞只是象征性地詢問了一些江州本地的風(fēng)土人情，眾人便閑聊開了，因無長輩在場，一群公子哥聊得也隨意，話題很快從冠冕堂皇的“江州三勝”，演變成煙花巷風(fēng)塵樓里的奇聞異事，只聽一穿紫色錦袍，面色圓潤蒼白，看上去便體質(zhì)虛虧的年輕公子端起酒杯泛泛而談：“要說咱們江州的姑娘，絕對不比江南揚州的差，尤其是望月樓的五朵金花，那叫一個標(biāo)致水靈，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br>
    另一個公子沖他調(diào)笑道：“果然這方面的經(jīng)驗還是魯公子最足，在下曾聽聞去年魯公子曾以千兩黃金包下那五朵金花一整晚，一夜之間連御五女，從天黑戰(zhàn)到天亮，第二日那五朵金花都起不來床，魯公子還能神清氣爽地下樓吃早餐，我等與你相比，可望塵莫及得很吶！”

    “嘿嘿，王公子謬贊，謬贊了！”被稱作魯公子的圓臉男子咧開嘴一笑，喉嚨一滾又是整杯酒下肚，“那不過是訛傳罷了，就算以本公子的能耐，也做不到那種夸張程度，中間也是要歇一歇的，不過不得不說，那五朵金花的床上功夫當(dāng)真各有千秋，若非花了一整晚細細品驗，還體會不出各自的訣竅來咧！”

    說完，一群人又yin褻地笑成一團。

    寧淵瞧著這一幕，端著酒杯的手不禁握緊。魯平，溫肅侯魯勻的小兒子，也就是寧如海為寧馨兒選擇的夫婿。

    早聽聞這魯平為人極其變態(tài)，更yin邪不堪，哪知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能說出這番yin詞蕩語，縱使寧淵努力讓自己視而不見，還是免不了怒火中燒。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馨兒斷送在這等登徒子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