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袁姑娘,待會你去找淳于姑娘,照顧好她?!贬瘔鄢谅暤?,“在杭州城,大公子特地吩咐過,要我照顧好你們二人?!?/br> 聽出他的意思,今夏抬眼瞥他,沒吭聲。 楊岳也接話道:“今夏,眼下這狀況比不得往日,不是捉賊那種小打小鬧,你畢竟是個(gè)姑娘家,待會我領(lǐng)你去淳于家的地窖……” 今夏皺眉打斷他:“大楊,怎得連你也說這等話,我就不愛聽什么畢竟是個(gè)姑娘家。你看看現(xiàn)下城墻上站是誰?是戚夫人!” “戚夫人是總兵之女,正所謂虎父無犬女,你可莫拿自己跟人家比?!睏钤赖?,“你若有事,爹爹那里我怎生交代?!?/br> “眼下狀況非比尋常,就算頭兒在這里,也不會攔我。我若像淳于姑娘那般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罷了,我也不給你們添麻煩,可我既然會些功夫,又是公中之人,你怎得能叫我在這當(dāng)頭上做縮頭烏龜呢。” 話說完,她三口兩口吃凈酒釀丸子,氣鼓鼓地把碗一撂,徑直走了。 謝霄嘖嘖道:“這丫頭脾氣還挺大!” 楊岳搖頭,嘆道:“脾氣大有什么用,本事大才行?!?/br> 岑壽吃完自己那碗,面不改色道:“好在她本事不大,等倭寇一攻城,就把她打暈了扛回去。” 想不到這話竟是由他口中說出來,謝霄瞥了他一眼:“你把她扛回來?” “我打暈她,你扛?!?/br> ****************************************************************** 子夜時(shí)分,新河城的城墻之上已經(jīng)密密匝匝地站滿了人,數(shù)十支火把熊熊燃燒著,火光映著刀背上,映在火銃筒上,映在一張張繃得緊緊的臉上。 除了喘氣聲,和火把燃燒時(shí)的烈烈聲,聽不見其他聲響。每個(gè)人的雙目都望向城前的沉沉夜色之中,恨不得能用目光將夜幕燃燒殆盡,好看清倭寇的行蹤。 今夏抱著弓箭,背靠城墻而坐,合目休息,腦子卻是瘋狂地運(yùn)轉(zhuǎn)著,倭寇兵臨城下后的種種可能性在她腦海中上演…… 最好的狀況自然是援軍在倭寇進(jìn)攻之前趕到,那就皆大歡喜,可以回家睡覺去了。最壞的狀況是倭寇未被空城計(jì)所惑,強(qiáng)勢攻城,那么也不用再多想,只剩下拼死一戰(zhàn)這條路而已。最后還剩下一種狀況——倭寇暫時(shí)被空城計(jì)所惑,但又不相信城中有如此多的守軍,守在城外尋找明軍破綻。 破綻、破綻……今夏一下子想到青泊河,抱著弓箭跳起來,飛快沖下臺階,去尋找戚夫人。 戚夫人正命人將火器的彈藥盡數(shù)抬上城墻,以備倭寇攻城時(shí),以火器震懾之。 “夫人,青泊河……”今夏拉住她急急道,“倭寇善水性者多,肯定會派人從青泊河潛入城內(nèi),打探明軍底細(xì)。” 戚夫人頷首道:“我早已料到,已經(jīng)讓人在青泊河入城口下了兩道重閘,并且派親兵看守。” 今夏急急解釋道:“夫人,您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們?nèi)襞扇藖聿樘矫鬈姷准?xì),咱們正好可以將計(jì)就計(jì),讓他誤以為城中有大量守軍?!?/br> “……”戚夫人怔了下,“如何將計(jì)就計(jì)?” 今夏附到她耳邊,如此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 燈火闌珊的街上,人來人往。 似是上元燈節(jié),兩旁的店鋪里都張燈結(jié)彩,掛出各色燈籠。 陸繹站在街心,環(huán)顧四周,直至在人群看見一個(gè)小小的女娃。她站在那里,朝他甜甜地笑,然后轉(zhuǎn)身朝前走去。 他身不由己地跟著她往前走,看著她一蹦一跳,輕盈如燕。 小女娃走到一個(gè)大戶人家的門前,手腳并用地爬上門前的石獅子,起勁地用手撥弄著石獅子嘴里頭叼的石珠…… 他緩緩抬頭,去看這府上的牌匾,赫然一個(gè)“夏”字撞入眼中。 …… 陸繹驟然睜開雙目,喘息著自夢中醒來。 “你醒了?!?/br> 藍(lán)道行湊過來,瞇眼看他,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怎么看著有點(diǎn)傻?腦袋沒炸出毛病來吧?……我是誰,認(rèn)得么?”后一句是在問陸繹。 陸繹沒搭理他,勉強(qiáng)要撐起身子,藍(lán)道行忙幫他坐起來。 “胳膊中了彈,好在沒傷筋動骨,趁你暈的時(shí)候,我已經(jīng)幫你把彈片都取出來了?!彼{(lán)道行輕松道,末了沒忘記接著問,“……你還認(rèn)得我么?” 陸繹仍舊沒搭理,只問道:“岑港戰(zhàn)況如何?” “岑港——”藍(lán)道行微微一笑,“大捷了!” 陸繹頓松了口氣,接著問道:“毛海峰呢?” “他與部分倭寇突圍逃向柯梅嶺,這岑港之上果然有條密道通向外面,俞將軍已派兵追擊,不足為患。”藍(lán)道行道,“倒是你,把俞將軍和王副將嚇得不輕,開始怎么也找不著你,后來估摸著你被埋在軍火庫的石頭堆里頭。俞將軍帶著人就去刨石頭堆……” 正在說話間,俞大猷大步進(jìn)屋來,看見陸繹已醒,頓時(shí)長長松了口氣道:“你總算是醒了,這一天一夜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對了,腦子沒問題吧?” “我很好,哥哥不必?fù)?dān)心。”陸繹道。 聽他說話清晰,俞大猷這才放心道:“那就好,唉……此番總算是有驚無險(xiǎn),這回為了炸軍火庫,你差點(diǎn)饒上一條命。這份恩情,哥哥我銘記在心。” “哥哥若拿我當(dāng)兄弟,就莫再說這等話?!标懤[笑道,“此番多虧銀絲綿甲,否則即便我避到石門之后,也未必能全身而退?!?/br> 當(dāng)時(shí)狀況急迫,陸繹觀察軍火庫內(nèi),火藥彈藥一箱一箱皆堆放在左側(cè),而大銃和火銃等槍械堆放在右側(cè)。所以他用大銃炸向左側(cè)的成堆火藥箱,人則避在右側(cè)石門之后,石門厚達(dá)五、六寸,正是最好的屏障。加上身上的銀絲綿甲,阻擋了飛濺的彈片碎石,故而他雖被聲浪掀暈過去,但并未受重傷。 王崇古匆匆進(jìn)屋來,看見陸繹已醒,面上也盡是歡喜:“陸大人,您醒了!” 陸繹笑著點(diǎn)頭:“有勞掛心了?!?/br> “將軍這一日都沒怎么用過吃食,現(xiàn)下陸大人醒了,您也該放心了,好好吃些東西才是?!蓖醭绻懦岽箝嗟?,“對了,還有岑港一戰(zhàn)的捷報(bào),將軍應(yīng)快些把折子寫了,讓人快馬送往京城是正經(jīng),多拖一刻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來?!?/br> 俞大猷心知王崇古說得有理,捷報(bào)須速速送往京城才是,又皺眉道:“只是跑了毛海峰,只怕圣上也沒甚好話?!?/br> 王崇古嘆了口氣道:“好歹是攻下來了,毛海峰雖然逃走,也只是一只喪家之犬,不足為患。” 陸繹接過藍(lán)道行遞過來的水,飲了幾口,想到一事,遂道:“哥哥,岑港大捷的請功折子莫要提我才是?!?/br> 俞大猷不解道:“那怎么能行,此番若非兄弟你帶人潛入岑港,又冒死炸了軍火庫,我又豈能拿得下岑港。此戰(zhàn),你當(dāng)居首功才是?!?/br> “哥哥此言差矣,此戰(zhàn)得勝,一則是毛海峰氣數(shù)已盡,二則是哥哥謀勇雙全,我何功之有?!标懤[笑道。 “兄弟你……” “哥哥你聽我一句,此事我有我的道理,此時(shí)卻不便細(xì)說。也許來日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有機(jī)會再向哥哥細(xì)說原委。”陸繹道。 俞大猷知錦衣衛(wèi)身份微妙,既然他如此說,遂不再堅(jiān)持:“那我就聽兄弟一次?!?/br> 王崇古本要出門去,忽想起一事來,朝俞大猷道:“對了,將軍,此前傳來軍報(bào),說原先往臺州匯集的倭寇不知怎得調(diào)頭往新河城方向急行去了,殺了戚將軍一個(gè)措手不及,也不知戚將軍回防是否還趕得及?!?/br> “新河城!”陸繹身子猛地往前一探,急問道,“你方才說,倭寇往新河城方向去了?” 王崇古不解他為何如此焦急,點(diǎn)頭道:“是,送來的軍報(bào)是如此說的。” “到底怎么回事?”俞大猷問道。 “本來倭寇一直朝寧海聚集,看勢頭是預(yù)備攻占臺州。戚將軍數(shù)日前就已經(jīng)調(diào)動大軍前往寧海,新河城里只剩下老弱婦孺,等于是一座空城,沒想到倭寇會改道撲向新河城。”王崇古搖頭道,“這些倭寇忒得狡猾了。” 他說話時(shí),陸繹已經(jīng)掙扎下地,因身體尚虛弱,險(xiǎn)些摔倒,藍(lán)道行連忙上前扶住。 “兄弟,你這是怎么了?”俞大猷詫異道。 “哥哥,請為我備一匹快馬!我要馬上趕往新河城?!标懤[順手扯過一旁外袍披上,因牽扯到左臂的傷口而皺了皺眉頭。 俞大猷本能地拒絕道:“不行,你這個(gè)樣子哪里還能騎馬,上去就得栽下來。是不是你有要緊的人在新河城?我派人替你去?!?/br> 陸繹搖頭道:“不行,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自己去!”說話間,他已經(jīng)站了起來,雖然身子有點(diǎn)晃,但語氣卻是無比堅(jiān)持。 “陸大人,新河城中有甚多戚家軍的軍中家屬,戚家軍那怕是不吃不睡也會趕著回防,不會讓倭寇攻下新河城的。”王崇古也幫著勸道,“再說你一人回去,也抵不了什么用處呀?!?/br> 心知王崇古說得都對,但陸繹仍是放心不下,搖頭道:“不管怎么樣,我都得去新河城,呆在這里,我始終無法安心?!?/br> “你……”俞大猷看他神情,忽得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新河城里有個(gè)人,與那塊石頭有關(guān)?” 陸繹勉強(qiáng)笑了笑,沒言語,算是默認(rèn)了。 “哎呀,兄弟呀!你可真是……”俞大猷想半日也沒想出個(gè)好詞來形容他,只能嘆道:“哥哥我算是服了你?!?/br> 藍(lán)道行道:“我隨你一塊兒去,我算是半個(gè)大夫,路上也好有個(gè)照應(yīng)?!?/br> “當(dāng)真要去?”俞大猷還是覺得不妥,“要不再等一等,說不定就有消息來了?!?/br> 陸繹搖頭,朝俞大猷拱手道:“勞煩哥哥借我兩匹快馬!” “你這傷還沒好,步子都踏不穩(wěn),怎么去新河城?唉!”俞大猷拗不過他,只得吩咐人備馬去,又朝藍(lán)道行道,“我看他能不能上馬背都玄,你可得看好了?!?/br> 藍(lán)道行笑道:“將軍放心,他若坐不穩(wěn),我就把他捆上頭,豈不方便。” 俞大猷對此頗為贊許。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連同路上吃的干糧也放到馬鞍袋里,以便他們在路上也有個(gè)嚼頭。陸繹翻身上馬,用未受傷的手臂策韁,朝俞大猷和王崇古拱手作別,隨后即與藍(lán)道行絕蹄而去。 夜色沉沉,兩人兩騎飛馳在官道上,卷起些許煙塵。 俞大猷立在岑港之上,望著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輕嘆了口氣。 ☆、第一百二十章 今夏靜靜立在城墻之上。 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肩膀,把她駭了一跳,轉(zhuǎn)頭看見是丐叔。 “叔,您怎得來了?”她剛說完這句話,就警惕地瞅著他,“我姨叫您來的?抓我回去?” 丐叔戳她腦門,鄙夷道:“小人之心!” “那您……”此時(shí)今夏方看見丐叔身后的沈夫人,“姨,您怎得出來了?這里不安全,您還是趕緊跟我叔回去吧?!?/br> 沈夫人微微一笑:“你們小輩都在這里,難不成我還比不得你們?!?/br> “不是這個(gè)意思,我是覺得這打打殺殺都是些粗活。姨,您看,您這么端莊嫻熟,這些粗活我們來干就行了?!苯裣暮醚韵鄤?,生怕待會打起來刀槍無眼,沈夫人有個(gè)閃失就不好了。 不理會他,沈夫人自顧從懷中掏出一個(gè)紙包來:“取一桶水來,把這藥粉化開了,凡是要射出去的箭頭、槍頭都在水里蘸一蘸。這不是什么見血封喉的毒藥,但只要見了血,就能讓人全身發(fā)麻,使不上勁?!?/br> 今夏大喜,趕忙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包來。 沈夫人交代過后,朝城樓之上的戚夫人望了望,輕嘆口氣,便與丐叔下了城墻,卻并未走遠(yuǎn),只在近旁尋了僻靜處候著。丐叔知曉她擔(dān)心城破之時(shí)今夏的安危,故而也不相勸,只思量著如何保得她們倆的周全。 丑時(shí)三刻,新河城前出現(xiàn)了影影綽綽的火把,還有鼓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死寂一般的黑夜里,這節(jié)奏絲毫不亂的鼓聲分外刺耳,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打在城墻之上眾人的心頭。 他們來了,就在這暗夜之中。 今夏摟緊弓箭,死死盯住鼓聲的來源,身后有黑影一晃,她隨即回頭,看見岑壽手作刀刃狀,正舉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