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隨我來?!眲㈢癫⑽丛谝忸l頻回頭張望的崔陸氏,截下崔莞便往營地中間的大帳行去,崔莞自是緊隨其后。 入了帳,揮手打發(fā)守在帳內的墨衛(wèi),劉珩這才抬眼,望向身后的人兒,好似察覺到他灼人的目光,垂頭慢行的崔莞抬首,眼中霎時便落入一雙情愫繚繞的墨眸。 四目相對。 看著眼前似驚又喜的小東西,劉珩的薄唇彎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伸手便將人扯入懷中,低聲道:“你可歡喜?” 崔莞眨了眨雙眼,登時明白,他所言何意,頃刻間,一股難以言明的心緒襲來,酸酸脹脹,卻又止不住喜上心頭。 她倚在溫暖如初的懷中,輕聲說道:“你未食言?!?/br> 三載前,于繪心園中,他言,會請今上下旨,立她為正妃;二載前,于清河崔府存熙堂的臨湖木亭下,他又言,生同衾,死同槨,千百年后黃土成一捧,終此一生,只許一人。 而今,所述之言,已成其一。 摟著崔莞的手臂略緊了緊,劉珩將下頜抵在她頭頂,闔目言道:“我既許諾,自是不會食言?!?/br> “嗯?!贝掭感牡祝绯?,她靜靜的偎在劉珩懷里,享受這風雨前最后一絲寧靜。 少頃,她似憶起了什么,動了動身子,略微退開半步,抬眼看著一臉不解的劉珩,蹙眉問道:“你今日可有上藥?” 劉珩正欲扯人的手一頓,自若應道:“傷已痊愈,無需再上藥?!?/br> 崔莞瞇起雙眸,狐疑的目光在他胸前來回打轉。 見狀,劉珩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深邃的墨眸底,泛起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揶揄,“若不,我解開衣袍,予你一觀?”說著,他抬起手,摸向系在腰間的寶帶…… 崔莞的小臉,如同火燎,瑰麗的嫣紅沿著耳根緩緩蔓至瑩白如玉的雙頰,仿若朝霞映雪,嬌艷欲滴,可一雙水潤清透的眸子,卻是饒有興味的迎著劉珩的目光,弦月般的眉略向上挑起,道:“你若自解羅衫,我便一觀何妨?” 劉珩勾在寶帶上的手,頓時僵如磐石,他怎忘了,這小東西歷來便與一般的姑子不同,眸光輕閃,低沉的,含滿愉悅的笑聲溢出薄唇,回蕩在大帳內。 少頃,他止了笑,修長的手臂自腰間挪開,撫上崔莞光潔的額角,長著一層薄繭的指腹慢慢滑過那雙精致的眉眼,沿著溫軟的腮頰,輕輕向下游移,最終落在兩片嬌嫩的朱唇之上。 察覺唇上不斷來回的摩挲,那一縷粗糙的觸感好似輕羽,一下一下撩在心間,細細密密的酥癢襲來,崔莞長卷的眼睫止不住微微顫動,她瞪了劉珩一眼,突然,略抿的唇瓣微張,將那根討人嫌的長指含入口中。 一股濕潤溫熱傳來,劉珩心尖顫栗,隨即,那一陣陣自指尖傳來的熾熱與撥弄,使得眸色漸濃的墨玉眼驟然瞇起,定定的盯著眼前這惹火的人兒。 她眉目微垂,水眸中流轉出一絲明晃晃的得意之色,微啟的唇瓣,泛著絲絲潤澤的水光,雖是冠發(fā)寬袍,一副男子裝束,掩在袍下的隆起,卻已非布條可斂。 劉珩眸光閃動,被含在檀口中的手指輕輕一抽,大掌趁勢繞至她后首,俯身便要欺上那兩片尚未來得及合攏的唇……突然,大帳外傳來一道略微高昂的呼聲: “殿下,長笙將軍已歸,有要事求見殿下?!?/br> 百里無崖瞥了眼環(huán)著雙臂,悠然立在一旁的華笙與滿面含笑,邊掂著石子邊靜等好戲開場的墨衣,苦著臉,硬著頭皮朝大帳內傳音擾人。 誰讓他智斗不過狡猾如狐的華笙,武斗不過天賦異稟的墨衣,空有一身杏林之術,只能于心間狠狠咒罵,早晚有一日,這兩人皆會落在他手上。 “殿下……” 見帳內悄無聲息,被一石子彈在身上的百里無崖,怒瞪墨衣一眼,張口再喚,可堪堪迸出二字,頓聞一聲冷哼傳出,“進來?!?/br> 三人進帳后,一眼便望見坐在席上,俊臉含霜的劉珩,以及立在他身旁,一襲男子裝束的崔莞。 “說罷?!眲㈢袂謇涞捻鈷哌^笑意滿滿的華笙與事不關己的墨衣,最終落在一臉悲憤的百里無崖身上。 帳內無外人,而大帳四周均有墨衛(wèi)看守巡邏,華笙也就無所顧忌,徑直說道:“城中的局已布好,不過,沐園死士不少,若想兼顧,甚難?!?/br> 沐園?崔莞心頭微動,下意識看向立在華笙右側的百里無崖,果然對上了一道懇求的目光。 “此事無礙,只需城中布防嚴密,剿滅亦是遲早之事?!眲㈢褫p叩幾案,未免打草驚蛇,許多布局只能暗中行事,且守城侍衛(wèi)中也未全是世家之人,還需避開寒門耳目,如此一來能動用之人,仍有些不足。 想到此處,他停手抬眼,朝墨衣看去,沉聲道:“世家如何?”士族中,但凡頂級世家,皆有私兵部曲,私兵大多為宗族子弟,以及忠心的家仆,外人根本不得而入,故而只忠于本家。 言及正事,墨衣收起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正色道:“這半載,劉冀監(jiān)國之際,對世家打壓甚過,能拿得出手的唯有王、謝、桓、袁、吳。” 五氏?劉珩劍眉褶起,這五氏的私兵,雖不如華氏精兵,但也可派上用場。 劉珩細細思量,三人巋然不動,崔莞尚不知劉珩的安排,故也未輕易張口,一時間,大帳內陷入難言的沉寂之中。 少頃,胸中成竹漸生的劉珩眉峰復平,“如此,讓這五氏盡守沐園?!?/br> 崔莞眉尖若蹙,死士可非是一般私兵能敵,雖說五氏聯(lián)手,可以多勝少,但到頭來,只怕五氏亦會元氣大傷。 畢竟,劉冀原本已壓下建康不少世家,再經(jīng)劉珩此舉,待事成之后,世家雖不至于頃刻潰散,卻也難逃低迷,這于新帝而言,則是不折不扣的良機。 無世家制衡下,新帝萬事盡掌,待世家休養(yǎng)生息,恢復元氣后,一切已成定局,又或者,世家便會一直低迷下去,直至徹底消亡。 崔莞側眸,深深的看了面無表情的劉珩一眼,這人,已將所有事宜謀算得巨細無遺,淋漓盡致。 這番心思同樣在另外三人心底打轉,華笙不著痕跡的掃了眼劉珩,這人若為帝,魏國危矣! 只是這念頭轉身即逝,于華笙而言,魏國已是名存實亡,他只需守好華灼,守好上洛,即可。 將五氏之事交予墨衣后,劉珩又略提了幾點薄弱之處,反復商討至周全,又命百里無崖親自接手,方止了話。 這一來,已是將近晌午,墨衣與百里無崖相繼告退,不過,百里撩起帳簾,又忍不住回首看了眼始終一言不發(fā)的崔莞,見她微微頷首后,才安心離去。 而仍留在帳內的華笙,側身朝崔莞抬手見禮,“崔姑子。” 對華笙與華灼二人,崔莞雖談不上親近,卻也不似當初那般擯斥,她還了一禮,淺笑道:“笙將軍,許久不見,華姑子可還好?”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今朝風水輪流轉(下) 言及話灼,華笙眼底流露出一抹如水般溫和的柔情,笑應道:“阿灼甚好,眼下正在萬全之處待產?!?/br> 華灼有孕了?崔莞微怔,意料之外,轉念一思,卻在情理之中,含笑道:“如此,便恭喜笙將軍了?!?/br> “同喜?!比A笙意味深長的瞥了眼她身旁,已然冷上眉梢的劉珩,自袖中取出一四四方方的木盒,道:“作為賀禮,此物便贈與崔姑子。” 說罷,他上前數(shù)步,將木盒輕輕置于幾案之上,緊接著便朝劉珩告辭離去。 看了眼華笙干脆利落消失在帳簾后的背影,劉珩將木盒取入手中,二指輕巧一捻,解開扣在木盒上的銅鎖,一塊溫潤的光芒頓時落入兩人眼中。 “這是……華氏玉玨?”崔莞驀地認出,這正是當初她連同援書一同交予墨十八,讓他前往上洛為劉珩求援的玉玨,且崔莞并未忘記,劉珩曾與她言明,得此玉玨者,可令上洛華氏舉族相助。 沒想到,今日華笙又將此玨送回她手中。 “華氏……”劉珩低聲輕哼,眉目間的冷色,悄然而退。 無論是劉珩還是崔莞,皆明白,這枚玉玨雖是贈與崔莞,又何嘗不是借此向劉珩示好,上洛華氏再如何富甲天下,也難抵傾國之力,對魏如此,對大晉亦如此。 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以商起家的華氏,深蘊此道。 “既然華笙將玉玨贈與你,你便收著罷?!眲㈢窈掀鹉竞校f于崔莞。 已是收過一次,再收一次也無妨,崔莞接了木盒,小心地置入袖中,她剛放妥當,帳外便傳來一聲傳報:“啟稟殿下,西府軍中侯丞右部督,蕭謹求見?!?/br> 崔莞拂袖的手頓了頓,猛地抬起頭,點漆般的眸子亮如星辰,直直望向帳門。 見她這般,劉珩驟覺一絲莫名的不虞襲來,微擰著眉,沉聲道:“傳?!?/br> 不過須臾間,垂落的帳簾被人自外高高撩起,一道挺拔的身影,垂首斂目,大步入帳,直走到大帳中間,方止步,左膝跪地,拱手道:“末將蕭謹,見過統(tǒng)帥。” 而今三軍帥印仍在劉珩手中,蕭謹又身處西府軍內,自是當尊稱劉珩為統(tǒng)帥。 “免禮。” “諾?!笔捴旑I命起身,可一眼見正立在劉珩身旁,滿臉欣慰的崔莞時,不由貿然一呆,“阿、阿兄?” 崔莞今日著男子裝束,加之蕭謹匆匆一瞥,便只顧盯著那張看似熟悉的面容,下意識仍將崔莞認為男子。 “阿兄!” 蕭謹抑制不住滿心歡喜,當年他應下五年之約,而今堪滿三載,原以為還需長待一段時日,方能去尋崔莞,卻不想今日在此得以相見—— 當劉珩起身攔下欲撲向崔莞的蕭謹時,面色已然漆黑如墨,他掃了眼疑惑不解的蕭謹,移眼瞥向目露訕色的崔莞,大有你若再不言,我便幫你說的架勢。 “統(tǒng)帥,他是末將兄長,您為何阻攔末將?”蕭謹皺眉,不解的看著將人擋在身后的劉珩。 “她并非是你兄長。”劉珩不悅的哼了一聲,倘若崔莞乃是蕭謹兄長,那他豈不是……愈想,劉珩的面色便愈黑。 “怎會?他分明……” “阿謹?!毖劭磩㈢衲托募磳⒏骟?,崔莞無奈地扯了扯他的袍角,隨即自他身后繞出,對上蕭謹逐漸驚愕的目光,輕聲道:“我確不是你兄長,因…我為姑子。” 未飲沉夢,哪怕裝束再相似,她的聲音也無法掩去女子的清悅與綿軟,因而一張口,蕭謹便聽出了端倪。 他從未想過,心心念念,喚了“阿兄”大半載的人,竟是一名姑子! 難以置信的目光落向崔莞的面容,這才發(fā)覺,這張臉,少了男子的陽剛,微尖的下頜透出女子獨有的嬌媚,還有頜下光滑的脖頸,以及胸前…… 轟的一下,蕭謹自覺一股**直沖頭頂,轉瞬間已面紅耳赤,當下,連一旁的劉珩都顧不得,轉身就沖出了大帳,徒留神情未變的太子殿下,與呆若木雞的崔莞。 “他……”崔莞朱唇輕啟,卻不知當說什么才好,雖說早已料想過此景,但眼下蕭謹?shù)亩惚?,依舊讓她心中失落不已。 “蕭謹并非薄情寡義之人,給他一些時日?!眲㈢窨粗掭复诡^喪氣的模樣,也就斂了心思,伸手將人攬入懷中低聲安撫。 且不言劉珩此舉使得崔莞的心緒漸漸平復,蕭謹沖出大帳,舉目茫然之下,沿著營中隔出的小道,直奔到一處無人留心的偏僻角落,才放緩步子,慢慢行到一道刺欄前,止步。 短短幾刻,他思緒翻涌,目及大帳內劉珩與崔莞的舉止,又記起昨日那一傳到營地中的圣旨,蕭謹怎還想不到,他心中倍加牽掛的“阿兄”,即將成為太子妃。 闔上眼,蕭謹不知心底蔓延的究竟是何滋味,只覺又酸又澀,偏偏酸澀之下,仍有一絲莫名的釋然與雀躍。 好似,她是姑子,他更歡喜一般。 不,不對,她欺了他,騙了他,應當生怒才是……煩躁的蕭謹粗魯?shù)爻堕_頸下的細帶,取下頭上略顯笨重的頭盔,用力地晃了晃頭,似要將腦海中紊亂的思緒甩空一般。 待他頭暈目眩的止住甩頭之舉,心底的煩亂確實少了幾分,可腦海中的往昔,卻紛沓而至——客店內,走投無路之際,一把摟住之人,是她;將他自歹人手中救出,帶在身旁之人,是她;莊子里細心照料,陪伴在他身畔之人,是她;臨淄城中護著他免受鐵蹄踏身之人,是她;無名河畔,舍身相救之人,仍是她…… “阿兄……” 即便沙場上浴血奮戰(zhàn),身受重傷,幾度生死也未落過一滴淚的蕭謹,眼角泛著水光,一手死死扣著頭盔,一手緊握成拳。 姑子又如何? 那救他,伴他,護他之人,就是她! 不喚阿兄,他喚阿姐又何妨? 思及此處,蕭謹猛地抬手,抹去眼中的濕潤,轉過身,一臉堅定的朝聳立在營地中間的大帳穩(wěn)穩(wěn)走去! ****** 金烏西沉,暮薄西山,陪崔莞一同用過晚膳,劉珩便開始著手入宮赴宴之事。 昨日三軍齊匯,一前一后兩道圣旨傳下,一是賜婚,一是邀三軍諸將翌日入宮參與慶功宴。 崔莞心知肚明,大帳中劉珩與華笙三人謀的,正是這場慶功宴。 營中左一堆右一堆的篝火,幾欲照亮整個營地,便是染上半縷霞光的連西籬門都照亮了三分。 今夜,隨劉珩入宮赴宴的將領不少,姜柏,常司等北征中立有大功之人,無論官職大小,皆有提名,便是蕭謹,也赫赫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