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皇帝殺了她的陽石,終有一天,也會奪她據(jù)兒的皇位。 一旦有這個念頭閃過,她便覺后背時時有立刺兒,令她寢食難安。 皇帝又在建章宮歇下。她知道,皇帝是愈來愈不愛那暮氣沉沉的漢宮了,行獵上林苑,小住幾月,是常事兒。漢宮,能不回去,便不回去了。 皇帝雖厭煩了她,但畢竟未下諭讓她孤身折返漢宮。她便仍留上林苑。 衛(wèi)子夫極想見竇沅,因這一時,只有竇沅才能幫她。從前魏其侯府的小翁主,既以這般尷尬的身份入主長門,皇帝待她之情,自是與別個不同的。畢竟竇沅還是魏其侯的親女,與皇帝乃姑表兄妹,皇帝再冷心,竇沅還是能在御前說上話的。 但她尚未來得及尋上竇沅,鉤弋宮便主動尋上了她。 是夜星子黯淡,建章宮屋宇外涼風(fēng)習(xí)習(xí)。 衛(wèi)子夫如約到時,那個人已經(jīng)立在那里等候她。 她沒說話,不知鉤弋夫人是何意。那人卻轉(zhuǎn)過了身,衛(wèi)子夫見她額上已包扎完好,但傷口未愈,便尋了話頭,主動向她道:“是本宮失儀,望趙婕妤海涵。” 她指她額上傷口。 “皇后不必難過,”鉤弋夫人緩一笑,“這并沒甚么,皇后娘娘如此待我,本宮求之不得?!壁w婕妤緩湊到她跟前兒,向她詭譎一笑:“本宮……求之不得!若不然,陛下怎會更加嫌惡您呢,皇后?” 明明仍是這樣一張美艷年輕的臉,笑起來的樣子更是動人,但衛(wèi)子夫只覺心里發(fā)毛,不寒而栗。瞧著她明艷燦爛的笑,心里憷極。 她未防趙婕妤這樣開門見山,大實話撂了,反教她不知該如何接話。這趙婕妤,好囂張的氣態(tài),半絲兒不肯藏,把對她中宮皇后的厭惡全擺明了寫臉上。 “趙婕妤年輕輕,到底是宮外來的,不會說話,本宮不計較?!?/br> 鉤弋夫人才不“計較”皇后這話中帶刺兒,憑她仍是泰然自若,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該是老成,本宮還以為怎么厲害呢,原也是個吃不穩(wěn)的主兒!這么地,往后本宮要想扳倒皇后,無需費多少力啦,您——不配!” 明是挑釁。 衛(wèi)子夫氣的發(fā)抖,卻沒能耐她怎樣。端地“穩(wěn)”道:“本宮只問一句,想扳倒本宮,你——憑什么?” 到底入主中宮數(shù)十年,皇后這氣勢,亦非能輕易掩蓋。 然鉤弋夫人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因道:“……憑什么?皇后娘娘,臣妾問您,您穩(wěn)坐椒房殿中宮之位,且憑什么?外戚?兒子?”鉤弋夫人笑了笑:“是也,衛(wèi)青、霍去病的確爭氣兒,這許多年來,為您討邀不少盛寵……這個臣妾心服,怨只怨臣妾沒這么好的兄弟!然,娘娘可聽說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您成在外戚,將來只怕,敗也敗在外戚!陛下平生最恨外戚干/政,分權(quán)君上,如今陛下老啦,他自該打算萬年之后江山交與誰的手里……您的外戚,可是個刺兒頭呀!陛下大概不肯讓權(quán)勢滔天的外戚活到儲君踐祚之年,您說呢?” 她句句成理,衛(wèi)子夫竟無可反駁。 便冷聲相向:“你與本宮說這些個,是為甚么?即便本宮下場不好,你——趙婕妤,下場未必比本宮好!” 鉤弋夫人咯咯地笑起來,又道:“為什么?皇后娘娘又因何敢斷言臣妾未來比您更壞?您有什么?外戚是個刺兒頭,兒子未必靠得住,您……有什么?” 衛(wèi)子夫攥緊了拳,只覺眼前這女人好生可惡,因抑聲道:“愿聽指教!” “您愿聽,臣妾未必愿講……”便這么“壞”,她哈哈大笑,仍帶著一些兒撒嬌的氣性兒,若是男人在,只會覺這女子好生可愛,偏是她衛(wèi)子夫在,那便只剩了“可惡”了!鉤弋夫人笑道:“便這么地,既然皇后娘娘低身下氣愿聽臣妾‘指教’,臣妾便‘指教指教’吧!” 衛(wèi)子夫偏側(cè)過頭。 鉤弋夫人道:“您如此囂張,又自信著,不過憑依……大漢儲君是您兒子!可您別忘了呀,陛下兒子非只太子劉據(jù)一個,這丹陛皇位,也未必被太子殿下穩(wěn)攥了!” “你這是甚么意思?” 衛(wèi)子夫真急了,萬萬的威脅她都可受,卻不能,教她的據(jù)兒受半絲兒威脅與難堪!大漢的未來,必是太子劉據(jù)的! 這一點,無人可改。 若不然,她真會拼了命。為著據(jù)兒。 “也無甚意思,”鉤弋夫人燦燦一笑,“臣妾只是想告訴皇后娘娘,前兒太醫(yī)令為臣妾診脈,告知臣妾,臣妾脈象平順,是為喜。這事兒,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臣妾想著,椒房殿賢惠之名聲播漢宮,臣妾有孕,皇后娘娘料必是比臣妾更高興的,故此告知。”她便笑問,當真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巴吶:“娘娘,您——高興么?” 衛(wèi)子夫大驚,此時已不肯再作態(tài)了,臉色明顯極難看,便說:“挺高興的。趁著這喜頭兒,本宮有一事相問,還請趙婕妤不藏掖,如實相告。” “您請說——”她笑的那么深,深到一眼望不透這心子是青是白。 “本宮并未得罪過你,你為何事事處處皆與本宮作對?” “您過謙啦,皇后娘娘!”鉤弋夫人諷道:“您若都未‘得罪’過我,這世間,便再沒人能算得‘得罪’我啦!” “本宮不明白……”衛(wèi)子夫略一皺眉,繼而作色道:“本宮愿聞其詳!有話便擺明了說,本宮受不得這陰里算計的,本宮不屑!” “呵,”趙婕妤冷笑,“皇后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急甚么!有這工夫著慌,還不如想想怎樣保全自家性命!宮闈爭斗,斗狠攀勢,怎樣的狠毒,您比臣妾更清楚!到時候,皇后娘娘……您可別怪臣妾不留情面,要取您性命呀!”趙婕妤是個斗嘴皮兒能上癮的人,因不忘諷刺:“不過,皇后娘娘您也活夠啦,這把年紀,花顏殘敗,再活著,也是徒然惹人厭棄,早早兒地備好,坦坦然然守待那一天的到來,未嘗不是個好!” 因回轉(zhuǎn)身,笑著,再甩袖,一串鈴子般清亮的笑聲便在穹蒼之下傳散開來,她花顏正好,連笑聲,都如此朝氣動人…… 鉤弋夫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徒留衛(wèi)子夫一人。 衛(wèi)……皇后。 彼時她還是皇后,尊榮無上。 后來的事,誰能料到?只怕連手掌天下的皇帝也從未料想會有那么一天,他下詔罪己,這漢室天下,被老邁的帝王,弄的不成模樣。 皇帝圣躬有恙,身子骨一天弱比一天,舉宮人心惶惶,便有碎言流出,竟在揣測陛下龍馭大限,傳至皇帝耳中,自然龍顏大怒! 圣躬欠安,漢宮之中最忙碌的竟不是太醫(yī)令,而是皇帝大股親軍。 椒房殿惴惴不安。 因陽石公主已下獄死,衛(wèi)子夫這一份兒慈母之心便尤為謹慎,一有風(fēng)吹草動,總為太子捏一把汗,總覺大禍將落東宮。 故此因遣望氣人入謁,那望氣人便稱:漢宮樓宇之上因有怪風(fēng),此象不祥,恐有大禍。 望氣之說,連皇帝都深信不疑,衛(wèi)子夫一介女流,自然亦是信的。故整日兒蔫蔫,又有消息聞,皇帝大股親軍皆在動,她心中便愈加不安,數(shù)幾次請?zhí)尤雽m,商議析與當下之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