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啊,茉兒小姐!”景逸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像是從什么幻境中清醒過來,不停朝四周張望,“茉兒小姐呢,剛才還在這里,怎么忽然不見了!” “你的茉兒小姐早便走遠了,不過我瞧她對你笑了一下,可你好像在發(fā)呆,都沒有理人家?!睂帨Y調(diào)笑一句。 “什么!”景逸用力跺了兩下腳,“茉兒小姐對我笑了?蒼天吶,看見我發(fā)呆你怎么不拍醒我!完蛋了完蛋了,好好一個套近乎的機會就這樣沒有了,搞不好茉兒小姐還會以為我是故意不理她的,淵兄弟,這可怎么辦!” “你便看著辦吧,我只知道我現(xiàn)在肚子餓了,要回去吃飯。”寧淵聳了聳肩,自顧自朝前走。 “你……”景逸胡亂撥了兩下劉海,又念念不舍地朝身后望了一眼,心想罷了,反正要在寧府里多賴幾天,以后有的是見面的機會,現(xiàn)在還是吃飯比較重要,便又提著衣擺,一陣小跑隨著寧淵去了。 寧茉兒提著竹籃,在后院七拐八繞,最后走到一處人跡罕至的角落。 這里少有人來,數(shù)丈見方的庭院里沒有任何植物,除了石板路面,就是幾棟孤零零的小樓。 守在院門口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家丁,看見寧茉兒,他并未露出異樣的神色,只是一躬身,“茉兒小姐來了,怎的不見二夫人。” 寧茉兒開口,聲音清麗溫婉,“娘染了風寒,不方便出門。” “原來是這樣,二夫人可要保重身子。”家丁點點頭,“茉兒小姐快進去吧,香燭奴才都準備好了,還同往常一樣,奴才在外邊為您守著,絕對不會有人進去打擾您?!?/br> “多謝劉叔?!睂庈詢呵ジA艘欢Y,剛跨進院門,卻聽見耳畔傳來一陣女子尖利的慘叫,還有廷杖與皮rou碰撞所發(fā)出的啪啪聲,她鳳眸一轉(zhuǎn),又回過頭,“劉叔,出了什么事了?” “哦,那是萍兒小姐在受刑呢?!北环Q作劉叔的中年家丁便將發(fā)生在正廳的事簡略對寧茉兒說了一遍,“大致的事情就是這樣,因為大夫人求情,老爺便從輕處罰,不過萍兒小姐還是要杖責二十?!鳖D了頓,他又道:“您放心,我知道您今晚要過來,已經(jīng)讓他們把行刑的地方從正堂挪去了偏堂,不會打擾到您的。” “原來是這樣,劉叔有心了?!睂庈詢河质且欢Y,然后徑直朝院子正中的小樓行去,小樓門楣上掛著個牌匾,上書“寧家祠堂”四個大字,寧茉兒推開門,忽略掉耳邊此起彼伏的慘叫,先在正廳點燃一根蠟燭,然后端著那根蠟燭,順著正廳后方的扶梯緩步而上,來到閣樓的二層。 二層沒有一層寬敞,正東方的案堂上,有高有低立著好幾個牌位,寧茉兒的腳步?jīng)]停,一路走到擺在最邊緣的一個牌位前,凈灰,焚香,點燭,從隨身的竹籃里端出好幾樣小菜,按照兩葷三素的格局擺好,才撩起裙擺跪了下去,白玉般修長的手掌在胸前合十,“哥哥,今天是年三十,可娘親病了不能來,只有弟弟一人來給你拜年了?!闭f完,便是三個響頭磕了下去。 若是看門的劉叔此刻在屋子里,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寧茉兒不光對那牌位自稱“弟弟”,連平日里溫婉清麗的嗓音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道溫潤清朗的男子嗓音,且完全沒有一絲女性的柔媚特質(zhì)。 寧茉兒所拜的那個牌位,從位置來看應是所有牌位中輩分最低的,上邊寫著“長子寧滇之靈位”,立牌人為寧如海。 “又是一年過去了,娘親被賤人設計落下的暗疾雖已治好,但拖的年數(shù)久了些,傷了根本,天氣稍有變化便易感風寒,弟弟無能,沒有奉養(yǎng)好娘親,更至今無法替哥哥報仇,依舊讓那毒婦逍遙法外?!睂庈詢弘p眼凝視前方牌位,繼續(xù)說著,“只是那毒婦這兩年的日子也不好過,當初我棋差一招,沒有成功將寧湛送上黃泉,卻也損了他的心脈,讓他常年臥床,毒婦忙著照顧自己唯一的兒子,讓手中的權利旁落,地位已是大不如從前,原本我想再韜光養(yǎng)晦一段時間,待寧湛藥石無靈,一命歸西,毒婦無所依靠時,便可讓她血債血償,但不想今晚卻出了變數(shù)?!?/br> 寧茉兒一邊說著,一雙眼睛里也透出寒光,“劉叔告訴我,那毒婦居然從三夫人手里拿回了治家之權,只怕她已經(jīng)尋到了醫(yī)治寧湛心脈的方法,一旦寧湛康復,毒婦無所掣肘,弟弟與娘親的處境便會變得無比艱難,為哥哥你報仇的希望也會更加渺茫,娘親將弟弟男身女養(yǎng),忍辱負重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決不能眼睜睜看那毒婦東山再起。” 說完,寧茉兒雙掌再度合十,抵上自己的眉心,擺出一個虔誠的祈禱姿勢,“娘親總說,若是沒有萬全把握一擊即中,只能繼續(xù)忍耐,可弟弟覺得不通,有些機會并不是等出來的,而是搏出來,因此弟弟決定不等了,不過哥哥放心,弟弟并不是魯莽之輩,絕不會輕易涉險,剛才弟弟碰見了一個人,如果他便是最近府里下人們議論紛紛的那個人的話,弟弟覺得,他應該會愿意幫我?!?/br> “便請哥哥在天之靈,護佑娘親平安,也保佑弟弟能親手為你報仇,讓賤人血債血償!” 荷心苑。 劉mama剛推門進來,柳氏便急切地上前,緊緊抓住她的手道:“怎么樣,萍兒如何了?” 劉mama苦著一張臉,“夫人你是知道家法的厲害的,以萍兒小姐的年紀,二十板子下去,怎么都會皮開rou綻,好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完了,他們把萍兒小姐關在祠堂的偏堂里,卻是不允許老奴進去探視?!?/br> “啊……”柳氏臉色一陣煞白,又急切地問:“大夫呢,可曾請了大夫?” “小姐傷在那樣的部位,尋常大夫如何看得,老奴已經(jīng)打點過祠堂的教引嬤嬤了,也給了他們金瘡藥,想來他們念在婦人你的面子上,也不會太過為難小姐?!?/br> 柳氏知道劉mama說的也是實情,眼角一酸,落下兩滴淚來,“那祠堂里缺吃少穿,教引嬤嬤有祖宗規(guī)矩傍身,向來厲害,也不受人臉色,別說萍兒還被打成那副慘樣,這三個月她該怎么熬??!” “娘,你也真是的,方才我還想向父親求情,你為什么要拉著我?!睂幭嬖谝慌再€氣道:“眼看父親已經(jīng)被大娘勸得消氣了,若是我們再多說幾句,也許meimei就不必受這些無妄之災了?!?/br> 寧湘不說還好,這一說,柳氏的臉色卻勃然一變,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便抽在了寧湘臉上。 寧湘被打得腦袋一偏,捂住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娘。 “你這個沒腦子的東西,身為兄長,不光不勸著meimei,反而和她一起胡鬧,瞞著為娘的做下這等荒唐事,難道你不知道今天晚上這么多事,全是你們自作主張惹出來的嗎!”柳氏臉色漲紅,是氣急了,揚起手又準備一巴掌抽過去,劉mama趕緊過來抓住柳氏的手腕,“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少爺只是一時糊涂罷了!” 柳氏急喘了兩口氣,憤憤一甩手,指著寧湘鼻子道:“你當真是白讀了那么多書,一點腦子都沒有,你以為你父親真的消氣了嗎?他不過是順著大夫人的話下了個臺階罷了,若你再不識抬舉地湊上去,信不信如今在祠堂挨板子的除了萍兒,還會再多一個你!” “我……” “你當為娘的不想替萍兒說情?是不能說!萍兒為什么要自己擔下所有的罪責,她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保住你這個蠢東西!”柳氏狠狠在寧湘眉心點了一下,“你當你父親真的不明白嗎?你當他真的認為下毒的事與你無關?他只是懶得再追究而已,萍兒保全了我們母子,我們就可以在外邊想辦法早些把萍兒從祠堂弄出來,不然若是你一時發(fā)蠢,讓我們倆也跟著一起進去了,別人且不說,那個向來與我不睦的莊卿卿絕對會是第一個落井下石的,到那時我們母子三人都被關在祠堂里,辯駁無術,才是真正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寧湘呆住了,他是讀書讀得多,可書本里卻不會教他這些,柳氏的話叫他起了一身冷汗,便也垂下頭,惴惴道:“那……我知道錯了還不成嗎……”看著柳氏逐漸平復的臉色,他又試探地問了一句,“可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只能等!你父親讓為娘的禁足,我便也只能乖乖呆著,等禁足期一過,想必你父親也該消氣了,到那時我再探探你父親的意思,看能不能早些放萍兒出來,倒是你?!绷隙ǘ粗鴮幭妫斑@段時間,你也給我安分一些,若是再瞞著我整出了什么幺蛾子,我第一個便不會饒你!” 寧湘訥訥地應了一聲。 022 華京來客 二月十四,草長鶯飛,沿河看柳。 江州連通華京的一大水路,江華大運河半月前便已解凍,近來時節(jié)逼近春日,氣溫回升,按捺了一整個冬天的各類商船游船也相繼起錨,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每年二月初十至三月初一,整整二十五天的時間,是江州地方風俗上負有盛名的節(jié)日“賞柳節(jié)”,江州雖處北方,冬季酷寒,但氣候回暖的速度卻比江南還快,因此除了冬雪,春夏的柳枝也是一大勝景,與特產(chǎn)鱈魚并稱“江州三勝”,更由于江華大運河的存在,許多華京城的貴族都喜歡在這個時節(jié)迎河而上,前往江州小游,甚至連大周皇室司空氏,也在江州城外修建有行宮。 午時還未到,運河邊的沿河魚市已經(jīng)擠滿了往來的人群。冰封了一個冬天后,捕撈上來的河魚最是鮮嫩肥美,吸引了許多百姓爭先購買,而今日與往日卻略有不同,吸引了魚市上百姓們最多目光的,并不是那一條條肥美的鱈魚,而是江面上正緩緩駛過來的一條巨型龍舟。 龍舟足有數(shù)十丈寬,近百丈長,駛在河面上猶如一個龐然大物,船沿左右各雕有一條五爪金龍,龍頭匯聚到船首處,做出追逐船頭一顆碩大夜明珠的仰首姿態(tài),船高三層,處處雕梁畫棟,鑲金砌玉,陽光照耀下燦燦生輝,極盡奢靡。 船前的甲板上,除了四周護衛(wèi)的士兵,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名年輕公子憑欄而立,且個個衣著華貴,一邊欣賞著兩岸風景,一邊帶著調(diào)笑的語氣聊天。 其中一著墨玉色勾金線長衫的公子道:“在華京生活了十多年,早聽聞江州‘冬雪一勝,春柳二勝,鱈魚三勝’,如今錯過了第一勝,這其余兩勝托了大殿下的福,卻是不會再錯過了。” 另一著玫色外袍,袖口領口皆有一圈皮草的公子道:“比起姚公子你我可是要托大一些,這江州三勝我前些年便見識過了,此番跟來,不過是恬著臉想嘗嘗大殿下這艘‘海龍王’的滋味如何,不想果真名不虛傳,跨江踏河如履平地,只怕是汪洋大海也盡可去得?!?/br> 姚姓公子聞后點頭,附和道:“孟公子此言不錯,皇上將這艘‘海龍王’賜給大殿下,獎賞他出使北蒙帝國之功,可見皇恩浩蕩,諸位皇子里,還是大殿下最得圣心?!?/br> 孟姓公子聞言卻笑了,“姚公子你可是在套我的話?這揣度圣心的事,孟某可不敢擅做,不然若是說了什么糊涂話出去,被家中長輩知道了,少不得要受一通家法?!?/br> “孟公子此言差矣,你貴為孟國公世子,常年在國公爺?shù)臅侩S侍,想來朝政上的事情比我等都略知一二,你若不多透露幾句,他日我等要是站錯了隊,豈不是大禍臨頭?”一道略帶玩笑意味的聲音響起,姚姓公子與孟姓公子同時回頭去看,見不遠處的木梯上正有一白衣公子偏偏走來,那人容色俊逸,一襲白袍更是瑩潤無瑕,襯得整個人膚光勝雪。 姚姓公子目光落在來人的外袍上,眨了眨眼,“寧公子這身衣裳莫不是純品雪緞?” 白袍公子笑道:“姚公子不愧為戶部尚書姚大人的公子,眼光當真毒辣,竟然只一眼就辨出了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