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老爺?shù)念~頭,”王夫人湊近仔細瞧,連紅印子都看不出來,這創(chuàng)傷藥簡直有奇效。 賈政聽說了,對著鏡子瞧了瞧,額頭的皮膚果然完好如初。 “老爺從哪里弄來的藥?該是名貴藥材制成的,難得?!蓖醴蛉隧樧靻柕?。 賈政皺眉:“這是母親昨日給的,看來,她老人家早有準備。”這話出口之后,賈政自己都覺得后怕。 王夫人也驚著了,臉色不大好。深深的感覺家里頭供奉的老祖宗不是人,根本就是個狡猾的老狐貍,老謀深算。 賈政嘆了口氣,認命的搖搖頭,不說話了。送走賈政,王夫人趕緊叫來王熙鳳商量對策。 “你覺不覺得老太太最近變化很大?” 王熙鳳謹慎的看眼王夫人,點點頭。 “我記得她轉(zhuǎn)性兒,是從揚州傳噩耗開始的。老太太自那以后就變得奇怪了,脾氣厲害得很。”王夫人瞄一眼王熙鳳,沉吟道。 王熙鳳有點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卻沒像以前那樣巴結(jié)奉承王夫人,更沒去現(xiàn)巴巴的給她出主意。王熙鳳不過訕笑了兩聲,繼續(xù)點頭稱隨便敷衍。 王夫人剜一眼王熙鳳,以前她腦子挺靈光的,怎么今日成了豬腦子了。王夫人合計了一下,忽然覺得不對。王夫人心存懷疑地盤問王熙鳳:“老太太那日是怎么審你放印子錢的罪過的?” 王熙鳳早有準備應(yīng)付她,笑道:“太太還不知我么,一哭二鬧三上吊,做足了可憐的戲碼給她看。您別瞧她那會兒剛硬厲害著,心里頭比棉花還軟的。也虧得我以前討喜,叫她舍不得,這才饒了我一遭。” 王夫人想到賈政的懲罰,再估量王熙鳳的,倒覺得有些輕了。她口里含酸道,“你倒是有福的,她看重你?!倍蠣斒撬H生兒子,也沒這樣的待遇。 王熙鳳聽出王夫人話里的門道,心里更加煩她。當初她受罪,王夫人一句求情話不肯說就罷了;現(xiàn)在聽說她逃了難,不替她高興也罷了,反而用話酸她。 王熙鳳眼皮子一動,趕緊叫道:“哎呦,太太您是不知道我的苦呢。老祖宗說了,下次再有錯,不論大小,必要我們主仆的命呢。” “要命?”王夫人嚇得心一跳,想想老太太今日的苛責(zé)嚴厲,確屬她的風(fēng)格。 既然王熙鳳也是個受苦的,自己便是跟她一個戰(zhàn)線的。王夫人稍安了心,跟王熙鳳道,“你是我內(nèi)侄女,咱們之間也不必忌諱。我覺得老太太八成是邪魔入體,才轉(zhuǎn)了性兒,你改日請馬道婆來咱家瞧一瞧。讓她多在老太太院子前后饒一饒,好生驅(qū)魔,銀子不在話下,我出?!蓖醴蛉藲馀傻牧淘挼馈?/br> 王夫人是這樣盤算:先讓馬道婆忽悠老太太。老太太平日愛信這個,回頭嚇得魂不附體,再弄兩味藥折騰她。她老人家費精耗神的,日后哪還有心思顧及別的事,只管一心一意疼愛寶玉就是。 王熙鳳猜出王夫人的心思,心驚rou跳的看著王夫人,沒想到她竟然動這種餿主意。人都有大徹大悟的時候,老太太得知幺女亡故,悲憤之余開始立志,也沒什么稀奇的。王熙鳳可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更加不敢應(yīng)承王夫人。老太太今非昔比,她若冒險,無異于玩火自焚。王夫人犯錯了或許還有救,她再錯,那就是死了。 “怎么?”王夫人見她不應(yīng),冷下臉來。 “太太,近來府中雜務(wù)繁多,我實在是抽不出空來應(yīng)付。” “那就叫璉兒去?!蓖醴蛉送菩兜母蓛簟?/br> 王熙鳳心中冷笑,這回是真把這位姑姑看透了??烧媸沁h親不夠親,她當初把弄自己進榮府,原就是要變著法的利用自己! 王熙鳳不忿,接著反駁王夫人,“二爺挨了打,此刻下不得床?!?/br> “挨打?他怎會挨打?”王夫人驚訝。 王熙鳳裝糊涂,“也不知道,昨兒個晚上,老太太連話都不曾問,就說了一個字‘信’,便叫人打了二爺三十板子,至今下不得床呢。” 王夫人明白了,蹙起眉頭?!捌饺展芗?,也不過打發(fā)幾個管事婆子回話,你還忙什么?” 王熙鳳笑道:“太太還不知道呢?老太太打定主意要改房建道,從她那兒到大房,想要弄出一條夾道來,這條路要修的話可不容易。西北頭還要建個三房五舍的,也在張羅。您看這么多事兒等著我去打點,吃飯的功夫都沒了,哪還忙得了別的事兒。昨兒個才得空去瞧一眼巧姐兒,她竟看著我眼生了呢?!?/br> 王熙鳳在用巧姐來辯白她的忙,親生女兒尚且顧不上了,哪還有功夫去管什么馬道婆。 王夫人無法,煩躁的打發(fā)王熙鳳去了。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太太才剛罰了二老爺,突然張羅起給大房建道,她用意何在?這又有什么預(yù)示?難不成她老人家想要提攜大房,打壓二房? 王夫人預(yù)感不妙,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仔細想想大伯子去法華寺也有些時日了,竟然至今未歸。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在廟里禮佛比在家中乏味辛苦百倍。大伯子素日愛喝酒好色,兩樣同時戒掉,這怎么可能?難不成大伯子也轉(zhuǎn)性了? 府里頭有個不慈的老太太已經(jīng)夠受了,大伯子要是也變了,二房哪還有活頭。 王夫人速速招來馬道婆尋求辦法。馬道婆一聽,就要去瞧賈母。王夫人忙拉住她,小聲道:“可不能去,你一去,保不準她多想什么,怪罪到我頭上。” 馬道婆瞧見王夫人白皙手腕上掛著一翠綠鐲子,稀罕的扶住王夫人,夸了那鐲子真好。王夫人笑了,把鐲子脫給馬道婆,轉(zhuǎn)即又嘆氣。 馬道婆知道她和賈母必然是婆媳不和,笑著提醒:“婆媳天生相克,我勸太太一句,趁早想個法子為好。” 王夫人見有門道,忙讓馬道婆出主意。馬道婆笑意不明,王夫人趕忙奉上幾百銀孝敬她。馬道婆從腰際里掏出青面獠牙的鬼和一張紙人來,遞給王夫人,交代她寫下賈母的生辰八字,塞進床上便完了。 ☆、第 10 章 幾百兩銀子換了幾張紙片子,王夫人半信半疑。馬道婆笑道:“只管照我說的去做,待我做法之后,一切自有結(jié)果?!?/br> 錢總不能白花。 王夫人打發(fā)走人,就要想法子把東西塞進賈母的床上。她人都到半路了,腦子機靈起來,轉(zhuǎn)一圈回來了。 當初她和鳳丫頭放印子錢,行事十分謹慎,尚且被死老太婆抓個正著。如今她草率的去行巫蠱,一旦有什么意外,豈非太不劃算了。她好容易躲過那遭劫難,再陷入另一遭劫里,豈不虧?哪還能和往常一樣硬氣的站在人前?府中的幾個主子們已經(jīng)接連吃了老太太的癟,前車之鑒,必要引以為鑒的。 王夫人眼珠子一轉(zhuǎn),主意來了。她回去招來周瑞家的,交代她把這幾個紙片子拿去裱了。一下午的功夫,一張用朱砂畫著福壽祿的黃符紙就做好了。 王夫人拿著‘符’前后翻弄翻弄,除了比平常的符紙厚重些,倒沒什么不同。 “恒遠道士的符紙如今在街面上很流行,偏他每日只寫三張,價格炒得厲害。像這種福壽祿大符,百兩銀子未必能買得到?!?/br> 王夫人驚訝,她只給周瑞家的二十兩銀子?!芭??那你這個怎么弄來的?” 周瑞家的賊兮兮的笑道:“我托人把拿東西裱成符紙樣,再借樣照貓畫虎,成了這福壽祿的大符。奴婢尋思像些就行,誰曉得咱這張不是那三張之一?二十兩銀子就妥帖了,劃算還安全?!?/br> 周瑞家的諂媚的笑著,微微抖著眉尾,仔仔細細觀察王夫人的神態(tài)。其實不過是做假畫個符罷了,她五兩銀子就搞定了。余下的那些錢,她當然不會老實退回去。只要她事兒辦的漂亮,太太不會追究。 王夫人自覺省了八十兩銀子,挺開心。王夫人大夸周瑞家的會辦事兒,另賞了她三兩銀子作為跑腿吃茶的錢。 周瑞家的高興地應(yīng)承,心里卻腹誹這賞錢都沒她貪得多,她不貪才怪! …… 晚風(fēng)冷冽如刀,吹得人臉蛋子生疼。 銀釧打了個哆嗦,立起衣領(lǐng)子。她快步過了東角門,去找赦老爺身邊的大丫鬟秋桐。 秋桐仗著老爺去禮佛,整日無事可做,便每日好吃懶做,早睡晚起。銀釧敲門,秋桐才脫了衣裳,故有些不耐煩地來開門。秋桐見是銀釧,態(tài)度稍好些,迎她進來。 銀釧訕笑兩聲,進了門。府里人都道她和秋桐好,實則她最看不上的人就是秋桐。仗著有幾分姿色又是大老爺房里的,從不把二三等瞧著眼里,為人斤斤計較,又尖酸刻薄。銀釧不過是膽小,怕她才順著她的,沒想到后來秋桐卻黏上了她。 “這么晚,你來看我?”秋桐奇怪的問。 銀釧定神,笑著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包點心來,遞給秋桐?!疤駜簜€要的,卻一口沒動?!?/br> 秋桐打開一瞧,是她最愛吃的馬蹄糕。她二話不說,就伸手拿起一塊塞進嘴里。銀釧也沒管她,歡喜的笑了笑,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符紙來,摸了摸。秋桐果然好奇相詢,銀釧得意的和她講了符紙的出處。 恒遠道士的?那可是好東西! 秋桐眼睛亮了,笑拉銀釧就在她這住下,明日再走。銀釧正有此意,歡喜地點頭。次日天未亮,起遲了的銀釧急匆匆的趕去伺候王夫人。秋桐還賴在榻上,笑得得意。等太陽照屁股了,秋桐才起,四周瞧了瞧,從她枕頭底下翻出符紙來,湊到嘴邊親了一口。 照理說偷東西這種事,秋桐應(yīng)該藏著掖著。但她不懼于銀釧,早想好了借口死不認賬。對外就說這東西是自己求的。秋桐拿著符紙,在大房眾下人跟前招搖過市,惹來好一頓羨慕。秋桐虛榮心得到意足,說話態(tài)度愈加飛揚跋扈。 王善保家早看不慣她,將此事告知邢夫人。邢夫人罵了秋桐一頓,順便把‘罪魁禍首’福壽祿符紙收了。 邢夫人拿著符紙參詳半天,納悶的問王善保家的:“真有那么貴,一百兩?” “可不,得這東西要看機緣?!蓖跎票<业男Φ?。 邢夫人得了便宜挺高興,只不過這符紙到底不如錢來得實在。不如趁機賣個好,送給老太太討歡心?邢夫人樂呵的坐定主意,這就把符紙供奉給賈母,送之前她還特意查了用法,符紙要貼在床底的。 賈母捏著符紙摩挲了一通,笑道:“難為你有心,是不是從恒遠道士那里求來的符紙,都這樣厚硬?” “不全是,這是大符,功效翻倍,才會如此?!毙戏蛉瞬欢b懂,表現(xiàn)的很自然。 賈母點點頭,再次稀奇地瞅了瞅,夸贊邢夫人有心。邢夫人一年多來沒被賈母贊美了,忽聽此話,心里美滋滋的。 “去吧。”賈母打發(fā)了邢氏,只留下鴛鴦近身伺候。至于那符紙,她隨意丟在了桌上沒管。小憩之后,黛玉和三春姊妹下學(xué),嘻嘻笑笑地進屋見過賈母。 黛玉看見那符紙,好奇的問了問。黛玉忙夸贊大舅母孝順用心,乃是她們姊妹學(xué)習(xí)的表率,三春姊妹也附和。 賈母訝異的打量黛玉,點點頭,覺得孩子們的學(xué)沒白上。真不錯,每個孩子都在成神的道路上奔騰著。她的大神培養(yǎng)計劃成功,指日可待。 “這符不是要貼在床下才靈驗么,我們幫祖母貼如何,先生近日剛跟我們講授何為‘孝’呢。”探春笑著討好賈母道。 賈母瞇起眼,從探春手里接過符紙,輕笑了一聲。打發(fā)走三春姊妹,賈母則將符紙撕成兩半扔在地上。 鴛鴦訝異萬分,錯愕半晌之后,她才膽大問賈母:“老祖宗,您這是?” “大媳婦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這玩意兒,我不信!”她又不是人,只是個文學(xué)網(wǎng)站而已,什么符紙生辰八字十二星座的,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鴛鴦知道老太太最近愛好有轉(zhuǎn)變,不多言了。老太太為了護住她,甚至眼里責(zé)罰了大老爺。鴛鴦心自然十分感恩老太太,說實話,她更喜歡老太太現(xiàn)今明辨是非、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以前的老太太慈祥至極,好雖好,但太糊涂。 鴛鴦彎身收拾起地上的碎紙,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鴛鴦看清是什么,手抖了一下,她的臉先氣紅了…… 秋桐見了地上擺放的五鬼和紙人兒,嚇得魂飛魄散,趕緊磕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交代事實。銀釧被叫過來問話,卻是拒不承認秋桐所言。王善保家的也帶人出來作證。大家一致指認秋桐,秋桐曾親口承認那符紙是她想自己求的。 秋桐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哭哭啼啼的在賈母跟前解釋,認下自己偷符和貪心虛榮的罪狀。銀釧見狀也哭,求老太太做主,她冤枉! “你真冤枉?”老太太揚眉,笑瞇瞇的附身,湊近了銀釧那張臉。 銀釧嚇得沒了會兒,傻愣著,連她眼角的淚水也一遭兒停住了。 老太太繼續(xù)笑,找了個舒坦的姿勢坐著,順道用手理了理自己的綠衣裳。王熙鳳送她的這套綠衣真不錯,穿上癮了!老太太突然轉(zhuǎn)頭,跟鴛鴦囑咐道:“以后就照這種樣式的來,多做幾套,春夏秋冬的都要?!?/br> 鴛鴦?wù)?,沒想到老太太下話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愣了半晌,她才急忙反應(yīng)過來點頭。 銀釧卻一刻都沒放松,內(nèi)心的恐懼更多了,越來越害怕,整個人就像繃緊了的弓弦。 銀釧也怕,不過她會遵照王夫人的囑咐。俯首低頭,謙恭,不亂言。 老太太笑得更開心了,驚得秋桐和銀釧倆人冷汗津津?!袄隙业哪膬喝チ??” 邢夫人自知自己惹上了巫蠱,正全身發(fā)抖的叫囂倒霉,忽聽此話,心下一喜,趕忙叫人去叫王夫人。 老太太突然拍桌,嚇得一屋子人全被真的身子哆嗦?!皝y棍打出去吧?!?/br> 秋桐嚇得倆腿直抖。憎恨的瞪向銀釧,欲喊冤枉饒命。奈何她一張口,兩個訓(xùn)練有素的嬤嬤就架住了她,用臭鞋底子堵了她的嘴。下一刻,她就被丟院里挨打了。 王夫人再來的路上,突然心慌胸口發(fā)悶。她望天感慨,這難道有什么預(yù)兆?王夫人剛穩(wěn)住心神進院,就看見屁股被打開花的秋桐被架走。 “這是?”王夫人見鴛鴦出來迎她,順嘴問了問。 “她自有老子娘領(lǐng)回去,太太不必擔(dān)心?!兵x鴦淡淡的笑道。 王夫人沒吱聲。秋桐才不過是被打了一頓扔出去罷了。她才不擔(dān)心,她擔(dān)心的是秋桐罰的輕!老太太是不是察覺出來不對,才找她? “嗯,你來了。”賈母見了王夫人,笑讓王夫人坐。王夫人見賈母態(tài)度不錯,剛松口氣,忽聽一聲震響,嚇的起身,方知是老太太拍桌。 “她不是好貨,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這點貓膩?”賈母指著銀釧暗罵道。 老太太這是罵誰? 王夫人聽得心虛,倆腿順勢一軟,站都站不住了了。身上冷汗出了幾茬,心里不停地用‘無證據(jù)’強撐,來安慰自己。 銀釧見王夫人來給自己壯膽,連忙哭著喊冤枉。 “嘖嘖,這丫鬟真是光身子上吊,死不要臉了!”賈母瞇起眼,似笑非笑的望向王夫人,“老二家的,你身邊的丫鬟都能賤出花來了,你素日怎么管教的?” 王夫人沒想到自己會被羞辱,瞪眼錯愕。她隱忍咬住下唇,動了動銹住的脖子,無辜地抬起眉眼看賈母。