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下頜處傳來的力道與痛楚,讓崔莞清晰的察覺到,眼前這個男子不似秦四郎,他專橫,霸道,喜怒隨心,甚至舉手投足間,將士族的**與皇室的跋扈顯露得淋漓盡致。 “阿莞很是懼孤?”宛若戲耍獵物一般,緊緊盯著崔莞的劉珩,上身慢慢向前一傾,緩緩的湊近那張瑩潤的小臉。 感受到撲在雙頰上的溫?zé)釟庀⑴c縈繞在鼻尖處的體息,正一分一分變得濃烈,崔莞嬌嫩的唇瓣微微顫抖,本就白皙的肌膚唰的血色全無,愈發(fā)白的通透起來,一雙努力保持鎮(zhèn)定的眼眸,已在悄然間竄出一絲慌亂怯意。 她欲躲避,可緊緊鉗制在下頜出的鐵掌與一雙笑中隱厲的眸子,令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張俊美的臉龐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就在兩人即將鼻尖相碰,氣息**之時,劉珩頓住了前傾的身子,黝黑的瞳仁映出神情慌亂卻止不住桃腮染緋的崔莞,再一次淡聲的問道:“阿莞,很是懼孤?” 他的唇,離她不過方寸之間,張口時,一股溫?zé)岬某撂礆庀?,盡數(shù)撲在崔莞白中泛紅的小臉上,她心中砰砰,細(xì)顫的唇瓣微啟,費(fèi)去極大的力氣,方擠出一聲回應(yīng),“阿莞不敢。” 不敢?劉珩盯著她低垂的眼眸,眉頭輕挑了下,緩緩松去鉗制在她下頜上的手,慢慢斂回傾上前的身子,倚在長幾上,微閃地目光掃過一旁的酒具,懶懶的說道:“斟酒?!?/br> “諾?!贝掭妇o繃的心緒驟然一松,顧不得下頜處傳來的陣陣刺痛,急急應(yīng)了一聲,只是她的聲音不知不覺中清亮了幾分。 不過,她仍不敢離劉珩太近,稍稍挪了兩步,站在長幾一角,略彎下腰肢,挽袖執(zhí)壺,為他斟酒。 涓涓的流淌聲中,崔莞神態(tài)恭敬,垂下的眸子緊緊盯在酒液輕濺,清光微漾的山水曲紋方樽,殊不知,她身上的衣袍本就不甚合體,這一彎身,本就稍顯寬松衣襟霎時散開,一截瑩白細(xì)膩的頸子,就這般直直的撞入劉珩深不可測的眸底。 劉珩深深盯了一眼,隨即移開目光,望向漸漸沒上頂端的酒樽,蜷曲的手指輕輕地叩擊著幾面,一道平緩的聲音混合“咚”“咚”的叩擊聲,一下敲入了崔莞心中。 “阿莞甚合孤的心意,往后,你可不必為奴了,為孤的姬妾罷。” 為孤的姬妾罷。 輕緩平淡,甚至可說的上是漫不經(jīng)心的寥寥數(shù)語,卻似驚雷當(dāng)頭劈下,轟得崔莞一陣頭暈?zāi)垦#瑘?zhí)壺的手不由一軟—— “哐當(dāng)”一聲突兀乍響,精致的酒壺打翻在幾面上,咕嚕嚕滾動兩圈又砰的一下落在劉珩綴著明珠的華履前。 由于鋪著毾鄧,酒壺未有絲毫破損,可壺中所盛的美酒,盡數(shù)傾灑而出,幾面,毾鄧,甚至劉珩的華服,無可幸免。 “嘶——” 大堂中陡然響起一陣細(xì)微的抽氣聲,同情憐憫的目光齊刷刷掃向那抹僵在原地的身影。 崔莞的小臉霎時攸白似雪,不知是為方才劉珩之言,還是為打翻美酒污華衣之過,她看也未看眼前俊顏含冰的尊貴男子,當(dāng)即軟下雙膝,不顧足下被美酒澆透的毾鄧,朱唇微顫幾下,惶惶說道:“小人無狀,望殿下恕罪?!?/br> 劉珩俊美的臉龐沉寒冷冽,幽深的眼眸微垂,掃過仍在滴滴答答滴著酒液的衣擺,而后慢慢地抬起頭,盯向跪在足前,瑟瑟發(fā)抖的崔莞。 仿佛堂中的空氣變稀薄了一般,一道又一道的吸氣之聲此起彼伏,任誰都看得出,這貌美的小姑子,怕是要遭殃了。 張顯眼中隱隱透出一絲興奮之色。 可就在眾人以為,崔莞會哀泣求饒時,她卻靜靜的跪在地上,前額觸地,哪怕身子已顫抖如風(fēng)中殘花,可除去方才一聲告罪,了無聲息。 劉珩眉目低垂,眸光深深的盯著她,叩擊幾面的指節(jié)仍舊有一下沒一下叩著,良久,聲聲漸隱。 就在一干人以為,劉珩即將發(fā)落崔莞時,那一襲浸濕的墨裳輕輕一動,修長的身影慢慢立起身,他竟提步,就這般慢慢下了石臺。 “既然卿卿如此欣喜,迫不及待要與孤共歡,孤也不忍美人久候,回罷。” 磁沉的低笑緩緩漾開,劉珩卻是頭也不回,如閑庭散步般慢慢朝大門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暗流洶涌無處尋(上) 磁沉的低笑緩緩漾開,劉珩卻是頭也不回,亦不理會一道道驚愕的目光,如閑庭散步般慢慢朝大門走去。 待他行出三、四步,崔莞方慢慢起身,低下的小臉被垂落的墨發(fā)遮掩,任憑旁人如何打量,也看不出絲毫神情變化。 若說崔莞告罪后靜跪于地上,不哀求亦不討?zhàn)埖谋憩F(xiàn)讓眾人感到幾分意外的話,劉珩的這句輕佻的調(diào)笑之語則著著實(shí)實(shí)讓堂中之人大吃一驚。 這小姑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太子的華服弄得臟污不堪,竟然未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反倒換來了劉珩這樣一句似乎頗具興致的戲謔之語。 這,這怎么可能?究竟是太子太過**不羈,還是這小姑子有什么未被人察覺的特別之處…… 要知道,世家子弟尚且分外注重自己的儀容外表,極為講究衣著的整潔華美,更不用說皇室在此一事上有多少紛繁復(fù)雜的繁文縟節(jié),來確保自己的始終明艷高貴的形象了。 正當(dāng)眾人還未全然反應(yīng)過來時,劉珩卻已信步踱至堂門口,不知是誰先回過了神,慌亂的呼了一聲:“恭送殿下!” 眾人才紛紛從訝異中反應(yīng)過來,齊齊跪下,叩首高呼:“恭送殿下!” 一片畢恭畢敬的呼聲中,崔莞微顫的唇角緊抿,輕輕抖了抖被酒水浸透,濕噠噠黏在膝上的袍擺,她學(xué)著劉珩之舉,慢慢踏下石臺,慢慢碎步跟上那道已然快走到門邊的身影。 與落在劉珩身上恭敬的目光不同,無數(shù)道復(fù)雜的目光從四面投來,盡數(shù)聚于她纖細(xì)的身子上,張顯眼里的恨意、不甘;耿叟眼里的銳利、冷峻;而更多的,則是探究與晦澀。 崔莞恍若未知,下頜微垂,面無表情的踏出了暖意融融的芙蓉園大堂。 劉珩步履從容,崔莞輕緩碎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拉開。不過,這一路走得無比順暢,平靜得好似方才大堂中那一場血雨腥風(fēng),未曾發(fā)生過一般。 可對崔莞來說,一切均歷歷在目。 奄奄一息的秦四郎,慘死在她眼前的刺客,生死一線間的較量…… 崔莞神色復(fù)雜的望著前方那抹修長的身影,劉珩的出現(xiàn),已然將所有計(jì)劃全盤打亂,而今,秦四郎不知身在何處,稷下學(xué)宮一事只怕也要盡數(shù)化為烏有。 不甘,她心中極是不甘??! 突然,崔莞心中生出一絲念頭,若走慢一些,就這般遠(yuǎn)遠(yuǎn)的綴在后方,待劉珩出了郡守府,她可否借著夜色悄然離去? 想著想著,她腳下不由一頓。 可崔莞剛頓下纖足,耳旁乍然響起一道冷哼,“小姑子,某勸你最好斂了那點(diǎn)小心思,不然……” 冷厲的聲音,含滿了戾氣與殺意。 是那個冷血的馭夫! 崔莞后背一僵,心中念頭霎時消逝一空! 是了,且不說如今她身無分文,又當(dāng)眾得罪了張顯這位郡守大人,就說她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如何能在這么一個武藝高強(qiáng),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手中逃之夭夭? 只怕自己還邁不出第二步,這馭夫便會如之前處理掉那名刺客那般,毫不猶豫的將自己解決掉! 思到此處,崔莞眼底閃過一絲自嘲,逃走……不過是驚懼過度、亂了心智,才冒出來的幼稚想法罷了,往后,她定不能再如此了。 崔莞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頭也未抬,靜靜的回道:“叟,多慮了?!?/br> 說罷,竟是再不似先前那般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挪動,而是邁出穩(wěn)穩(wěn)的步子,不緊不慢的朝著前走去。 耿叟看著前方崔莞漸行漸穩(wěn)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掙扎的神色,他總覺得留著這小姑子的性命是不妥之舉,可又思及殿下的叮囑…… 他目光微沉,似有一些無奈,繼而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往后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過活了,若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再解決掉也不遲。 收起思緒,耿叟也快步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慢慢出了芙蓉園后,崔莞提步疾行幾步,跟在劉珩身后莫約十步之處,慢慢穿過回廊,繞過庭院,一步一步出了郡守府。 此時夜已深,看著柔涼似水的月華,以及湮滅在夜幕下,尚未化完的皚皚白雪,崔莞恍若隔世,她深深嗅了一口寒冽的空氣,胸口中流轉(zhuǎn)的清冷,使得腦中慢慢恢復(fù)以往的清明沉靜。 大門外,一家華蓋香車早已穩(wěn)穩(wěn)亭在路旁,靜候多時了,劉珩一襲華服微微一甩,信步踏上馬車,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更增幾分**俊朗。 不過,他入了車廂后,并未命人落下帷幕,而是轉(zhuǎn)頭朝著崔莞低低一笑,“大雪初霽,更深露重,孤這有錦踏暖裘,卿卿可愿孤同乘?” 這話雖是詢問,可崔莞卻不認(rèn)為她應(yīng)上一聲“不愿”,劉珩便會放她自行離去。 她抬起頭,迎上懶懶斜靠在車廂內(nèi)壁上的男子,只見那雙深不見底的黝黑眸子,似笑非笑,看起來極是溫柔繾綣,可崔莞卻仿若墜入了一泓冷冽徹骨的寒潭,止不住生生打了一個冷顫。 她斂下眼簾,快步走到馬車前,手腳并用的爬入了車廂內(nèi)。 見她如此,劉珩挑了挑眉,眼中迸出一絲的笑意,隨著他一縷流轉(zhuǎn)的目光,駕車的耿叟松手落下了車簾。 馬車晃了晃,緩緩駛離了燈火通明的郡守府。 車廂中,劉珩似是累了,閉著眼作養(yǎng)神狀。 他未開口,縮在一旁的崔莞自然也不做聲。 月朗星稀,柔和的月華灑落在未融盡的初雪上,映出的明光透過簾縫漏進(jìn)車中,崔莞望著車?yán)锇腚[半現(xiàn)的縷縷月光,心,始終不能平靜。 這一世,她倚靠著上天賜予的半步先機(jī),小心翼翼的籌謀,眼見過了齊郡,稷下學(xué)宮便近在咫尺了,可經(jīng)此**,卻是將她的命運(yùn)引向了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她心中不禁苦笑,絲絲點(diǎn)點(diǎn)計(jì)算,偏偏相差太遠(yuǎn),她的這半步先機(jī),已是盡失! 正當(dāng)崔菀思緒萬千時,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劉珩卻毫無預(yù)兆的打破了車內(nèi)的平靜。 “崔氏阿莞,你倒真是個極聰慧之人?!?/br> 崔莞猛然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待其反應(yīng)過來劉珩話中的意思后,她開口道:“殿下謬贊,小人惶恐?!?/br> 惶恐?劉珩聽罷,臉色慢慢的陰沉下來,復(fù)又開口道:“與孤說說,你是何時有了察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流洶涌無處覓(下) 自登上馬車侯便一直縮在角落中的崔莞,在衣袍窸窸窣窣的拂動聲中,如一朵盛放的芙蕖,緩緩地將身子舒展開來,她抬起頭,那張無需妝點(diǎn)的便可入畫的精致面容上,慌亂漸漸褪去,直至終成一泓清潭,沉靜無瀾。 “殿下第二次喚小人上前時?!贝掭钙届o的說道,一雙墨玉般的眼眸中映出劉珩沉冷的俊臉。 她從來就不是自嗟自怨之人,否則上一世也不會在曾信所納的十多房**美妾中脫穎而出,獨(dú)占**愛達(dá)三年之久。 既然事已成局,那么她便要從這局中尋出一條對自身最為有利的出路。 盯著崔莞沉著平寧的臉龐,劉珩眉心不自覺地輕跳兩下,臉上的冷冽更甚了,“原來在阿莞眼中,孤的伎倆如此稚拙。” “小人不敢!”崔莞好不容易才撫平的心,再度砰砰急跳,她垂下頭,暗中用力的捏了捏大腿上的嫩rou,借此警醒自己切不可亂了方寸,而后張口,將早已備在心中的托詞朗朗言出。 “殿下乃不貲之軀,貴不可言,何等絕色女郎不曾見過,小人不過一粗鄙庶民,雖有幾分姿色,卻難及那些士族女郎萬分之一,豈能輕易入了殿下青眼?由此可見,殿下親近小人之舉,必定事出有因。” 崔莞這番話,說得極慢,極輕,可一字一句咬得極清,可劉珩好似未聽到一般,垂眼斂眸,一言不發(fā)。 車廂中一下便沉默了下來,崔莞雖盡力作出一副從容姿態(tài),但自那雙擱置在大腿上的,十指交纏的素手,仍可窺出她心底的倉惶。 正當(dāng)她斟酌著應(yīng)不應(yīng)當(dāng)在添上幾句恭敬之言時,劉珩磁沉喑啞,摻帶一絲嗤笑的聲音,緩緩在車廂內(nèi)響起。 “阿莞果真心思多狡,能言善辯,怪不得容貌盡毀之下,仍能以不明之身附于秦尚,還能令他好生相護(hù),孤甚是羨煞也。” 含哀帶嘆的語氣,透出一絲說不出的“幽怨”。 可偏偏正是這番話,讓崔莞心中猛然一顫。 他,他知曉。 他竟知曉她與秦四郎的干系! 崔莞后背一陣僵冷,她雖料想到劉珩定然差人查過什么,可全然想不到,他查得如此清晰透徹! 莫名的,崔莞眼前浮現(xiàn)出張瑯一事,莫非…… 想著想著,她下意識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