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握著酒杯，并沒有喝，而是看著iily，看了好久，看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陸秋怡這件事，很多人說我矯情，”陳默喝了一口啤酒道，“就是別人好像都覺得，我們倆那點事，到不了離婚的份兒上。不就是兩人吵架嗎？不就是話不多了嗎？有什么大不了的？比你們倆打得厲害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沒看見別人想離婚呢？兩口子過日子誰不是這樣過來的？有個孩子就好了，我身邊的人，都是這么勸我的?！?/br>
    “生活和愛情，是徹頭徹尾的兩件事，他們，總是這么說的，就像，就像村上春樹說得那樣，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絕望?！?/br>
    “我們無法要求生活盡如人意，就像依然對人生抱有希望?！标惸又f道。

    “但在你真實的生活里，可能沒有村上春樹，卻存在著，你說的那種徹頭徹尾的絕望。

    人，都是會變的?！眑ily迎著他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道。她的眼睛看著他的臉，目光卻有些漠然，好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但是他們不是我，”陳默低下頭，又猛然地抬起，喝光了杯中的啤酒，“總得和一個你會喜歡的人在一起吧，無論是結(jié)婚還是有個孩子，其實，我們花大把的時間，去認識一個以為從此就會一直在一起的人，但到了后來，卻發(fā)現(xiàn)你根本不認識她現(xiàn)在的樣子?！?/br>
    “你不是一點沒變，你是根本沒變?！眑ily嘆了口氣道。

    “你太敏感了，太自以為是，還是跟過去一個樣子。你想要的，不過，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那種感覺?！眑ily搖搖頭。

    “你不這么想？”陳默問道。

    “我——曾經(jīng)想過，要找一個這樣的人，但是我發(fā)現(xiàn)，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br>
    “但是過去不是這樣的啊，我們是了解的啊，我和陸秋怡，我們，是可以心領神會的啊?！?/br>
    lily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陳默道：“過去，你說的，你認為你們彼此的相互了解，心領神會，或者什么心有靈犀，都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完全地了解另一個人，更何況，人都是會變的，物質(zhì)可以改變靈魂，這句話聽說過嗎？”

    陳默很驚訝地看著lily說道：“真沒想到，你們女的看得，比我們男的明白?！?/br>
    “不存在什么男的，只是你?！眑ily一針見血地說道。

    “那，你也覺得我是矯情了？”

    “你不是矯情，那是你的本性，只是你接受不了人的改變罷了?！眑ily接著說道，“坦白地講，如果陸秋怡掙的比你多，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心里不舒服？”

    陳默搖搖頭?！拔页姓J她確實比我掙得多，也有能力，這問題我倒沒覺得怎么樣，我真的沒太在乎錢的事情，我不怎么花錢，當然也沒怎么費心思去賺錢?！?/br>
    “那，她是不是有時候，會讓你作為一個男的，覺得自己挺沒面子的？我的意思是她沒有想到，或者好心維護你，反而傷了你的面子。”

    “如果是單純的沒面子，我會生氣，但不會留在心里。”

    “明白。還有，你是不是覺得，很多時候是你做出妥協(xié)，而不她？”

    “那也不是問題的，我知道在一個家里，是沒有絕對的誰對說錯的?！?/br>
    “如果剛才我問的，對于你都不是問題，那就是，”lily擺弄著手里的筷子說道，“現(xiàn)在的她，就是她真實的樣子，你原先只是把她當做了那個理解你的人，你想象中的那個她，跟現(xiàn)實中的她，沒有絲毫的關系?！?/br>
    “或者，也許是她變了，而你沒變而已。你無只是法接受那個現(xiàn)實的她?！?/br>
    陳默看著lily，點點頭，“也許吧，也許你說的對?！彼f道。

    “你不覺得，當你身邊的世界，身邊的人，都在改變的時候，自己也要對你身邊的這個世界，做出一點改變嗎？”

    “如果這個改變，是要讓我放棄我認識的那個自己，我寧愿不要改變?！?/br>
    “你這就是逃避?！?/br>
    陳默苦笑了一下，道：“陸秋怡，也說過類似的話?！彼D了一下，“可能真的是我固執(zhí)吧，也許我早就該像你一樣，認清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會變的，和你心有靈犀的人根本就不存在?！?/br>
    lily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眼前的盤子。

    陳默看著她，突然說道：“今天你說的這些，也算是經(jīng)驗之談了吧？”

    陳默的問話，好像完全出乎lily的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然后冷冷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經(jīng)驗，有些東西，是常識?！?/br>
    陳默點點頭，再沒有說話。

    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在兩個人你來我往，少有的針鋒相對的對話中，似乎也變得索然無味了，最后陳默起身去結(jié)賬，兩人連飯后的的幸運餅，都沒有興趣去拆了。

    lily和陳默坐進車里，lily轉(zhuǎn)動著方向盤，按照導航的提示，朝著一個街區(qū)之外的尚普蘭萬豪酒店駛?cè)ィ惸粗巴獾拿商乩麪栔醒胲囌?，看著隨處可見的法文標志，不由得說道：“蒙特利爾這里，還真沒看出來是加拿大，除了感覺冷一點，其實和巴黎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分別了?！?/br>
    lily笑了笑，也許是為了緩和一下午餐時兩人談話的緊張氣氛，也許，確實是因為學過法語，對蒙特利爾的歷史很有興趣，她慢慢地講起這個城市。

    “我的法語老師，一個女孩，她是法國人。但是她在這里——蒙特利爾，生活了很長時間，在這里，她遇到了自己的初戀，她說他比她大很多，而且那個男的結(jié)婚了，也有孩子。兩個人，就像梁家輝演得那部電影，叫什么來著？”lily蹙著眉頭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對了，是《情人》，梁家輝演的《情人》，愛得死去活來，后來，她跟著自己的父母回到了法國后，這件事才不了了之。她的父母好像是在外交部任職，她從小跟著他們走遍了世界各地，但是她說，只有兩個城市她難以忘記，一個是巴黎，一個，就是蒙特利爾，她說因為這里，是另一個巴黎?！?/br>
    “這兩個城市在她的形容中，就好像一對血濃于水，卻又各自分道揚鑣的姐妹，”lily笑著道：“她們有著各自讓人無法言說的魅力，那些不經(jīng)意間的繁華，還有那些骨子里的浪漫與不羈，那些在街頭，隨時都會響起的慵懶而隨意的法國香頌，都讓成為你在離開她以后的日子里，一段難以忘懷的記憶。”

    陳默睜大了眼睛看著lily，好像都有些不認識她了一樣，“這段話是你自己說的？還是，你老師說的？”

    lily笑著對陳默說道：“怎么了？小看我？”

    “不是不是，我是覺得，這段話更像是一個文學作品的段落?！?/br>
    “是我的老師，她用法文寫的，自己翻譯成中文，我覺得寫得很好，她就讓我當課文來背下來了，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眑ily笑著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标惸c著頭說道。

    “還有，她說來到這里，一定要看這里的車牌，”lily意猶未盡地接著說道：“就是車牌最下面的那一行小字，”她指著前車的車牌，對陳默說道：“這是法文，意思是永志不忘，或者直譯為我記得?！?/br>
    “我記得？什么意思？”陳默問道。

    “好像說的是，蒙特利爾，還有魁北克省這些地方，原先都是法國人在這里的，由一個個小城鎮(zhèn)變成了比較繁華的城市，后來英國人來了，法國人被英國人打敗了，于是這里就歸英國人管了，但是這里的法國人后裔，都很懷念蒙特利爾過去的繁華和曾經(jīng)美好的日子，所以魁北克省一直在鬧獨立，法裔和英裔的問題很突出，魁北克這邊的蒙特利爾，魁北克城，都是法裔地區(qū)，他們用法文寫下這個車牌，就是說他們記得自己作為法國人的時候，擁有的屬于自己的文化和語言，就是法式的生活和自由?！?/br>
    “啊？這城市還能這樣？把這樣的話光明正大地印在車牌上，加拿大政府不管？”陳默吃驚地問道。

    “對，他們就是這樣，魁北克省的車牌都有句話?！眑ily笑著道。

    “也許，另外一種解釋，可能是你更喜歡的?！眑ily說道，“有人說，這句話，是出自這里一個法裔詩人的一首詩：‘我記得我生于百合花之下，卻在玫瑰花下長大?！闭f完，她又用法語重復了一遍。

    陳默聽著lily用溫柔婉轉(zhuǎn)的法語說完這句詩，問道：“我只知道玫瑰花指的是英國，百合花是指法國？”

    “對，我的法語老師說，百合花是舊時法國王室的徽號?！?/br>
    “哎，對了，有賣這種車牌的嗎？當紀念品的，我想買一個裝我車上?！标惸霭l(fā)奇想地說道。

    “還真有你的，等回頭我們看看小店里有沒有。哎，是不是這里??？”兩個人說著，lily忽然指著街道旁邊一幢深灰色的大樓道。

    陳默轉(zhuǎn)過頭仔細看著高樓道：“沒看見酒店的標志啊，不知道是不是??？”

    lily說道：“導航可說就是在這里了?！?/br>
    陳默一直等到開過了路口，才在大樓的側(cè)面看到酒店的標志，lily又繞了一圈，才重新停到了酒店的正門。

    “我去停車，你拿行李去辦入住吧，節(jié)省時間。”lily說道。

    陳默打開后備箱，門童過來幫忙把行李拿下來，帶著陳默去酒店的前臺。酒店房間的價格其實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陳默的預算，但是經(jīng)過昨天的事，還有今天和lily的一番對話，陳默好像突然一下子覺得，自己過去很在意的一些事情，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他覺得過去的自己，都有一些幼稚和可笑。

    陳默辦理完入住，在酒店大堂等著lily一起去房間，他隨手翻著酒店前臺旁邊廣告欄里的宣傳單，發(fā)現(xiàn)都是按摩院，脫衣舞俱樂部，無上裝酒吧的介紹，各種各樣的彩色圖片，很難不讓人血脈噴張。他慌亂地把宣傳單放下，想轉(zhuǎn)身離開。剛走開兩步，他又轉(zhuǎn)身回來，拿過一張，發(fā)現(xiàn)這個地址就在酒店附近，他正看著，忽然聽到身后傳來lily的聲音：“干什么呢？看得這么入神？”

    陳默的身子陡地一震，就好像做賊被人當場捉住了一樣，他手足無措地轉(zhuǎn)過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哎呀，你停好車了啦？哦，你還挺快的，我看看，我看看這里的，景點介紹，景點介紹。”

    lily看著他異樣的表情，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宣傳單，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笑著道：“景點介紹？啊，有什么景點啊，我來看看。”不等說完，她就伸手過來，要拿陳默手里的宣傳單，陳默連忙把手里的東西藏到身后，又從廣告欄里拿出一張旅游圖，塞到她手里道：“有很多，很多很多，我們分開了解一下?！彼俸俚匦χ?/br>
    lily看著陳默的樣子，好像很有意思一般地笑著，她慢慢拿過旅游圖，看著圖上的景點，慢慢說道：“嗯，我們得好好看看，晚上打算哪里?！?/br>
    “晚上睡覺吧，早點睡覺，你今天開車累了，早點休息?！标惸贿B聲地說道。

    lily很是懷疑地看著陳默藏到身后的東西，又看了看陳默遮遮掩掩的眼神，然后笑了笑道：“好，聽你的?！?/br>
    酒店的樓層很高，陳默和lily住在22層，等陳默給完服務員送行李的小費，兩個人站在各自的門口，lily想了一下問道：“下午不出去了？”

    “你想出去看看嗎？”陳默問道。

    lily搖搖頭，說道：“剛才被你一說，我還真有些累了，我想先睡會兒，時差也倒得差不多了，不會睡過頭的。你呢？”

    “我在車上睡了，現(xiàn)在還行，我給編輯發(fā)個郵件，你要是醒得早，就叫我，咱們出去逛逛，要是醒得晚，就直接去吃晚飯?！?/br>
    “好，”lily說著用門卡打開了自己的房門，“我也好好休息休息，我也得好好消化一下這兩天的事?！标惸瑤退研欣钔七M房間，“我們都得好好消化一下?！彼钢缸约旱哪X子，然后替lily關上了房門。

    陳默幫完lily，再把行李推進自己的房間，他連衣服都沒脫，就直接撲到了寬大的床上，然后翻過身，望著天花板，一動也不想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