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歐也妮——” 他再次叫她,這次,那雙原本時刻充滿堅毅和自大神氣的眼睛里已經(jīng)帶出了難以掩飾的頹敗和喪氣。 “求您告訴我,對著上帝發(fā)誓您不會說謊,我的感情對您而言,真的那么令您感到厭煩?” 歐也妮望著他。 一陣緘默后。 “是的。” 冷酷無情的聲音從她的喉嚨里發(fā)了出來。 他呼了口氣。 “那么,求您務(wù)必再告訴我,您為什么那么討厭我?” “討厭和喜歡一樣,是沒有理由的。如果您非要追問,我可以告訴您一個理由,您只強調(diào)自己的感受,卻從不去尊重別人的想法。拉納先生,如果您稍微懂得一點如何去尊重別人,或許我對您還能保留最后一點好感。” 菲利普沉默了片刻,忽然撇了撇嘴,帶了點他慣常的譏嘲神色。 “這可真不是個什么有說服力的理由。喜歡一個人,自然是有緣由的。當(dāng)初在我最落魄時,是您救了我,那時候我就有一種預(yù)感,我這一生都將會和您產(chǎn)生無法割舍的聯(lián)系。現(xiàn)在,我的生命不但屬于您,我知道我也愛上了您,深深地,無可自拔。希望獲得您的憐憫,甚至也能愛上我,這就是我做一切的出發(fā)點。您剛才指責(zé)我不尊重您。是的,我承認,在很多時候,我確實過于自大了。但是如果所謂的尊重,意味著我要接受您的拒絕,徹底熄滅我心里的感情,從此讓我和您成為兩個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的話,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是一個絕不輕易言敗的人。別的事這樣,關(guān)于我的感情,更不會輕易放棄!從你救了我的那一刻起,你就無法擺脫掉我了!而且——我的感覺一直在告訴我,您對我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感覺!否則您也不會數(shù)次幫我!我記得清清楚楚,您原本都是不愿的,但最后,您依然還是沒有拒絕我的請求。您告訴我,您為什么總是對我狠不下心腸?” “您為什么這么厚顏無恥?”歐也妮臉龐漲紅了,憤怒地嚷了起來,“我對您的每一次幫助,在我看來,都是一場潛在的能獲得利益的買賣,如此而已!你的自作多情實在可笑無比!我告訴你,我不相信愛情,我也不需要愛情,帶著你可笑無比的念頭立刻自己離開弗洛瓦豐!如果你不想被人趕出去的話!” “您終于說出來了!” 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在她驚駭?shù)淖⒁曄拢瑔蜗ス蛄讼聛怼?/br> “歐也妮!”他仰頭望著她,神情無比真摯,“您為什么不相信愛情?是因為您曾經(jīng)遭遇到來自愛情的傷害嗎?所以您害怕我的熱情,您拒絕我的感情,覺得這樣,您就可以把自己裝進永遠不用再次受傷的安全牢籠里了嗎?我很抱歉從前我的表現(xiàn)無法讓您找到信任感。我向您起誓,我對您的感情出乎我的本心,現(xiàn)在這樣,以后也絕對不會更改。倘若我背叛了您……” 他伸手,從自己長靴靴筒的暗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從前他曾留下給她卻被她拒絕的那一把,用快得猝不及防的方式,猛地劃過自己左手。 等歐也妮看清是怎么回事時,匕首的匕刃上已經(jīng)染上了血痕,而他左手小拇指的一節(jié)指節(jié)也被削斷,落到了草叢里。 他把染了血的匕首插回靴袋里,壓住正在不住往外冒血的手指,蒼白著臉,卻用一種微笑而鎮(zhèn)定的表情,接著說完剛才的那句話。 “我的下場就和這截手指一樣。” 歐也妮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那只突然就斷了一截指節(jié)的左手,臉色越來越白,到最后,連牙齒都微微抖動了起來。 “您……太可怕了!” 最后,她咬著牙,說完這一句話,轉(zhuǎn)頭飛奔離去。 ———— 晚上的時候,葛朗臺家的客廳里依舊像昨晚那么熱鬧??腿嗽俅蜗?shù)到齊。但和昨晚相比,卻又有點不同。 首先,坐在角落里的老葛朗臺臉色更加莫測,幾乎漠然地看著客廳里那群自己找著話題說話的客人,時不時地仰頭看一眼頭頂?shù)奶旎ò?,仿佛那里有什么真理隨時可能掉落砸到他的腦袋。其次,詹姆斯·羅啟爾德先生和昨晚相比,情緒顯得也低落了許多。但克羅旭和格拉珊都知道,他明天一早就會離開,所以和他相反,他們的心情十分愉快,開始正視起和這位著名的大銀行家結(jié)交的好處,開始殷勤地圍著他打轉(zhuǎn),說著奉承話。當(dāng)然,最反常的就是菲利普·拉納了。這位最近一年因為在戰(zhàn)場上的杰出表現(xiàn)而迅速崛起的年輕將軍,現(xiàn)在,左手的小指上卻纏了紗布。據(jù)說是白天不小心被刀給傷到了。 大家都對他的皮rou之傷表示慰問。他笑了笑,目光一直看著客廳的進口處,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事實上,不止他一個人,剩下的客人,現(xiàn)在也是心不在焉——因為葛朗臺小姐并沒有出現(xiàn)。據(jù)葛朗臺太太說,她是有點頭疼,所以不能過來陪客,只能慢待大家。 沒有葛朗臺小姐的這個晚上,注定是索然無味,而且毫無意義的。誰有興趣去對著老葛朗臺那張木然的老臉? 草草地玩了幾局摸彩游戲,當(dāng)墻上的時鐘走到八點半,大家也決定起身告辭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家都停了下來。 這是歐也妮·葛朗臺小姐的腳步聲,隨著她的走近,衣裙褶皺處摩擦?xí)r發(fā)出的窸窸窣窣聲也越來越清晰了。 她很快就出現(xiàn)了客廳的門口。 大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平時不大愛笑的樣子,所以對她此刻的冷漠表情,并不覺得有什么異樣。 庭長和格拉珊太太立刻迎了上去。 “歐也妮,你母親說你頭疼,那就不該下來的。我想大家都不會因此覺得你無禮?!?/br> 在庭長表達過對女繼承人的關(guān)切后,格拉珊太太也滿面笑容地說道。 “謝謝?!?/br> 歐也妮說道,冷淡的目光掃了一圈客廳里的客人,落到菲利普·拉納身上的時候,在他那只受傷的手上稍稍停留了片刻。 仿佛預(yù)感到了一絲不祥的征兆,菲利普·拉納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她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最后漠然地重新落到了庭長的身上。 “德·蓬豐先生,請您留下,我有話要跟您說?!?/br> ☆、第49章 領(lǐng)悟 客廳頓時陷入了沉寂。 片刻之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被女繼承人點到名的德·蓬豐庭長身上。 庭長的臉膛瞬間唰得褪盡了血色,接著又仿佛隱隱悟到了什么,因為激動,瞬間漲得通紅。 他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歐也妮,臉頰旁的兩塊肌rou微微抽動。就在他狠狠吞咽一口唾沫,潤潤干燥的喉嚨,試著移動腳步朝女繼承人走去的時候,先前一直縮坐在角落里的老葛朗臺仿佛一只睡醒的老虎,忽然竄了起來。 他的動作敏捷,幾步走到歐也妮的身前,擋住了試圖靠近的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