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jié)
天色放亮后,驛館門前的早市開始熱鬧了起來。燕京驛館本就建在城內(nèi)較為繁華的街區(qū),所以即便是大清早,行人也極多,就在一片熙攘中,街道盡頭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 馬蹄聲十分密集,可以聽出應(yīng)該有不少人在同騎,路人們一面露出錯愕的表情,一面紛紛讓開路,很快便見著一群裝備精良的騎兵呼嘯而過,然后接連在驛館的大門口拉住韁繩,接著又跳下馬,將驛館的出口團團圍住,仿佛要抓什么人一般。 老百姓都知道,那處驛館是接待外賓的地方,尋常人不允許在附近惹是生非,可那隊騎兵又十分趾高氣揚,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什么來路,于是三三兩兩在不遠(yuǎn)處駐足聚集,打算留下來看熱鬧。 騎兵剛圍住驛館的大門沒多久,又有一輛馬車由兩列軍士護送著,慢悠悠朝這個方向駛來。 馬車排場極大,不光被護衛(wèi)得森嚴(yán),拉車的馬匹顯然也精挑細(xì)選過,十分神駿,馬車車身上還印著一個十分復(fù)雜的圓形符號,看起來像是某一個家族的族徽。 “瞧,那是慕容家的馬車!”有眼尖的百姓看見那族徽,立刻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聽見“慕容家”三個字,百姓中立刻一陣sao動。 除了皇族呼延氏,慕容家可以說是燕京眾世家之首,有時這個世家的子弟出門,排場甚至比皇族還要氣派。 這也正常,如今皇族呼延氏人才凋零,除了皇帝,親王也只有寥寥數(shù)人,而且大半碌碌無為,不像慕容家,世代為將,把持了整個大夏大半的軍權(quán),就連當(dāng)代家主的長女,也貴為皇太后,民間早有傳言,當(dāng)今圣上雖然登基有些年頭了,可一直受太后掣肘,名為皇帝,實為傀儡,所以老百姓們看見慕容家的人,要比看見皇室還要緊張。 如今居然有一輛慕容家的馬車出現(xiàn)在這里,還派人堵住了住有外賓的驛館,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少人都開始議論紛紛猜測起來。 在老百姓們看不到的馬車內(nèi),此時坐有三個人。最中間的是一名瞧上去二十五六的白面公子,衣著華麗,臉色有些虛浮,眼眶下還微微泛青,一副喜好酒rou聲色的模樣,公子右下首坐著一名穿有長衫的青年,至于公子左下首,則是一名眼神有些冷冽的英俊男子,一襲勾著金線的錦袍十分華貴,卻過分花哨了些,給人一種輕浮的感覺。 如果寧淵在車?yán)铮隙苷J(rèn)出這兩人來,右邊那個便是昨日力邀他上街的萬明,左邊那人,則是老熟人司空旭。 “郡王不用心急,既然已經(jīng)有了線索,想必公子很快就能將那人尋回來了?!彼究招窨粗前酌婀幽樕坪跤行┙辜?,用一種討好的表情規(guī)勸道,“驛館中現(xiàn)下住著的也是從大周來的熙王爺,想來也不會苛待自己的同胞?!?/br> “哼,他們最好能將蘇澈那小賤皮子完好無損地交還到本王手上,不然,就算是大周的王爺,本王也要叫他們脫層皮?!卑酌婀永浜吡艘宦暎行┮а狼旋X道:“那小子膽子也不小,本王養(yǎng)了那么多寵孌,他是頭一個膽敢逃跑的,難道是覺得我慕容成苛待了他不成,想起來就生氣!” “說起來,那小子還是在下進獻給郡王的,在下也想不到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覺得無顏面對郡王得很。”司空旭露出羞愧的表情。 “你現(xiàn)下很得長姐的歡心,縱使本王生你的氣,可也沒有那份膽子動長姐的人?!闭f完這句話,白面公子上下掃了司空旭一眼,眸子里居然透出幾分色氣來,仿佛想用眼神將司空旭扒光一般,“說起來本王還真的很好奇,你居然當(dāng)真以周人的身份得到了長姐的歡心,別人不知道,我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長姐最痛恨的便是周人,別說你從前還是大周的皇子,更還親手殺了慕容玉那丫頭?!?/br> 對于白面公子如此赤裸裸的目光,司空旭仿佛沒有半點不適,還微笑道:“我若不是到大夏來,早已成了周人的階下囚,哪里還有什么皇子的身份可言,郡王可莫要取消在下,在下能得太后娘娘高看,也不過是僥幸而已,而且太后娘娘英明睿智,也明白金玉郡主的事情不過是一場意外,并未追究小的?!?/br> 白面公子哼哼了兩聲,“慕容玉那丫頭別的本事沒有,就會拍長姐的馬屁,不然以她庶出的身份,又如何能得長姐高看,顯然長姐也只不過是將她當(dāng)成身邊一只淘氣的小貓而已,死了也無所謂,只是當(dāng)初你逃難來到燕京,也不知從哪里打聽到了本王,愿意將你身邊那名喚蘇澈的小廝進獻給我,換取一次面見長姐的機會,我雖然瞧那蘇澈面皮不錯,是塊好料,愿意為你引薦,可也覺得你這般做不過是在找死,還仔細(xì)思考了一會若長姐當(dāng)真要處死你,我該如何將你保下來,說實話,那些纖細(xì)窈窕的少年本公子早就玩膩了,對于你這類既有臉蛋又有身段壯齡男人,卻還新鮮得很?!?/br> “這……”對于白面公子如此露骨的話,司空旭終于臉色一僵,好似不知該怎么往下接。 “你不用給本王擺出這幅表情,你既然已經(jīng)跟了長姐,本王也不會對你如何了,雖然當(dāng)真是有些可惜。”白面公子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郡王說的哪里話,公子你是太后娘娘的親弟弟,能得郡王高看,是司空旭的福氣?!彼究招窦泵㈩^一低。 眼前這白面公子雖然看上去紈绔,還喜好男風(fēng),身份卻非常不一般,是夏太后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慕容成,封號金城郡王,夏太后弟妹有不少,嫡親的卻只得這么一個,又是男丁,因此即便知道他缺點連連,也是溺愛非常,遠(yuǎn)非死在大周的慕容玉之類可比。 “可惜這樣的福氣,那蘇澈卻像是被屎糊了眼睛,一點都不珍稀,當(dāng)本王的孌寵有什么不好,居然做得出逃跑這等事來。”慕容成不屑地拂了拂袖子,“若非那蘇澈的容貌當(dāng)真是少有,服侍人的功夫也遠(yuǎn)勝本王的其他孌寵,本王才不會費這么大的功夫?qū)⑷私o追回來?!闭f完,他又將目光挪向另一邊的萬明,“萬大人,你提供的消息不會有什么岔子吧,那人當(dāng)真被大周的使臣撈走了?” “下官怎么敢期滿郡王。”萬明陪著笑道:“這是昨日下官親眼所見,下官還不知道那人竟然同郡王有所牽扯,不然昨日就該安排將其送回郡王府了,只是瞧著使臣中似乎有人認(rèn)得那位公子,才讓別人將他領(lǐng)回了驛館,也是偶遇司空公子,意外說起此事,才了解到那人的來路,于是才迅速前來將此事告知郡王?!?/br> 慕容成點點頭,“也是你二人識趣,等人找回來了,不會少了你們的好處。”說完,他便將眼睛一閉,不說話了。 司空旭默然將頭轉(zhuǎn)向窗外,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冷笑,心里想著,等待會這位金城郡王找上驛館要人,發(fā)現(xiàn)自己要找的人居然變成了一具尸體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回稟郡王,驛館已經(jīng)到了?!蓖膺吚嚨碾S從招呼一聲,同時打開了馬車的門,司空旭與萬明立刻簇?fù)碇饺莩上铝笋R車。 而此時的驛館門前,司空玄已經(jīng)帶著所有人等在了那里。 早在那些騎兵將驛館圍起來的時候,司空玄就得到了消息,不過因為寧淵曾提前派周石知會過他今日可能會有麻煩上門,所以他未曾表現(xiàn)得太詫異,知曉馬上要到的是慕容家的郡王后,便親自迎了出來。 慕容成看了司空玄一眼,見眼前這位王爺如此年輕,不禁略微詫異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張口道:“看來你就是從大周來的熙王了,本王今日陣仗雖然大了些,卻也不是來找麻煩的,只要熙王將人交出來,本王立刻轉(zhuǎn)身就走?!?/br> 司空玄被這句話聽得一頭霧水,好在慕容成身邊的萬明見機快,立刻站出來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自認(rèn)為說得清楚無比后,才陪著笑道:“昨日下官是看著寧兄將那位蘇公子領(lǐng)回驛館的,只是想不到那蘇公子居然是郡王的門人,郡王看重蘇公子,還請熙王殿下行個方便,將人請出來隨郡王回去?!?/br> “這可不巧,那位蘇公子現(xiàn)下已經(jīng)不在驛館中了?!彼究招€未說話,卻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從他背后傳出,接著寧淵從驛館的大門里走了出來。 在寧淵現(xiàn)身的一瞬間,司空旭的目光立刻全然盯在了他身上,同時藏在袖子里的拳頭逐漸握緊,骨節(jié)都發(fā)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 他當(dāng)初狼狽不堪地從華京逃出來,才發(fā)現(xiàn)了寧淵同高峰串通一氣的事情,自己一夜之間從一國皇子變?yōu)閱始胰谷蝗菍帨Y在搞鬼,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加上他一路流亡來大夏的途中,數(shù)次九死一生,更是將這些帳就記在了寧淵的頭上,如今再度見到了仇人,新仇舊恨一齊涌了上來,怎么能叫他不怒! ☆、第224章 計中之計 寧淵全然沒有在乎司空旭的目光,仿佛壓根不認(rèn)識這近在咫尺的人一般,只用謙遜有禮的態(tài)度對慕容城道:“對不住了郡王殿下,您要找的人現(xiàn)在并不在驛館中?!?/br> “你是何人?”慕容成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掃了寧淵一眼。 “郡王,這是陪著熙王一同出使的寧大人。”萬明搶著在一邊開了口,同時疑惑地對寧淵道:“寧大人,你方才的話是何意,那位蘇公子分明是昨日你親自帶回驛館的,現(xiàn)下怎么又不在了呢。” 萬明這么說,分明是害怕寧淵抵賴,才搶先將一切宣之于口。 邊上司空旭眼底的怒色也漸漸淡了去,轉(zhuǎn)而換成一幅看好戲的表情。 “那位蘇公子今日一大早就離開了?!睂帨Y垂著眼睛道:“說是有些事要辦,他硬要走,我也不好攔著。” “哦?”萬明眨了眨眼睛,“寧兄你不會在誆我們吧,那位蘇公子可是郡王殿下看中的人,只是郡王一時不查,才讓他從府里溜了出去,為此郡王很是懊惱,只想快些將人尋回來,這也是下關(guān)不查,昨日見著那蘇公子,只覺得眼熟,卻沒細(xì)想他的來歷,不然的話又如何能讓寧兄忙這一趟,昨日我便直接將人送回郡王府了。” “萬兄如此說,難道是在懷疑什么嗎?”寧淵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人不在就是不在,我又何必扯這種謊。” “那可不一定?!苯K于,一直站在一邊的司空旭在此時開了口,“別人不知道,在下卻是清楚得很,從前在大周時,寧大人你同在下可是有一番過節(jié)的,而那蘇公子又是在下的熟人,誰知道寧大人會不會因為同我的那些過節(jié),而遷怒于蘇公子,致使出了什么事,不方便將人放出來,才扯了這樣一個謊?!?/br> 司空旭信心十足,他可不想就這般任由寧淵敷衍了過去,一時顧不得忌諱,將自己從前同寧淵有過節(jié)之事都抖了出來。他早已知曉蘇澈已經(jīng)被寧淵灌了毒,成了一具尸首了,也等不及想看看當(dāng)慕容成發(fā)現(xiàn)自己寵愛非常的男寵暴斃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這一切的發(fā)展實在是很順利,也同他預(yù)料中一模一樣,只是可憐了蘇澈那小子,恐怕就算臨死,他也不知道這一切其實是他司空旭的計謀。 先是誆騙蘇澈自己打算與他重修舊好,要救他離開慕容成身邊,也是難得那蘇澈明明被他拋棄了數(shù)次,還同從前一樣對他一往情深,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他,等蘇澈逃出郡王府后,再安排蘇澈同寧淵巧遇,加上早就串通一氣的萬明在邊上煽風(fēng)點火,就算寧淵看出了中間有古怪,出于臉面問題也不得不將同為蘇澈的周人救下,帶回驛館。 在他眼里,寧淵這小子素來刁滑狠毒,肯定不會相信這一切是偶然,勢必會以為那蘇澈是他司空旭故意安排去接近他,打算行那陷害之事的,想必會對蘇澈威逼利誘一番,以期能從他嘴里問出什么陰謀。 可惜蘇澈本身就是一枚棋子,又哪里能說得出什么陰謀,到那個時候,寧淵問不到想要的東西,而且猜忌之下,他也不可能胡亂將蘇澈留在身邊,那么倒有極大的可能直接將蘇澈“處理”掉。 當(dāng)然,就算寧淵不這么做,他也會讓自己安插在驛館里的人手暗地里下手讓蘇澈消失,到時候,再將金城郡王請上門來,不愁不能扒下寧淵的一層皮。 司空旭自以為自己這番計中計布置得玄妙非常,只等寧淵往套里鉆,所以當(dāng)昨天夜里,當(dāng)有消息傳來寧淵當(dāng)真毒死了蘇澈,并且將尸首丟進驛館內(nèi)的枯井之后,他實在是喜不自勝。 現(xiàn)在,只要自己戳破寧淵的謊言,那對方可就要好好承受一番金城郡王的怒火了。 在燕京的地界上,他相信此事司空玄根本沒資格過問,而素來狡詐的寧淵,這次就算他能用舌頭開出一朵花來,作弄掉了金城郡王的人,以他的身份,除了乖乖伏誅,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這位是……”寧淵聽見司空旭的聲音,仿佛像才注意到他一樣轉(zhuǎn)過目光,在他臉上頓了頓,道:“我倒是誰,原來是四殿下……哦,不對,陛下已經(jīng)下旨將你革除皇籍,貶為賤民,舉朝上下的緝拿你,沒想到你居然是跑到燕京來了。我雖然與你的確有一些雞毛蒜皮的舊怨,可沒有一樁與那蘇公子有關(guān)系,我又何必要找他的麻煩?” 司空旭冷哼一聲,已然看出來寧淵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rèn)的了,索性也不再與他廢話,轉(zhuǎn)而對慕容城道:“郡王,小人覺得蘇公子到底在不在這驛館里,還是招來驛館內(nèi)的下人詢問一番比較妥當(dāng)?!?/br> 慕容成點點頭,立刻差人將這驛館內(nèi)做事的奴仆全都喚了出來,反正他一開始就讓士兵將驛館圍起來了,也不怕人跑掉。 寧淵瞧見周圍的士兵得了慕容成吩咐,開始前往驛館內(nèi)拿人了,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而走到司空玄背后,安靜地站好。 司空玄也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看著這一幕,寧淵已然告訴過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奇怪,更不要插手,作壁上觀就是,他也樂得輕松。 驛館內(nèi)的下人們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唯唯諾諾的在那些士兵的呵斥下魚貫而出,在眾人面前站成兩排,連頭都不敢抬,不過拘人的士兵也守著忌諱,拎出來的都是驛館內(nèi)原本的下人,至于司空玄一行從大周帶來的仆役,卻一個都未動。 見人都出來了,司空旭也不耽誤,立刻開始幫著慕容成詢問起了蘇澈的下落,結(jié)果一通話問下來,那些下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出聲的。 見狀,慕容成的臉色陰沉下去,“你們連驛館內(nèi)有沒有多出一個人來,都不清楚嗎!” “回郡王殿下的話,昨天驛館內(nèi)的寧大人的確是帶了位公子回來,可那公子一直是寧大人安排的,也沒讓咱們這些下人多攙和,至于那公子的去向,咱們也確實是不知道啊?!闭f話的人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頭,也是這驛館內(nèi)的管事,管事一開口,大半下人都附和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