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皇帝微轉眉色,盡量裝作極不在意:“你還記得劉榮曾經給過朕什么?” 果然一提劉榮,陳阿嬌又沉下了臉,似浸入了漫長、難以自拔的回憶中。 皇帝無奈笑笑:“……連提都提不得?” “那也不是,”陳阿嬌自然順水而下,“陛下欲撩/撥臣妾,臣妾幾時回避過?” 他笑了,便握住她的手:“這事是這樣的,——劉榮留給朕那張圖紙,所指之地藏著當年七國之亂吳王劉濞留下的錙銖無計,朕派人測算查探過,那批錙銖重物,當是藏在博浪沙附近無誤。此事事關重大,朕不欲假他人之手出清寶物,故假借南幸之名,實則為將寶藏帶回長安……以充軍用?!?/br> 原是這樣! 陳阿嬌忽然間便豁然開朗。劉榮哥哥知曉當年吳王劉濞藏寶的秘密,早在上林苑時,便將藏寶地圖呈交陛下。對年少有為、勵精圖治的天子劉徹來說,那寶藏,絕不單單是一批錙銖重物,而是將來大漢數十萬鐵騎北踏匈奴、御敵于外最龐大深厚的國庫支撐! 只有充裕的國庫,才養(yǎng)得起保家衛(wèi)國、開疆拓土的鐵騎之軍! 受人崇敬的君王,必然需要驍勇善戰(zhàn)的軍隊來維護王朝的榮耀! 所以,那小小一張地圖,對劉徹來說,是何等重要。 她深明劉徹的野心,自然也知道這一次為尋寶的排駕出行,意義何其重要。 “現在明白朕‘隱居’在此處的用意啦?”劉徹探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朕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朕此行的目的,愈低調愈好,——況且藏寶之處具體位置尚未確定,朕居此處坐鎮(zhèn)指揮,朕的暗哨全散了出去,一有消息,立時來報?!幚硗赀@事,咱們就回長安!”他還生怕陳阿嬌聽不明白,又言真意切說道:“嬌嬌,朕的天下,太需要一支鐵騎軍來保衛(wèi)了!可養(yǎng)這樣龐大的一支軍隊,國庫根本無法負擔!冗兵的代價最終還是會轉嫁到黎民百姓頭上,——為保國庫開源,只得不斷增加賦稅收入,長此以往,百姓困苦,積弱積貧,于國家、社稷無益呀!” “我不懂這些國家大事,——我只知道,既然是陛下與劉榮哥哥都愿意做的事,那必是對的?!?/br> 皇帝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第二更已上! 辣個…看在作者略略有些勤奮的份上,可否求個作收?作收好久沒動了,真憂傷! 第98章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7) 御駕回榮,一路旌旗招搖,行至長安時,已是元朔三年的初冬。城墻屋檐,皆被一層薄雪覆蓋,過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卻不能叫人多望,仿佛多望一眼,滿地輕薄的銀白都能教熱騰騰的眼神化融了水。 皇帝于御輦中,著貂絨大裘,看著長安滿街繁華,唇邊微微溢著笑意。他的天下,他的長安城,在他稍息時,仍然綻放著耀耀的光彩;御駕回京,古老的長安城仍以最優(yōu)雅淡然的姿態(tài),迎接王城的主人……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陛下的榮耀與驕傲,在這王城每一處細小的瓦礫中,與天同壽、與大漢江山齊祚! 只要王城仍在,大漢的每一位君王,便如清流細水,在宗廟祭祀中繁嗣延盛,將榮耀傳之于后,遞二世可至萬世而為君。 他是這樣想的,亦是這樣做的。 皇帝微微閉著眼睛,紫貂的毛色在陽光下發(fā)著淡熒的光,微雪初晴時分,陽光并不十分暖,也不刺眼,透過薄紗車帷,正照皇帝肩上,那一圈兒紫貂毛便趁了光,拂在皇帝脖頸邊格外招搖。 他正襟危坐,閉著眼,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坐在他的御輦中,隨著輦車的晃動而輕輕地顛簸。 皇帝忽然擺手,輦車停了下來,從侍匆匆地踩著小步跟上,這一條黃幡長龍,因皇帝一句話,便當街整個兒停了下來,圍觀百姓不知內情,只道君威浩然,不免又拜,皆街頭絮語不止。 從侍因踮腳低頭,只等皇帝下諭?;实弁莾号擦伺?,附耳說了幾句,從侍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長龍之后有一輦車離了隊,驅往前來,近皇帝御帳時,從侍謁了謁,對那輦中人低聲說了幾句什么,車簾子被掀起,一雙玉手探了出來,從侍忙扶人,輦中之人原是個年輕輕的女子,她才下輦,已被宮女子支傘護的好生周全,只看著背影,好生曼妙,一瞧便知是個美人兒! 帳中皇帝輕咳了聲,從侍聞聲慌亂亂地將美婦人送進御輦中,待美婦人坐穩(wěn),因唱一聲:“陛下駕起——” 黃幡長龍仿佛聞聲而動,每一個褶角,好似都被風扯的左擺右晃。 皇帝儀仗,自長安街上一路而過,直向漢宮行去。 皇帝握了她的手,臉上仍掛著淺淺溫和的笑,再悄悄地縮了拳,將她的體溫攥緊、再攥緊些…… 皇帝因笑:“怎么好像有些冷?” 陳阿嬌道:“你瞧薄雪都積了這么一層呢,能不冷么?” “也是,”皇帝笑的更暖,“離開長安時,還是秋天,這一路走,秋轉了深秋,回來的路上,連薄雪都積起來了!你怎樣——要不要讓他們熬碗姜湯?” 她笑的樂呢:“咱們都走了家門口啦,憑怎樣熬也熬過去了!這會兒又要平白折騰人呢?” 皇帝便挨了過去,將她圈在懷里,被她掙了:“……這成個甚么樣子呢!外頭可都看得見!” “看得見又怎樣?都是朕的百姓!憑他們能嚼說朕的不是?再說了——”他貧的沒能耐:“朕愛美人,這么明昭昭又極尋常的事兒,還須怕人暗里嚼說?你去問問,滿朝臣工,不論文臣還是武將,哪個不愛美人、哪個不摟著自家媳婦說些混賬話?” 陳阿嬌便捶他:“愈說愈教人厭煩!憑你去向旁人說,我不愛聽!” 他笑了,便喊她:“嬌嬌——朕的嬌嬌——” 陳阿嬌瞪他一眼:“好端端的——你坐你的輦,我坐我的輦,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您……您把我弄龍車上做什么?” 皇帝笑的愈發(fā)像個孩子:“朕是皇帝,這點兒自由都沒有么?朕愛把你弄過來陪朕說說話,你似極不樂意?” “噯——”陳阿嬌毫不客氣地回:“哪能樂意呢!一個口無遮攔的皇帝,無賴似的!狗兒都嫌!” 劉徹便哈哈大笑,笑過一陣之后,便又實心說道:“你須記得——這普天之下,朕的后宮萬千美人之中,唯只你一個人敢這么跟朕說話……”起先還是潑皮似的說胡話鬧著呢,這會兒皇帝立時正經了,連音調都沉緩了下來:“嬌嬌,前頭便是漢宮,咱們回家了?!枚痰穆烦蹋抟稽c兒……都舍不得。一回去,又是冰窖似的冷。朕喜歡誰,不喜歡誰,皆要看旁人臉色,皆不能隨心所欲……” 陳阿嬌只覺有些諷刺,便問道:“譬如呢?” “譬如——”皇帝低下頭,半點兒沒覺得她的“諷刺”有多不堪入耳,為她這一句話,便認真思索著,許久才低聲說道:“譬如,朕也知,朕若愛誰,不能明著捧,捧高了天兒,反是害了她。除非朕時時刻刻都將她帶在身邊,否則,總有一日,朕看走了眼,朕喜歡的、朕深愛的,都會失去!”他看著她的眼睛,忽然就變得極溫柔:“……你還不知朕為何這會兒要把你召來龍車么?朕想多看看你……”他的聲音漸漸地沉喑下去:“漢宮就在眼前,一回宮,朕又是皇帝,兜著可真累。這宮里,有人不喜歡朕親近你,朕雖可不必管,但朕沒那些精力,日日盯著你,總有走眼走心的時候……嬌嬌,到時,我真怕,……是朕折了你的性子,你過不好?!?/br> 她眼眶微潮,當真有些難過了。 但皇帝的擔憂并非多余,一回宮,他又是高座之上的君王;但……更是長樂宮的孝子。 回宮的迎禮很隆重,各宮妃子列位站著,皇太后居首,皇后依次而下,薄雪初晴的午后,錦服團簇似艷艷的花海,張揚在瑩白的雪地里…… 每一位女子,皆著華服,插花鈿。對于她們來說,今日是盛典,只因陛下的回宮,后宮之中又終有了一絲企盼,哪怕承君恩的希望太小、太渺茫,但夜夜孤燈冷影捱過的日子,總算不必再重復。明知皇帝駕幸的大好事,怎么也輪不到她們,苦寒的夜里,總算有了一絲微弱的螢光,無論如何,都是值得慶幸,并且盼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