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雖是如此，他還是斟酌了良久才拿起那一把頭發(fā)，小心翼翼地挽了個花兒，別在她腦后。又想了想，自懷里尋得一條紅繩，輕輕將其綁起來。

    “好了?！?/br>
    “多謝啦?！鞭僧嫷挂矝]在意，只俯下身去，細(xì)細(xì)地在面片上刷一層香油。

    在跟側(cè)就這么看著，又無事可做，關(guān)何仍回了小桌邊坐下，呆呆地瞧她忙碌。

    鍋里的水已經(jīng)滾了，白煙nongnong地往外竄，面條放下去，聽那“嗤”的一聲，香氣驟然撲鼻而來。

    灶下火光跳躍，在她臉上閃爍不定，那表情卻是無比的專注，和平日上學(xué)念書時不盡相同。

    關(guān)何靜靜出著神，似是想起什么，開口道：“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br>
    “嗯？”奚畫在碗里拌上作料，把頭一偏，“你說。”

    “為何……旁人都喚你小四？”

    “啊，這個啊?！鞭僧嬏羝鹈鏃l放到碗中，回眸嫣然笑道，“我在家里排第四，認(rèn)識的都叫我小四。”

    她把那碗煮好的面端上來推到他跟前。

    “你呢？你家里人都在蜀中么？”

    關(guān)何正取了筷子，因聽她問來，波瀾不驚地擺首道：“他們都不在了，現(xiàn)在就我一個人?！?/br>
    “一個親人都沒有？”奚畫聞言便是一愣，而后頓覺心底一沉，神色同情地望著他，心道，怪不得他時常遲到，原來都沒人喚他起床……

    思及如此奚畫輕輕一嘆，在他身邊挨著坐了，語重心長道：“既是這樣，你更加應(yīng)該努力讀書才是啊，別成日里老東想西想，做白日夢。每月的課試若是沒拿到優(yōu)秀，年末可會被逐出書院的?！?/br>
    關(guān)何自沒料到還有這樣的規(guī)矩，不由皺眉：“這么嚴(yán)重？”

    “可不是，把你那些刀刀槍槍的東西收起來。”奚畫聳聳肩，“見過愛做大俠夢的，就是沒見過像你這么成癡沉迷的。告訴你，人家那武功好的高手，那都能飛天遁地，神出鬼沒，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

    你啊……”她手指在臉上刮了刮，笑道，“能有幸目睹一下就不錯了。”

    聽他此言，關(guān)何微微啟唇，本想反駁幾句，終究只是皺了一下眉頭，一語未發(fā)。

    “行了，你快吃面吧，涼了就不好吃了?！鞭僧嬇呐氖洲D(zhuǎn)過身去，系上圍裙，揚(yáng)了揚(yáng)鍋鏟躍躍欲試的準(zhǔn)備開始烙餅子。

    關(guān)何將碗里的面條夾起一束來，因?yàn)闆]什么作料，只不過放了些豆醬，大約是腹中饑餓，眼下吃著倒覺得味道很好。

    他素來不挑食，吃食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上許多，須臾間一碗面便見了底。眼見奚畫尚在專心致志的烙餅，關(guān)何亦不欲去打攪她，拿了碗筷將出門刷洗。

    正走到門邊之時，那窗外忽然飛進(jìn)來一物，翅膀撲騰騰的濺得滿屋都是翎羽，偏偏這畜生又好巧不巧的在鍋爐邊停下，驚得奚畫險些沒把鏟子給丟出去。

    “關(guān)關(guān)……關(guān)何，你家進(jìn)大鳥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小心翼翼地抬手想把它揮開。

    怎想手才剛伸出去，卻被一人猛地捉住，冰涼的觸感惹得她心中一凜。

    “別動！”

    關(guān)何拉了她至一邊，沉聲道：“小心點(diǎn)，它會咬人的?！?/br>
    約莫是為了配合他，對面的白隼展開雙翼，朗聲一啼。

    奚畫聞之便迅速跳離灶臺，戒備地舉著鍋鏟護(hù)在身前。

    “……這么厲害？是雀鷹么？”

    “不是。”關(guān)何在籃子里摸得一塊干rou，抖了兩下喂給它吃，這才不緊不慢的解釋道，“這是海東青?！?/br>
    “海東青原來長這模樣??？”她自關(guān)何背后探出頭來，滿眼好奇地盯著那白隼瞧。

    但見它吃飽喝足，懶洋洋地?fù)潋v了幾下，偏過頭就開始梳理羽毛，這鳥兒爪子何其鋒利，白黃相間，一點(diǎn)雜色也不顯。

    仔細(xì)一看，它那腳踝上似乎還綁了一物，奚畫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關(guān)何就低身下去解了來看。

    “寫的什么？你的家書么？”

    她頭剛要湊過去，后者身形一閃，不著痕跡地避開她，只飛快看完了上頭的字，面色如常地收在袖里。

    “沒什么，不是什么要緊的事?！?/br>
    奚畫暗暗努嘴，心道不是要緊事你還躲什么，可面上又不好言語出來。

    吃飯時，那白隼就一直在關(guān)何肩上落著，頭一歪，雙目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瞧，頓時讓奚畫生出下一瞬對方就將撲過來的錯覺。

    “關(guān)何……”

    “嗯？”

    她咽下嘴里的餅子，警惕地看了那畜生一眼：“這只鳥，是你養(yǎng)的？”

    “嗯?！标P(guān)何正撕下一小塊餅子去喂那白隼。

    奚畫挪了挪身子，小聲道：“那它……怎么老這么看著我？到底是想吃餅?zāi)剡€是想吃我??？”

    話音剛落，但見那白隼嚼了幾下叼著的烙餅，別過臉“啪”的一聲吐在地上。

    關(guān)何抬起頭來，對她道：“它不愛吃餅?！?/br>
    “……我看出來了?！?/br>
    “我從來只喂它豬rou?！彼肓讼耄鲅詫捨康?，“況且，你的rou看起來并沒有我的好吃，它若是想，恐怕也先吃我?！?/br>
    奚畫猶自汗顏地睇他：“又胡說，你養(yǎng)的它，它怎么會吃你?！?/br>
    “不會么？”他忽然停下動作，劍眉微凜，“從前，我便見過。一個父親吃了他的兒子?！?/br>
    “……”奚畫喉中驟然一噎，好久才吞咽下去。

    “怎么可能，你在哪里見到的？”

    “在望都?！彼姥曰卮?。

    一個常年戰(zhàn)火連天的地方。

    *

    雞鳴丑時，街上人煙稀少，燈色昏暗，杳杳而薄天。

    巡夜的人正從道中央走過，那領(lǐng)頭的舉著燈籠，不住打著呵欠，自是沒有發(fā)覺隱在樹下的那個人影。

    等這隊人走遠(yuǎn)，關(guān)何才從暗里出來，他往夜行衣中取了黑色面巾蒙上臉，前后一望，眼見再無旁人，遂足尖點(diǎn)地，縱身越出城墻。

    城郊大槐樹下，早有三人來來回回踱步，似等得有些不耐。那站在前頭的青衣人抬眸在剩下二者臉上一掃，開口問道：

    “確定將信送去了么？”

    且聽一個女子聲音接話應(yīng)著：“小關(guān)的海東青跟他多年，自會送到他手中的?！?/br>
    青衣人搖頭道：“以他的輕功沒道理這么久?！?/br>
    旁側(cè)的男子聳聳肩，言語里帶笑：“保不準(zhǔn)是在和佳人溫存呢，你們這些人盡會打擾人家的好事兒?！?/br>
    “胡說八道?！迸舆艘豢冢浜叩?，“倘使是別人我還信得，他是決計不會出這種岔子。你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成日里拈花惹草的?！?/br>
    “誒，我怎么就拈花惹草了……”

    “當(dāng)年‘名滿江湖’的采花賊，還不夠拈花惹草么？”

    “行了?！蹦乔嘁氯祟^疼喝道，展目瞧著不遠(yuǎn)處的黑影，“人來了。”

    平地中一股疾風(fēng)吹過，那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在地上，半點(diǎn)聲響也未曾聽到。

    “管事?！标P(guān)何單膝而跪，垂頭行禮，“屬下來遲，還望贖罪。”

    “無妨，先起來?！?/br>
    青衣人翻出一張箋紙來，朝他三人道：“莊主有任務(wù)?！?/br>
    ☆、第11章 【此時彼時】

    一聽他此言，三人神色皆肅然起來。

    青衫人將手里的信箋遞到他們面前，沉聲道：“今日辰時，江陵城巨富何道東將從青口鎮(zhèn)路過，莊主有令，務(wù)必要取其首級?！?/br>
    花深里思索片刻：“護(hù)衛(wèi)多少？”

    “對方聘請的是揚(yáng)州白氏鏢局，算算……恐有二十來人?！?/br>
    “二十？”西江揚(yáng)起唇角來，有些嘲諷地笑了兩下，“人數(shù)可不少啊，你確定只讓我們仨去么？”

    “另有兩人會在鎮(zhèn)上待命?！?/br>
    “……只有兩個？”花深里皺了一下眉，“大道上刺殺不容易，何況還是白氏鏢局的人，只怕……有點(diǎn)棘手?！?/br>
    青衫人搖頭道：“莊上人手不足，特殊時期，莊主叫你們暫且忍忍?！?/br>
    “忍忍？說的倒是輕巧?！彼麑⒀g的彎刀抽出來，煞有介事地吹了吹，“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那時就不是取人家首級的事情了?！?/br>
    “好了?！被ㄉ罾锘仡^喝他，“莊主既有此打算，定有他的理由，若是怕死，那就別跟來。”

    西江把眼一瞇，望著她：“要我死有何難，只你一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br>
    “呸，真是不要臉。”

    青衫人把眼一低，眸色抑郁地看著他倆，終究是轉(zhuǎn)向一旁的關(guān)何。

    “行事照舊，那附近正有一片黃葛樹林，夜北可于其中先行藏匿。”他抬眼朝花深里道：“屆時你且用迷障封住來者視線，長生纏住車前幾名護(hù)衛(wèi)，其余二人會相助割下何道東的人頭，至于鏢局弟子，便都要靠夜北解決了?！?/br>
    他說罷，在關(guān)何肩上拍了拍。

    后者立即抱拳應(yīng)道：“屬下遵命?！?/br>
    “這筆生意，買家可是付了一千兩黃金的訂金?！鼻嘁氯隧⒛?，“這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們心頭都有數(shù)了？”

    西江仍是懶懶散散地笑道：“知道?！?/br>
    “眼下離辰時尚有些時候，你等先趕去青口鎮(zhèn)?！彼h首道，“事不宜遲，即刻動身。”

    三人皆挺直背脊，拱手齊聲道：

    “是?！?/br>
    *

    早間空氣清新，晨星漸隱，微云淡月。

    因昨夜睡得晚，次日奚畫也起得晚，匆匆梳洗后，便拿了桌上擺著的饅頭和書袋，與羅青告辭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