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淵與寧沫來往過一段時日了，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趙姨娘，她打扮得很簡單，外表瞧上去非常瘦，顴骨高高的，不算漂亮，還總有一種生人勿進(jìn)的氣息。正在同賓客說話的寧如海看見她，表情顯然滯了一滯，“你身子不好，怎的出來了？”

    “今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壽，難得的好日子，即便身子再不好，也要出來。”趙氏說話的聲音不大，氣息還有些浮，“茉兒，你扶我去坐好吧?！?/br>
    寧沫應(yīng)了一聲，將趙氏扶到柳氏上首，自己也在她身后坐下。柳氏有些好奇地斜眼打量著趙氏，別說寧淵了，柳氏入府這么多年，見到這位二夫人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不禁多看了幾眼。

    景逸早在寧沫進(jìn)來的那一刻，眼里就容不下別的東西了，仿佛整個廳堂都黑了下去，唯有寧沫那里是亮的，一副白裙飄飄，眉眼如畫的美人圖就這么刻在了他的腦子里。

    “對了，你到底是怎么進(jìn)來的，難不成有收到請柬？”寧淵知道景逸再這般下去一定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豬哥相，為了避免他出丑，出言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景逸總算收回了眼神，不自覺擦了擦嘴角，才道：“當(dāng)然沒有，我是拿著大殿下的拜帖來的，加上我的身份，管家還能不讓我進(jìn)？”

    “大殿下？”寧淵眉毛一揚(yáng)，“你的意思是大殿下要來？”

    “可不止呢，四殿下也要來?！本耙輭旱土寺曇?，“還不都是因?yàn)檎褍x郡主在這里，別看她只是個婦人，沖著皇上對這位表妹的好，想巴結(jié)她的人可多著呢。”

    寧淵自然知道這件事，在上一世，司空旭就是因?yàn)闆]有巴結(jié)到這位郡主，而后來景逸又娶了她的女兒，因?yàn)榫皣驹诹首幽且贿?，未免這幾大勢力連成一體，司空旭才設(shè)計除掉了景逸。

    正想著，本應(yīng)該在門外候客的官家忽然急匆匆跑了進(jìn)來，嚷嚷道：“兩位皇子殿下到了！”寧如海臉色一震，還來不及出門去相迎，司空鉞與司空旭就好像約好了一樣，一前一后跨進(jìn)門來。

    屋里但凡有官位在身的大多在行宮春宴上見過兩位皇子，忙起身見禮，司空鉞大手一揮免了所有人的禮，然后搶在司空旭前邊，對昭儀郡主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禮，“鉞兒見過表姑母。”

    司空鉞體格健壯，這樣一個八尺大漢卻自稱“鉞兒”，旁人聽著詭異，他卻像完全不在意一般，在昭儀郡主面前做足了晚輩的姿態(tài)。

    “侄兒見過表姑母?！备谒究浙X身后，司空旭也向昭儀郡主行禮。

    “都起來吧?！闭褍x郡主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放在司空鉞身上，“我此番來江州前還同你父皇見過一面，你父皇讓我問問你，到底要在這里玩到幾時才回去?！?/br>
    “表姑母說笑了，侄兒可沒有在玩樂?！彼究浙X哈哈一笑，“表姑母有所不知，侄兒自到了江州后，發(fā)覺此地民生與華京大為不同，值得細(xì)細(xì)考察，而且或許是四弟平日里為人太過寬厚，行宮中的下人們躲懶裝蒜，有許多事宜都處置得十分糟糕，侄兒身為兄長，免不了要幫他收拾收拾，是以才在江州多留了些時日?！?/br>
    司空鉞剛說完，寧淵就忍不住去看司空旭的臉色，見他表情平淡無波，眼底卻有一絲怒火閃現(xiàn)，不禁暗笑，現(xiàn)在的司空旭心智果然還是不夠老辣，不會完美地掩飾情緒。

    司空鉞一番話，不光大大褒揚(yáng)了自己一番，將自己留在這里玩樂的理由說得冠冕堂皇，還順道踩了司空旭一腳，說他無能，連看守行宮這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這話要是傳回京，皇帝眼里司空旭的形象一定會再打折扣，無怪乎他生氣。

    只是生氣又如何，司空旭此時也不能為自己辯駁什么，看昭儀郡主只與司空鉞說話，卻理也不理他，便明白了。

    昭儀郡主點(diǎn)點(diǎn)頭，“你是你父皇的長子，關(guān)注民生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只是也別弄得太久，畢竟一個皇子總不在京中，這也不像話?！?/br>
    昭儀郡主這番話又更加地刺傷了司空旭的心靈，別的皇子離京稍久，便是不像話，而他這樣被直接打發(fā)出京的又算什么？

    司空鉞除了本身前來，還帶了幾個隨從，卻有一人最為與眾不同，身材矮小，看著不像侍衛(wèi)，而明明是男子卻身著紗衣，臉上也如寧沫那樣以紗巾遮面，擋住鼻子以下的部位，而其他隨從都站著，他卻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司空鉞身旁。

    “大殿下身邊那人是誰？”寧淵不禁扭頭問向景逸。

    “十有八九便是大殿下的新寵吧?！本耙莸溃骸斑@位殿下向來新歡不斷，只是我卻不知道他還能寵愛上男倌，當(dāng)真是有趣?！?/br>
    “聽景公子的意思似乎對男倌頗為不齒?！睂帨Y問道。

    景逸想也沒想便說：“那是自然，兩個男人在一起，著實(shí)有違天道。”

    寧淵不自然地笑了笑，又看了坐在對面的寧沫一眼，沒多說。

    片刻之后，作為這場壽宴的主角，沈氏終于由嚴(yán)氏攙扶著來了，二人身上均穿著只有得封了誥命的夫人才能穿的袍服，以示對今天這個場合的重視，嚴(yán)氏作為大夫人，表情恭敬地扶著沈氏的一只手，兩人先依次同在場地位最高的昭儀郡主，司空鉞司空旭見禮，才分了主次坐好。

    沈氏看上去紅光滿面，大概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壽宴上會來這么多的達(dá)官貴人，尤其是皇家的人，論起排場可要大大超過不久前曹都督府上才辦過壽宴的廖老太君，這可是大漲臉面的事情，由不得她不高興。

    大夫人剛坐定，便從身邊嬤嬤的手里接過一個錦盒，打開后，里面卻是一尊玉佛。

    嚴(yán)氏道：“老夫人六十大壽，想來是見慣了各類珍奇物事，這玉佛瞧上去不稀罕，卻是湛兒親手雕刻的，足足雕刻了一個月，他體弱不能來親自賀壽，便由媳婦代他送過來，還望能入老夫人的眼。”

    沈氏將玉佛接過，見那玉佛雕得活靈活現(xiàn)，外表光潤無瑕，不住地點(diǎn)頭贊嘆，“湛兒果真用心，他身體可好些了?！?/br>
    “老夫人知道的，還是那個老樣子，十天里有九天都下不來床?！眹?yán)氏摸了摸眼角，“不過前些日子媳婦聽聞江南有位大夫治療心疾極為厲害，已經(jīng)差人去請了，希望能有效用，不然見著湛兒整天那副模樣，為娘的當(dāng)真心里難受。”

    沈氏嘆息道：“真是苦了你了，湛兒是我的嫡孫，我自然也關(guān)心他的，若有什么難處，盡管來同我說?！?/br>
    “媳婦便代湛兒謝過老夫人?！眹?yán)氏站起身屈了屈膝蓋。

    “祖母，跟大哥比起來，孫女的賀禮當(dāng)真有些拿不上臺面呢?！睂幠瓘内w氏身后渡出來，手上托著一條樸實(shí)無華的腰帶，“這腰帶是茉兒親手縫的，比尋常腰帶要寬厚些，后腰的位置還特意縫了夾層，可以將糙米炒熱了之后放進(jìn)去，圍在腰上，對舒緩腰疾很是有用，祖母時常腰痛，想來這條腰帶也用得上?！?/br>
    玉佛精致，只能用來觀賞，寧沫這份賀禮卻顯得很別出心裁，并且他也像是早有準(zhǔn)備，立刻有丫鬟捧著一碗炒熱了糙米上來，裝進(jìn)腰帶后的夾層內(nèi)，寧沫親自上前，將這條圍腰替沈氏圍上，感覺到后腰處傳來絲絲熱氣，她原本一絲若有若無的腰痛也跟著淡化許多，沈氏當(dāng)即眼睛一亮，“茉兒有心，竟想得出這個法子?！?/br>
    “祖母覺得舒服就好?！睂幠┝艘欢Y后便退下了。

    柳氏看了寧湘一眼，寧湘會意，第三個走了出來，他身后的隨從手里也捧著個錦盒，那錦盒很大，足有一尺見方，卻很薄，不過三寸許厚，也不知道里邊裝的是什么。

    “祖母，孫兒與meimei共同敬獻(xiàn)的這份賀禮，可是孫兒花費(fèi)了許多時日才尋來的，料想祖母一定會喜歡?！闭f罷，他親手打開錦盒，從里邊拎出一件金光燦燦的上衣來。

    “這是……金縷衣？”昭儀郡主眼睛尖，望著那件衣服，有些不敢確定般開口。

    “郡主果然見多識廣，竟然一下就辨識出來了?！睂幭嫦蛘褍x郡主行了一禮。

    “金縷衣是何物，郡主可否向老身解釋一下，莫非里邊藏著什么玄機(jī)？”沈氏從未聽過金縷衣的名頭，不由得向昭儀郡主問道。

    周圍一群看客也像是見了什么新鮮事物一樣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寧湘臉上滿是自豪的神色，因?yàn)樗胍恼沁@樣的效果，柳氏不差錢，因此曾特意囑咐他，老夫人六十大壽根本不缺名貴事物，所以既然要送，必得是最名貴的那個，才能達(dá)到一鳴驚人，奪人眼球的目的，也能給自己長臉。

    “金縷衣原是前朝襄陽王所制，用來敬獻(xiàn)給其生母岳太后六十大壽的賀禮，由一百名精通珠寶制造的工匠連夜趕工，花費(fèi)了大半年時間才制作完成，不光衣料本身由金線編織，其上鑲嵌的珠玉、寶石、翡翠，也盡是珍品，尤其翡翠質(zhì)地脆弱，若想用金線串起來，稍有不慎便會整個裂開，因此傳言襄陽王在打造這件金縷衣時，不知弄壞了多少上好的翡翠，也更顯得這件珍寶價值連城了?！睂帨Y緩緩說道。

    寧湘回過頭來看著寧淵，“難得三弟能有這樣的見解，倒替二哥我把這寶物的來歷給說全了。”

    寧淵露出好奇的眼神，“可惜，原本那件金縷衣已經(jīng)隨著前朝的覆滅而消失于戰(zhàn)火中，如今這件二哥又是從哪里弄來的呢？”

    “這件當(dāng)然不是真品，不過是照著那件金縷衣的圖樣，重新做出來的一件而已。”寧湘朗聲道：“這件金縷衣原本是雍州第一珠寶作坊‘萬物閣’耗費(fèi)數(shù)年時間打造出來的鎮(zhèn)店之寶，不過娘親為了表示對祖母的孝心，硬是用大價錢買了下來，并由孫兒在此敬獻(xiàn)給祖母，愿祖母壽比南山！”

    寧湘這席話一說完，周圍便接連發(fā)出驚嘆聲，而除了寧湘，柳氏的鼻孔也快要揚(yáng)到天上去了，這便是她想要的震驚四座的效果，其他人送的賀禮名貴又如何，最名貴最奪人眼睛的，永遠(yuǎn)在她這里！

    “金縷衣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寶物，柳姨娘和二哥這般有心，可真讓弟弟我汗顏?！睂帨Y臉上掛著羨慕不已的表情，嘴上似乎不經(jīng)意般說道：“這金縷衣華貴無匹，且制作繁瑣，用的全是金線與寶石，分量應(yīng)當(dāng)不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