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周母終于打破沉默，跟杜若蘅說晏持這回來w市其實(shí)是打算接我們?nèi)城過春節(jié)，不如你也跟著我們一起。

    自十五歲出國留學(xué)后，杜若蘅便很少再與杜家父母一起過春節(jié)。她雖被判給與母親一起生活，然而杜母身邊不乏愛慕者，春節(jié)往往是她與旁人一起出國度假的時候。杜若蘅幼年時往往與父親一起過年，但他在她十歲后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杜若蘅呆在父親家里總有種外人的錯覺。因而自從她與周晏持結(jié)婚，春節(jié)便全都是在周宅過。

    杜若蘅隔了一會兒，溫聲說今年就不回去t市了，不方便。

    周晏持終于開口。他抬起眼，看著她：“緹緹很想你?！?/br>
    “我知道。她給我打了電話，說要來s市跟我一起過春節(jié)?！倍湃艮炕貞?yīng)，“如果你們同意，就讓她過來。如果你們不同意的話，就讓緹緹陪著你們。”

    她的態(tài)度溫婉而堅決，眼神平靜，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去t市的意思。聽不出寰轉(zhuǎn)的余地。周母給她夾菜，末了輕嘆一口氣。

    早飯過后周晏持被周父叫去書房。父子倆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正式的對話，一對上就是滿滿火藥味。周父敲著桌子說你挺行啊，把康在成曹宜春全弄去m城那種破地方，你是不是不把遠(yuǎn)珩拆成破爛不算完？

    周晏持坐在沙發(fā)上翻報紙，隨口說現(xiàn)在遠(yuǎn)珩我說了算，您既然已經(jīng)來到國外享清福了，就別再插手我的事了行不行。

    周父大怒：“我不插手？我像你這么大可沒離婚！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話，妻離子散這像是三十多歲男人該有的成就？下一步你可不就打算家破人亡了？你還讓我享什么清福，你沒把我氣死我都該謝謝你哪！”

    周晏持動作停了停，然后漫不經(jīng)心道這種話您都講得出口，為老不尊啊您。

    周父氣得拼命往后仰頭，顫抖指著他：“我是不是已經(jīng)管不了你了！這是你來接我跟你媽回去過年的態(tài)度？！”

    周晏持揉著眉心心煩意亂，他說：“您不是早就管不住我了么。”

    書房極好的隔音將兩人的爭執(zhí)消弭無形。周晏持從書房出來，耳根都被周父吼得隱隱作疼，客廳里卻安謐靜好。杜若蘅正陪著周母坐在窗邊看刺繡的走針，單手托腮的模樣古典恬靜，讓人聯(lián)想到古代的仕女圖。

    杜若蘅性格宜動宜靜。周晏持這些年見過她無數(shù)模樣，或刁鉆嬌蠻，或無情冷淡，也有熱情似火甜美如桃的時候，更有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面。每一面都真實(shí)得美麗，讓他懷念。

    這世上只有她拿捏得住他的骨頭。杜若蘅最懂得什么時候讓他熨帖，若是她樂意，一句話就足以令人心花怒放。同時也最有本事讓他著急，上一刻他還身處天堂，下一秒已入地獄。

    他曾經(jīng)在不動聲色中養(yǎng)成讓她仰仗的習(xí)慣。可沒有他的時候，杜若蘅照樣也可以過得很好。她的骨子里本來就有獨(dú)立和倔強(qiáng)的因子，一旦環(huán)境適宜便破土而出，毫無顧忌就可以拋棄他遠(yuǎn)走高飛。

    這么多年過去，他覺得他需要她的程度已經(jīng)遠(yuǎn)甚于她依賴他。

    她也會害怕，卻同時更加勇敢。第一次正式拜見周家二老的前一夜，杜若蘅緊張得半夜睡不著，第二天卻照樣表現(xiàn)得很好。后來兩人在教堂中舉辦婚禮，曾舉手鄭重發(fā)誓不離不棄。他給她套上結(jié)婚戒指的時候，她在微微顫抖，下一瞬她抬起眼眸，盈盈有淚，卻沖他笑得璀璨甜美。

    周晏持微微出神的空當(dāng)，周母已經(jīng)看見他：“站在那里做什么，去給若蘅倒杯茶再過來?！?/br>
    周晏持依言從廚房倒了兩杯茶回來。一杯遞到周母手上，一杯向杜若蘅遞過去。后者沒有看他，也沒有接過，與他不冷不熱地僵持。過了片刻，周晏持首先將茶杯輕輕放在桌幾上。

    周母仿似沒看見這一幕，問周晏持在這里要呆幾天。

    周晏持說后天早上走。

    母子兩個也沒什么話說。周晏持生性與人冷漠疏遠(yuǎn)，對待父母也習(xí)慣禮貌多于親情。周母與他長年溝通不良，吹著茶思索了一會兒，突然轉(zhuǎn)向杜若蘅，問她是不是還在生周晏持的氣。

    “哪里生氣就講出來，”她說，“別人的他都不聽，包括我們，他只聽你的。你講出來，他會改正的。”

    杜若蘅垂著眼安靜片刻，笑著答：“您讓我怎么回答才好呢。我總不可能生氣一輩子。再者說，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他現(xiàn)在過得也很好，這就可以了。您覺得呢？”

    “你們之間畢竟還有緹緹?！?/br>
    杜若蘅動了動唇，最終笑而不答。

    下午兩個長輩堅持出門去超市采購，把杜若蘅跟周晏持留在家中。后者去廚房洗了一點(diǎn)水果出來，就聽見杜若蘅在窗邊接電話，對方是康宸。

    那頭說話聲音不大，可客廳安靜，還是可以勉強(qiáng)聽得到，康宸問杜若蘅究竟什么時候才回來，末了說哎喲你知道么這才兩天不見我就有點(diǎn)兒想你啊。

    周晏持端著果盤，沒察覺自己的腳步早已停下，還因?yàn)閷Ψ侥欠N撒嬌又哀怨的口吻而狠狠皺眉。杜若蘅沒什么表情，平靜回越洋電話很貴你好好講話。

    康宸回答得行云流水：“我就知道你要這么說。所以我剛剛幫你充了話費(fèi)?！?/br>
    “……”

    他在那頭笑了一聲：“我剛才突然想到，你既然今年準(zhǔn)備在s市過春節(jié)，正好我也沒法回去t城，不如就咱們兩個孤零零的人湊一起過年好了。除夕夜一起值班的時候順便吃頓年夜飯，就當(dāng)是開開心心過完年了，你看怎么樣？”

    杜若蘅停頓半晌，最后說，這樣好像也算是個不差的主意。

    她難得能同意得這么干脆，對于康宸來說是意外之喜。他笑說那就這么定了，然后問她年夜飯是想在酒店吃還是自己在家做。

    杜若蘅一切隨意：“你看著辦就好。怎樣都可以。”

    最后敲定是在家里做，康宸掛電話之前的最后一句話是告訴杜若蘅他今天下班后就去挑排骨?？蛷d重新恢復(fù)安靜以后杜若蘅在離周晏持很遠(yuǎn)的地方坐下來，根本不理會他。

    她隨手按遙控器，神色冷淡，也不碰他洗的水果。最后是周晏持先出聲：“要不要下棋？”

    以前杜若蘅很愛國際象棋，這一度是在周晏持有閑的時候陪她玩得最多的活動。后來漸漸疏懶，就像兩人之間的感情。現(xiàn)在旁邊就放著副棋盤，周晏持看著她的目光隱隱溫柔，可是他心里根本沒底。

    杜若蘅拒絕他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xí)慣。況且現(xiàn)在她對他大概早已沒有感情。她對這世上任何一人的容忍度都大于對他，這樣的事實(shí)讓周晏持不適，而更想到方才電話中的對話，他對康宸的嫉妒之情瞬間達(dá)到無以復(fù)加。

    杜若蘅回應(yīng)他以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兩人最后擺出棋盤。杜若蘅下得心不在焉，周晏持則是小心翼翼。他盡力避免過快地走完一局。事實(shí)上他希望一局能下到天黑甚至天亮。

    兩人對弈，再遠(yuǎn)也還是有些近的距離，周晏持恍惚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香水氣息，帶著溫暖體溫，有種讓人悸動的熟悉。

    從某種程度上說，離婚后他思念她的程度與日俱增。這不僅僅是望梅就可以止渴的范疇。那一晚在會館，兩年多來他第一次得到機(jī)會親吻她，沒人知道當(dāng)時他的心跳有多劇烈。

    他抱有很多想法，卻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康宸近水樓臺，在周晏持的眼里，他們之間儼然已緊密如戀人。而他如今連跟她對一句話都要想辦法。

    黃昏透過窗子，映得人臉龐線條分外柔和。周晏持抬頭去看她，杜若蘅低著頭正思考棋局，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她發(fā)際上的一點(diǎn)絨發(fā)。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還未動作又收回去。半晌，周晏持終于忍不住出聲問：“康宸與你進(jìn)展到什么程度了？”

    杜若蘅抬眼瞥他一眼，又低下去，沒有要回應(yīng)的意思。

    隔了一會兒，周晏持又斟酌著詞句開口：“康宸在外面的風(fēng)評算不錯，比他父親康在成和兄長康深都好一些。為人比較可靠，做事也還算有分寸。他以前只交往過一個女朋友，還是在五六年前，兩人交往時間不長，斷得也很干凈，在這一點(diǎn)上你可以放心。但他是康家二公子，又繼承了祖父的遺產(chǎn)，未來野心不小，注定不會在景曼做長久?？傊还茉趺凑f，你如果有意向，可以與他相處試試?！?/br>
    杜若蘅抬手下了一步棋，就跟沒聽見一樣。

    又隔了片刻，周晏持又低聲說：“但是有一點(diǎn)，除非他對待你比我要好得多，并且肯持之以恒，否則沒必要太輕易答應(yīng)他的要求。只有時間才是檢驗(yàn)真相的標(biāo)準(zhǔn)，他畢竟是個半路出來的陌生人。”

    杜若蘅不咸不淡說：“你說這話就沒覺得也在諷刺自己?！?/br>
    周晏持長久不答，室內(nèi)一片安寂。杜若蘅下棋下得無趣，打算起身離開，突然聽到他語氣緩慢地開口：“之前是你說得對。這些年我不應(yīng)該那樣做。”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向他。周晏持避開了她的眼神。他的語氣艱難，但最終完整說了出來：“老實(shí)說我對康宸覺得嫉妒。但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已經(jīng)不想再忍受我，這也是我自己造成的后果。我不再奢望你還能像以前一樣跟我毫無芥蒂，你做什么都是應(yīng)當(dāng)。我只希望以后你能過得好一些?！?/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________''

    作者無話說。

    啊，美人們你們留言的時候是不是有時候也會產(chǎn)生這個想法……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讓他講到這種地步不算容易。周晏持鄭重承認(rèn)錯誤本就少有，更何況現(xiàn)在他服軟的事不是一時的失誤，周晏持在扭轉(zhuǎn)他幾十年塑成的道德觀。沒人知道這些天他做了什么心理活動，也可能他僅僅是妥協(xié)，或者別的其他，但無論如何，他確實(shí)在用他的方式跟她道歉。

    杜若蘅覺得自己本該至少覺到一點(diǎn)激動。不可否認(rèn)她確實(shí)希望有這樣一天。從知曉周晏持婚內(nèi)不忠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jīng)抱有此時此刻這一幕的想法。她曾經(jīng)出離憤怒，心臟冰冷仿佛靈魂抽離，急切需要這樣想象中的一幕來稍以緩解。可是等了這么久，現(xiàn)在周晏持終于說出來，并且是主動提及，她又覺得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

    所有事都有保質(zhì)期。若是周晏持說得再早一些，至少是在那晚黑暗中她斷念大哭以前，她可能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反應(yīng)平淡。整個人都沒什么波動，就像是與她無關(guān)。

    隔了半晌她才開口：“你不出現(xiàn)我就能過得很好?！?/br>
    周晏持停留一瞬，說：“我知道?！?/br>
    兩個人都不想說話。室內(nèi)長久靜寂，只有光線在平轉(zhuǎn)，最后一絲殘陽血紅耀眼，在地平線邊緣拼命一掙，終而沉降下去。

    昏暗里讓彼此低垂著的眉眼氤氳一半。周晏持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他輕聲問她：“有多喜歡康宸？”

    杜若蘅不想給他想聽的答案，也沒心情撒謊，索性不說話。

    周晏持過了片刻，說：“康宸看著慈眉善目，所作所為卻能看出是個征服欲很強(qiáng)的人。最近他憑著祖父那點(diǎn)遺產(chǎn)，正試圖插手遠(yuǎn)珩董事會?？瞪钜呀?jīng)被他弄得一蹶不振，下一步他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是康在成。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提過這些。但對于康宸這種人，吊著他比順著他更好。”

    他的嘮叨本性又發(fā)作，杜若蘅冷淡說：“你剛才不是還夸他？”

    周晏持不予回應(yīng)，抬手走了一步棋。他總不能說他再裝得寬宏大量，也還是忍不住深深嫉妒。這種話以周晏持的性格說不出第二遍。他差不多已經(jīng)瀕臨極限。

    杜若蘅沒有興致咄咄逼人，也跟著走棋。棋盤上兩方?jīng)]什么明顯勝負(fù)，都是半死不活的殘局。一旦對峙就是這樣，不會有兩全其美的局面，要么你死我活，要么兩敗俱傷。

    周晏持突然說：“有多恨我?！?/br>
    杜若蘅捏著棋子發(fā)怔半晌，最終說了實(shí)話：“離婚以前很恨，巴不得你下地獄?，F(xiàn)在只要你不出現(xiàn)，就想不到這回事?！?/br>
    雙方走到這一步，算是真正告別。激烈的爭吵乃至打罵兩人之前不知進(jìn)行過多少次，到了現(xiàn)在反倒比較心平氣和。第二天一早杜若蘅離開，周晏持去送機(jī)，他一直送到候機(jī)樓，兩人始終默默無語。最后他把行李遞還給她，輕聲說：“一路平安。”

    杜若蘅用鼻音嗯一聲，低著頭接過行李。周晏持卻又沒有放開，他思量著說出口：“以后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還是可以給我打電話?！?/br>
    杜若蘅抿著嘴唇，聽完之后轉(zhuǎn)身離開。她步伐很快，沒有回頭，因而也就沒有看見周晏持一直跟著的眼神。

    ******

    最終周晏持獨(dú)自回到t城。周父對他在書房中的態(tài)度格外不滿意，拉著周母態(tài)度堅決地不肯回去。周晏持揉著眉心一個人從機(jī)場回到周宅，管家像是見到救星一樣地跑出來，跟他報告：“緹緹非要去s市找杜小姐。”

    周晏持在院子里就聽見周緹緹響亮的大哭聲。她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小臉因?yàn)闇I水一塌糊涂，旁邊全是摔壞的玩具，見到周晏持，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丟皮球。

    周晏持順手接過扔到一邊，蹲下^身來對她微笑：“寶貝怎么了？”

    他要抱她，被周緹緹大力推搡開。她視他如仇人的模樣，指著他控訴：“你是壞人！你是壞人！爸爸是壞蛋！”

    “爸爸為什么是壞蛋？”

    “你把mama趕走不讓她回家！我不要跟你住在一起！我要去找mama！”周緹緹大哭著說，“我要去s市找mama！我不要和你住在一起了！我討厭你！你是壞蛋！”

    周晏持按下耐性哄她半個多小時，可是周緹緹不講道理。她徹底倔強(qiáng)起來，在地上打滾，塞住耳朵說不聽。他停下來看她一會兒，最后放棄。他說：“好，你去找mama。”

    張雅然當(dāng)天晚上接到了指令，第二天上午她負(fù)責(zé)把周緹緹送去s城。春節(jié)時期機(jī)票難求，她問周緹緹的返程日期，周晏持歪在辦公椅里一臉疲憊，揉著眉心說回頭再議。周緹緹穿著小花襖，中氣十足地告訴他：“我不會回來了！再見！我以后都要和mama一起??！你是個壞蛋！”

    張雅然抬頭望天花板，假裝什么都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來，問周晏持可有什么話給杜小姐帶。

    周晏持冷著臉一言不發(fā)，只跟她一擺手。張雅然只好就這么奉命而去。

    離春節(jié)剩下沒兩天，漂蕩的人們各自忙于歸巢。張雅然在臘月二十九晚上七點(diǎn)結(jié)束了當(dāng)年最后一項(xiàng)工作，打算拖著行李箱直接去機(jī)場，臨行前她去跟老板告別，提前預(yù)祝周晏持春節(jié)快樂合家團(tuán)圓。她說這話的時候一臉興奮神色不加掩飾，周晏持從無聊透頂?shù)膾呃子螒蚶锾ь^瞟了她一眼，語氣寒冷地說你故意擺這種臉色給我看是不是。

    張雅然委屈說這不都過年了嘛誰不開心。然后壯著膽子說，您也該給我們一個好臉色看的呀。

    邊說她邊拿一種渴望與祈求的眼神凝望著他，周晏持揉著眉心又開始煩，揮手叫她趕緊走。

    除夕夜的時候周宅里幫工的人都放假。外面鞭炮聲噼里啪啦響得吵人，周宅里面安安靜靜，只剩下周晏持跟老管家面面相對。平日里倒是比這時候還熱鬧一些。這種冷清寂寥的氣氛讓管家都想哭，然后他跑去院子里轉(zhuǎn)了兩圈，結(jié)果除了天上別人家的煙花以外一個能活動的物體都沒發(fā)現(xiàn)。

    他回到客廳，跟周晏持申請說少爺要么我們明年養(yǎng)條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