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不過……”話到此處,老趙有些猶豫,他雖不知崔莞因何出現(xiàn)在此處,可見她一身裝扮以及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不難猜出是要趕往雍城。 老趙的猶豫,令崔莞氣息微微一窒,她沉下聲,道:“趙叔直言無妨?!?/br> “此事老奴也只是耳聞,不知真假?!崩馅w咬牙說道:“老奴隨行的車隊中,曾有幾名后行的郎君,聽那郎君所言,大敗而退的魏人,不知何故又卷土重來,將整座雍城再度圍住,且此次的魏人,似乎比上一回多了數(shù)倍?!?/br> 什么!? 崔莞心中陡然一沉,當(dāng)即問道:“那幾名郎君可在?” 老趙搖頭,神情黯淡的道:“無,都在方才被山匪殺了?!?/br> 如此一來,便無法再尋人細(xì)問。 崔莞眉目沉凝如水,魏人圍而不攻一事,以常眼看之,實乃常事,畢竟連破三城,即便魏人勇猛無畏,也定有損傷,圍城既能斷其糧草亂其軍心,又可暫且休養(yǎng)生息,有益無害。 當(dāng)然,此舉必不會耽擱太久,否則待大晉揮軍而至,前后夾擊,圍城的魏人便成甕中之鱉,束手待斃,那成倍猛增的魏兵,就足以表明魏人的心思。 只是不知為何,崔莞心中的不安非但未減,反而愈來愈濃,她迅速思忖一番,道:“趙叔可知率領(lǐng)援軍前來的是哪位將領(lǐng)?” “是太子殿下。” 當(dāng)日援軍入城時,老趙仍在城中,自是親眼目睹三軍將士受雍城百姓夾道迎接的場面。 果然是劉珩。 崔莞心緒驟然繃緊,魏人提前一載攻城,又一改前世的做派,并非連破五城,而是對雍圍而不攻,這其中,或多或少存有幾分不為人知的蹊蹺。 雍城,無論如何,她必須設(shè)法混入城中尋到劉珩,半步先機(jī)已失,她決不能再依賴上一世的見聞行事,萬一暗害劉珩之人此次將計謀設(shè)在雍城,而非南城…… 想到這里,崔莞再無心耽擱,略吩咐老趙幾聲,讓他隨車隊一同離開避難,轉(zhuǎn)身便喚來碧落,讓她傳命,立即啟程! “姑子。”得知崔莞欲前往雍城后,老趙足下蹣跚,卻一步一步緊跟在她身后,堅聲道:“讓老奴跟著姑子罷。” 眼見崔莞欲拒,他又急急開口解釋道:“姑子有所不知,這四載雍城變化頗巨,加之如今城中兵荒馬亂,若無熟人帶路,只怕姑子難以行事?!?/br> “可你的傷……”崔莞并非不心動,上一世她雖在雍城三年,但論起來還是不及老趙這等土生土長之人熟悉地形。 “姑子放心,老奴的傷無礙?!崩馅w忍痛動了動雙肩,示意他確實無礙。 猶豫片刻,崔莞終頷首應(yīng)聲:“如此,有勞趙叔了?!?/br> “姑子言重矣?!甭牭酱搜?,老趙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氣,只是趁她轉(zhuǎn)身之際投去的一記目光中,隱隱閃過一絲愧意。 車隊中的男子雖被山匪砍殺得七七八八,但大多是護(hù)衛(wèi),家主只受了些許輕傷,得知老趙欲與崔莞等人同行后,略挽留兩句作罷,帶著一干女眷,顫顫巍巍的謝過崔莞,生怕再生變故,急急忙忙上路,恨不得離這些殺人不眨眼之輩越遠(yuǎn)越好。 “當(dāng)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如此,便不該出手相救。”碧落俏臉含怒的瞪著漸行漸遠(yuǎn)的車隊,方才救人時,那一道道警惕戒備的目光,多少還是讓自山谷中走出,性子淳樸的碧落心中甚不是滋味。 “亂世之中,本就如此?!贝掭竷H瞥了一眼便回頭,將手中韁繩一甩,“走。” 一騎奔出,碧落等人隨即策馬緊隨,老趙因身上有傷,便與其中一名墨衛(wèi)同騎,一行人快馬加鞭,朝雍城奔去。 朝去夕來為一日,崔莞等人在老趙的指引下,并未直接沿官道奔行,而是取崎嶇小道,登上距雍城略有一段距離的山頭上,居高臨下,雖望不見城中狀況,卻能窺見半分城外的情形。 此時天色將暗,城外火把通明,亮堂的火光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營帳頓時躍入崔莞眼中,由東向西,一眼望不到邊,只是透過遠(yuǎn)處漸暗的夜幕下,那抹明徹天際的光亮便可得知,魏人確實將整座雍城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滴水不漏。 這等情形,又該如何避開睽睽眾目潛入城中? 崔莞眉頭緊擰,陸路行不通,走水路? 可幾乎是念頭一起,便被她棄到一旁,雍城雖南帶渭水,城中亦有流經(jīng)城外小河,可魏人既做出這般嚴(yán)密的防守,又豈會不留心水路? “主子,眼下只能候在城外,靜待時機(jī)?!北搪涿嫔劣簦幢隳l(wèi)身手不俗,也難敵千軍萬馬。 崔莞何嘗不知眼下的情形,除了耐心等候,已別無他法,可一思及劉珩此時就在雍城中,且身旁還潛伏著心懷不軌之徒,讓她如何能耐下心思? 難以抑下心頭騰涌的燥亂,崔莞緊緊攥著馬韁,用力的甩了甩頭。 不能亂,若連她都亂了,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一陣甩動,崔莞額前略泛起一絲暈眩,然而卻將心頭的燥亂悉數(shù)壓下,她闔上眼,待暈眩褪去后,方睜開眼,繼續(xù)眺望遠(yuǎn)處密集的營地,心中不斷的思量入城之法。 這時,因受傷又連日在馬背上顛簸而險些昏厥過去的老趙,終于緩過神來,待他得知崔莞的難處后,不由示意同騎的墨衛(wèi)驅(qū)馬上前,低聲言道:“姑子,老奴知如何避開魏人入城?!?/br> 崔莞沉冷的眸子陡然一亮,側(cè)首看向面色發(fā)白的老趙。 “說來也巧,老奴曾與城中晉商蔣業(yè)共同謀商,蔣業(yè)曾帶老奴行過一條密道,據(jù)他所言,此密道乃是城中晉商暗中所鑿,為的便是避過官家,行糧鹽之財。” 老趙并未隱瞞,一五一十言清講明,而后又道:“姑子走后不久,老奴無意間救下一名落水的孩童,豈料那孩童正是蔣家獨孫,為此,老奴多得蔣家照拂,才能有今日?!?/br> 一番合情合理的言語,加之崔莞為劉珩的安危,已有些沉不住氣,匆匆思慮片刻,她便決定,隨老趙一同,沿密道,入雍城! ☆、第二百七十六章 城中誰人暗設(shè)伏(下) 崔莞靜靜的坐在馬車中,面色沉冷,一雙微微瞇起的眸子,比往常愈發(fā)清透明亮,眉目間的慌亂漸隱,對劉珩的牽掛,迫使她不得不竭力令自己鎮(zhèn)定下來,思索脫身之法。 老趙既然背信棄義,那他口中言詞,定不可全信,太子率援軍入城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只怕難置與否。不過,依照那將士的言行,此話應(yīng)當(dāng)為虛,若不然,那將士豈會輕易松口,放碧落等人離去? 顯然,對方也不愿節(jié)外生枝,另外則很可能存有讓碧落等人通風(fēng)報信的心思。 種種跡象,足以表明,劉珩十有**不在城中! 想到此,崔莞心頭微松,臨別前,她攥住碧落的手,趁眾人未覺,悄悄寫下一個“彳”字,言下之意,便是讓碧落盡快離去,搜尋劉珩的蹤跡,只要將她被擄一事透出,以劉珩的才智,定能察覺出雍城有變。 馬車搖晃,崔莞抬頭透過飄起的窗紗,瞥了一眼車外沉寂的街道,她不知與老趙的相遇,是機(jī)緣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若是巧合倒也罷了,可若是有人謀算…… 纖細(xì)的身子倏然一顫,若當(dāng)真是有人謀算,那謀算之人非但將她與老趙的干系查得一清二楚,甚至連她這一路上的行蹤也了若指掌,否則如何能令她湊巧救下老趙? 以對方埋伏于貨倉四周來看,早就知曉這條通向城外的密道,只要起一絲殺心,于密道中前后夾擊,光憑碧落等人,根本無法抵御那幾乎可一箭穿心的弓弩。 會是誰? 擄而不殺,定是她仍有利用的價值,而那人既然能指示守城衛(wèi)兵,定與城主府交情匪淺,甚至極有可能是雍城城主周肅…… 可周肅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 她已不再是上一世那名動雍城的花魁莞姬,離開雍城時,只是一名落魄的小姑子罷了,斷不可能引起周肅的注目才是。 …… 紛沓而至的疑慮,一個接一個,絞得崔莞百思不得其解,直至馬車緩緩?fù)O拢嚭煴蝗烁吒呦破?,她方回過神,目光清冷的看向探頭望來的婦人。 “還請貴客下車?!蹦s三十出頭的婦人,衣著略顯莊重,似乎是一名內(nèi)宅管事,平凡的五官上面無表情,冷冷瞅著崔莞,大有她不依言行事,便差人動手的架勢。 崔莞斂回目光,慢條斯理的起身,緩緩下了馬車,她雙足方踏實地,那名婦人便伸手一揮,立在其身后幾名膀圓腰粗的婆子上前,將崔莞“請”到帛帷小車上,穿門過院,行入一處奢華的庭院間。 “備水,我要沐浴更衣。”一下小車,崔莞便對迎來的兩名侍婢淡聲言道。 方才在內(nèi)院穿行,細(xì)細(xì)打量之下,略帶一絲熟悉的景致入目,她心中已有疑,而目及兩名迎出門的侍婢,尤其是左邊高挑娟麗的那名,頓時便令她醒悟,此處乃是秦氏別院! 而那名高挑的侍婢,正是當(dāng)年身中媚生香后,于西院中照看她的畫錦。 至此,些許謎團(tuán)迎刃而解,崔莞提起的心,也終于慢慢落下。 畫錦顯然未認(rèn)出崔莞,輕應(yīng)一聲后,她便連同另外一名為倩雪的侍婢,引著崔莞入了屋,前往耳房。 一入門,便見水霧氤氳,絲絲花香自池子中漾出,滿室生香,靠墻的矮幾上,衣物配飾,應(yīng)有盡有,掃了一圈,崔莞唇角勾起絲冷意,看來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將人引進(jìn)耳房后,畫錦便要上前替崔莞寬衣,哪知崔莞抬手阻下她伸來的雙手,漠然言道:“不必侍奉,你們出去守著便好。” 畫錦與倩雪相似一眼,行禮退出耳房,隨后崔莞步上前,合緊耳房木門,這才轉(zhuǎn)身邊解開身上沾滿塵埃與散發(fā)出絲絲餿臭氣味的衣袍,邊行到盛滿熱水的漢白玉池旁,沿著水下若隱若現(xiàn)的石階,慢慢浸入水中。 這一路風(fēng)餐露宿,她確實已有好幾日未曾沐浴了,便是烏發(fā)下的頭皮,也隱隱有些發(fā)癢,不過,此時提出沐浴更衣之舉,并非是貪圖舒適,而是她尚未想好,該如何面對秦四郎。 是當(dāng)視若無睹,還是虛與委蛇? 崔莞垂眸盯著水面上飄蕩聚散的花瓣,心思涌動,覆舟山谷崖一別,至今莫約近兩載不見,無論如何,她都未曾想過,再相見,又是這般勾心斗角的情形。 只是士寒勢不兩立,她既擇了劉珩,便必然會與秦四郎為敵,此情此景,理所當(dāng)然。 思量清楚,崔莞微亂的心也隨之一清,清洗干凈后,便起身踏出玉池,擦干身子,穿上備在矮幾上的裙裳,持著寬大的白棉巾攏起濕潤的烏發(fā)細(xì)細(xì)絞干。 待她打開耳房的木門時,已是月上中天,柔和的月華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盈盈撒入屋堂之中,鋪陳在端坐在一張長幾后,寬衣束發(fā),舉樽獨飲的人影上。 聞及木門轉(zhuǎn)動的窸窣細(xì)響,秦四郎抬首望去,只見一襲白裳的崔莞,自門內(nèi)緩緩走出,半干的鴉發(fā)隨意松散于身后,精致的五官在氤氳的水汽熏染下,一別往日所見的清冷,顯得格外嬌柔,好似易碎的琉璃,令人忍不住呵護(hù)備至。 仿若未見秦四郎眼中的柔如月華的情愫,崔莞慢慢行到堂中,這才發(fā)覺偌大的廳堂內(nèi),只擺了一幾一席,若她要入席,勢必就與秦四郎隔幾相對。 “阿莞……”看出崔莞的抗拒,秦四郎無奈的皺了皺眉,輕輕開口喚道。 崔莞頭也不回,徑直行到大門旁,就這般倚著門扉,抬眼望向秦四郎,“說罷,你差人將我擄來,又意欲為何?” 這般目下無人的冷漠,到底還是讓秦四郎早有準(zhǔn)備的心悶痛不已,他對上崔莞清冷的目光,嘆聲道:“你我就不能安坐下來,好好說上一番話?” 崔莞眸光輕閃,卻又極快的隱回眸底,“你當(dāng)知曉,自覆舟山一事過后,已是不能了?!?/br> 提及那**,秦四郎面色微微一白,胸口起伏數(shù)次,道:“阿莞,你明知我無意傷你,我只是……” “你只是以我為餌,誘出劉珩,無論是在覆舟山,還是在今日,皆是如此,可對?”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前因后果計謀全(上) 崔莞神情淡漠,言出口的話平板無緒,“只是我甚是不解,秦四郎君如何得知我與老趙相識?又如何得知我的行蹤?” 且不言老趙,當(dāng)初得知魏人進(jìn)犯,千里奔尋,乃是臨時起意,事先并未走漏風(fēng)聲,而她亦深信碧落等墨衛(wèi)絕無一絲背叛之意,否則鐘山山脈中的墨衛(wèi)堂,豈能保全? 一旦此事大白于天下,得知劉珩暗中培植死士的孝明帝,絕不會令他掌控兵權(quán)。 由此可見,墨衛(wèi)中并無暗棋滲入,她身旁跟隨的碧落等人,也斷無似老趙那般背叛的心思。 秦四郎執(zhí)樽的手微微一僵,溫潤如玉的臉龐上閃過一絲黯淡,他嘆了口氣,擱下酒樽,慢慢起身行至崔莞身前莫約二尺方止步,卻是靜默不語。 目及他臉上的神色變化,崔莞心中一頓,眸底驟然掠起恍然之色,“是四年前,初入雍城尋找百里氏之時!” 當(dāng)年秦四郎予了她一身縑裳以及二百金,作為尋找百里無崖的助力,然而她卻未曾想到一向謙謙君子的秦四郎,會差人暗中盯梢。 怪不得秦四郎從未詢問過找尋百里無崖一事,當(dāng)初她自以為是因媚生香之故,如今看來,她的一言一行,皆落在秦四郎的雙目之中! 面對神情愈發(fā)清冷的崔莞,秦四郎唇角微動,卻不知該如何啟齒,他確實如崔莞所思,四年前應(yīng)下她所求后,轉(zhuǎn)身又差人暗中跟在崔莞身旁,以至于當(dāng)年她所行之舉,均心知肚明。 至于崔莞行蹤一事……谷崖上親眼目睹她與劉珩一同墜崖,事后卻在崖底尋不到絲毫蹤跡,對此,平靜下來的秦四郎如何不知,他被劉珩暗中擺了一道。 此后,為搜尋崔莞與劉珩的下落,他費盡心機(jī),終不得其果,直至遠(yuǎn)在清河的寒門探子傳信,清河崔氏迎回一嫡次女,名為崔菀…… 無論是崔莞還是劉珩,均不知秦四郎曾親自前往清河,一連半月蟄伏,才確認(rèn)崔菀,便是他心心念念,情難自禁的姑子,崔莞。 而后之事,自不用細(xì)說,即便秦四郎離開清河,刻意留下的幾名心腹,日夜守在崔氏府邸四周,崔莞與碧落喬裝離府的行徑,也落在暗處的眼眸中。 “阿莞……”秦四郎唇邊泛起一抹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