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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擇書院中的演武場中。 依舊是萬名學子齊聚,烏壓壓的一片人頭, 萬人聚集在一道的呼吸響動都能把演武場渲染得悶熱一片。 卻很安靜。 這在不擇書院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人人知道, 不擇書院的學子或長于文或習于武, 或癡于道或鐘于法, 如海納百川, 百無顧忌, 在偏門生冷的技巧,也很難在不擇書院中找不到會的學子。 獨獨有一樣是全不擇書院的學子做不到的事情。 安靜。 要讓他們不說話,簡直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讓學子難受。 偏偏這一不可能發(fā)生, 概率性比天地閉合, 高山無棱, 江水枯竭,太陽打西邊出來還小的事情, 當真在演武場中發(fā)生了。 院長站在高臺處,嘴唇顫了一顫, 同樣說不出什么話來。 他年輕時候舌燦蓮花是出了名的, 比起陸彬蔚來可兇殘得很, 畢竟陸彬蔚無心于此,而院長不與人辯出一個高下對錯,把自己的一套道理說完絕不罷休。 不知道氣得多少儒道佛三家德高望重的長輩險些硬生生閉過氣去,上演一場人倫慘案。 但此時此刻,院長面對著那些年輕臉龐, 對著猶跳躍在眼睛里蠢蠢欲動, 不甘心平凡的眼睛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們是九州最年輕鮮活的生命, 本該在書院里專心讀著書,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等四年以后踏出書院,迎接他們的應(yīng)是鮮花溢美之聲,是長輩的提攜扶持,是同輩的真心相交。 然而再過個幾十年,他們應(yīng)在他們醉心的一方有所建樹,修煉也好,讀書也罷,連出去看看風景也是好的,然后邊吹胡子瞪眼罵著當今天子,世家宗門,邊喝老友喝酒下棋侃大山。 不應(yīng)該在這時候踏上彌漫著血與火,只能用尸骨填滿的殘酷戰(zhàn)場,不應(yīng)該把洋溢的青春徹底熄滅在他們至死不合的眼睛里。 讓書院院長怎么說得出話? 書院院長尷尬冷場,沈溪身為院長的親傳弟子,只好帶頭出來描補。 今天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即將奔赴北荒戰(zhàn)場弟子中的帶頭之人。 他鄭重向院長施了一禮長揖,顧不上地上灰土沾染上讀書人的青色長衫:“先生保重?!?/br> 他簡簡單單四個字好似按動了開關(guān),讓書院學子今天第一次動嘴,話又似往日一般多了起來。 都是自愿奔赴往北疆戰(zhàn)場,書院上萬學子之中被公認為戰(zhàn)力最高,讀書最好,雜學最多的幾十個書生說的話。 “是啊先生,往日里面我們罵得也足夠多了,總算要輪到動手代替開罵,大快人心?!?/br> 有學子笑著應(yīng)和:“不錯,雖說口誅筆伐也算過癮,哪里有真正利利落落挽袖子動手來得痛快?” 他這話當即得到一眾人的應(yīng)和:“確實確實,以前其他兩家,尤其是劍門那些劍修常罵我們只會逞嘴皮子功夫,這時候該讓他們看看,書生發(fā)怒殺起人來,可不比他們這些二愣子差一絲半毫!” 眾人哄然而笑。 笑鬧聲中有學子輕輕說了一句:“往日里總罵九州這個不好,那個不好,是希望它變得更好,吾輩出一份微薄之力。眼下九州傾覆在即,我們罵時尚盡了一身氣力,這時候怎么敢不視死如歸?” 眾人沉默下來。 氣氛第二次凝重起來。 這時候沈溪笑著說了一句:“是這個理,所以為了以后我們還能罵九州的諸人諸事,也要下死力氣啊?!?/br> 書院學子中,數(shù)他罵得最少,力氣卻出得最多。 或許書院學子如此愛戴佩服他,未嘗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書院學子再度齊聲大笑。 大笑聲里院長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無論九州局勢如何,我始終在書院中,等你們回來?!?/br> 保你們誓死守衛(wèi)的薪火不滅。 不知臺下哪個先生先開的口,聲音中微澀的鼻音蓋過欣慰之感,強作正經(jīng)道:“不錯,這才有點我書院學子的模樣?!?/br> 先生一個個地接過去說:“像是我教出來的學生?!?/br> “以后出門行走可以報我的名號,也不至于太過丟臉?!?/br> 最后輪到了崔護。 他在滿書院學子殷殷期盼的眼神下開口,咳了兩聲:“你們?nèi)羰瞧桨矚w來,可免去我課堂上兩回考試。” 不知是哪個大膽的學子說了一句:“不如崔老給拿的人頭最多的兄臺寫首詩?” 崔護瞪著他們,怒聲道:“你們?nèi)羰悄芷桨不貋?,我便是寫一百首詩給你們一人一首又如何?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兇險萬分,別顧著想那些有的沒的!” 學子卻不被他嚇住。 紛紛笑說道:“看來為崔老的一首詩,卻要爭著一口氣回來咯。” 他們笑著鬧著,打趣著爭辯著踏上去北疆的路。 仿佛走的不是一條不知最后能不能有人回來的送命之路,而是趁著好春光踏青郊游,怡然自得。 ****** 被書院學子冠上“二愣子”稱號的劍修此刻也集結(jié)在主峰空曠之地上。 以方臨壑為首的八十一位劍修,身姿筆挺如劍,等著掌門楊若樸訓話。 藏在這極其冷肅的劍修風范下的,多少是虛情假意礙于門規(guī)如裴茗,多少是熱誠真切翹首以盼如方臨壑,則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