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凝雪霜本就養(yǎng)顏美容之物,祛除她臉上的傷痕后,肌膚也變得水嫩許多。 不過,看著水中映出的絕美容顏,崔莞不喜反愁,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一個貌美的庶民女子在士族手中,會落得到怎樣的下場。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說的是妓子,又何嘗不是在言這些身不由己的庶民女子,在這樣一個放蕩不羈的時代,空有傾城顏色而無所依仗,便是一場災(zāi)禍。 想著,崔莞抹干身上的水漬,掃了一眼擱置在一旁的華服,并未去來穿上,而是裹著寬大的棉巾走到門前,清聲說道:“取松鶴院將我的包袱取來?!?/br> 許是事先得了交代,守在門外的侍婢動也未動,輕聲回道:“小郎所需衣物已盡數(shù)備好?!?/br> 言下之意,便是她只要著偏堂中備下的衣物就好,至于別的,別再想了。 崔莞身子略略一頓,眸底閃過一絲無奈,看來她真是把劉珩逼怒了,連這樣的法子都得用出來。 無奈歸無奈,崔莞仍是將備好的衣袍穿戴整齊,當然,在此之前,也并未忘記先將束身的棉布條纏于胸前和腰間。著好裳后,她又將一頭濕潤的青絲擦至半干,再度束于頭頂,仍舊結(jié)成發(fā)髻覆上綸巾。 一切整理妥當后,崔莞靜靜立于擺在右側(cè)幔帳后的一面莫約有半人高,打磨得異常平滑光亮的銅鏡前,鏡中映出一道纖細瘦弱的身影,身上衣袍非紅非綠非白,而是一襲女兒家常穿著的桃粉。 本是嬌嫩的顏色,裁成男袍未免有些不倫不類,可偏偏這般不倫不類的衣袍著在崔莞身上,卻顯出一股與眾不同的**媚色。 失去灰粉遮掩的小臉,精致妍麗,襯著此袍,平添了三分女兒家的柔美。不過,那雙墨玉一般清冷的眼眸與緊抿成一條直線,生硬得毫無溫度的唇角,還有束縛在綸巾內(nèi)的青絲,以及被略微寬松的衣袍掩去的窈窕身姿,卻又讓她多了五分男子的剛硬。 乍看之下,崔莞仍是一名少年,一名雌雄莫辯的貌美少年。 只能如此了,她深吸一口,果斷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守在門外的侍婢面容上雖浮現(xiàn)出些許不耐,但仍舊老實的候著,直至聽聞屋內(nèi)門閂滑動的細響,四人齊齊轉(zhuǎn)頭望去——霎時,八目圓瞪,不敢置信的神情飛速自眼中漫出,延綿整張面孔。 瞥了一眼四名侍婢瞪目張嘴,呆呆滯滯的模樣,崔莞倒是平靜得很,上一世,比此更甚的目光,她都曾領(lǐng)略過不少,早便不當一回事了。 踏出門檻,崔莞垂眸,淡淡的道:“走罷?!?/br> 芙蓉園甚廣,而且回廊小道甚多,她一人是絕對難以尋到正堂去的。 清冷的嗓音喚醒了驚愕艷慕中侍婢,她們面面向覦,一別先前的不耐,急急上前沖崔莞福了福身,嬌聲道:“小郎這邊請?!?/br> 如此絕色容貌,即便不是入殿下之眼,隨意哪位貴人,恐怕都會置于掌上**溺罷? 思及此處,侍婢臉上的神色當即便顯得恭敬起來。 而此時此刻,燈火通明的大堂內(nèi),少了遠行人的踐行之宴,一掃先前的沉凝,反倒熱鬧起來了,雖無美姬起舞服侍,但每張臉孔上確確實實均流露出了懈弛的笑容,當然,心中是否也如此,便不得而知了。 直至一名侍婢入內(nèi),跪地稟道:“小郎已在門外等候?!?/br> 活絡(luò)的氣氛轉(zhuǎn)瞬間靜下,劉珩抬眸,勾起唇角,淡淡道:“喚?!?/br> 隨著他的話落下,那侍婢急急退出屋外喚人,而滿座貴人均側(cè)頭移眼,目光各異的盯向大門處。 ☆、第一百三十九章 華容灼灼為君姬(中) 一片莫名的靜謐中,一道弱似細柳扶風,卻如丈夫一般昂首闊步的身影跨門而入。 霎時,華光入目,便是那滿室燈火仿佛都黯淡了幾分,原本靜謐的大堂再度靜上了三分。 崔莞目不斜視,腳下步履走得極快,她徑直走到石臺下,垂頭含胸,抬手朝劉珩深深一揖,朗聲言道:“殿下?!?/br> 劉珩垂眸而望,微微瞇起的一雙眸子,深不見底,難以明意,他就這般盯著崔莞頭頂微濕的青絲,一言不發(fā)。 滿耳沉寂,可崔莞精致的面容上卻不似方才,無一絲驚慌懼怕,有的,僅是一臉鎮(zhèn)定從容。 方才沉溺在水中時,崔莞思得極清,劉珩的性情雖喜怒無常,但絕非荒誕之人,他既然連秦四郎都可放過,理應(yīng)不會為難她這等微小之人,若不然,也不會令人帶她沐浴更衣,直接拖出去殺了便是了。 故而,此時再對上劉珩時,崔莞的心定下不少,即便依然有些許惶惶,可已經(jīng)不似先前那般雙腿發(fā)軟,連步都邁不開了。 她甚至可察覺到,一道微冷的目光正在身上來回游移。 半晌后,屬于劉珩那獨有的,磁沉喑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崔氏阿莞?!?/br> “諾。” 幾乎劉珩之言方落,崔莞的應(yīng)答隨即出口,她并未抬頭,便是抱拳抬在身前作揖的手也未曾落下半分,聲音清冷的道:“小人在此?!?/br> 劉珩眸光輕閃,唇角的弧度愈來愈深,他索性探身向前,以手撐頜,懶洋洋的道:“地上可是有金?” ……“無。”崔莞心中一愕,頓時有些啞然,但極快,她便平靜的做出了應(yīng)答。 劉珩低低一笑,漫不經(jīng)心再道:“原來無金,一入堂便這般垂頭斂目,孤還以為阿莞身上的金葉子盡散于地。” 金葉子…崔莞抱在身前的雙手微不可查一顫,唇角抿得更緊了。 劉珩這番話,是在告知她,他已差人搜過了她的行囊,并且取走了她所有的積蓄。 失去銀錢,便是有再多計謀,她難以逃離半步了。 崔莞忍不住苦笑,相較于秦四郎,劉珩的手段無疑更加狠辣冷厲。 看起來,往后的日子,怕是極難熬了。 由于崔莞垂著頭,根本無人察覺到那張絕美小臉上的神情變化。 不過,見她沉默不語,劉珩烏黑的眉微微一挑,忽的沉聲道:“抬起頭來?!?/br> 來了! 崔莞一凜,迅速拾掇略微紛亂的心緒,低低應(yīng)了一聲便慢慢地垂下手,緩緩抬起頭。 剎那間,一張清美絕倫的容顏,如海中冉冉升起的明月,一點一點映入劉珩深邃如夜的眸底。 她的容貌,確實……很相似。 劉珩緊緊盯著崔莞,可眼中卻無一絲鼓燥,仍是含著慵懶疏冷,此外便是一縷若有所思。 崔莞昂著下頜,就這么直直的對上劉珩審視的目光。 她心知,在劉珩面前,神色愈坦然,便愈是安然。 兩人四目交接時,大堂中也不甚平靜,在座的眾人,何等美色不曾見過?但似崔莞這種亦雌亦雄,眉宇間隱隱流轉(zhuǎn)出一股**卻不失清貴的絕美少年,卻是頭一回所見。 尤其是,這少年方才還是一名貌不經(jīng)傳的普通之人。 沖擊不可謂不大。 其中以張顯最甚,他口角微張,雖不至于失態(tài),可瞪著崔莞的目光中夾雜這一絲若有似無的惱恨。 原本以為這小兒姿容平平,只要多獻上幾位美人,太子慢慢也就對他失了興致,到時候再求一求,說不準便能將這該死的小兒弄到手。 介時,是死是活,不過是一言之事。 可現(xiàn)下,任誰都看得出,這個卑賤的小兒定然是要平步青云了,而他報仇泄恨之事,也是萬萬不能了。 恨恨想了片刻,張顯暗中剜了崔莞兩眼,干脆地移開了眼,他非愚鈍之人,自是明白如何取舍對自身最為有利。 崔莞雖全神貫注的望著劉珩,但張顯所處之位離劉珩頗近,無需側(cè)眼,只稍一絲眼角的余光,便讓她看清了張顯的神情。 見張顯移開眼,她心中又定了幾分,此間中,除去劉珩外,便屬張顯與她結(jié)有仇怨,畢竟先有張瑯一事在先,方才又因刺客一事,害的張顯當眾失了顏面,此時此刻,她雖不懼,卻也怕節(jié)外生枝。 只是這瞬息間的晃神,令靜靜盯著她的劉珩面色略沉,少頃,便冷冷的說道:“過來?!?/br> 昂首相對的崔莞僵了僵,面上卻適時流露出一絲喜中含怯的神色,垂首吶吶道:“小人,小人不敢?!?/br> 不敢?劉珩唇角輕輕一抽,從深夜遇匪禍水東引,到身著男裝扮作丈夫行走于世,便是對上他這個一國儲君,亦敢算之,迫之。 試問,這世上還有何事是她不敢行的? 不知是氣極反笑,還是忍俊不禁,劉珩薄唇微彎,勾起一抹淺笑,可眼中依舊沉寂而冷,他一口抿盡手中清酒,“呯”一聲將酒樽重重的置于幾上,冷冽的聲音再度響起:“過來!” 試探之舉,一次足矣,再多,便成了挑釁。 因而這一次,崔莞沒有推拒,而是順從的邁開步伐,慢慢走到石臺下,接著一步跨上石臺,停在劉珩身前莫約三步之處,然后,垂頭含胸,低眉順目。 劉珩懶洋洋的打量崔莞一眼,又道:“再過來一些?!?/br> 聞言,崔莞蹙了蹙眉,耐住心中的不安,面容平靜的向前邁了一小步。 劉珩側(cè)首,瞥及她已悄然泌出一絲濕潤的前額,薄唇再啟,“繼續(xù)?!?/br> 崔莞心中一顫,她與他不過只隔了兩步,再往前,便僅有一步之遙了。 這個距離,太險。 “嗯?”看出了崔莞的遲疑,劉珩淡淡的哼了一聲。 這一聲,包含著不悅,警告。 崔莞原以為,她可不懼,可無謂,可事到臨頭才發(fā)覺,她對眼前這男子,仍是畏懼的,便如此時。 她強忍下后退的沖動,再一次慢慢的邁出小小一步。 即便是極小的一步,也足以讓兩人嗅及彼此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體息了。 黝黑深沉的眸子盯著幾欲將下頜戳穿胸口的崔莞,劉珩忽的抬起手,五根凈白修長的手指探向她頭頂?shù)木]巾,以疾雷不及掩耳之速,用力一扯—— 霎時,青絲如瀑,赫然飛灑! ☆、第一百四十章 華容灼灼為君姬(下) 這貌美的小郎,竟是一個姑子! 霎時間,堂中俱是一靜,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頭烏濃柔順,仍泛著微微水汽的及腰長發(fā)。 而全然料不到劉珩竟會當眾戳穿她身份的崔莞,一時也怔住,忘了躲避,立在原處,呆若木雞。 見到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姑子流露出驚愕,倉惶之姿,劉珩的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的歡愉,解氣。他幽然的眸光輕轉(zhuǎn),將手中的綸巾湊到鼻下一嗅,一股微潤的花果清甜撲鼻而來。 隨著他的舉止,崔莞不由瞪大了本就圓如杏的雙眸,他,他怎么可以…… 如此多的世家決策人面前,他怎么敢做出這等事!難道他就不怕失了人心? 一驚一乍下的崔莞,顯然忘了,在大晉,世人最是欣賞這種狂放不羈,疏狂任性的名士風范,劉珩此舉,反而令這些世家族長徹底落穩(wěn)了心。 他們要的,是一位能庇護士族利益榮耀,能與世家同進退的當權(quán)者,而不是如當今這般扶持寒門的孝明帝,劉珩今夜所展示出的肆意言行,**舉止,足以令人看出,隴西李氏,將這位儲君教導得極好。 盯了片刻怔忡間崔莞,劉珩唇角的弧度愈來愈翹,他輕飄飄的將綸巾甩在幾上,忽的又伸出那只白凈修長的手,這一次,探向的是那小巧玲瓏的下頜。 看著愈來愈近的手指,崔莞的雙眸亦慢慢瞪大,她抑制不住便要往后退,可身子方微微一動,眼前那雙幽然眸子剎時一冷,仿若隆冬霜雪,令她腳下一僵,凍在了原處。 不過是略微的停頓,那只已然探到眼下的手,遽地鉗住崔莞的小巧的下頜! 仿佛要懲處一番,劉珩的力氣加重了幾分,一點一點,強行托抬起她低垂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