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后覺得自己俗不可耐，圣人豈是幾兩銀子，幾塊靈石可以輕易打動得了的？若圣人的佩劍不是八極劍，說不定劍門的劍洞中有幾把能得他青眼，可有了八極劍，橫想豎想齊王也想不明白劍門如何請動圣人隨行。

    與江景行最交好的該是那位鳳陵城主，其余不過平平，顯然不是看在舊友薄面上。

    齊王心里轉(zhuǎn)過種種盤算，最后化為“東荒要完”四個(gè)大字。

    他面上不動聲色，笑道：“原來是劍門高人，久仰劍門風(fēng)范，今日一見之下方知?jiǎng)Φ赖懒x兩高絕。某忝居北周齊王之爵，在此謝過前輩仗義出手，恩重如再造，望北狩事畢后容某報(bào)答一二。。”

    江景行不避不讓受了齊王一禮，眉梢眼角吊滿別來煩我的不耐，聲音亦是耷拉著的懶洋洋：“看在誓言的面子上罷了?！?/br>
    那一刻劍門弟子懷疑他是謝容皎附體。

    他們印象里這位前輩向來好說話得很，沒什么前輩架子到甚至能把他誤認(rèn)為同輩的地步。

    他們不必多想，就把鍋推給齊王頭上，看著齊王的眼神里帶上一點(diǎn)凜冽的譴責(zé)意味。

    齊王委屈。

    隊(duì)伍中一位年輕人微不可察皺了皺眉，他是少見的沒幾個(gè)受傷的人之一，服飾與其他人并無多大區(qū)分，但相貌俊朗，氣度不凡。

    不同的是，眾人有意無意將他簇?fù)碓谥虚g，低聲詢問他情況的醫(yī)修神態(tài)中不自覺帶上幾分敬意。

    齊王深諳形勢比人強(qiáng)的道理，仍是溫善模樣，“東荒公然撕毀盟約，派遣三部族長三位大乘向我周室出手，必定有其盤算，荒原中情況有變。三宗聲名在外，難保東荒不升起什么想法，貴門長老雖劍術(shù)通神，小心總歸無錯(cuò)。九州同氣連枝，不如同道而行，互相照應(yīng)？”

    方臨壑將目光投向江景行：“請長老定奪?！?/br>
    江景行沉著臉，宛然一個(gè)脾氣古怪冷僻不近人情的劍門高人：“可?！?/br>
    他下面一句話對著齊王摔下，其中嫌棄毫不掩飾：“看好你的那些晚輩，讓他們長點(diǎn)眼睛，別來打擾我的清凈，否則不管是金鑲玉還是像玉石頭都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我一劍?！?/br>
    劍門弟子目光火熱。

    劍修脾性古怪。

    譬如輕生死以待朋友，擲千金以娛美人，鄙世俗以匡世道。

    他們愛江景行橫貫數(shù)里為一個(gè)義字的一劍，也愛他順從本心將周室鄙夷得一文不值的做派。

    上一刻一劍驚動整座荒原斬殺兩位大乘大能，下一刻又將萬戶王爵視為糞土。

    能練成這樣的劍，做這樣的人，才不負(fù)手里握過的劍，來的這一遭世道。

    齊王心中一凜，面上不做任何表示，和氣說了一聲好。

    被眾周室子弟簇?fù)碓谥虚g的年輕人眉間分明流露出幾絲不忿。

    齊王將那位年輕人叫入他車廂內(nèi)，開了隔音陣法，方溫聲問道：“劍門長老行事乖張，不把我們周室放入眼里，殿下可是心頭存了些不愉快？”

    “是有些不愉快，不過事后想想，憑著那位高長老顯露出來的實(shí)力，人家是有不把我們放在眼里的本錢。”年輕人未做隱瞞，痛快承認(rèn)，“皇叔放心，此行兇險(xiǎn)，我絕不會憑一己喜怒行事，給皇叔多加負(fù)擔(dān)?！?/br>
    “好！”齊王神色欣慰，朗聲笑道：“我姬氏天下，后繼有人??！”

    年輕人神色如常：“正是有皇叔此等棟梁之才，才叫我姬室天下得以綿延。”

    形勢比人強(qiáng)的道理，齊王懂，年輕人比齊王更懂。

    年輕人叫姬煌。

    姜后一心要扶持他上帝位的天子人選，駕崩不久的周帝親侄。

    也是十八年前被江景行一劍誅殺的周帝獨(dú)子，原該尊榮無限的大周太子。

    他自五歲父親橫死那天后，看著江景行享譽(yù)天下，在修行者的山巔看盡好風(fēng)光——

    從此懂得形勢比人強(qiáng)的道理。

    不過一個(gè)劍癡怪人，有什么不好忍的？

    形勢比人強(qiáng)的道理，姬煌懂，江景行也懂。

    所以他答應(yīng)了齊王打蛇棍上的同行請求。

    答應(yīng)歸答應(yīng)，不痛快歸不痛快，是兩碼事。

    他臉上神色恨不得把不痛快三個(gè)字堂而皇之昭告天下，連一直窩在車?yán)锏年懕蛭狄娏硕既滩蛔〗柰竿笟膺@個(gè)蹩腳借口溜之大吉。

    陸彬蔚能好端端地穩(wěn)坐歸元軍副帥十年，沒被北荒探子抓走用來邀請謝容華上門喝個(gè)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

    圣人一怒，不比高山崩摧，江海倒灌好多少。

    謝容皎倒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性子，輕聲問江景行：“那個(gè)被其他人圍在中央沒怎么受傷的人有古怪，是姬煌嗎？”

    你再生氣總不可能跑到財(cái)神爺塑像前去大吵大鬧，因?yàn)槟闵仑?cái)神爺小氣記仇，讓你喝個(gè)一兩年的西北風(fēng)。

    江景行也是如此，緩和下神色，那個(gè)讓滿城少女駐足的年輕人又回來了，“身上的氣很有名堂，應(yīng)該是龍氣，阿辭是用鳳凰神目看出來的？”

    鳳凰神目可觀測世間萬象，直入其里。

    這句話是不是哪任鳳陵城主想給自己祖宗貼層金身，逼著史官這么寫的不曉得，但鳳凰神目于觀氣上確實(shí)有其妙用。

    以謝容皎體內(nèi)的鳳凰真血，甚至不遜于圣人耳目。

    謝容皎不答反道：“我去與方兄說一聲，現(xiàn)在與周室分開還來得及，左右?guī)煾改銡⒘藮|荒兩個(gè)族長，大乘有限，東荒有所忌憚應(yīng)該不會再針對周室了，倘若北狄仍冥頑不靈一意針對的話，大不了等他們撐不下去再來救援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