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抽搐自動回放到陸禹澤強行摟著她在電梯門口遇到某個人的尷尬場景。

    洗水果。

    記憶突然失控地反復重播著某個人霸道地要求自己給他削蘋果的畫面。

    吃飯。

    跟某個人提供的那些伙食相比，這些簡直難以下咽。

    有人叫她。

    怎么沒有一個人喊l(fā)emon能喊的比某個人悅耳動聽。

    還有手機電話薄中的那個“很想你”。

    每次不湊巧地看到，心臟好像都會漏半拍。

    怎么了。她是怎么了。

    這幾天，杜檸反復又反復地不停問自己這個問題。

    dulce跟她的男朋友整日黏在一起，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杜檸一個人在家。房間里很靜很靜，所以當手機鈴聲驟然響起的時候，便更加顯得突兀詭異。

    杜檸嚯地坐直身體，脖頸僵直神情復雜地遠遠盯著那只白色手機。

    手機還在響，杜檸吞吞口水，一抬手才發(fā)現(xiàn)手心里居然全是微濕的冷汗。

    片刻之后，手機終于不響了。

    杜檸緩緩蹭到手機旁邊，極其謹慎地按亮了屏幕，并不是“很想你”。

    杜檸暗暗松了口氣，但松氣的同時，或許連杜檸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眼中閃過一抹大概叫做失落的神情。杜檸握著手機微微出神，在這個空當中，手機突然又響了，幾乎是一瞬間，杜檸就機械地接起了電話。

    “喂?！?/br>
    電話里一陣靜默。

    杜檸將手機移至眼前，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國內(nèi)的。

    過了很久之后，久到杜檸馬上都要掛斷電話的時候，那頭卻忽然有了聲音，聽上去卻是極小的，輕顫的，似乎，還帶著哽咽又似乎掩不住喜悅的女聲。

    “檸檸，猜猜我是誰?！?/br>
    杜檸怔住，這聲音，令她熟悉得想哭。

    ☆、第23章 二三

    “陶陶！”杜檸瞬息哽咽，“你個死鬼?！?/br>
    陶曼輕笑出聲，“國際漫游費很貴哎，你就不能說些有意義的嗎？”

    太久了，這一通電話，她們兩個人，等得實在太久了。杜檸擦擦眼角，想說的話萬語千言，到頭來，卻也只剩下一陣哽咽。

    杜檸很想寒暄一句陶陶，你還好嗎。但是顯然，這句萬能的寒暄用語并不適合她們之間，陶陶過得好不好，她心知肚明。一時間，竟再也尋不到可以問候的話題。

    還是陶曼先開口打破的僵局，她說檸檸，我很好，你好不好。

    就只這一句話，便惹得杜檸的眼淚決了堤，陶陶還是陶陶，那么的善解人意。

    “伯伯跟伯母過世的時候……”

    “檸檸，”陶曼柔聲打斷杜檸未說完的話，眼角噙著淺淺的笑意?！拔茵B(yǎng)父母過世的時候，其實我真的沒有太難過，你沒有看到那個場景，”陶曼略略停頓，像是在認真回憶，“那天是我養(yǎng)母先去的，醫(yī)生宣布死亡的時候，我養(yǎng)父忽然就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伸手遠遠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又慢慢閉上了眼睛?！?/br>
    杜檸捂著嘴，呼吸好似衰竭了一般。

    “他們已經(jīng)相互攙扶走過了五十幾個年頭，能一同離開，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這世上，走到最后仍舊能相互陪伴的戀人太少太少，所以檸檸，我真的覺得他們不孤單，很幸福?！?/br>
    陶曼大抵也猜到杜檸不肯說話一定是在哭，她們之間，早已到了無需言明的默契地步?！安灰腥魏蔚睦⒕涡睦?，你離得太遠，即便趕回來，他們也仍是要走的，再說，所有后事都是許哥幫著打點的，在我心里，他為我做的一切也都是因為你，所以檸檸不要再哭，以后，我們都會幸福?！?/br>
    杜檸的嗓子，心里都被一團悶悶的情緒緊緊地塞著，堵住，壓迫得她連聲音都發(fā)不出。

    “你看，這么貴的電話費你居然也不爭取多跟我聊幾句，真是越來越不可愛啦！”輕松的語氣，卻也是微微顫抖。陶曼穩(wěn)了穩(wěn)氣息，空著的那一只手慢慢握成拳頭，早就答應(yīng)過自己，再也不哭。

    她們太過熟悉對方的每一種情緒，就連一個細微的停頓，哪怕一下輕輕蹙起的眉頭。杜檸鼻音厚重，強忍著淚水扯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等我發(fā)了工資就給你存話費，看你還敢不敢一直拿貴說事兒！”

    陶曼也輕笑出聲，隨即半開玩笑地說道，“我現(xiàn)在好歹也是百萬富翁，哪里看得上你那點小錢?！蓖饷嬗腥撕傲艘宦曁招〗?，陶曼走到窗邊拉開簾子向外望去，只見幾個搬家公司模樣的工人正站在院外。陶曼打開窗子，伸手跟他們揮了揮，然后垂眼低語，“檸檸，我要去鳳凰定居了，相信我們總會再見的，答應(yīng)我，不管遇到多糟的事都要努力善待自己，好啦，下回再聊，”然后又難得活潑地重復一句，“電話費真的很貴！”

    掛斷電話，杜檸快步走到窗邊透氣。那些妖嬈的燈火虹霓，再也不是杜檸任性妄為揮霍青春的背景，如今的生活，她很珍惜，心底那扇漆黑厚重的鐵門，雖然偶爾仍舊會在夢中洶涌來襲，但好在，如今的自己，已經(jīng)擁有更多更多的回憶，多到，可以將那段不光彩的時光塵封在最深最深的心底。

    陶陶說的沒錯，不管遇到多糟的事都要努力善待自己，因為除了自己，誰都有可能會放棄你，當自己都放棄自己的時候，那才是，真的被世界遺棄。

    不是上帝的寵兒也沒有關(guān)系，好在，還可以學著自己寵愛自己。一切的苦難終將過去，那些天翻地覆的曾經(jīng)，最后都會成為回憶靜默的唏噓。

    杜檸將手探出窗外，夜風如水，她卻難得地在冶艷的夜色中尋得一片寧靜。

    窗臺上隱隱現(xiàn)著銀色光暈的手機滴滴震動兩聲，杜檸側(cè)目去看，是一條簡訊。

    杜檸拿起手機，點開簡訊，然后——

    怔住。

    是這樣的一句話。

    我單身了，可不可以，認真考慮我。

    重新確認一遍發(fā)件人，依舊還是‘很想你’。

    ——————————————————————————————————

    “陶陶啊，”院長拉著陶曼的手，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哪里來的錢，還這么巨大的一筆?！?/br>
    差不多將近十來年沒有回來過這里了罷。

    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青磚白墻，院子里種了許多夏天可以納蔭乘涼的高大樹木，小時候，院長便帶著她們圍著樹干捉迷藏，那樹木最下端的一截，她曾撫摸過每一條粗糙的溝壑，因為那時候的陶曼，還不夠高。

    屋檐下的燕窩還依舊守候在那里，陶曼靜靜看了一陣，忽然就明白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道理。

    陶曼拍拍院長的手背，微笑著寬慰道，“我養(yǎng)父母家里條件一直不錯，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錢，一直都想回來看看，但總是太忙，這里很多設(shè)施都該重修了，錢您一定安心收下，我欠您的欠這里的遠不止這些?！?/br>
    “傻孩子，什么欠不欠的，都是緣分?！痹洪L扶扶眼鏡，刻意遮掩著漸漸泛濕的眼底，“可是，兩百萬畢竟不是個小數(shù)目……”

    “您一定要我親自去買了那些或許孩子們根本用不到的東西送來嗎？”陶曼笑盈盈地望著院長，目光璀璨如星。

    院長摘下眼鏡輕拭眼角，微風輕輕拂過的時候，陶曼看見，被風挑起的發(fā)絲下面，藏匿了數(shù)不清的白發(fā)。猶記得小時候，總是覺得院長mama最美，因為長長的頭發(fā)又直又黑，抱起她的時候，攜著淡淡洗發(fā)露清香的發(fā)絲便會柔柔地撫過她的臉頰，鼻尖，那種觸感跟味道，曾是陶曼乖乖入眠的良藥。

    時光漫漫催人老，每個人都會在不斷的抉擇中漸漸老去，倘若能使自己在意的人生活得更好，那么不具名的卑微又算得了什么。所以，陶曼并未后悔跟付唯鈺哥哥開口要了這兩百萬。

    陶曼走的時候，院長領(lǐng)著幾十個孩子站在陳舊的大門外揮手送她，這場景，就如同當初她被領(lǐng)養(yǎng)后離去的那一天，院長也是領(lǐng)著一群孩子，站在眼下這個位置，一直揮手一直揮手，直到退著走的陶曼發(fā)現(xiàn)他們?nèi)汲闪艘粋€小小的黑點。

    如今，仍是這樣。

    陶曼揉揉眼睛，朝著他們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用盡全身的力氣揮了揮雙手，然后轉(zhuǎn)過身，再也沒有回頭。

    ————————————————————————————————————

    “哥，羅辛，”付唯鈺怯生生地躲到付青洛的身后，小聲說道，“可不可以不住這里，我不喜歡這里……”

    付青洛抬頭瞥了眼‘精神康復療養(yǎng)中心’那幾個大字，緊抿著唇?jīng)]有開口。

    “唯鈺，”羅辛拍拍她的肩膀，笑容溫暖，“我們先試著住一天，如果實在不喜歡，就馬上回家去，好嗎？”

    付唯鈺微嘟著嘴看了羅辛好半天，然后伸手拉出了羅辛的袖口，“好，那就住一天，你不要皺眉頭……”

    付青洛煩躁地看向別處。

    ☆、第24章 二四

    付唯鈺的心理咨詢師姓陳，四五十歲的樣子，耐心和藹，經(jīng)她引導治療過的精神患者很多都平穩(wěn)離院了，羅辛也是詳細咨詢了很久才找到這里。

    付唯鈺所在的病區(qū)并沒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大都跟她情況相似，憂郁自閉。那些病情嚴重的精神患者全都住在被醫(yī)師辦公樓阻隔開來的另一棟大樓里，所以付唯鈺進來這里的時候還算穩(wěn)定，沒有太過異常的情緒。

    陳醫(yī)師將付唯鈺安排進了最好的病房，一層只有兩位病人，但顯然付青洛仍不滿意，助理已經(jīng)跟隨付青洛很多年，往往付青洛一個輕微的蹙眉，他便清楚老板在挑剔什么。

    “麻煩將隔壁的病人調(diào)走吧，我們小姐不喜歡吵鬧?！敝順O有禮貌地開口說道，卻是不容商議的語氣。

    坐在沙發(fā)里的付青洛不耐煩地看了眼腕表，然后挑眉等著聽院長的回話。

    院長扶了扶眼鏡，為難得一腦門子冷汗。對于付家他自然是早有耳聞的，就是因為清楚付家的背景，所以才更覺得壓力萬分。

    這一層另外的那位病人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五個年頭，跟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相處的就如同家人一般，也是一個年輕女孩兒，大家都叫她霏霏。

    五年前，即將跟她步入婚姻殿堂的十年戀人突然遭遇車禍不幸身故，從此她便長期自我壓抑，最終導致重度精神抑郁。病情最嚴重的那一年，霏霏常常出現(xiàn)幻覺，有時站在窗前，就覺得她男朋友在樓下喊她，那一次若不是護工發(fā)現(xiàn)及時，說不定霏霏已經(jīng)從窗戶飛身跳下去了。陳醫(yī)師對她疏導了五年，雖然還達不到出院的標準，但跟五年前相比已經(jīng)痊愈了太多。

    陳醫(yī)師抬眼看看院長，大抵也猜到他此時正在為難，畢竟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再者說霏霏不吵不鬧，常常安靜得仿佛空氣一般，實在沒有為了遷就付唯鈺就將霏霏調(diào)走的道理。能住在這棟大樓里療養(yǎng)的病人，都是不缺錢花有些來頭的，這是大家一早就心知肚明的事，霏霏的家庭縱然不能與付家相提并論，但也絕對不是他們能怠慢得起的。

    “付先生，”陳醫(yī)師略略思考片刻，面色和善地抬起頭來，直接迎上付青洛的陰沉目光。“隔壁那一位患者也是我負責的，她很文靜，不會吵到任何人，”稍稍停頓又繼續(xù)說道，“再者說，付小姐也不可能完全與陌生人分離開來，這對她病情的恢復是非常不利的。”

    陳醫(yī)師說完這一番話，病房內(nèi)一陣靜默，院長忐忑不安地陪著笑臉看向付青洛，助理還要說些什么，付青洛卻忽然開了口。

    “您費心了?！?/br>
    院長登時暗自松了口氣，陳醫(yī)師試探著又問了一句，“那房間的問題……”

    “能保證我meimei的安全就好，”付青洛面色又凝沉幾分，繼而淡漠地徐徐開口，“我不希望媒體聽到半點風聲。”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院長趕忙接話，“您放心?！?/br>
    付青洛回到付唯鈺病房的時候，她正在跟羅辛聊天，臉上還掛著難得的笑容。付青洛見了，心情便跟著緩和許多。

    “聊什么這么開心?！?/br>
    “哥，”付唯鈺開心地微仰著臉，很小聲很小聲地跟他解釋，“羅辛說，等我好了想去哪里他就帶我去哪里。”

    付青洛伸手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頂，然后轉(zhuǎn)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羅辛，“我們談一談?！?/br>
    羅辛點點頭正要起身，付唯鈺忽然驚慌失措地伸手拉住了羅辛的胳膊，滿眼困惑地急聲問道，“怎么又要談一談呢，哥，羅辛，你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羅辛拍拍她的手背，柔聲安慰，“我們沒有吵架，你乖乖把故事讀完，一會兒講給我聽。”說著就將□□書遞到付唯鈺的面前。

    付唯鈺低頭看看，隨即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我知道啦?！睆牧_辛手中接過那本故事書之后，付唯鈺相當乖順地坐在床上，認真地讀了起來。

    付青洛若有所思地垂眼看了付唯鈺一陣，然后轉(zhuǎn)過身，拄著拐杖慢慢踱出門外。

    羅辛緩慢跟在后面，出去以后，隨手帶上了門。

    這一層樓只有八個房間，兩個患者病房，兩個家屬休息間，剩下的四個都是護工休息室。東側(cè)走廊的盡頭是獨立小餐廳，雖然只能容納七八人的樣子，但裝潢講究布置溫馨，墻上貼了很多很張病愈患者跟醫(yī)師的合影，張張都笑容燦爛，感染人心。

    羅辛抬眼看看，才只粗粗看了幾張，付青洛便云淡風輕地開了口?！澳愦蛩阍趺崔k?！?/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