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陳默在自己的房間里一直全神貫注地寫著,手指把鍵盤敲得劈啪作響,但是依然跟不上他那如同脫韁野馬一般的思緒。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連lily的敲門聲,他一開始都沒有聽見。 等到他去把門打開,看見lily一臉詫異地站在門口, “干什么呢,這么久?”她一邊說著往房間里走,一邊看著他的桌子上的電腦屏幕?!翱磥韰⒓舆@個戒酒會,對你影響挺大啊?!彼⑿χ{(diào)侃道。 “這是男生宿舍啊,我總要干點什么和女生不一樣的吧?”陳默開著玩笑道。也許是因為寫作順暢,他的心情也顯得很好。 “你少來!”lily根本不買他的帳,她看著陳默道:“我想問問你,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最后一句?”陳默背對著lily在吧臺泡茶,隨口問道。 “如果你感到孤獨,請穿過房間。”lily一字一頓地說道。 陳默拿著茶包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身,接著泡茶,他的動作很仔細,直到泡好了兩杯紅茶,才端著杯子走過來,把茶杯放到桌上。 “只是,只是當時的一時所想。”他說得有些文縐縐的,顯然是經(jīng)過了一番深思熟慮。 lily坐在椅子上,看著陳默走過來,她拿起茶杯,吹著杯口的熱氣,“我沒想到你會說出這句?!彼龘u搖頭。 陳默坐到床上,那著茶杯,小口地啜著,“也許,真實的我,可能,和你眼中的那個我,不太一樣吧?”沉默了一會兒,他慢慢說道。 “我一直以為,會說那句話的人,是我?!眑ily看著茶杯說道。 陳默抬起頭看著lily,她轉(zhuǎn)過頭翻了翻陳默桌上的旅游指南,“明天什么時候走?”她問道。 “還是一早走吧,到魁北克城不遠,早到了可以先轉(zhuǎn)轉(zhuǎn)?!标惸^續(xù)喝著茶。 “不過明天我想先看看車,我開回來時,覺得有些跑偏,rou乎乎的,起不來。” “這車可不是您那個豪車,rou一點正常啊?!标惸灰詾槿坏氐馈?/br> “是嗎?”lily半信半疑地問道。 “沒跑多少公里啊,你要是不放心,到你妹那里,找個車行檢修一下,反正在那里的時間充裕。”陳默看著他的行程日記道。 “行,聽你的,”lily又喝了一口茶,喝完之后做了個鬼臉,“苦死啦,你喝這玩意能睡著覺嗎?” “習慣了,寫東西睡得晚,都靠這些撐著呢。”陳默又喝了一口。 “那我走了,你早點睡吧,我看明天還是的我來開吧,你這樣熬夜,我還真不放心把自己交給你?!?/br> “喲,那可真好,那我明天車上睡了?!标惸阒δ樀?。 lily走到門口,很不滿地“哼”了一聲,開門走了。 陳默重新坐到桌前,他喝著nongnong的紅茶,心里又回想起那一刻的場景:在陳默說完如果你感到孤獨,請穿過房間后,每個人臉上,那仿佛獨自一人穿過無人街道時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陳默和lily吃過早飯,結(jié)完帳,陳默就把行李箱裝好,又順手摸了摸“北京雪人”毛絨絨的綠色圍巾,接著坐到副駕駛的位子,替lily把導(dǎo)航定好位,這時lily指著汽車屏幕上的一個顯示燈問道:“你看這顯示的是什么???昨天回來好像就亮了?!?/br> 陳默仔細地看著顯示燈,說道:“好像是胎壓的顯示吧?我也不太確定,這車看著挺新的,咱們撐死了也就跑了五六百公里,按理說不應(yīng)該啊,到了魁北克咱們找個地方檢修一下吧,這樣心里也踏實,今天就這兩百多公里,你開慢點?!?/br> lily點點頭,側(cè)過頭著車窗外的天空,“看樣子今天天氣不好,估計,像要下雨了?!?/br> 陳默搖下車窗,一股濕冷的氣息,帶著樹木清新的味道撲面而來,遠處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像是一塊巨大無比的厚厚的苫布,覆蓋在城市上空。 “走吧。”陳默看著天空說道。 從蒙特利爾到魁北克城的40號公路,也是加拿大秋季“楓葉大道的”一部分。lily按著導(dǎo)航走,經(jīng)過15號公路一直往東,就上了40號公路。路上的車不多,但是也許是因為天氣的原因,道路有些濕滑,lily一言不發(fā)地握緊方向盤,盯著前方。陳默也放棄了瞇一覺的打算,幫著lily看著眼前的路況。 “北京雪人”開出了城區(qū),道路兩邊的房屋和建筑物逐漸稀少,繁茂的灌木叢和紅色的楓樹逐漸多了起來,公路與圣勞倫斯河慢慢分道揚鑣,車子在公路上一路疾馳,放眼望去,眼前已一片如火焰般燃燒的荒原,陳默出神地看著這讓人迷醉的景色,聽見身邊的lily輕聲贊嘆道:“這條公路的兩旁的風景真美。” “是啊?!标惸貞?yīng)道。 “想想要不是我發(fā)了神經(jīng)和你一起出來,還真看不到這樣的景色,人吧,還真是挺奇怪的,現(xiàn)在想想,有時候想來想去,反復(fù)權(quán)衡的決定,還不如一次莫名其妙的沖動下的決心。” 陳默帶著笑意轉(zhuǎn)過頭看著lily,說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發(fā)了神經(jīng)了?” lily很是開心地笑了起來,她突然轉(zhuǎn)頭問陳默道:“對了,你能猜出來,我如果不是跟你出來這一趟,我想干點什么嗎?” 陳默搖搖頭,“猜不出來?!彼卮鸬馈?/br> “恐怕沒幾個人能想到的,”lily抿著嘴笑著說道,“我想,要不要去當一個演員?” 陳默差點伸出腳去把汽車的剎車給踩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去當演員?!“ “怎么啦?不行???”lily白了陳默一眼。 “這個,啊,我覺得吧,這個事吧。。?!标惸瑥膩聿徽J為自己是一個拙于言辭的人,但是這次確實覺得自己有些無言以對了。 “你這跨界,跨得有點大吧?”最后他只憋出來這一句。 “那是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我一個中學同學說的,也不知道怎么聊起來的,她突然說,你怎么不去當個演員呢?你當演員肯定很好。我當時也覺得莫名其妙,好好的我當什么演員?。慨敃r我們想的,就是好好上學,然后上大學,最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班,從來沒想過這些?!?/br> “其實我那個女同學就中學時和我挺好的,我上大學后就沒怎么聯(lián)系過了,她這個人我都忘了好長時間了?!?/br> “然后,就在我,辭職的那天,那天晚上。我一個人找了一個酒吧,喝著酒,不知道怎么地,就在那個酒吧我看著一幫跳舞的人,突然想起了她的這句話。這句話突然冒了出來之后,就像個魔咒一樣趕都趕不走了,我真想了挺長時間的,還動了試一試的念頭?!?/br> 陳默看著lily,依舊無法相信地笑著搖著頭。 “真沒法把你和一個演員聯(lián)系起來。”他說道。 “可能是辭了職,自己也就想開了吧?!眑ily雙眼直視著前方道,興致勃勃地問道:“哎,你呢?你是不是也過這樣的,一閃念的那種,我想成為什么什么樣的人的想法?” 陳默想了想,“我還真沒有。”陳默說道,“我好像除了寫寫字,真沒往別的地方想過,現(xiàn)在想想,如果不是學了會計,畢業(yè)還能找到份不錯的工作,光靠自己寫作,說不定我早餓死了。” 此刻遠遠的天邊,不斷翻滾著濃重的烏云,低低地壓著地平線,如同一幅世紀末的景象,火紅的楓葉如同煉獄的火焰一般,在廣闊的原野上燃燒,狂風驟起,夾帶著一滴滴的冷雨飛撲到車窗上,隨后,一聲如同天神之怒一般的響雷猛然轟響,接著是瓢潑一般的暴雨,響應(yīng)雷聲一般地“噼里啪啦”地下了起來。 陳默關(guān)好車窗,lily忙不迭地打開雨刷器,陳默說道:“這天也變得太快了?!彼拖骂^,透過雨水模糊的車窗,仔細地辨認著道路兩邊一閃而過的路牌,說道:“保持好速度,地上濕滑,你小心點兒開,這雨應(yīng)該過一會兒就停,這邊靠近山區(qū),雨來得快,去的也快?!?/br> lily開著車,“嗯”了一聲。 在暴風雨中開了接近半個小時,雨勢驟停,“白色雪人”如同穿過水簾洞的雨幕一般,除了車窗上的雨滴和兩旁被雨水打濕的,青翠欲滴的灌木叢,還有樹上濕漉漉的金黃的,火紅的葉子,已經(jīng)看不出這里曾經(jīng)有過下雨的痕跡。太陽在云層間漸漸穿行,把大片大片的烏云鑲上了一道耀眼的金邊,唯有帶著雨水氣息的凜冽的風,不時吹過,好像在告訴他們,他們見證了這個世界在一瞬間的轉(zhuǎn)危為安。 lily看著依然閃亮的胎壓燈,又看了一眼遠處的路牌,說道:“前面要進市區(qū)了,我們要不去加點油,順便去看看車,剛才開得我心驚膽戰(zhàn)的?!?/br> “好,我看看前面是哪里?”陳默找著導(dǎo)航儀上的名字。 lily看著法文的標志牌道:“好像是叫什么三河市?” “三河?”陳默樂了,“那離北京不算太遠了?!?/br> lily笑笑,按照著導(dǎo)航儀的提示,把車開進了市區(qū),找到了一家加油站,加油站里有一個很小的食品超市,旁邊是一家蒂姆·霍頓斯的快餐連鎖店,和加油站與超市比起來,連鎖店大得不像樣子,像一塊被拍得扁平方正的灰色水泥臺子邊,擺了兩個樂高的玩具模型。蒂姆·霍頓斯手寫字體的紅色招牌,在背后同樣灰暗天空的映襯下,被云層中透出的太陽光線照得格外醒目。因為加拿大加油都是自助的,lily不太熟練,都是陳默去加油,等陳默停好車,去一邊拿過油槍,而lily從車上下來,在車邊活動著有些麻木的四肢,等到她轉(zhuǎn)到車后輪的位置時,忽然眼睛定住了,她仔細看著車后輪的輪胎,然后走上前去,在輪胎上用手撥弄著什么,然后她焦急地大聲對陳默喊道:“陳默,你快來看看!” 陳默看著油槍,聽到lily的喊聲不對,就喊道:“等一下,我的加完油過去?!钡燃油暧停惸艿健氨本┭┤恕钡暮竺?,看見lily正拿著后備箱里的工具箱的工具,在車的左邊輪胎上弄著什么,他問道:“怎么了?” “你看看吧,是車后輪扎進了一個大釘子!”她用手里的改錐,指著后輪輪胎上一個銀灰的點,有些埋怨地說道。 “什么時候扎的?”陳默看著釘子,有些驚訝地說道。 “誰知道?。窟@么大一個釘子,怪不得胎壓燈一直亮著呢?這要不是下雨,根本就看不出來,我早就說看看看看,你還說接著開!”她沖陳默嚷嚷道。 “我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大個釘子扎進來啊?這一路走得都是正道,根本就沒想到會出這種狀況?。俊标惸€在那里回憶著。 “現(xiàn)在怎么辦啊?”lily看著輪胎道,“這肯定是走不了了,萬一出點什么情況怎么辦?”lily沮喪地把手里的改錐往工具盒里一扔。“真是夠倒霉的?!彼洁洁爨斓卣f道。 陳默看看她,“先別著急,別著急,換車里的備胎吧,”他一邊說一邊卷起袖子,“我來換。” “你換過輪胎嗎?”lily一臉狐疑地問道。 “哎呀,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俊标惸M量顯得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你可算了吧,”lily看著陳默,語重心長地說道:“真不是不相信你,你換過的輪胎,說不定還不如這扎了釘子的呢。” 陳默被她的話氣樂了,“那你什么意思啊,就跟這里干耗著?” lily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找個這邊加油站的人,問問他們這里有沒有修車的,你在這邊先把車開到一邊去,別擋著人家的路?!?/br> “那我去吧,你看著車。”陳默想,看來lily對自己很是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自己 還不如先戴罪立功一下。 lily“哼“了一聲,說道:“這邊是魁北克省,連雙語的標志都沒有,這里人都說法語的,還是我來吧?!闭f完,她關(guān)上后備箱,轉(zhuǎn)身向加油站的辦公室走去,剛走了沒一半,就又走回過來道:“對了,你把顧野給你的那張什么聯(lián)名卡給我,我看能不能用上?!?/br> 陳默從自己的包里把卡找出來交給lily,又把車開到一邊,坐在車上等著lily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lily從加油站里出來,來到車邊上,等陳默放下車窗,對他說道:“我和人家說了,人家讓我們等他們這邊的拖車過來,這張卡能用,不用我們掏錢?!?/br> “那還不錯,”陳默說道,“哎,費那么大勁干嘛啊,就是換個輪胎,我自己換也換了?!?/br> “這時候你能了啊,”lily笑著道,看來問題能解決了,她心情也好點了,“順便讓他們幫咱們檢查檢查,我都和加油站的人說了,把鑰匙給他們,等拖車一來,讓他們拖走,弄好了直接送回來,直接拿這個結(jié)賬就行?!?/br> “人不用跟去???”陳默有些擔心地問道。 “跟去你干嘛?也干不了什么啊?!眑ily的小眉毛又要豎起來了。 “行行行,”陳默下了車,他覺得要是在這事上跟lily再爭執(zhí)下去,很有些自取滅亡的意思了,“那咱們這段時間干點什么?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lily指著加油站旁邊蒂姆·霍頓斯的招牌道:“去那邊坐會吧,也許人家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和加油站的人說好了,車送回來人家到那里通知我們?!?/br> “這么好?”陳默有些不太適應(yīng)。 “我也沒想到,是人家主動提的。” “行,那咱們就去等著吧?!?/br> 陳默和lily推開快餐店的大門,發(fā)現(xiàn)如同巨大倉庫一般的餐廳里,完全是空空蕩蕩,一排排茉莉花茶顏色的塑膠桌椅,如同列隊的士兵一樣整齊地擺放在那里,這里只有一層,但是極寬極大,好像是當初餐廳的設(shè)計者,恨不得要把這里所有的東西,都要盡量鋪開一樣,不過,這倒是很符合加拿大這個地廣人稀的國家的特點,此刻,陽光從餐廳的大窗戶里照射進來,在餐廳盡頭的那一端,形成一塊有著明亮夾角的狹長區(qū)域,這塊區(qū)域和餐廳別的區(qū)域截然不同,明暗分明,強烈而明亮的太陽光,成為一道無聲卻是銳利的分界線。在這塊明亮的區(qū)域里,坐著一個看樣子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除了這個男人之外,這間餐廳里,好像就沒有任何活著的生物了,死氣沉沉的樣子,就如同一座陽光照耀下的墳?zāi)?。而就連這個坐在光明區(qū)域里的男人,也好像是在配合這個餐廳的氣氛一樣,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是一具真人的雕像,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一個甜甜圈和一杯咖啡,那目光就好像有兩根細細的焊條一樣,把他和裹著包裝紙的甜甜圈和咖啡杯,已經(jīng)牢牢地焊住了似的,看樣子,他已經(jīng)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lily看著似乎空無一人的餐廳,好像突如其來地打了個冷戰(zhàn),一轉(zhuǎn)眼用眼角的余光瞥見坐著的那個人,差點驚叫出來,幸好被陳默及時發(fā)現(xiàn)給拉住了。陳默笑著對她搖搖頭,他知道lily和他一樣,被那一晚的監(jiān)獄酒店,給弄得一驚一乍了。 “沒事的,現(xiàn)在時間不當不正的,沒什么人很正常的,不用這么害怕?!标惸趌ily耳邊壓低聲音說道,說完,他還沖著lily做了個讓她放心的表情。 lily臉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下來,她朝著點餐區(qū)走去,點了兩邊鈴,才有一個墨西哥裔的矮胖的中年女人,一臉倦容地從后面慢騰騰地走了出來。 陳默和lily有些興味索然地看著菜單,他們倆剛吃過早飯,一點也不餓,離吃午飯還早,最后,lily點了兩杯咖啡,一個甜甜圈,兩個人找了個位子坐下,也許是她難以解釋的心理的驅(qū)使,lily專門挑了那塊暗的區(qū)域的中央,離坐在光明區(qū)域的那個男人很遠,陳默坐在lily的對面,他一抬頭,剛好可以看到那個男人。他看著那個男人的樣子,覺得他坐在那里。那樣的光線,那樣的明暗,那樣的表情,像極了一幅美國畫家愛德華·霍普的畫。 lily一坐下,就開始數(shù)落陳默,要是聽她的早一點去修一下車,至于她看到后輪時倒吸一口涼氣嗎?為什么明知道車況有問題,還要讓她開車?存的是什么居心?良心大大地壞啦!陳默有一搭沒一搭地服著軟,臉上卻是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 正當lily說累了,喝口咖啡,陳默想趁機轉(zhuǎn)一個話題的時候,兩個人都聽到一陣椅子挪動的聲音,然后是一陣腳步聲漸漸響了起來,陳默抬眼看去,那個男人,離開了自己的位子,沿著桌椅之間的夾道,邁著有些猶豫不決的步子,正在向他們倆的位子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