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第二百六十七章 母女相認(rèn)重回門(中) 天色漸暗,整座崔氏府邸燈火通明,大門外車馬接踵而至,赴宴賓客絡(luò)繹不絕,或三三兩兩,或孤身一人,在崔氏仆從接引下,緩步入內(nèi)。 今夜宴席設(shè)在清暉園,這是歷來崔氏家主用于宴請之處,崔陸氏乃當(dāng)家主母,自是可將賀誕之宴擺在此園,眼下園中男女二席,已是落座得七七八八,前來赴宴的各世家夫人姑子,出去與崔誠及崔陸氏交好的幾家外,并無人知曉今夜認(rèn)女一事。 故而,目及那擺在廊下,擺滿素葷貢品,又燃著香燭的沉香木長案,眾人止不住詫異連連,議論紛紛。 “怎么今日壽宴,還擺出這般貢物?” “這有何可驚奇?素聞崔夫人體弱多病,想必是要借壽辰一敬神鬼,好求個平安?!?/br> “但往日里也未見崔夫人吃齋禮佛,噫,你可記得不久前佛誕日,朱夫人還曾上門相邀前往慈安寺觀禮,崔夫人當(dāng)即便拒了?!?/br> “你這么一說……好似確有其事。” 坐在一旁的另一名婦人,見兩人越說越難以入耳,便輕咳一聲,意有所指的道:“無論如何,靜觀其變就是了,崔夫人設(shè)下供案,自是有一番道理。” 聞言,那兩名嘴碎的夫人,也不好多言,轉(zhuǎn)而夸起了對方的衣物飾品。 此情此景,在席間各處頻頻上演,雖不盡相同,卻也是大同小異。 清暉園中熱鬧非凡,崔誠書房一側(cè)偏僻的廂房中,卻是清冷一片,被崔誠下令,暫且拘于此處的崔綰,歷經(jīng)三次逃脫未成,終是將崔誠最后一絲憐憫消磨殆盡。 親自將崔綰拘到此處的那名管事,邊指使兩名膀圓腰粗的婦人將她手足縛牢,邊面無表情的道:“綰姑子,某勸你還是安安心心呆在此處,過了今日,家主自不會薄待了你,若綰姑子非要吵鬧不休,也只是自討苦吃?!?/br> 入府三年,崔綰哪曾受過這般羞辱于苦楚,當(dāng)即便要怒罵出聲,卻被一名眼疾手快的婦人,將一團(tuán)平日里擦臉拭汗的麻布帕子塞入口中。霎時間,一股濃郁的汗臭撲鼻而來,熏得她連連干嘔,幾欲昏厥,哪還有氣力罵人。 “捆牢了,手足皆不能松,若是讓她跑了,家主怪罪下來,誰也擔(dān)當(dāng)不起?!闭f罷,那管事掃了那兩名舉止利落的婦人,衣袖甩動,大步離去。 “諾?!蹦莾擅麐D人朝他的身影一禮,手上的勁兒又加重了幾分。 崔綰平日對崔氏族人百般討好,可暗地里對她們這些打雜粗使侍婢仆從卻是多有刁難,以往崔綰深得家主與主母的喜愛,眾人敢怒不敢言。 而今不知出了何事,家主竟親自下令,將她關(guān)押在這等偏僻之處,且看管事的神情,顯然是無復(fù)起之日,她們怎會不報當(dāng)日之仇? 感受到身上緊緊束縛的力道,崔綰慘白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絕望之色。 隨著酉時將近,賓客齊至,一襲暗紅裳的崔陸氏與同著華袍的崔誠并肩行來,崔陸氏身側(cè)是緊緊挽著她手臂的崔莞,三人身后還跟著二十來名年歲不等,均身穿錦衣玉袍的男男女女,其中有些人,在場眾人認(rèn)得,正是清河郡郡守大人,以及崔氏有頭有臉的族人;而有些卻又覺得眼生,從未在清河郡中見過。 不過,無論是誰,都不及崔莞的露面讓人震驚。 崔氏乃清河郡大族,身為唯一的嫡女,崔莞自幼備受矚目,這清暉園中的賓客,雖非全都識得崔莞,可也有不少親眼目睹她出世,長成的世交,些許有心機之人可忍下口中話,但也有人當(dāng)場低呼出聲。 “這,這不是崔氏阿、阿莞?” “這姑子雖與崔氏阿綰容貌相似,但姿顏更勝一籌。”有不知者呆呆回道。 “你不知,我所說的,是崔氏已故之女,崔氏阿莞,是莞爾之莞!” “怎、怎可能?明明……” 陣陣竊竊私語中,一行人心思各異,不過面容上皆揚著有禮的淺笑。 行到雕花廊下,崔誠先行一步,上前抬手一禮,笑道:“讓諸位久等了?!?/br> 崔誠之言,打斷了眾人的低語,卻抹不去一張張精心妝扮的面孔上,那又驚又怪的神情。 崔陸氏撫在崔莞小手上的掌心微涼,憑顱后一道印記,確認(rèn)崔莞果真為自己懷胎十月所生,又含辛茹苦撫育十四載的親女之后,她也得知了這三年來崔莞所受的苦楚。 眼看阿莞就要苦盡甘來,卻還要先得忍受世人的竊語,一想到此,崔陸氏不禁滿是悲戚,對崔莞心疼不已。 挽在臂上的小手略緊了緊,崔莞給崔陸氏投去一記寬慰的目光,上一世,她所歷經(jīng)的一切,遠(yuǎn)比此時不堪得多,只要能回到雙親身畔,無非是幾句歲言碎語,她還受的住。 “多謝諸位賞光,今夜乃吾婦崔陸氏賀誕之日,亦是吾女認(rèn)祖歸宗之時!” 一番高昂之聲,滿座嘩然。 不知者自是恍然,而知情的幾家夫人,則面面相覷,此前不是言了是收為養(yǎng)女?怎么卻成了認(rèn)祖歸宗?而且那姑子,絕非崔綰! “諸位!”崔誠掃了一圈,顯然,他并未打算耽延,以免夜長夢多,崔氏到底還不是上下一心,說不好何時便會有人跳出攪局。 “眾人皆知,吾雖有子嗣近十?dāng)?shù)人,但嫡出之脈,唯有一女,可天不佑吾,小女阿莞于三年前病故?!?/br> 聞及“病故”二字,崔莞的手不由顫了一顫,但極快便平復(fù)下來。 “然而,世人不知,當(dāng)年吾嫡出之脈,實則雙生?!?/br> 又是一番驚世之言,尚未平靜的喧囂再度嘩起,眾所周知,大晉朝開朝之初,曾出過雙子奪位的慘劇,以至于大晉險些被魏所覆,自此,大晉朝上至士族皇室,下至寒門百姓,皆將雙生視為不祥之兆。 因而,古往今來,雙生者,必只留其一,另外一人若不是遠(yuǎn)遠(yuǎn)送離,便是溺亡。 “當(dāng)年,吾實不忍,便將其中一女,送往博陵崔氏,而今,長女故去三載,吾思女甚深,欲將次女迎回,特在今日設(shè)下供案,敬告天地,亦請郡守大人,清河崔氏族老,博陵崔氏族老,以及諸位一同做個見證?!?/br> 一口氣言畢,崔誠便側(cè)身一引,將念及的一干人請到供桌前。 由清河郡守親自誦出祭文,又有崔氏兩族族老燃起香燭,崔誠與崔陸氏神情恭敬,上前執(zhí)香燭,叩拜過天地之后,便有人喚崔莞道:“姑子,且行置供案前跪拜雙親?!?/br> 臨危不懼的崔莞,此時竟升起一絲拘謹(jǐn),她輕輕頷首,依言行到供案前,對著擺在地上的蒲團(tuán),雙膝緩緩屈下—— ☆、第二百六十八章 母女相認(rèn)重回門(下) 膝處磕在蒲團(tuán)上的綿軟之感,令崔莞眼前不由一陣恍惚,兩世所歷如潮水,嘩嘩涌現(xiàn),莫名被害,容貌盡毀,榮村中,前世今生踏出兩條不同之道。 負(fù)心之人,焚身之苦已逝;離雍城,入學(xué)宮,名揚天下,為復(fù)前世仇怨,為尋今生安穩(wěn),一路上幾度涉險瀕死。 往昔的一幕幕,閃過眼前之際,她思及最多的,便是那張總是擺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俊臉。 “崔氏歷代先祖在上,今……” 隨著崔莞端跪而下,崔誠持帛卷吟讀,神情肅穆,與此同時,有侍婢燃起三支香燭,恭敬的奉到崔莞面前。 她接過金線香,待崔誠話落,一旁的崔氏族老大喝:“拜——” 崔莞執(zhí)香齊額,躬身拜下。 一拜,前世劫難皆隨風(fēng)而逝。 二拜,今生苦楚頓化為虛無。 三拜,她不再是這世上無依無靠,誰都可任意欺凌的落魄小姑子,有親,有族,亦有一人…… “——長者訓(xùn)誡!” 眼看愛女失而復(fù)得,卻變長為次,雖仍是嫡出血脈,可仍是讓崔陸氏心酸不已,而崔誠也強忍下心頭的憐意,一番訓(xùn)誡之后,便沉聲開口道:“菀,茂貌也,今賜其為汝名,望吾女事親以孝,和柔正順,恭儉謙儀,爾其守之?!?/br> 聞及此言,崔莞心頭微顫,莞菀,音同字異,到底還是有不同之處。 但,這縷淡淡的失落,也僅是在心中一閃而逝,她抬眸望向供案后,目露憐惜的崔誠,泫然欲泣的崔陸氏,恭恭敬敬的叩首,揚聲應(yīng)道:“兒雖不敏,敢不承命?!?/br> 嚴(yán)苛一些,今日這場認(rèn)祖歸宗之禮,并不算正禮,無非是崔誠與劉珩商議后,決定先將此事廣而告之,過后再另尋吉日,開祠祭祖,全其表禮。 至于族譜之上添名一事……崔誠本就是崔氏現(xiàn)任族長,族譜自是持掌在其手中,而今,眾目睽睽之下,他親自執(zhí)筆,在供案上,一筆一劃將“崔菀”二字,錄入譜中,記在崔陸氏名下。 事至此,塵埃落定,便是此時族中有人來鬧,也于事無補,況且身為崔氏族人,即便合上門內(nèi)斗不休,也斷不會在外人眼前相護(hù)戕害,只因身為世家子,皆明得以安身立命,乃是有氏族為靠山。 故而,自傷顏面之事,萬不會行。 這也是崔誠欲在今夜,崔陸氏的賀誕宴上行事的緣由與底氣。 禮畢之后,無論在場眾人心中如何怪異,臉上均擺出燦笑,恭賀之言此起彼伏,崔陸氏亦是一臉歡喜,攜著女兒,游走于各世家夫人女郎之間,恨不得立即讓世人知曉愛女重回族門一事。 而崔莞的言行,也著實令人雙眼一亮,不驕不躁,溫婉從容,進(jìn)退有度,照說只要是家世不凡的姑子女郎,舉止一言一行自不會失禮,可似崔莞這般,令誰都挑不出一絲錯的人兒,卻少之又少。 未見過崔莞,也不知情者對崔莞贊不絕口,家有適齡郎君的夫人更是在心中盤算,如何才能搭上崔氏這等龐然大物;與崔陸氏交好,又自幼看著崔莞長成的夫人,更是不會在此時攪局。 一場壽宴,直至月上中梢,方慢慢散去,隨著一輛輛馬車駛出崔府大門,漸漸沒入茫茫夜色中,崔氏之女認(rèn)祖歸宗一事,也在夜幕下,悄然傳開。 由于事出突然,加之崔陸氏不舍與崔莞分離,便命人收拾好側(cè)屋,干脆先人留在院中,母女二人執(zhí)手淚談,至崔誠帶著一身酒氣踏入屋中,才算止住。 許是今夜設(shè)宴的緣故,但凡崔府的大道小路兩旁,皆懸上一盞盞華燈,不過,越靠近清暉園,便越明亮,反之則暗。 本該前往側(cè)屋歇息的崔莞,出門剛走兩步,不自覺的頓了頓腳,繼而轉(zhuǎn)身朝外院行去。 “女郎?”跟在崔莞身后的兩名侍婢,是崔陸氏身旁得力之人,見她忽的轉(zhuǎn)向,還以為是新回府的女郎認(rèn)錯了道,其中一人便出聲輕喚。 崔莞側(cè)首,淡淡一笑:“無事,我到園中散散酒氣?!?/br> 那兩名侍婢見狀,相視一眼,只好快步跟上。 崔氏族人世代聚居,府邸中的各堂自成一宅,以一堵石墻分隔開來,其間有門,日門戶敞開,來去自如,入夜落匙之后,若無重大事宜,一般不會開啟石門。 主院名存熙,而這存熙堂也為崔府最大的庭院,亭臺樓閣,應(yīng)有盡有,清暉園也不過是存熙堂中的一處小園,崔誠與崔陸氏所居,則為存熙堂主屋,裕園。 崔莞前腳踏出裕園大門,后腳便有人稟到崔誠處,不過,崔誠眉頭皺了皺,便揮手打發(fā)了前來稟報的仆從。 “夫主?!贝揸懯嫌行┓判牟幌?,欲起身去尋,卻被崔誠止住。 “無妨,只要阿莞不出存熙堂,便出不了紕漏?!?/br> ****** 崔莞緩步慢行,清透的眸子仔細(xì)打量沿途之景,不斷在心中搜尋熟悉的感觸,可惜,終是無一所獲。 沿著足下的青石路,不知不覺行到湖邊的崔莞,被一陣拂過湖面,涼爽宜人的夜風(fēng)喚醒,她抬眸望向華燈下泛起粼粼波光的湖面,卻叫不遠(yuǎn)處一座涼亭中的人影引了心神。 一襲寬衣博帶,隨風(fēng)翻飛,墨發(fā)未束,以錦帶松松細(xì)在身后,一雙映入明輝的眸子熠熠,也正緊緊鎖著那穿花拂柳而來的少女。 今夜宴席,劉珩并未出面,由始至終都穩(wěn)坐于崔誠安排的庭院內(nèi),兩人分隔不過短短數(shù)個時辰,可此時再一見,他那沉穩(wěn)的心,也止不住升起一絲莫名的急切。 “過來?!?/br> 一道沙啞的喚聲,驚碎了靜謐的夜色,崔莞心中一突,幾乎是聲落步起,慢慢朝那座涼亭走去。 她身后的兩名侍婢,欲繼續(xù)跟隨,卻被亭中掠來的一道冷目,凍住了雙腿。 猶豫片刻,兩人屈膝一禮,便往后退了退,家主早有吩咐,存熙堂中有一貴客,見者需畢恭畢敬,不得怠慢。且不言亭中的男子衣著華貴,這存熙堂入夜之后,雖非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但巡夜的仆從護(hù)衛(wèi)隨處可見,便是她們隨女郎一路行來,已碰見數(shù)次,這男子既然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呆在此處,定是家主口中的貴人無疑。 想著,兩人的心放穩(wěn)了些,靜靜候在一旁,也不敢抬眼看亭中兩道相距不過半臂的身影。 入亭,站定,崔莞還未開口,清風(fēng)攜起一股淡淡的冷香撲面而來,她思緒微微一晃。 是他的氣息。 這一頓,因夜行而泛涼的小手便被一溫?zé)嵊辛Φ恼菩墓玻掭感奶⒏?,白璧無瑕的雙頰染上一縷嫣紅,此時此刻,她竟會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即便前世面對曾信時,也未有過這般洶涌悸動。 劉珩緩緩低下頭,眸色漸濃的雙眼印入那張艷若桃李的嬌顏,還未飲酒,竟騰起一絲微醺之感。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