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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君心應(yīng)猶在在線閱讀 - 第105節(jié)

第105節(jié)

    崔莞下意識捏緊了雙拳,止住險些沖出口的呼聲。

    她不知,若心中猜想化為現(xiàn)實,當(dāng)如何與那人相對,即便曾有過失望,有過心灰意冷,卻從未想過,兩人會走到而今生死相爭的地步。

    仿佛察覺到崔莞心中的復(fù)雜,劉珩薄唇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怎么,名滿天下的謫仙秦尚,也有無顏見人之日?”

    即便被戳穿身份,馬上的男子也未移開眼,依然將目光聚于崔莞沾染塵土,不復(fù)以往清美的小臉上,溫潤中摻著一絲沉悶的聲音自面具下傳出:“莫要傷了后頭的姑子?!?/br>
    話音未落,崔莞的心已然沉入谷底。

    論起來,心頭泛起的熟悉也好,劉珩的親口點明也罷,都不及此時這一聲無情的話語,讓人覺得慘然。

    到底,還是行到了這一步。

    崔莞闔了闔眼,極力克制面上的神情,她不愚鈍,此情此景,哪還看不穿今夜一場生死局是何人在暗中cao手,又是為何人所設(shè)。

    想來也是,以蕭家的勢力,又怎能在肆無忌憚的建康城中翻覆**?而劉冀便不一般了,身為當(dāng)朝二皇子,深受今上**溺,只要不犯上王謝這等龐然大族,在城中設(shè)幾處埋伏,捉一名家世不顯之人,又有何難?

    至于離開建康之后,那更是無所顧忌。

    “阿莞!”

    一聲高喝,還未回神的崔莞只覺身子一輕,不由自主騰空而起,隨即“砰”的一下,重重跌在一簇剛冒出新芽的荒草上。

    即便谷崖之上泥土松軟,又有荒草為墊,崔莞依舊摔得不輕,她顧不得身上的劇痛,匆匆回頭一瞥,劉珩閃動的身形,正與那名中年男子纏斗。

    一來一往,頃刻間長劍短匕相擊,尖銳刺耳之聲遠遠回蕩在谷崖間。

    劉珩不似那名中年男子,擅襲殺之術(shù),出手刁鉆狠辣,招招致命,且他早已深受重傷,即便身手不俗,也難堪與這等兇煞之人抗衡。

    數(shù)招之后,劉珩一個躲閃不及,被那中年男子一腳掃中胸前,橫飛倒地,嘔出出一口心頭血!

    “殿下!”原本摔在荒草地上的纖細崔莞,猛地翻身躥起,撲向劉珩,誰知就在這時,另一道策馬奔出的人影,橫在她身前,生生阻斷了前行的去路。

    “阿莞?!币宦晣@息,頃刻入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與君共赴黃泉路(上)

    秦四郎的嘆息,喚住了崔莞。

    她頓足,靜靜看著阻在眼前的駿馬,看著不慌不忙,自馬上翻身而下,緩緩走來的俊逸身影。

    “阿莞?!睖貪櫟哪抗鈷哌^崔莞沾塵染泥的臉,秦四郎心中自責(zé)不已,可見她立在原處不閃不避,又止不住泛起一絲雀躍。

    他抬手揭下覆在臉上的丑陋面具,走到崔莞身旁,左右仔細的打量兩眼,確認她雖看似狼狽卻未受傷時,一直繃緊的心弦方慢慢放緩。

    “你無事便好?!?/br>
    聞及這一聲如釋重負的言語,崔莞半斂的眸光微閃,她忽地抬起頭,迎向秦四郎的目光,“你要殺我?”

    “不?!鼻厮睦蓳u頭,“由始至終,我都不曾想過傷你?!惫识宦返穆穹?,只是引路,而非直接下手,若不然僅憑區(qū)區(qū)一個墨衛(wèi),又豈能撐得住這一輪番的奇襲,甚至還有機會逃到此處。

    “是么?!贝掭盖逋傅碾p眸中映出秦四郎眉宇間漸濃的愧色,“那你阻在此處,欲意為何?”

    那匹高大的棗紅馬,恰到好處的將前方擋得嚴嚴實實,就這般站著,根本看不見的爭斗,唯有耳旁一聲聲絡(luò)繹不絕的兵刃相交,令她得知劉珩暫且還活著。

    不過,親眼目睹他身后的傷勢以及方才被擊倒在地,口吐鮮血的模樣,崔莞同樣心知,劉珩已是強弩之末。

    她心焦,面上卻不動聲色,生怕激怒秦四郎。

    “阿莞,你當(dāng)知曉,我與劉珩乃是不死不休?!鼻厮睦商?,撫上她的臉,輕揉地拭去沾在細嫩肌膚上的泥灰,“可你不同,與我而言,你卻是不同之人。”

    “無非是一枚棋子?!贝掭复浇枪雌鹨唤z嗤嘲的冷笑,籠在袖下的柔荑緩緩抬起,抓住那只撫在臉上的手,“又有何不同?”

    感受手腕上的纖指逐漸縮緊,秦四郎眼中閃過一縷苦笑,正欲開口解釋,卻不料眼前一晃,被握住的手一曲,緊接著脖頸出一片冰寒——

    “你……”

    “別動!否則……”

    三年光陰,崔莞早不是當(dāng)初瘦弱不堪,風(fēng)吹便倒的孱弱少女,這些年日日不斷的刻意溜達走動,讓她比尋常姑子多了幾分氣力,且年歲已過及笄的她,身形也似抽條的柳枝,柔韌高挑,雖不及秦四郎,卻也無礙她眼下的舉動。

    秦四郎垂下眼簾,入目是一只沾上不少污漬,卻仍不失白嫩的皓腕,然而,頸上的寒涼與刺痛,均在向他示意,方才那句未說完的話,不僅僅是威脅,她真會動手,殺他。

    “走?!贝掭该虼降秃?,半推著秦四郎繞過那匹棗紅馬。

    前方的爭斗,果如她所料,劉珩與流鴉身上均負了傷,衣袍殘破,血跡斑斑,可明眼人一看便知,劉珩完完全全屬于下風(fēng),數(shù)招后,劉珩又一次被流鴉擊中,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難再動彈。

    “嘖嘖,太子殿下的身手,當(dāng)真令人刮目相看。”流鴉氣息急喘,三角眼中冷笑連連,“中了鴉毒還能與我纏斗到這般田地,也算罕見,可惜……”

    他揚起手中的匕首,寒芒閃爍的利刃上泛著不同尋常的幽光,顯然是喂了毒。

    劉珩倒在地上,面容慘白無色,唯有唇上那抹烏色,刺目驚心,緊閉的雙眸與胸前微微地伏動,向流鴉昭告著他已無半分抵抗之力。

    流鴉舔了舔發(fā)干的唇,一步一步走到劉珩身旁,揚起的匕首懸空對準(zhǔn)他起伏的胸口。

    刺下去,從此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無需再過這刀口喋血的日子,流鴉眼底浮起一片獰笑,揚起的手正欲狠力刺下——

    “住手!”

    一聲略顯高昂的高喝,劃破漸漸沉寂而下的山林谷崖,驚得流鴉倏然頓手回頭,身子亦是遵循背不露敵的本能,驀地一轉(zhuǎn),不遠處的一幕,陡然落入眼中。

    “主子?”他臉上浮起一絲愕然之色,對于好端端騎著高頭大馬,立在一旁觀戰(zhàn)的秦四郎,竟會在悄無聲息間,被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子制住,所料未及。

    不過,驚愕也僅是一瞬間,流鴉冷眼掃過架在秦四郎頸上的利刃,陰陰笑道:“小姑子,你莫不是以為,拿住他便能威脅我?”

    說著他吐出一口帶血的沫子,不屑的目光落在秦四郎清俊的面容上,繼續(xù)冷笑道:“我喚他一聲主子,是抬舉他罷了,能做我流鴉之主,天下唯有一人?!?/br>
    流鴉之言,崔莞尚未有反應(yīng),秦四郎的后背已僵,他一直都清楚流鴉的來歷,可卻未曾想到的是,由始至終,他的言行舉止,皆在劉冀的算計之下。

    對于秦四郎的異樣,崔莞故作不知,她飛快的掃了一眼倒在流鴉身后,生死不知的劉珩,隨后便對上那雙陰測測的三角眼,沉聲說道:“你的主子是誰,與我無干,不過,梵公子在你身后的主子心中,是何等地位,想必你應(yīng)當(dāng)比我清楚才是?!?/br>
    流鴉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原本陰冷的神情慢慢沉下,嘴里卻嗤笑道:“既然如此,你盡管動手,無非是個孌童罷了,大不了將此事推到太子殿下身上……住手!”

    流鴉話還未說完,就見秦四郎頸上與利刃相接之處,霎時涌出一股殷紅,驚得他不由大喝出聲,而崔莞手上的力道也隨聲斂下。

    “你想怎樣?”流鴉心中暗恨,先前一番詐言,為的是減去這小姑子的戒心,沒想到卻被看得通透,而這看似柔弱的姑子,下起手來更是不留余地。

    這些時日,他雖是照劉冀的吩咐,潛伏在秦尚身旁,名為保護,實則監(jiān)視,可對于劉冀有多看重這個孌童,流鴉心知肚明。

    今夜,劉冀早已暗中下令,命他不但要除掉太子,還要護著秦尚毫發(fā)無傷的返回沐園。

    “你大可放心?!贝掭赋吨厮睦蓚?cè)了側(cè)身,小巧的下頜微微向山林一挪,淡淡說道:“我只要你離開此處,退入林中便好?!?/br>
    山林中的打斗聲漸弱,她不知劉珩身旁帶了多少人,可依他身上的傷勢來看,想必人數(shù)不多,且劉珩身受重傷,再拖下去,若想脫身,難如登天。

    此時唯有借著秦四郎,先想法子將劉珩帶走!

    “哦?”流鴉雙眼微瞇,竟是爽快的應(yīng)了崔莞之言,可就在他轉(zhuǎn)身欲朝山林行去之際,異變突生——

    ☆、第二百五十二章 與君共赴黃泉路(下)

    “咻”的一道細響,就在崔莞側(cè)身的剎那,一枚烏溜溜的石子自林間破空射出,擊中她握著匕首的右臂!

    不輕不重的力道,卻使得崔莞右肘一麻,橫在秦四郎頸上的匕首陡然脫手,“哐當(dāng)”一聲跌落在地,與此同時,佯裝轉(zhuǎn)身離去的流鴉面色一獰,腳下一點,舉起手中幽芒閃動的尖匕,便要飛撲上前,襲殺崔莞!

    短短十來步的距離,對于流鴉這等身形極快的殺手而言,不過瞬息之間——

    “啊!”

    一聲慘叫劃破不知何時已沉寂的夜幕,崔莞因驚愕而瞪大的雙眸中,映出兩道幾欲重疊的身影:

    轉(zhuǎn)身欲躍的流鴉,雙膝微屈,好似足下一蹬,便可如夜鴉展翅,凌空飛起,撲向早已垂涎許久的獵物。

    然而此刻,撲騰的夜鴉,再也無法領(lǐng)略撕裂獵物的酐暢淋漓,柔和的月光下,半截寒光冷冽的劍尖自流鴉后背沒入,穿胸而出!

    “你……”流鴉垂首,不敢置信的盯著胸前寒冽刺眼的銀劍。

    銀白的劍身,滴血不沾,殷紅的鮮血沿著微微傾斜的劍尖,流淌,滑落。

    他的身后,是雙手持劍,借著釘入血rou,卡在骨中的長劍,方能勉強站穩(wěn)的劉珩。

    此時的劉珩,渾身上下染滿是暗色的血污,一頭凌亂的黑發(fā)下,灰臉烏唇,略有些渙散的墨眸,卻依舊閃著令人膽顫的厲色。

    “噗——”

    一聲利刃扎入血rou的悶響,劉珩一顫,緊握在劍柄上的雙手一松,頎長身影緩緩向后,轟然倒地。

    直至這時,方顯露出其中的緣由,只見他的腹上,赫然的插著一支匕首,入腹三分。

    “有、太子陪葬,不、不虧?!绷鼬f獰笑,向前一撲,倒地氣絕。

    “不要——”

    仿若杜鵑啼血的尖鳴,驀然在秦四郎耳旁炸響,他自這跌宕起伏的驚變中回神,一陣微風(fēng)拂過落在耳旁的碎發(fā),溫潤如玉的眸子,銘刻下他這一生也無法抹去的場景——

    蹁躚的身姿,似幼鳥還巢,似煢兔奔走,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卻堅定不移的奔向那仰倒在地的人影。

    失去了。

    徹底失去了。

    他真的徹底失去她了。

    秦四郎心胸倏的炸開一股劇痛,喉中涌上一絲腥甜,始終挺拔的身子好似瞬間被抽空力氣一般,搖搖欲墜。

    “郎君!”一聲低呼,自山林間竄出的身影急急上前,將他扶穩(wěn),可秦四郎的目光,卻一動不動,死死盯著遠去的崔莞,唇角緊抿,面色蒼白。

    眼下,劉珩必死無疑,大仇得報,他當(dāng)是狂喜,當(dāng)是暢快,可為何他卻只覺得疲憊,覺得戚然?

    扶住秦四郎的來人,抬眼循著他的目光,同望向不遠處那道纖細的身影,眼底悲云翻涌。

    “殿下,殿下……”仿若察覺不到身后的動靜,也看不見足下染血的土壤,崔莞跪倒在劉珩身旁,目光掠過他腹部的匕首,定在那張灰白駭人的面容上。

    “……殿下,醒醒,殿下。”

    她一聲聲呼著,喚著,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探到他鼻端下,逐漸瞪大了一雙愈來愈朦朧的眼眸。

    “不、不要……”

    崔莞腦海中一片空白,唇瓣輕顫,不斷重復(fù)的喚著這兩個字,溫?zé)岬臏I珠溢出眼眶,一滴一滴,**在劉珩的臉上,唇邊。

    痛。

    心中撕裂般的痛楚,即便上一世曾遭受的烈火焚身,也無法匹及半分。

    她一聲一聲呼喚,一遍一遍擦拭他唇邊溢出的暗紅血跡,淚霧朦朧的雙眸,分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可那張俊朗的,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幾分戲謔,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卻又如此清晰的浮現(xiàn)在眼前。

    慢慢的,慢慢的,與她腦海深處,一張模糊的面孔,漸漸相融,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