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低啞的嗓音傳入耳中,崔莞微微一怔,隨即便醒悟過來,他問的是認親一事,于是便頷首笑道:“甚是順利?!闭f著一思,又道:“博陵崔氏……” 此前,劉珩雖略提及認親一事,卻未言明所用之法,而她也未料到,他竟是請了博陵崔氏為幫手,不過,此舉后害不小,畢竟她從未去過博陵,更別言自幼被博陵崔氏收養(yǎng),只要是有心,細查一番,總能發(fā)現其中的蛛絲馬跡。 “無礙?!眲㈢駥⑺男乃伎丛谘壑校L袖下,正攏著一只小手的大掌,曲起的拇指,一下一下摩擦起她白嫩的掌心。 既然他有把握做出此舉,就無懼旁人探查,博陵崔氏與清河崔氏,皆出自一門,向來榮辱與共,再者,他許下的重利,也足以打動博陵崔氏的心,今日過后,若說崔莞并非長自博陵,最為心急的,只怕當屬博陵崔氏。 崔莞可未忘記不遠處還杵著兩名侍婢,被他這般撩弄,本就發(fā)熱的耳根頓時紅得幾欲滴出血來,忍不住抬眼一瞪。 正是這嬌嗔的一眼,使得劉珩心頭猛然一蕩,握住她的手臂倏的一用力,將整個溫軟的身軀扯入懷中,隨即雙臂一摟一繞,扣住她的薄肩與細腰。 暖意罩來,轟的一下在崔莞心間炸開,她下意識掙扎,可雙手堪堪抬起,還未來得及觸到劉珩身上,便聞耳旁一聲磁沉沙啞的嗓音,緩緩響起: “阿莞,我心悅于你。” ☆、第二百七十章 兵禍乍起前塵亂(上) 夜風習習,卻拂不去亭中的濃情蜜意。 思緒混沌的崔莞不知口中肆意掠奪的溫熱何時退去,只覺氣息又急又促,兩片嬌唇酸麻脹痛,渾身無力,軟軟地倚在劉珩寬厚的懷中。 倘若此時她抬眸細觀,定會發(fā)覺那與己相擁的人,一張俊臉已繃如琴弦,雙眸雖闔,但眉宇間流轉出的欲念,熾熱得可將世間一切焚為灰燼。 深深的吸了口氣,劉珩竭力克制源源不斷自腹下噴涌竄升的炙流,緊緊攬在細腰上的手臂也略松了松,但并未徹底收回,仍舊將那嬌軟的身軀環(huán)在雙臂間,隨著跌宕起伏的胸膛平下,重新睜開的墨眸里,**漸褪,還復清明。 緩下神,他便抱著她一同坐在亭中的雕欄上,直至此刻,崔莞驀然回神的崔莞方低呼一聲,掙扎起身,急急扭頭望向來時的小道,那兩名侍婢…… 堪堪站直身子的崔莞不由怔住,一眼望去,只見清風朗月,花枝樹影來回搖曳,莫說是侍婢,便是半片人影兒都不見。 見她這般神態(tài)舉止,劉珩薄唇輕輕一勾,抬手將人扯回懷中,早在他出言后不久,那兩名侍婢便悄然退去,只是這小東西不察罷了。 “你可安心?!?/br> 崔氏乃名門望族,侍婢仆從自不似尋常人家那般粗枝大葉,尤其此時,對崔陸氏而言,掌上明珠失而復得,遣到崔莞身旁服侍之人必定是其得力心腹,又豈會無半點眼見? 略略一思,崔莞便明白過來,可布滿紅霞的小臉一抬,水潤的眸子佯嗔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劉珩幽然的目光掃過映在月華下,宛若吐蕊桃夭般艷麗的面容,彎唇低低一笑,撫在鬢邊的大手繞到她顱后,將人緊鎖入懷。 臉頰貼在溫熱的胸膛上,鼻間冷香縈繞,耳旁一陣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還有環(huán)在肩處于腰肢上的手臂……崔莞眼睫輕閃,濕蒙蒙的眸子凝望湖光月色,心間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磁沉的嗓音劃破這兩人均難得一遇的平靜祥和。 “阿莞。” 崔莞動也未動,一聲輕哼溢出唇齒,“嗯?!?/br> 劉珩松開攬在她肩上的手,順著一條藕臂向下探尋,覓到那只細軟的柔荑,五指微張開,十指緊扣。 “這一生,我從對任何婦人有過一諾。” 即便當年在甘泉殿中,那人臨死之前,若不是以岑姨性命要挾,他亦不會應下一事。 不過,應承,到底不是許諾。 憶起往事,劉珩眼底暗流微涌,卻掩不住閃現的決然,“我知你心,亦愿如你所言,生同衾,死同槨,千百年后黃土成一捧。” “終此一生,只許你一人?!?/br> 他這一番話落下,懷中的崔莞明眸輕闔,埋在一片結實胸膛前的面容,便是天上高懸的明月,也窺不見半分神情,唯有一縷柔和的月光,悄然間鋪陳在一大一小,十指緊扣的雙手上,只見那纖細的五指,一點一點攏起,緊緊地,用力地回握。 “……信你。”起初是幾不可聞的一句低語,而后一句,少女清悅的嗓音,便化為堅不可摧的磐石,“我,信你?!?/br> 無人得知,將信這一字言出口,于她而言,究竟有多不易,然而,無論千般阻礙,萬般艱難,終還是將一片真心,交付而出。 少女平靜的聲音,仿佛亭下不斷拍打墩石的湖波,一下一下擂在劉珩向來冷硬的心頭,他瞳仁一縮,攬在腰間的手猛地一緊,剛毅的下頜抵在她頭頂,嗅著那一絲清甜的香氣,微抿的唇角中,溢出出一聲低?。?/br> “今日之言,我會銘記于心?!?/br> 卑劣的謀算也好,狠辣的手段也罷,他從來就不知成全為何處,六年前,他已錯過一次,險些抱憾終身;三年前,又一次瞥見那抹飛蛾撲火般的身影,這一次,說甚也不會再松手。 撲火的蛾,既來,無回。 ****** 大晉永昌十四年,三月初春,太子劉珩風寒,貴體沉珂,至東宮閉門靜養(yǎng)。 五月,淮南、晉北皆爆民亂,繼而引出鄭、常、魯、尚等士族屯糧逾百萬之舉,以至年年豐饒,兩地百姓卻民不聊生,此事更在江南盜糧案之上。 帝怒,當朝斥士,又遣寒門使節(jié)赴淮晉兩地徹查,士寒交鋒,初明。 八月,太子病愈,朝堂為士請命被駁,十一月,士寒爭斗之勢,盡起,大晉亂象,顯。 永昌十五年一月,魏國趁亂而下,欲奪梁州,遭抵,轉道康平,不出半月,城破,魏人士氣大起,經康平,入東宜,連奪兩城,凡破城之日,便為魏人屠城之時,大晉朝野震驚嘩然。 同年三月,太子劉珩請命出征,帝扣奏議,隱而不發(fā),四月,秦城破,雍南二城,兵臨城下岌岌可危。 三日內,太子連上五奏,再請領兵出征。 翌日,帝準。 永昌十五年,五月初,帝發(fā)詔命于天下,調兵遣將,又特委太子劉珩為大元帥,統(tǒng)領三軍,擇日出征。 不似建康人心惶惶,遠在大晉腹地的清河郡,仍是一片當有的平靜,只是此時此刻,已歸府將滿一載的崔莞,自身旁侍婢口中得知魏人攻城一事后,唰的一下,面容蒼白無色,她緊緊盯著名喚碧落侍婢,道:“你將方才之言再說一遍?!?/br> “魏人興兵,連破三城,且每破一城,便將城中百姓屠戮殆盡?!彪m說清河郡斷不會被魏人侵襲,言到屠城,即便碧落乃是鐘山死士,面色也不由微微一滯。 不過,她看到崔莞的神情時,又不由勸慰道:“姑子莫怕,清河離那三城何止千里,魏人定不會攻到此處,況且太子領兵出征,自當勢如破竹,將魏人驅出我大晉?!?/br> “……”崔莞聞言,張了張口,卻言不出半聲,魏人兵亂之事,分明應是在一年之后,怎就生生提至此? 而且,她何嘗不知以劉珩的手段,驅逐魏人指日可待,可此時此刻,唯有她才知曉,南城之戰(zhàn)后,將會發(fā)生何事。 驀的,崔莞的腦海中浮現出上一世曾聞聽的事實。 太子劉珩,復南城,卻因長谷一役受伏,重傷不治,卒于復城十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兵禍乍起前塵亂(下) 念起心沉,崔莞毫無血色的小臉不由又白三分。 “姑子?”性情忠厚的碧落,終察覺出不對之處,只是她剛開口,卻被崔莞抬手止住。 “我要得知近一年來建康中所生大事,另外,將墨十八喚來,我要見他?!?/br> 崔莞抬眼望向碧落,縱使面色蒼白,但一雙眸子清冷沉定,哪見一絲慌亂之色? “姑子是打算……”碧落呆了呆,旋即應道:“諾!” 瞥了一眼碧落匆匆消失在門邊的身影,崔莞闔眼,幾口綿長的氣息吸吐過后,驚慌已被壓下,可一絲氣苦之味卻驀然涌上心頭。 當初月下示情之后,隔日那人便悄無聲息的不見了蹤影,若非枕邊的一張殘留冷香的小箋,以及成為崔府護衛(wèi)的墨十八與貼身侍婢的碧落,她幾欲要生疑,那**亭中的繾綣,無非是南柯夢一場。 那張唯有一字,卻能表心的小箋,她近身收藏,原想著魏人進犯一事尚有余地,待年后隨母親前往建康時,再與他細說,卻不想…… 崔莞捏了捏系在腰間,裝有小箋的精致荷囊,指尖冰涼泛白。 一飲一啄自有天定,劉珩也好,秦四郎也好,皆因她的出現,一改前世閱歷,而魏人進犯比上一世提早了足足一載,此事說不定也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干系。 愈想,崔莞心底的不安便愈濃,前往裕園陪伴崔陸氏時,眉間那一縷難掩的焦色,便落入了崔陸氏眼中。 閑談幾句,崔陸氏便揮手打發(fā)了屋中服侍的侍婢,拉起崔莞便一落坐于軟榻上,入手的冰涼讓她柳眉一蹙,頓時緊張的問道:“出了何事?惹得你一整日心不在焉?!?/br> 關切的聲音,稍稍打消了崔莞心底的不安,她抬眸一笑,輕聲應道:“無事,許是昨夜落雨大了些,未睡安穩(wěn)之故?!?/br> 這一載,崔陸氏幾乎日日都與女兒同處,府中家長里短,外出賞花赴宴,件件不落,雖說崔莞未憶起往事,脾性喜好也與以往不同,然而母女間當有的默契,卻未少半分。 此時此刻,崔陸氏何嘗看不出,崔莞口中所說,只是一番安撫之言,她抬手攬過崔莞的薄肩,嘆聲道:“阿莞,雖說這一載光陰,你日日隨在我身旁,可不知怎的,我這心,未有一刻落得踏實。” 尤其是當她得知崔誠的心意,欲將崔莞嫁入宮中,便更是愁得夜不能寐,旁人興許不知,然而曾奉召入宮覲見崔太后的崔陸氏,卻是清清楚楚。 那身受先帝榮**,為崔氏整族帶來昌繁的崔太后,并不似外人所見的那般,否則,盛**之下,又如何不見半個子嗣? 可當夜崔莞與劉珩亭中相會之事,以及劉珩為崔莞的所作所為,已讓身為過來人的崔陸氏明白,愛女情關已動,再加阻攔,也為時已晚。 “你已過及笄之年,我也知,你素來心思聰穎,非常人能及。”崔陸氏閉了閉眼,忍回眼底的酸澀,繼續(xù)言道:“好叫你明白,我只盼你往后能平平安安,莫要再如那三年……” “母親?!贝掭感牡滓粷?,伸手摟住崔陸氏的腰身,沉聲道:“母親且放心,阿莞不會重蹈覆轍?!?/br> 她已不再似上一世那般,孑然一生,了無牽掛。 親族猶在,君心猶在,她定不會讓任何人,毀去眼前這得來不易的一切。 碧落并未讓崔莞久等,待她用過午膳,自裕園返回所居的菀園時,幾封密信已置于案頭之上,與碧落一同入園的墨十八,則悄無聲息的立在門外,靜候差遣。 崔莞也不多問,徑直拆開密信,細細觀之,一封接一封,神情時青,時白,時而沉凝不解,時而恍然大悟,直至天色漸暗,她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密信,明亮的燭光下,灼美的小臉神情盡斂,歸于一片平靜。 “碧落,備筆墨?!?/br> “諾?!?/br> 雪白的凝光紙鋪陳開來,崔莞端坐于幾前,持筆點墨,懸腕疾書,于此同時,心中不斷浮現出方才密信上所載的兩句驚駭之言。 ——大晉永昌十四年,三月初春,太子劉珩風寒,貴體沉珂,至東宮閉門靜養(yǎng)。 可永昌十四年三月初春,正是她前往王氏赴宴,歸途遇襲之時,劉珩分明與她一同在鐘山山脈養(yǎng)傷,又怎會至東宮閉門靜養(yǎng)? ——八月,太子病愈,朝堂為士請命被駁,十一月,士寒爭斗之勢,盡起,大晉亂象,顯。 八月……清河與建康,往來行程莫約是兩個月,也便是說,當初劉珩不辭而別,乃是因得知士族受挫的緣故? 不,不對。 士族受挫,發(fā)生于五月,恰好是她與劉珩前往清河途中,即便快馬加鞭,也絕對難以在一個月里,將此信傳入劉珩耳內。 莫名的,崔莞手中筆微微一頓,她記起沿途時常目及的信雀。 或許,早在途中他便得知士族出了變故,可卻未及時返回建康,仍陪她一同前來清河,直至她認親一事塵埃落定,才急急動身…… “十一月,士寒爭斗之勢,盡起,大晉亂象,顯。” “永昌十五年一月,魏國趁亂進犯?!?/br> 果然…… 崔莞呢喃,持筆的小手輕顫,魏人提前作亂一事,果然與她有關。 無論劉珩使了何法,令世人皆以為他抱恙靜養(yǎng),均不能一改太子未能露面這一事實,淮晉兩地民亂,十有**便是二皇子劉冀等人趁此故意設下的圈套,只是所料未及,這一舉動,卻引來了虎視眈眈的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